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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吼——” 　　骨灵越跑越快，脚下黄沙飞溅，它们的眼眶中燃着幽蓝的魂火，这是由怨气生成。 　　其中一只骨灵已经贴到了宋魇身后，它伸出长而尖利的骨手，霎时魂火大涨，自眼眶中汹涌而出，迅速覆盖了它整只手臂。骨灵指尖燃起火焰，五抓成钩，朝宋魇的后心口狠狠抓去。 　　宋魇往右一闪，却并没有闪开这一击。 　　他的左肩被几根骨指划开，鲜血喷涌而出，魂火如饥似渴地舔舐着他的伤口，血淋淋的伤口发出滋滋声响，冒出滚滚黑烟。 　　可魂火至寒，它造成的伤口并不烧灼，反倒又冷又痛，难以忍耐。 　　宋魇像是终于承受不住了，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背后的伤口冒出汩汩鲜血，将身下的沙子染得通红。 　　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追来的骨灵更加兴奋，它们发出激昂的尖啸，长臂一伸，猛地扑上前去，准备将这只柔弱的小生物撕成碎片。 　　不过眨眼的时间，骨灵就已经逼近宋魇眼底。 　　这两只骨灵不知道在蛮荒中流浪了多久，骨头已经变成了灰色，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 　　狂风裹挟着随处可见的黄沙，还有经年累月的怨气，一点点侵蚀着它们的骨头，带走了身上的生机和热度。 　　它们急需滚烫浓烈的鲜血，来浇灌身体每一寸的缝隙。 　　这能带给它们一种还短暂活着的错觉。 　　尖利的骨爪伸来，即将戳破宋魇的头颅。 　　避无可避。 　　宋魇闭上眼睛，面容平静，像是在等待自己的死亡。 　　但他没有等到自己的死亡。 　　只等到一片带着木香的衣角，轻柔地划过脸庞。 　　这味道温和好闻，让宋魇联想到了雾气飘渺的青山。 　　那青山湿漉漉的，所以身上的云雾也被染成了浅青色。 　　“咔啦、咔啦。” 　　宋魇听到了两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随后有重物砸在他的脸颊边，又骨碌碌滚向远处。 　　似是骨灵的头颅。 　　骨灵头断则身死。 　　他被救了。 　　宋魇缓缓睁开双眼，看见一个青衫少年蹲在面前。 　　衣袂翩跹，随风而动。 　　少年逆着光，阳光有些灼痛了宋魇的眼睛，他不禁眯了眯双眼，少年的模样便模糊了，只余下一道光圈勾勒出他的身形。 　　似梦中之景。 　　“你还好吗？”少年问他。 　　宋魇回神，点了点头，眼神重新聚焦在少年的脸上。 　　他的长相算不上惊艳，但看了却叫人觉得舒服。 　　五官柔和，清莹秀澈，有着一双温暖的浅褐色眼睛，此时正担忧地看着他。 　　宋魇忍不住动了动手指，想要碰碰他。 　　“先别动，我帮你疗伤。”少年说。 　　声音也很好听，像山间清泉，清澈悦耳。 　　宋魇按住躁动的指尖，乖乖不动了。 　　少年伸出指尖，点在他的眉心。 　　感觉到一股清凉的灵气钻入宋魇的身体，柔和细致，替他驱散开了体内作乱的魂火。 　　背后的伤口也一点点愈合。 　　片刻过后，少年撤离指尖。 　　他看着宋魇，眼睛微弯，露出一个友善的笑意。 　　“好了。” 　　宋魇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蛮荒恶地，除了十恶不赦的犯人，偶尔也会有一些修仙者前来。 　　或是羁押犯人，或是稳固封印，或是进行历练。 　　少年气息明亮干净，像一团小太阳似的，宋魇自然不会把他认成可怖的天狱囚犯。 　　但少年也和他了解到的修仙者不太一样。 　　如今修仙界无情道大行，几乎所有的修仙者时时刻刻一张冷脸，穿着冷淡的白衣，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努力将自己打造成九天之上不可侵犯的仙人。 　　少年显然是个特例。 　　他一点也不冰冷，反倒温暖极了。 　　宋魇想到刚才被碰到的眼皮和眉心，上面还残留着被少年触碰的温热感。 　　很舒服。 　　想要……更多。 　　宋魇敛去心中绮思，朝少年露出一个柔柔的笑，轻轻喊道：“仙人。” 　　他看着少年，柔软的嘴唇微动，吐出一句好似情人般呢喃的话。 　　“我是不是……见过你？” 　　* 　　与此同时，谢识也在脑海里问系统。 　　【系统，我怎么觉得他这么眼熟？】 　　谢识看着面前的宋魇。 　　魅魔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生物，宋魇的样貌更是魅魔当中的佼佼者。 　　眉如远山，色若春花。面容昳丽，妩媚多情。 　　他有一双粉色的含情桃花眼，眼尾微勾，泛着红意，漂亮到近乎完美。 　　谢识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给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不敢同宋魇对视，眼皮匆匆往下一垂，却又看到他衣衫不整的身体。 　　那一层薄衫早就破成了几块碎布，根本遮不住什么，露出他大片雪白诱人的肌肤。 　　想摸。 　　谢识的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他的脸腾一下红了，连忙将脑海里不正经的念头甩开。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的窘境，谢识听见宋魇笑了一声。 　　嗓音柔媚，像一根羽毛挠在他耳朵里。 　　谢识的脸顿时更红了。 　　系统很是一言难尽：【你清醒一点，他是魅魔，不要被他蛊惑了！】 　　【哦。】谢识吞咽一下，说：【我知道呀。】 　　系统：……知道你还吞口水？？？！ 　　系统不欲多说，提醒道：【快把他送回天狱，矫正剧情线。】 　　谢识应了声好，意识到系统没有回答他刚才的问题，又问：【系统，你不觉得他眼熟吗？】 　　【眼熟。】系统冷冰冰地回答。 　　谢识来兴致了：【说说？】 　　系统的机械音没有丝毫起伏：【根据报告显示，宋魇的样貌与A79号娱乐圈小世界炮灰受有百分之七十三重叠度，与B469西幻小世界大祭司有百分之六十七重叠度，与B578校园小世界学长A有百分之六十重叠度……】 　　谢识：【……】 　　这些都是他去过的小世界。 　　他是时空红娘局渣贱部的一名员工，简单来说，就是家庭纠纷调节员。 　　管的就是两口子之间那点事儿。 　　哪家渣贱文主角受跑路了，偏离剧情了，他就得想方设法的劝和，矫正世界线。 　　红娘局以情感值为能量运转，尤其以主角攻受间的情感值能量最为纯粹旺盛。 　　主角受一跑，红娘局不知得损失多少能量。 　　也不是不可以进行角色扮演，但扮演而来，或是以其他非主角攻受自愿产生而来的能量值，远远逊色于主角攻受本人产生的情感值。 　　所以红娘局便出现了谢识这样的员工，在小世界里捏造出新身份，接近主角攻受，以各种方式重新撮合偏离剧情的主角受。 　　他的新任务，就是撮合S10号修仙小世界的主角攻受。 　　S10号修仙小世界，由一本耽美修仙文演变而来。 　　小说原名《万千情缠》，是一个囚禁虐恋的狗血故事。 　　谢识不太喜欢这个故事，也不太喜欢主角攻。 　　但他却很喜欢主角受宋魇。 　　一只漂亮难驯的魅魔，看似柔弱温顺，脊骨却像是被烈火淬过的利刃，血肉之中锋芒毕现，能将一切强压在他身上的命运刺穿。 　　而宋魇又工于心计，城府极深。 　　漂亮脆弱的外表下，是随时都等着给人致命一击的阴狠。 　　谢识没想到宋魇的任务会轮到他头上。 　　而他即将成为宋魇命运中的一环。 　　谢识不由得叹了口气。 　　《万千情缠》的情节其实很老套。 　　主角攻孟惊雪修无情道，他算出来了宋魇是他的情劫。 　　为得道成仙，孟惊雪将宋魇囚禁在了蛮荒天狱之中，杜绝二人产生因果孽缘。 　　天狱危险重重，宋魇自然不可能任由自己被囚禁于此。 　　原文中的宋魇确实有出逃，但没有逃得这样快。 　　天狱有足足十二道禁制，狱中诸多大能都无法将其破开，更别说宋魇只是一只柔弱的魅魔。 　　他在天狱中挣扎了五年，才发觉禁制的运行规律，想方设法逃了出来，到了蛮荒。 　　而逃出蛮荒，又花了他一年。 　　所以他才能遇到闭关六年后，又出关寻找秘境的孟惊雪。 　　两人真正的故事，也是从重逢开始。 　　可现在—— 　　宋魇从入狱，到出逃，不过五天。 　　孟惊雪还在闭关，宋魇却已经逃了出去。 　　剧情出现巨大差错，主角攻受极有可能不会重逢。 　　谢识必须将宋魇重新关入天狱，让他在蛮荒待够六年。 　　久等不到谢识的回答，宋魇微微仰起头看他。 　　宋魇真的很白。 　　白到几乎半透明，谢识甚至能看见他手上青色的血管。 　　配着他精致到近乎完美的面容，还有那双粉色的眼睛，有种像人却又不像人的怪异。 　　他嘴唇微张，露出口腔里四颗尖尖的犬牙，白皙的脖颈上，纤细小巧的喉结微颤，透出股脆弱感。 　　谢识忙张了张嘴，但最后也只说：“我……不认得你。” 　　他当然不可能认得宋魇。 　　谢识一出生就在红娘局，一直都是红娘局的员工。 　　之所以觉得眼熟，应当就是如系统所说，是他见过了不少与宋魇相似之人。 　　可为什么宋魇也觉得见过他？ 　　大概是看出了谢识的疑惑，系统道：【因为他是一只诡计多端的魅魔，他在和你套近乎，这样你才会救他。】 　　谢识：【……哦。】 　　这话也有道理。 　　魅魔惯会蛊惑人心，而宋魇更是将这项天赋运用到了极致。 　　为了活下去，他可以不择手段。 　　原文中，宋魇是在一个闹鬼小镇里遇到了孟惊雪。他一眼便看出了孟惊雪实力不俗，所以蓄意勾引，缠在孟惊雪身边，寻求庇佑。 　　宋魇只是故意装作弱不禁风的模样，以博取同情。 　　谢识很清楚这一点。 　　但这只魅魔这样可怜的看着他，他还是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宋魇费尽心思，几近濒死，才从牢笼中逃出生天，恢复自由。 　　而他却要砍断宋魇的双翼和希冀，将他重新囚禁到危机四伏的天狱中，受尽折辱。 　　谢识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 　　【宿主！他只是个纸片人！】 　　系统急切地催促，万年不变的冷淡机械音都变得急迫而尖利。 　　确实，纸片人而已，这本就是他的命运。 　　谢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手心正要凝出灵气，打晕宋魇。 　　而宋魇却在这时伸出柔软双臂，圈住谢识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红唇轻启，呵气如兰：“那仙人可是来救我的？” 　　温软的身体落进怀里，谢识浑身一僵。 　　他……好香啊。谢识恍惚地想。 　　“仙人。”宋魇的声音越来越轻，嗓音微颤，到了最后几乎只剩下气音：“……我好害怕。” 　　谢识的脑子几乎快成一团浆糊，手中的灵气刚一聚拢就散成烟雾，消失得干干净净。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软骨边，似是将那块骨头化开了来。谢识的耳朵软了，连带着那半边的身体都软了，指尖颤抖着，连半点灵气都聚不出来。 　　随后，谢识发觉自己充血发烫的耳垂，被什么柔软的物体蹭过。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应该是宋魇的嘴唇。 　　明明只是匆匆瞥过，但谢识发现，自己竟能完完整整在脑海中想象出，那张嘴唇的形状。 　　薄薄的，殷红的，软软的。 　　像一朵靡丽的花。 　　也许会很好亲。 　　此刻，这张花瓣般的唇一张一合，吐出引诱的低语：“……仙人，救救我，可好？” 　　每说一个字，他的嘴唇就蹭着谢识的耳朵动一下。 　　像一个又一个的啄吻。 　　谢识的脸红得不像话，只能呆呆应道。 　　“……好。” 第二章 蛮荒·二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他就是想利用你逃出蛮荒！他是魅魔，他就是个骗子！你别忘了孟惊雪的下场！】 　　系统气得要死。 　　【什么下场？他俩最后不是甜甜蜜蜜的HE了么？】谢识嘀咕道。 　　【那他也被宋魇骗过。】系统冷冰冰地说：【他的无情道心因此而碎，甚至堕魔黑化，众叛亲离。这些可都是宋魇干出来的好事！】 　　原文中，两人重逢后，孟惊雪一眼就认出了宋魇。 　　但宋魇却并没有认出他。 　　宋魇是在半昏迷状态被关入的天狱，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孟惊雪本不欲搭理勾引他的宋魇，还想找机会把宋魇重新关入蛮荒中。 　　但宋魇实在漂亮。 　　一个漂亮又脆弱的生物，一个只能仰仗他人鼻息而生存的魅魔。 　　淫|荡低贱。 　　却有着如烈火一样，旺盛不屈的生命。 　　孟惊雪被他所吸引，最终没有将他重新送回蛮荒，而是将其带在身边。 　　在相处过程中，宋魇也逐渐对孟惊雪动了真心。 　　两人互生情愫，但孟惊雪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他清楚地知道，宋魇是他的情劫。 　　若他动了情，情劫便只有一种方式可解—— 　　杀妻证道。 　　所以孟惊雪假意与宋魇合成道侣，实则是打算在大婚当日杀死他，渡劫飞升。 　　但谁也没有想到，在孟惊雪将宋魇一剑穿心的时候，宋魇也一刀扎穿了孟惊雪的心脏。 　　他褪开多日柔弱可怜的面孔，癫狂大笑。 　　重逢当日，宋魇便认出了孟惊雪。 　　也是那日，他知道了自己是孟惊雪的情劫。 　　知道是孟惊雪将他囚禁于天狱，让他在天狱中痛苦挣扎，受尽折辱。 　　更知道，孟惊雪想要杀他证道，飞升成仙。 　　所以，他跟在孟惊雪身边，蛰伏多日，只为报复。 　　孟惊雪心神剧颤，他不敢相信一切都只是假象，宋魇从未爱过他，甚至还恨他入骨。 　　大恸之下，孟惊雪心魂不稳，渡劫失败。 　　他道心破碎，当场黑化堕魔。 　　而宋魇，也被他重新囚禁了起来，当成禁脔。 　　听完系统的话，谢识却突然冷下了脸：【活该。】 　　系统一哽：【什么？】 　　谢识冷道：【作为修仙者，孟惊雪不修己身，反倒残害他人，投机取巧。最后因果反噬，不是活该是什么？】 　　系统沉默了一秒，才道：【这就是这本文的设定，他们的爱情就是这样，狗血、虐恋、追妻……你都做过这么多个任务了，你知道的吧？】 　　谢识也沉默了。 　　他当然知道的，这只是设定而已。 　　故事就是要越曲折，结局的幸福才能越打动人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宋魇这个故事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他都是老员工了。 　　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谢识深深呼吸一口，闷声道：【知道。】 　　【那就快将宋魇关回天狱，矫正剧情。你应该清楚他在骗你。】系统的机械音带着强烈的电流声，这一句话的警告意味很浓。 　　谢识正要应声，可宋魇却突然轻轻唤了他一声。 　　“仙人。” 　　宋魇柔若无骨地倚在谢识身上，细软的发丝扫进谢识的颈窝，铺成一张大网笼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像进了盘丝洞。 　　“脚磨破了。”宋魇的头也抵在谢识的肩上，可怜地呜咽着：“疼……” 　　这一声疼喊得是千回百转，柔媚入骨。 　　直要把人骨头都喊酥了。 　　谢识低头一看。 　　见宋魇的双足赤|裸，光滑细腻，犹如白玉的两只脚，此时布满血痕。 　　刚刚他替宋魇治疗时，明明将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治愈了。 　　只不过蛮荒到处都是碎骨，有时候这些碎骨余怨未消，还会攻击人，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划伤。 　　更何况宋魇还没穿鞋。 　　系统给谢识捏的身份是一名元婴期的散修，袖内乾坤里放着几套法衣。 　　谢识刚才取了一套粉色的法衣给宋魇穿，急急忙忙地想要遮盖住人美丽的胴|体。 　　宋魇的身体实在太白了，白得腻人，每一寸裸露出来的肌肤，都透着诱惑与勾人。 　　谢识实难抵抗这样的美色，将法衣取出来后就背转身去。 　　一时竟忽略了宋魇的脚。 　　谢识有点懊恼，怎么没给他穿双鞋呢？ 　　他蹲下身，指尖点上宋魇脚踝上的伤痕，温和的灵气聚集在他手心，很快便将宋魇脚上的伤治愈。 　　谢识从袖内乾坤里拿出一双白色云靴，准备给宋魇套上。 　　宋魇却把脚移开了，谢识抬头，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神情。 　　宋魇并不言语。 　　一道风吹来，几缕长发拂过他的面颊，他伸出泛着粉的指尖，一边将不听话的头发勾到耳后，一边低头朝谢识笑。 　　谢识被他笑得面红心跳，却也明白了这只魅魔的意思。 　　魔族并不喜欢穿衣裳。 　　这个种族热衷于展现自己强悍完美的肉|体，虽然魅魔的肉|体并不像其他魔族那样强悍，甚至偏向于纤细和柔美，但他们对于展现自己的身体，同样有着非常高的欲望。 　　谢识意识到，刚刚让宋魇穿法衣已经很为难他了。 　　穿鞋恐怕更为难他。 　　不穿鞋又会被划伤。 　　谢识想了想，蹲下身，背对着宋魇，说：“我背你？” 　　宋魇便愉快地弯起眼睛，趴在谢识的身上，圈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多谢仙人。”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不正经，含着一团潮湿的气，每个字都咬得暧昧缱绻。 　　谢识的耳根也红了。 　　系统冷笑：【出息。】 　　谢识当没听到，背起宋魇，朝远方走去。 　　* 　　天色欲晚。 　　不同于蛮荒一片死寂的土地，这里的天空总是十分美丽。 　　血色的夕阳半沉入地面，绚烂云彩堆叠在它身侧，如同火一样燃烧着。 　　谢识望向远处，那里的云朵已经褪成了一团黯淡的蓝紫色，还夹杂着一点粉。 　　看起来很是梦幻。 　　群星从这些黯淡的云彩里钻出来，熠熠闪烁。 　　夜晚的蛮荒比白天更加危险。 　　但谢识没有可以容身的仙器。 　　不过好在，两人方才又遇见了一只骨灵。 　　这只骨灵是个庞然大物，足有一座小山那样大。 　　这可比刚才的骨灵难对付多了，等谢识费劲地将其杀死后，才发现这是一只虎妖。 　　现在只剩下空荡荡的骨头了。 　　谢识打算今晚就靠着它睡觉，虎骨上残存的气息，也能震慑一下其他骨灵。 　　降低他们被攻击的风险。 　　【如果你御剑飞去天狱，只需要一刻钟。】系统说：【也不会遇上骨灵。】 　　【我没带过人御剑。】谢识木着脸说：【把他摔坏了怎么办？】 　　系统：【……】 　　这理由听起来很扯淡，但更扯淡的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尽管给谢识捏造了一个散修的身份，但他之前没有做过修仙世界的任务，对御剑这一技术并不熟练。 　　甚至是差到惨不忍睹，连自己飞都有好几次栽倒，要是带着宋魇一起飞，确实有很高的坠毁风险。 　　系统无法反驳。 　　宋魇坐在地上，倚着虎妖白惨惨的骨头，仰头看着谢识。 　　谢识站在一边，望向远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似是在发呆。 　　瑰丽的霞光扑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脸一片融融暖意。 　　谢识的瞳色很浅，被不明不暗的阳光映入照亮时，如同琉璃般干净剔透。 　　宋魇看了他一会儿，才启唇问道：“仙人，不坐下歇息吗？” 　　谢识这才回神。 　　经历一番厮杀后，他的确有些累了。 　　《万千情缠》的设定里，修仙者一共有十个等级。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分神、出窍、炼虚、大乘、渡劫。 　　他目前只是元婴期修为，而蛮荒天狱之中，多的是元婴期之后的大能。 　　这些大能化成的骨灵，修为虽会下跌，但也不可能跌至筑基、练气。 　　蛮荒危机四伏，之前追杀宋魇的骨灵是金丹期，谢识处理它们还能游刃有余。 　　刚刚的虎骨灵可是实打实的元婴修为。 　　谢识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杀死。 　　这会儿灵力透支，身体深处也泛上酸软。 　　在听到宋魇的话过后，他也干脆盘着腿坐在了宋魇身边。 　　“我叫谢识。”他学着宋魇，倚靠在身后的虎骨上，道：“并非什么仙人，你叫我名字就行。” 　　“嗯。”宋魇从善如流，不做多余纠结，谢识一说，他便乖巧地唤了称呼。 　　他像没有骨头一样，朝谢识倚了过去，趴在他的肩头，轻轻喊道：“谢郎。” 　　谢识的脸瞬间红透。 　　谢郎。 　　这分明是小女子叫情人的称呼。 　　他心跳如鼓，脑袋顶都快要冒烟了。 　　“不、不不用这这么叫我！”谢识眼睫眨得飞快，磕磕巴巴地说道：“直、直接叫我名字便是。” 　　他这害羞的模样逗得宋魇闷笑一声：“好吧。” 　　逗人也要讲究一个度，逗过了，可就不好了。 　　宋魇弯起眼睛笑，问他：“那我叫阿识，可好？” 　　阿识？ 　　谢识红着脸想，也、也行吧。 　　总比那什么谢…谢郎好…… 　　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宋魇便迫不及待似的，启唇唤他：“阿识。” 　　“……嗯。” 　　“阿识。” 　　“嗯。” 　　“阿识。”宋魇叹息着，在谢识的肩上蹭了一下：“你真好。” 　　谢识抿着唇，却没作声。 　　他好什么呢？ 　　谢识蜷起手指，自嘲地想，他分明是要将宋魇，重新推回地狱中。 第三章 蛮荒·三 　　蛮荒深夜，冷得令人发指。 　　即便是法衣也难以抵御这样的寒冷。 　　好巧不巧，谢识的袖内乾坤里，正好有一张黑色的毛毯。 　　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的，暖和得很。 　　这张毯子大小合适，刚好能盖住两人的身形。 　　但宋魇似乎还是很冷。 　　他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谢识，两条冰凉的手臂圈住谢识的腰肢，半点缝隙都没留。 　　浅淡的幽香，源源不断地钻入谢识的鼻腔中。 　　他红着耳根，躲也不是，推也不是。 　　只能僵硬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闭紧眼睛装睡。 　　但他的睫毛颤得和振翅欲飞的蝴蝶一样，一看就知道他心绪浮动，肯定没睡着。 　　宋魇弯起嘴角，唤他：“阿识。” 　　谢识心口一跳，睁开眼睛，浩瀚无垠的星空瞬间撞入眸中。 　　他口中发干，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怎么了？” 　　宋魇却不答话，反而问道：“怎的不看我？” 　　谢识被他这么一说，只好红着脸偏头去看他。 　　宋魇笑靥如花，眉目含春，粉色的眼眸里映出他泛着红意的面容。 　　漂亮得诱人。 　　“看、看了。”谢识老实巴交地道。 　　宋魇闷笑出声。 　　真可爱。 　　谢识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问宋魇：“睡不着吗？” 　　修仙者自然是不需要睡觉的，其实红娘局的员工也不需要睡觉。 　　但谢识比较钟情于睡觉这个行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缘由。 　　至于宋魇…… 　　谢识想了想原文后面的黄色囚禁戏码，以及多次在戏码中昏厥的宋魇。 　　理所当然地认为，魅魔也应该是需要睡觉吧。 　　宋魇看着谢识，启唇道：“冷。” 　　他又凑近了谢识。 　　大概是因为不喜欢穿衣服，宋魇的前襟被拉开了些，露出一节白腻的脖颈和胸膛。 　　一个烟紫色的物体，随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胸膛前落了出来，映入谢识眼底。 　　之前他不敢看宋魇的身体，一时没有注意到他脖子上的这条项链。 　　这会儿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过后，谢识蓦地一愣。 　　那是一块烟紫色的水晶，没有经过雕琢，灰蒙蒙的，嶙峋崎岖。 　　两头打穿，被一根细绳穿过，悬挂于宋魇的脖子上。 　　宋魇发觉谢识的怔愣，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发现这根粗糙无比的项链掉了出来。 　　“紫晶石，只产于魔渊。”宋魇解释道，不知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嗓音也低了下来：“……是我母亲的遗物。” 　　谢识看着宋魇脖间的紫晶石。 　　他怔愣的原因当然不是这块晶石不够精致，而是……他想起了宋魇的母亲。 　　宋魇的母亲是一个被仙门豢养的炉鼎，唤做宋芸。 　　说是炉鼎，但实际上魅魔没有修为，根本不可能当成炉鼎来用。 　　所以，更准确的来说，宋芸是一个性|奴。 　　这群道貌岸然的修仙者，只是为了名声上好听一些，才称她为炉鼎。 　　魅魔天生柔弱，唯一会的，便是魅术。 　　他们施展魅术的方式，是通过眼睛。 　　为了避免遭受魅术，酿出大祸。修仙者们将宋芸的眼睛剜掉，又为了她的美貌不受影响，替她装上了一对玻璃珠子，以代替眼睛。 　　这群修仙者对宋芸设下禁制，她本不能生育。 　　但也许是因为时间太长，她身上的禁制松动了。 　　有一天，宋芸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不知道是谁的。 　　魅魔的生育本就困难，所以魅魔一族极其稀少。 　　宋芸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偷偷诞下宋魇。 　　又让他藏着躲着，极艰难地活了下来。 　　诞下宋魇过后，宋芸的身体慢慢垮了。 　　在宋魇六岁时，她死了。 　　这时候，这座仙门又养了一批新的魅魔。 　　魅魔之间，会吞食彼此的尸体。 　　他们绝不互相残害，但一旦发现死去的同族，他们会迅速吃掉他的尸体。 　　这是这个种族的共识。 　　因为这是能增强他们魔脉，唯一的方式。 　　一个极其惨烈的方式。 　　宋芸临死前，甚至还叮嘱过宋魇。 　　她咽气过后，一定要尽快将她吃掉。 　　但宋魇并没有等到，这个他并不想要的机会。 　　因为，这座仙门的掌门发现宋芸死了。 　　他并不知道，魅魔同类相食，是为了变强。 　　他只觉得——魅魔吞食同族，是一出好戏。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 　　他将所有的魅魔关进笼子里，将宋芸新鲜的尸体扔了进去。 　　鲜血四溅，骨肉分离。 　　不仅仅是宋芸的，还有其他魅魔的，以及……修仙者的。 　　魅魔们自杀了，只有一只女魅魔活了下来。 　　她将所有死去的魅魔都吃了，随后撕碎了铁笼，将旁观的修仙者杀了个干净。 　　而宋魇在一片狼藉中，只寻到了这块紫晶石。 　　是宋芸活过的唯一证据。 　　《万千情缠》花费了大量的笔墨，来描述宋魇的过去。 　　写他为什么有这样偏激的性格。 　　写他又为什么这么恨被囚禁，被玩弄，被支配。 　　谢识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对《万千情缠》的结局这么不满了。 　　宋魇最厌恶最痛恨的，就是被肆无忌惮地践踏、凌|辱。 　　这是他，是他母亲，甚至是整个魅魔一族的悲剧。 　　而孟惊雪，囚禁他，欺骗他，利用他。 　　还要杀他证道。 　　证道失败后，又强迫他做了禁脔，日日欺侮。 　　让他如蝼蚁一般，任人宰割。 　　孟惊雪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插在宋魇脊骨上的刀子。 　　于是，在第二次被囚禁后。 　　宋魇当着孟惊雪的面，轰轰烈烈地自焚而死。 　　而孟惊雪也用尽一切办法去复活他。 　　并抹去了宋魇过往所有的记忆。 　　宋魇忘却了过往，轻而易举地原谅了孟惊雪。 　　两人就这么HE了。 　　这个结局让谢识整整心堵了三天三夜。 　　宋魇这么惜命，可宁愿死去都不想屈服于孟惊雪。 　　这个结局简直就是在侮辱他。 　　如果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谢识的心情，那大概就是意难平。 　　意难平。 　　他讨厌这个属于宋魇的结局。 　　这个结局对宋魇不公平。 　　宋魇垂着眼睫，漫天的星光洒落，却仍点不亮他的瞳眸。 　　他低声说：“也是她唯一剩下的东西。” 　　回想起原结局，谢识心中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很想做点什么，去哄一哄他。 　　想了半天，谢识终于回忆起来，袖内乾坤里有一小罐糖。 　　用竹筒装着。 　　谢识连忙拿出竹筒，倒出一颗琥珀色的糖块，问宋魇：“糖，要吗？” 　　他嘴笨得很，话一说出口就有些懊恼。 　　这话也太干巴了。 　　谢识脸色微红，又小声补充道：“应该……还挺甜的。” 　　修仙者大多辟谷，似乎没料到谢识竟随身带着有糖，宋魇先是一愣，随后低眉一笑，似是有些眷恋。 　　他伸出白皙泛粉的指尖，拈走了谢识手心里的糖。 　　冰凉的指尖轻轻擦过手心，带来些许痒意。 　　谢识不由得蜷了蜷手指，像是要挽留宋魇离开的手。 　　宋魇将糖块含进嘴里，甘甜瞬间在他嘴里化开。 　　“怎么样，甜吧？” 　　宋魇抬眸望去，看见谢识那双浅褐色的眸子，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 　　半点情绪都藏不住。 　　潮湿的舌头卷起糖块，将它抵到另一边去。更加浓郁的甜意在宋魇嘴里绽开，他视线落在谢识带着红意的脸上，低低笑道：“嗯，很甜。” 　　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很甜。 　　甜就好。 　　谢识倏地松了口气。 　　“以前想吃甜食的时候，我的母亲会去挖一种甜草根给我嚼。”宋魇难得敛去了眉眼间的诱色，神情柔软而悲伤：“嚼完会有一嘴的渣子。” 　　他睫羽轻颤，眼中洇出水雾。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眸，像晶石一样剔透脆弱。 　　这番话，加上这模样，立刻就戳中了谢识本就酸软的心脏。 　　他抬起手，踌躇了下，才将宋魇小心翼翼地搂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像一场甘霖，浇灌在了宋魇即将干涸的躯体上。 　　他迫不及待地缠紧谢识，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 　　……但这样还是不够。 　　如果可以的话，宋魇希望，能够同谢识亲近一点，再亲近一点。 　　他的灵魂深处，一刻不停地在叫嚣着饥饿与寒冷，时不时就要在他的身体里作怪。 　　几乎快把他逼疯了。 　　没有这碍事的布料的阻拦就好了，宋魇想，那样，他就可以直接触碰到谢识温暖的皮肉，甚至把谢识嚼碎了一口吞进肚子里。 　　但是现在不行。 　　凡事都讲求一个循序渐进。 　　……吓跑了，就没有了。 　　宋魇终于安分了，他乖乖巧巧地缩在谢识的怀里，两条手臂死死地抱着谢识。 　　处于将人箍着跑不掉，又不会让人太难受的力气。 　　谢识动了动，发现自己挣不开。 　　勒得也不算太紧，能睡着，谢识干脆便随他去了。 　　他轻轻拍了拍宋魇的背，放低声音哄道：“已经没事了，睡吧。” 　　谢识抱紧宋魇，目光悠远，看向远方璀璨的星空，终于下定决心。 　　他不想……也成为插在宋魇身上的刀。 　　宋魇贴着谢识，轻轻嗯了一声。 　　谢识一下一下拍着宋魇的背，像哄孩子那样。 　　但他这时已经困倦得不行，没多久，手上便失了力气，陷入沉睡。 　　宋魇闭上双眼，直到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平缓绵长，才重新睁开。 　　他被谢识抱在怀里，这个姿势很巧妙，他的脑袋正靠在谢识的胸膛上，可以听见他咚咚的心跳声。 　　宋魇趴在听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谢识的胸膛上。 　　感受着手心里来自心脏的震动。 　　扑通、扑通、扑通…… 　　规律而有力。 　　一切都彰显着这个人还活着。 　　蛮荒死寂一片，漫天繁星像一双双偷窥的眼睛，宋魇突然有点神经质地捂住了谢识的脸。 　　叫他不要被这些偷窥的眼睛发现。 　　谢识被捂住口鼻，不舒服地唔了一声。 　　宋魇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开手。 　　谢识又重新安稳地睡去。 　　宋魇静静地看着他的脸庞，又将自己的手搁在谢识的胸膛上。 　　扑通、扑通、扑通…… 　　但宋魇仍是不足。 　　他的心底泛上一丝焦躁，恨不得指尖往下，破开谢识的胸膛，抓住他的心脏，让他的心脏在自己的手心里跳动。 　　这样才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个人活着。 　　宋魇痴痴地看着谢识的睡颜，指尖不自觉地用力。 　　呼—— 　　突然，一道阴冷的风刮来，带着腐烂的味道，打断了他的思绪。 　　宋魇抬头望去。 　　荒漠尽头，两团燃烧的蓝色魂火飘摇而动。 　　——一只骨灵发现了他们，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宋魇神色淡漠，他看着它，粉色的眼眸骤然亮起，变成血色竖瞳。 　　只是微不可察的一瞬，快到连系统都没有察觉，他的眼瞳便恢复了原状。 　　而远处的骨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危险恐怖的东西。 　　它僵硬地停在原地，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牙关相撞，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 　　魂火飘摇，似乎下一秒就要湮灭。 　　在魂火彻底熄灭之前，骨灵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回身仓皇逃去。 　　宋魇闭上眼睛，抱紧谢识，温顺地蹭了蹭他的颈窝。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一个平静宁和的夜晚。 　　星空浩渺，无边无际。 　　蛮荒死寂一片，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谢识，互相依偎。 第四章 蛮荒·四 　　谢识做了一晚上梦。 　　他在红娘局从未做过梦，但不知怎的，一来到这个世界，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便纷沓而至。 　　一整晚，谢识都梦见，寒月之下，有人白衣若雪，执剑而立。 　　而他看不清这人的面貌。 　　这一幕在谢识的梦境里重复了无数次，直到锋冷的剑光闪进他的眼底，他的心口传来剧痛。 　　谢识猛地惊醒。 　　天光乍破。 　　一缕金线撕破黑夜，阳光穿透云层，驱散夜间的寒冷，带来熟悉的灼热。 　　谢识怔怔看着天边瑰丽的朝霞，脑子有些发懵。 　　“怎么了？”宋魇靠过来，担忧地看着谢识苍白的脸。 　　梦里看见了什么，谢识已经忘了。 　　只记得醒过来时的心悸。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然后摇摇头，要坐起来。 　　谢识支起被宋魇压住的那支手臂，却不想他被人枕着胸膛睡了一晚，半边身子都被压麻了，这刚一动就像被千万根针扎进肉里似的，又疼又痒又麻。 　　他立马就瘫着脸不敢动弹了。 　　宋魇便主动伸出手，想帮他揉捏肩臂。 　　“没事，不、不用的……嘶。”谢识哪里好意思，摆摆手想要避开，抬起手时却牵动那只被压麻的手臂，不由抽了一口气。 　　宋魇不顾他的拒绝，柔若无骨的两只手，轻轻捏上谢识的肩膀，贴在他耳边轻声道：“阿识，放松些。” 　　谢识没能推拒开，便半推半就，红着耳尖不动了。 　　两人的姿势调换，谢识不知不觉中，枕在了宋魇的双腿上。 　　宋魇身上总是这么香。 　　有点像是某种花香，谢识说不出来这味道，只觉得浅淡如兰，却又霸道得很。 　　一靠过去，这味道就像活了一样，让他整个人都团团包裹，蛮横地钻入他的鼻腔，沁入他的身体，在他的身上留下无形的痕迹。 　　但这股味道又好闻得很，叫谢识生不出一点不适。 　　【昨晚有一只金丹期骨灵来了。】系统在他脑海里道。 　　谢识瞬间皱起眉：【你怎么没叫醒我？】 　　【……因为它又走了。】 　　【又走了？】 　　【宋魇好像看见它了。】 　　【你想说什么？】 　　【那只骨灵刚从荒漠尽头出来，宋魇朝它的方向看了一眼，它便跑了。】 　　【你想说那只骨灵在忌惮宋魇？】谢识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昨天他被两只骨灵追得很狼狈。】 　　系统道：【他也只花了五天就逃出了天狱。】 　　【那是因为天狱的禁制松动了，而他正好抓住了这个缺口，这也是剧情出现偏差的原因。】谢识道：【你不是已经提前检测过了吗？】 　　系统没有说话。 　　它显然知道，自己的推断与事实并不相符。 　　【昨晚的骨灵，应该是被我身后的虎骨震慑到了。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这个可能性更高吧？宋魇从未吞食过同族，魔脉微弱，他的实力只相当于练气期的修仙者。他要是真能震慑到金丹期的骨灵，怎么还会那么轻易的被抓来蛮荒？】 　　系统沉默一秒，道：【你说得没错。】 　　谢识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说到底，系统只是人工智能，它的一切结论都必须基于数据和事实。 　　既然系统认为宋魇的数据没有偏差。 　　那为什么，它会对宋魇的身份持有怀疑？ 　　这一点也不符合系统的程序。 　　这点疑虑一闪而过，还不等谢识细想，便听到系统道：【宋魇昨晚盯着你看了一晚上。】 　　谢识的思绪被岔开：【嗯？】 　　【他一晚没睡，一直在看你。】 　　谢识：【…/////…】 　　系统的语气变得怪异：【你脸红什么？这很变态吧？】 　　【咳。】谢识干咳一声，道：【他只是睡不着吧。】 　　系统：【……】 　　你对他的滤镜也太厚了吧！ 　　谢识的手臂已经恢复了知觉，宋魇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始抚摸谢识的发丝。 　　实在看不过去谢识这醉卧美人乡的堕落姿态，系统忍不住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把他送回天狱？】 　　谢识睁着眼睛，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宋魇精致削瘦的下巴。 　　宋魇不愧为主角受，是整个修仙界最漂亮的生物。 　　即便是这种死亡角度，都丝毫不影响他的容貌。 　　美得不似真实。 　　【一定要送他回天狱吗？】谢识在脑海里问。 　　【你说什么？】系统的机械音里又充斥着滚滚的电流声。 　　这代表着系统的情绪波动很大，甚至可能对他降下惩罚。 　　但谢识表情平静，没有半点惧意。 　　他继续说道：【只要让他们在六年后重逢不就可以了吗？】 　　【是的。】系统回答。 　　【所以重逢之前的过程是可变的。】 　　【如果他不被关上六年，你怎么保证他会对孟惊雪展开报复？】系统冷声问。 　　【他会的。】谢识看着宋魇，在心里轻声道：【哪怕被关一天，他也会的。】 　　对宋魇而言，被关一天，与被关六年，有什么区别呢。 　　孟惊雪为一己之私，枉顾他的意愿，将他囚禁于蛮荒之中。 　　这是不定的事实。 　　更何况，宋魇还是个睚眦必报，十倍奉还的性子。 　　系统没有反驳。 　　它知道这的确符合宋魇的人设。 　　【再说……】 　　【再说什么？】 　　【我又不止一个任务。】谢识道。 　　S10号修仙小世界。 　　一共有两个任务。 　　其一，是重新撮合主角攻受，矫正剧情线。 　　其二，是寻找琉璃心。 　　琉璃心，一个传说中的东西，原文只草草提过一句。 　　据说，琉璃心是神的心脏。 　　谁得到了琉璃心，谁就可以成为新神，掌管三界。 　　如今的修仙界，众神陨落，仙界凋零。 　　连升仙梯都有上千年不曾出现过。 　　上古时期，修仙界灵气充裕，各方大能频频现世，升仙梯几乎每十年一开。 　　得道成仙之人，不胜枚举。 　　然而随着仙界的凋零，连修仙界都沉寂了下去。 　　成仙一事，在上古时期本稀松平常。 　　而如今，却成了所有修仙者魂牵梦萦，求之不得之事。 　　升仙梯上一次开启时，还是一千年前，一条修炼多年的龙妖，堪破大道，渡劫飞升。 　　但这条龙妖也飞升失败，最后不知陨落到了哪里去。 　　也许已经死在了滚滚雷劫下。 　　一千年后，修仙者一届不如一届，唯一一位有望飞升之人，便是修无情道的主角攻——孟惊雪。 　　修仙难成，众人只能转寻他法，以求永生。 　　这群痴心妄想的修仙者，开始寻找传说—— 　　琉璃心。 　　原文一笔带过的东西，红娘局却对他产生了极高的关注度。 　　谢识曾问过，为什么要找琉璃心，却没有得到答案。 　　这是主神下的命令，也是主神的决策。 　　他无权窥探真相，更无权质疑。 　　作为员工，他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地完成任务。 　　【既然宋魇是主角受，世界的气运起码有一半在他身上。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琉璃心，有宋魇在身边，会更好寻找吧？】谢识道。 　　虽说孟惊雪也有一半气运，但他毕竟在闭关，难以接近，谢识也很难靠他寻找琉璃心。 　　目前看来，留着宋魇，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总比他一个人，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好。 　　【所以你想帮宋魇逃出蛮荒？】系统问。 　　【是的。】 　　系统沉默了许久。 　　它明白谢识说的不无道理，但是…… 　　系统在心里飞速地计算着这件事的可行性与危险性，将分析得出的报告传给主神。 　　不多时，一道强劲的电流汇入它的身体，同时带来了主神的指引。 　　许久过后，天光大亮。 　　滚烫的太阳冒出地平线，璀璨的晨光铺满大地。 　　终于，谢识的脑海中响起了系统金属质感的声音。 　　【主神通过了您的申请。】系统的机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它道：【但如果任务失败，您将被遣返，关入禁闭室，扣光您所有的积分与福利。】 　　谢识想了想，问道：【然后呢？】 　　【什么然后？】 　　【如果任务失败，宋魇会怎样？】 　　系统冷声道：【S10号修仙小世界将被重启，会有其他员工来执行该任务。】 　　谢识垂下眸，没有说话。 　　* 　　蛮荒一共有两条出路。 　　一条在东边的吃人沙，那里是整个蛮荒封印大阵的阵眼，一只巨石怪镇守在阵眼，会猎杀一切意图逃脱的囚犯。 　　还有一条在最北边，那里有一座黑山。 　　据说翻过黑山，也能走出蛮荒。 　　原文提到，黑山凶险。 　　但具体是怎么凶险却没说，只道这里是巨石怪和骨灵唯一不敢涉足的地方。 　　原文中，宋魇选择了前往阵眼，利用巨石怪，逃了出去。 　　谢识自然也不会冒险，打算按照宋魇逃跑的路线出去。 　　又走了两日，两人终于抵达了阵眼处。 　　蛮荒边界，不似中部是一片平坦无边的黄沙。 　　这里沙体粗粝，碎石尖锐，崎岖庞大的怪石随处可见。 　　两人站在一块巨石顶，看着不远处的阵眼。 　　那是黄沙海洋中的一个漩涡，直径足有百千丈长，源源不断地沙子急速滚入漆黑漩涡之中。凌厉如刀的罡风在漩涡上方肆虐，能将一切靠近的生物都搅碎。 　　若要走出阵眼，势必要经过漩涡。 　　而一旦踏入漩涡，就会飞快的陷入沙地之中，被其吞没。 　　所以，这里的沙子被也称做—— 　　吃人沙。 　　狂风阵阵，吹得二人衣袍猎猎作响。 　　宋魇揪着谢识的衣角，像是有点害怕，声音几乎要被这里的狂风搅碎：“阿识，这里当真出得去？” 　　凭肉体凡躯当然难以过去。 　　漩涡之中，阵眼边缘，一只巨石怪常年镇守在此。 　　原文中，宋魇先钓出了巨石怪，随后屏息趴在巨石怪身上，接着它的力靠近了阵眼中心。 　　谢识打算如法炮制。 　　他左右四顾，一边寻找着巨石怪的躯体，一边回答：“当然可……” 　　大地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谢识的最后一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他突然发觉，巨石怪根本不在阵眼，吃人沙中也不见它的身影。 　　巨石怪在哪里去了？ 　　在谢识冒出疑问的同时，脚下的震动也越发剧烈。 　　一下又一下。 　　沙面沸腾，所有的砂石随着震动不断跳跃。 　　就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朝他们奔来。 　　不好的预感浮现心头。 　　一股凉意顺着谢识的尾椎骨，猛地冲上天灵盖。 第五章 蛮荒·五 　　谢识脸色巨变，口中喝道：“快跑！” 　　与此同时，系统尖锐的警报音也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警报——宿主面临生命危险——警报——宿主面临生命危险——】 　　谢识与宋魇各自朝两边一跃，就在他们跳开的同时，一只巨大的手掌握成拳，朝他们刚才所站的巨石上猛地砸去。 　　嘭—— 　　随着一声巨响，巨石被猛然锤碎。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破碎的石块四溅开来，落在地上发出哗哗声响。 　　石块溅起黄沙，被吹拂的狂风席卷而去。 　　天气突然阴了下去，铺天盖地的阴影将谢识笼罩，热度被阻挡，四周一下冷了下去，让谢识没有来的感到了一阵恐惧。 　　又是咚的一声，地面再一次颤动，蒙蒙沙尘中，一只灰黄色的巨石怪抬脚走了出来。 　　那真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 　　谢识现在才反应过来，根本不是天气阴了。 　　而是这只巨石怪遮挡住了所有的阳光。 　　它比谢识昨晚杀的小山似的虎骨灵庞大多了，且有化神期修为。 　　身长百尺，高大巍峨，身体像是被数块石头拼凑，又用刀子削出了简单锋利的轮廓。 　　这根本就是一座山。 　　一座会移动的山。 　　而他和宋魇就是山脚下的蚂蚁，巨石怪抬起脚，就能轻易地把他们踩死。 　　但巨石怪对他没有任何兴趣。 　　它转动自己硕大的头颅，石块摩擦，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细碎的砂石从它的颈部刷拉拉落下，像下了一场沙雨。 　　它的五官类似人类，似是用刀雕琢出来的。凸出的眼球，缓慢转动，最后定格到了倒在地上的宋魇。 　　——它认出宋魇是天狱逃犯了。 　　巨石怪缓缓抬起脚，然后猛地朝宋魇踩下去。 　　靠。 　　怎么会这样。 　　原文中根本就没这一出！ 　　谢识瞳孔紧缩，根本顾不得多想，脚尖带着灵力一点，猛地朝宋魇扑过去。 　　他抱紧了宋魇，带着他往旁边一滚。巨石怪的脚也在此时重重落了下来，擦着谢识的脸颊而过。 　　碎石飞溅，谢识连忙护住宋魇，将他严严实实地按进怀里，不让他被伤到丝毫。 　　谢识神经高度紧张，既要护着宋魇，又要观察着巨石怪。 　　一时竟没察觉到，有一块碎石狠狠擦过了脸颊。 　　巨石怪歪了歪头，似乎对于自己放过的这只小蚂蚁，去救了另外一只小蚂蚁的行为并不理解。 　　但它也不需要理解。 　　巨石怪再次抬起脚，这次是要将谢识和宋魇一起踩死！ 　　谢识记得，巨石怪无法视人，是凭鼻息感知逃犯。 　　他咬紧牙关，抱着宋魇又是一滚，大声喊道：“屏息！” 　　谢识也屏住了呼吸，说实话，在极度惊心动魄地逃亡中，强行闭气，这绝不是一个好的体验。 　　他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了，无声且疯狂对他发出警告信息。 　　谢识这次滚得远了些，滚到了巨石怪的身后。 　　巨石怪的身躯过于庞大，行动十分缓慢。 　　发觉小蚂蚁消失过后，他的头颅疑惑地转动，身躯一点点向后扭转。 　　就是这个时候！ 　　谢识飞快地爬起来，抱着宋魇猛地向外冲。 　　“吼——” 　　发现猎物已经消失的巨石怪，发出愤怒的咆哮。 　　谢识没忍住吸了一口气，他一点也不敢回头看，只敢疯狂地逃跑。 　　好在休息了一晚，他的灵气已经恢复到了巅峰，借着灵气的推动，谢识跑得快极了。 　　但他和巨石怪的差距拉得并不开，谢识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一时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 　　直到脸上传来一阵刺痛，谢识才回了点神。 　　“……阿识，你受伤了。”宋魇目光沉沉，摸着谢识脸上的伤口。 　　谢识这会儿才发觉自己脸上有伤。 　　在左侧脸，只是一道细细的伤口，血液在风中凝固成血痂，那一块的皮肤有些紧绷，有几道滑落的血迹干涸在了他的脸颊。 　　宋魇的指尖摸上去，带来一点刺痛。 　　谢识感知了一下并不严重，不留余力地狂奔令他丧失了说话的力气，便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宋魇抿紧唇，也不说话了。 　　他整个人是被谢识打横抱起的，为了给谢识省力，宋魇的双臂勾住了谢识的脖子。 　　他的脸挨着谢识的肩膀，趁着谢识不注意，偷偷往后方一看。 　　那只巨石怪迈着笨拙的身体，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来，宋魇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状似不经意地瞥了它一眼。 　　轰隆隆—— 　　一声巨响自身后传来，谢识吓了一跳，还以为巨石怪已经追上来了，忙不迭地回头一看。 　　发现原来是那只巨石怪绊倒了。 　　这是最好的甩开他的时机。 　　谢识不再犹豫，灵气全开，狂奔而去，几息间便逃出了巨石怪的视线。 　　*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确定将巨石怪远远地甩在身后，谢识才停了下来。 　　他将宋魇放了下来，扶着一旁的怪石，弯腰大口大口喘着气。 　　宋魇则抚摸着他的背，替他顺气。 　　直到谢识这股劲儿缓过来后，才发觉宋魇这么抚摸着他，还怪……怪让人难为情的。 　　谢识的背格外敏感，只是轻轻的触碰，就让他整个背部都开始酥麻发软，奇异的感觉差点让谢识跳起来。 　　他连忙回身，捉住宋魇的手，道：“好、好了。” 　　宋魇嘴角绷得笔直，粉色的眼睛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谢识的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谢识懵了一会儿，才想起宋魇看的位置似乎是自己脸上的伤口。 　　这是……担心他吗？ 　　来不及想这担心是真情还是假意，谢识忙抬起手，用灵气抹去了自己的伤口 　　“没事儿，一点小伤。”他朝宋魇没心没肺地笑道：“你看，现在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胡乱将脸上的血痕抹掉。 　　动作粗鲁得要死，宋魇看不过眼，伸手捉住了他两只腕子，禁锢住了他的动作。 　　谢识垂眸，去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 　　他这会儿才发觉，宋魇的手指很长，手掌比他的还大一点，手指轻轻一圈，竟然能把他两只手腕都圈住。 　　谢识察觉到宋魇的情绪不太对，便乖顺地由他圈着，放低了声音问他：“怎么了？” 　　宋魇抬起另外一只手，似是想摸谢识的脸。 　　只是在即将触碰到谢识的时候，他的指尖却又往后缩了缩。 　　颇有点不知如何是好的意思。 　　谢识看他想摸自己的脸，干脆脖子往前一伸，把自己的脸凑到了宋魇的手心里。 　　宋魇心口一跳，这才动了动手指，细致温柔的，将他脸上残存的血迹，一点点揩去了。 　　“阿识。”宋魇垂着眸，他的指尖落到谢识的唇边。 　　那里有一滴干涸的血，宋魇抹开这滴血时，总会碰到谢识的唇。 　　“嗯。”谢识乖乖地应了声。 　　说话时，他不自觉地抿了下唇，宋魇的指尖恰好落到他的唇缝。 　　唇瓣挤压，像是要把宋魇的指尖含进去。 　　宋魇指尖轻颤，忍了又忍，才按捺住了撬开这人唇齿，用手指亵玩他舌头的冲动。 　　“……不要，为我受伤。” 　　宋魇似乎犯了魔怔，圈住谢识的那只手失了力道，狠狠地收紧。 　　谢识本就清瘦，手腕骨凸起相撞，忍不住痛呼一声。 第六章 蛮荒·六 　　宋魇眉目低沉，唇线笔直，粉色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阴翳，直勾勾地望进谢识的眼底，眨也不眨，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 　　谢识的身体，比他的意识更先察觉到危险。 　　浑身的汗毛炸开，喉口收紧，有种被猛兽含在口中，随时都会被吞吃入腹的错觉。 　　但宋魇这幅表情只是维持了一瞬，很快便扯着唇角笑开，软声道：“阿识若是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他眉眼松动，眼神勾人。 　　禁锢着谢识的手也松开了，转而去捉住谢识一点指尖，像是撒娇，又像寻求安全感似的，晃了一晃。 　　又恢复到了往日里柔顺乖巧的模样。 　　好像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谢识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方才我太担心了，力道便大了些。”宋魇看他不说话，便抬起一根手指，摸到谢识刚刚被他圈住的手腕，轻柔地摩挲着，可怜兮兮地问：“阿识可是生气了？” 　　谢识皮肤白，手腕只被人箍了一小会儿，那片皮肤便泛出了淡红的痕迹，还有点微热。 　　偏偏宋魇的指尖还在上面流连，那不是安抚还是暧昧的抚摸，让谢识那一片皮肤变得格外敏感。 　　他觉得被宋魇碰到的地方麻酥酥的，像有细小的电流划过。 　　“没、没有。” 　　谢识很想抽回手，但他的手却好像不听使唤了似的，手指颤了颤，却还是乖乖地被宋魇握着。 　　宋魇惯会得寸进尺。 　　谢识不推开，他的手便往下一划，挤进了谢识的手心里，随后牢牢握住。 　　“阿识真好。”他弯起眼睛，语气里带着愉悦。 　　“……” 　　谢识抬起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尖。 　　他的手被宋魇牵着，这个度拿捏得正好。 　　不是十指相扣，只是掌心相贴。 　　算不上暧昧，却足够亲近。 　　叫谢识拒绝也寻不出由头。 　　……恐怕就算他拒绝了，宋魇也会可怜地朝他喊害怕，让他重新牵回来吧。 　　谢识想道，怪不得孟惊雪会上当呢。 　　这谁顶得住啊。 　　呼—— 　　突然起了风，细沙随风刮来，轻轻擦过了谢识的后颈。 　　谢识脊背一紧，觉得后颈像是被什么人摸了过去。 　　他摸向自己的后颈，不由自主地朝四周张望。 　　这里离吃人沙已经很远了，但逃跑时慌不择路，谢识没有按照原路返回。 　　这里不是蛮荒中部茫茫的沙漠。 　　他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这里的石头怪，太怪。 　　方方正正，座座都像城墙一样，曲曲折折，互相拼接，围成了一片迷宫。 　　而谢识和宋魇，就在围城的最外方。 　　谢识扭头，看向刚才自己撑着的石头。 　　灰黄色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渣子，一摸就要掉下一层来。 　　谢识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颤抖地抬起手，拍开了这石块身上的碎渣。 　　然后，他便看见了，这块巨石到处都是缝隙，就像是……由各种各样的石头拼凑而成。 　　突然之间，大地震动，巨石身上砂砾扑簌簌掉落，一声沉闷的嗡鸣从迷宫中传来。 　　一声、两声、三声……数声。 　　就好像……有什么骇人的东西正在苏醒。 　　大地的震动更加厉害，谢识身形摇晃，一时间都要站不稳了。 　　直到宋魇猛地将他拽进怀里，谢识才发现，根本不是大地在震动。 　　而是他刚刚扶着那块石头在颤抖！ 　　它不仅在颤抖，还在长大、长大、变高、变高…… 　　不仅仅是它，而所有的石头都在长大！ 　　几息之间，它们就长到了一个堪称骇人的程度，变得像山那样高，一座座山。 　　山的顶部冒出一个刀削出来的小尖，那像是……一颗硕大的头颅！ 　　不知何时，谢识的下巴已经高高抬起，仰望着轰隆长高的巨石。 　　他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睁得很大，眼前这番场景几乎令他难以呼吸！ 　　不、不对！ 　　谢识的心跳速度急速飙升，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里全都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这些山慢吞吞的转动头颅！ 　　随后唰的一下！ 　　几十颗头颅的凸眼睛齐齐睁开，它们的视线汇聚成一线，扎在了宋魇的身上！ 　　这里居然全都是……巨石怪！ 　　它们的气息比刚才那只巨石怪恐怖得多，每一只起码都有分神期修为！ 　　刹那之间，所有的巨石怪猛地暴起，争先恐后地朝宋魇扑来。 　　它们挤挨着，身上的石块涌动，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正在翻腾的石海。 　　嘭—— 　　可怖的声音，飞溅的尘雾，伴随着巨大的拳头落下，宋魇和谢识所站的地方，迅速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然而等沙尘散去，砸过去的巨石怪抬起拳头，愕然发现自己的手下竟空无一物！ 　　它发出愤怒地咆哮，抬眼看向已经远去的二人。 　　千钧一发之际，谢识从袖内乾坤中唤出了一把剑。 　　系统将他的身份捏得很完美，他是散修，有一把常用的武器剑，名唤不惭。 　　不惭剑许久不见光，一出来便发出了铮铮鸣响。 　　谢识不熟练地御着剑，他双指并拢，两只手飞快地在胸前掐出灵决，青色的灵气溢出，烟雾般的缠在他的指间。 　　“抱紧我！”谢识高声对宋魇喊道。 　　宋魇沉默地抱紧了谢识。 　　他的御剑技术实在差到不行，即便灵气全开也飞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都差点栽下去。 　　后方的巨石怪兴奋地咆哮着，似乎就等待着他坠落下来。 　　若非情势所迫，谢识一定不会选择御剑。 　　毕竟这也是个消耗灵气的活计。 　　他坚持不了太久。 　　谢识咬紧牙关，对系统说道：【帮我看着这群巨石怪！】 　　系统的机械音没有丝毫起伏，播报道：【距离您最近的巨石怪有九米、十米、八米、五米、三米……】 　　草。 　　谢识狠狠地再次运转灵气，全速御剑。 　　狂风拍在他的脸上，吹开了他的额发，露出他整张脸。 　　那张向来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发狠的神色。 　　眉头沉沉压着，嘴唇紧抿，眼瞳中迸发出强烈的，向生的光芒。 　　青色的灵气在不惭剑后拖出尾焰，又长又绚烂。 　　似流星般划过天际。 　　系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距您最近的石怪有，六米、九米、十米、十二米、十五米……】 第七章 蛮荒·七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拉开与巨石怪的距离后，谢识在脑海里崩溃地问。 　　系统沉默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谢识更崩溃了：【原文里面根本没有这一出吧！！！这不算异常数据吗？！】 　　按照原文设定，巨石怪只存在于蛮荒中，时时刻刻看守阵眼，抓捕逃犯。 　　它们虽然长了眼睛，但实际上却是个盲的，而且没有触觉，只凭借活物的鼻息追杀逃犯。 　　不过它们这些弱点，几乎没人知道。 　　天狱禁制重重，蛮荒危机四伏。 　　自天狱建于蛮荒，又被一道封印大阵与外界隔开起，这里就成了一座封死的牢笼。 　　外界人不知蛮荒之事，囚犯自然也不知外界之事。 　　他们一来就被关在天狱里，也不会有机会去探查蛮荒。 　　就算侥幸逃了出去，恐怕还没等发现巨石怪的弱点，就被随处可见的骨灵杀死了。 　　宋魇是唯一的例外。 　　他在蛮荒东躲西藏，整整逃亡了一年，身上每一天都带着新鲜的伤口，有好几次他都要死了。 　　烈日灼进他的眼睛，焚烧他的躯体，随时都等待着葬送他的生命。 　　但他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 　　且终于发现了巨石怪无法视人，也没有触觉，只能靠鼻息抓捕逃犯的事实。 　　原文中的宋魇不无嘲讽地想道，上天到底还是眷顾他的。 　　幼时于仙门中躲藏求生，他多次被宋芸藏匿于后山的小池中。 　　水底的世界很冷，冷极了。石头湿滑，水草粘腻，随着波动的水贴在他的脚心与小腿。 　　像一只只水鬼挣扎着将他拉入地狱。 　　宋魇不想入地狱，便高高地仰起头，望着水面。 　　白日里，阳光坠入微波荡漾的水面，碎成一块一块的浅金子。 　　宋魇看着这些碎芒，从浅金到灼热，从橘红到冰冷。 　　直到一切都变得静悄悄，黑黢黢。 　　水面看不见一点光芒，水底也变得不像水底，而是一座沉闷漆黑，无边无际的囚牢。 　　宋魇才能从这座小池里爬出来。 　　他能在水底待上整整八个时辰。 　　……他最会的，就是憋气了。 　　于是，宋魇靠近阵眼，先将巨石怪从阵眼中引了出来，随后屏息，跳在了它的身上，借助它的力量出了阵眼。 　　但原文里从始至终都只出现了一只巨石怪。 　　方才那么多的巨石怪究竟是怎么来的？！ 　　【如果是原文未提到，但符合原文逻辑的产物，不会检查出异常数据。】系统道。 　　谢识冷笑：【你觉得这符合原文逻辑吗？宋魇可是主角受，这么危险的地方，简直是为了增加他逃出蛮荒戏剧性的完美剧情！何况原文里宋魇在蛮荒逃了一年了，他几乎都把蛮荒摸透了，能没来过这地方吗？作者能不写吗？】 　　系统沉默了。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谢识问出心中疑惑：【这个世界，不止崩剧情那么简单吧？】 　　问出这话，谢识心中也有点没底，毕竟他之前已经问过琉璃心的问题，却没有得到答案。 　　他只是红娘局一颗无名小卒，离管理层有十万八千里。 　　若是涉及到什么秘辛，不告诉他也是理所应当的。 　　但红娘局这种半遮半掩的态度，还是令谢识感到不快。 　　他不想不明不白地给人当刀子使。 　　尤其是，他根本不知道，这种半遮半掩的态度，究竟是红娘局本就傲慢，还是他们故意为之。 　　等了很久，系统才道：【这个世界脱轨了。】 　　主角攻受的剧情线出现偏移，是常有现象，否则也不会有他们这样的员工了。 　　仅仅只是宋魇提前跑路，应当还不至于让系统说出这个小世界脱轨的话来。 　　尽管存了试探的心思，但谢识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就如你所见。】系统道：【这个小世界已经乱套了。】 　　【乱套？】 　　【这个小世界延伸出了许多原文所没有的设定，且在进行自我封锁，所以这些设定无法被检测出异常数据。】 　　【宋魇提前出逃也是因为设定变了？】谢识皱眉问。 　　【是的。】 　　【……这个世界活了？】 　　【不。】系统反驳道：【与之相反，它正在走在走向灭亡。】 　　【为什么？】谢识又问。 　　【当小世界的设定和剧情彻底脱轨崩塌时，支撑小世界存在的力量也就消失了。没有了存在本源，它自然就会毁灭。而它一旦毁灭，势必会波及到红娘局以及其他小世界。所以，我们希望可以通过矫正剧情线，来恢复这个世界，并且重新掌控它，使它回到安全区内。】系统说道。 　　【你们不是能重启吗？】谢识忍不住问。 　　【重启无法覆盖已改变的设定。而当小世界完全脱离掌控时，我们也就无法再重启它。】 　　很显然，这个小世界已经进行了自我封锁，那么，离它完全脱离掌控的一天，也就不远了。 　　所以，红娘局必须赶在小世界自我封锁之前，将小世界重新拖回正轨。 　　【如果小世界毁灭了，那……】 　　大概是知道谢识要问什么，系统提前截断了他的话，机械音冷冰冰的：【那么宋魇、孟惊雪、这个世界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识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来。 　　过了会儿，他问：【那琉璃心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得到答案，只听到了脑海里一阵噼里啪啦的电流声。 　　谢识脑袋一疼，赶紧收了声。 　　这是主神对他僭越的警告。 　　系统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查找琉璃心下落。】 　　那我得有命找啊！ 　　谢识骂骂咧咧。 　　全速飞行下，谢识早已逃出数十里远，但他知道巨石怪还一直追在他身后，穷追不舍。 　　这么飞下去不是办法，他得想个法子，将这些巨石怪引开。 　　谢识往下一看，发现底下有个石窝。 　　差不多是一块大石头掏了个空心出来。 　　勉强能躲下两个人。 　　谢识心念一动，控制着不惭剑飞了下去。 　　落地之后他才发现，这块土黄色的石窝比他想象的还要低矮一些，空间也并不宽敞。 　　他和宋魇只能矮身躲进去，肉贴着肉的挤在一起。 　　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谢识将宋魇安置在里面，对他道：“你先在这里躲着。” 　　这话颇有点要单身犯险的意思，宋魇立马抓住了谢识的衣袖，眼眶红了，委屈地问：“阿识不管我了吗？” 　　系统那套说辞，虽然完美，但谢识总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这个世界脱轨的消息应该是真的，红娘局依靠小世界运转，这点没必要掩饰。 　　这个世界可能会毁灭，宋魇会彻底消失。 　　这个认知让谢识心里沉甸甸的，难受得要命。 　　动作先于思考，他叹了口气，安抚似的摸了摸宋魇的脑袋，轻声道：“我不会不管你的。” 　　“那阿识是要去做什么？”宋魇步步紧逼。 　　“我要想办法引开巨石怪。” 　　宋魇手中力道更紧，几乎要将他拽下来。 　　“你要丢下我，自己引开它？” 　　不等谢识说话，他的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血色，语气也不自觉地沉了下去，带着若隐若现的危险：“若是这样，我可不允许。” 　　本是一句撒娇的话，却硬是说出了一股偏执的味道。 　　但谢识满心满脑都是他可能会消失的事，心里酸软难受，满腔怜爱。 　　恨不得化成男妈妈把宋魇抱紧怀里，根本没有发觉他现在的不对劲。 　　谢识无奈，在宋魇额头上轻轻一拍：“想什么呢，还没到那种地步，我又不傻。” 　　这个动作里的自带亲昵，宋魇的表情这才好看了些，只是手上还紧紧拽着谢识的衣袍，问他：“阿识是想做什么？” 　　谢识回头，望向远方。 　　大地重新开始震动，远方沙尘弥漫。 　　巨石怪已经追来了，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他看向宋魇，有点不太好意思的问：“可以，给我一根你的头发吗？” 　　* 　　谢识从袖内乾坤里，掏出了一张绿色的灵纸，将它折成一只纸灵鹤。 　　一根又黑又长的头发拴在灵鹤颈部，随风飘扬。 　　纸灵鹤被谢识灌入了灵气，上面又有宋魇的头发为引，能够暂时替代宋魇，成为一只能呼吸的傀儡，引开巨石怪的注意力。 　　石窝外也被谢识布置了一个小阵法，可以隔绝二人气息。 　　做完这些，谢识也彻底灯枯油尽，半点灵气都没了。 　　此举有些冒险，但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咚！ 　　咚！ 　　咚！ 　　震动的响声传来，急促而细密，数只庞大的巨石怪已经逼近石窝。 　　它们剧烈地奔跑带动着沙尘飞起，远远看去，像是一场巨大的沙尘暴，裹挟着数颗石子而来。 　　谢识将纸灵鹤捧在手里，随后轻轻一吹。 　　纸灵鹤立刻就像活了一样，扇动翅膀，不多时便飞到了巨石怪群的顶部。 　　正在奔跑的巨石怪果然上当，纷纷抬头头，举起手臂，怒吼着，试图捉住这只纸灵鹤。 　　纸灵鹤轻轻振翅，灵巧地从它们的指缝中穿过。 　　于是巨石怪们纷纷回头，朝纸灵鹤离开的方向奔去。 　　——只除了一只。 　　谢识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低矮逼仄的空间里，他只能看见巨石怪抬起两只巨大的脚掌，一步步朝他们所在的方位走来。 　　大地的震颤越发明显，巨石怪也逐渐逼近。 　　近到……谢识都能看见他脚背上的石缝。 　　它在石窝前驻足，似是有点疑惑。 　　明知有阵法隔绝气息，但谢识还是紧张到难以自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巨石怪实在停留得太久太久了。 　　谢识甚至能脑补到，它垂下硕大的头颅，疑惑地感知着石窝的样子。 　　他咽了咽口水，不禁开始怀疑，莫非他的阵法没有设好？ 　　莫非这只巨石怪已经发现他们了？ 　　如果发现他们了，为什么还不抓住他们？ 　　应该没有发现吧…… 　　正当谢识这么想的时候，石窝的光线突然被遮挡，视野一片昏暗。 　　而石窝洞口，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凸起的眼睛，正在朝内窥探。 第八章 蛮荒·八 　　这一幕着实骇人。 　　石窝里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虽然巨石怪无法视人，但被他那只巨大死板的眼睛直视，也会有极强的压迫感。 　　尤其是它的眼仁极小，像只是被戳了一个小孔。 　　极其不协调的比例，让它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畸形。 　　有时候，人们对待某个害怕的东西，越恐惧反而会越移不开眼睛。 　　因为担心这个可怕的东西下一秒就会扑上来。 　　谢识就是这类人。 　　他知道巨石怪忽然凑近，是在感知他们的气息。 　　它根本看不见人，但谢识仍死死地盯着它的眼睛，一刻也不敢放松。 　　如果谢识是一只猫，那他现在一定是脊背拱起，背毛彻底炸开的状态。 　　直到一双温软的手覆上他的双眼。 　　极度紧张之下，谢识的寒毛瞬间炸开，就在他要跳起来之前，宋魇温暖的胸膛覆盖在了他的背部，熟悉的幽香慢慢将他包裹，钻入他的鼻腔，抚慰着他敏感的神经。 　　“阿识，别怕。” 　　宋魇的声音轻到几乎不可闻，却又格外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将谢识炸开的毛一点点捋顺。 　　他紧绷的脊背，被另一人的体温一点点烘软。 　　谢识被很好的安抚到，这才慢慢放松身体，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理智回笼。 　　然后他的耳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这也太丢脸了！ 　　他明知道巨石怪无法视人，却还是被吓着了。 　　甚至还要一无所知的宋魇来安慰。 　　谢识试图找回面子，嘴硬道：“……我没事。” 　　他担心被巨石怪听见，声音放得很轻，几乎只是在哼唧。 　　宋魇嗯了一声，顺从地收回手，却没放下去，而是转而搂住了谢识的腰，下巴也搁在了谢识的肩上，紧贴着压在他的背上。 　　又恢复到了柔弱温顺的状态。 　　这是谢识的理解。 　　但如果换一个视角，他就能看见，自己是以一个被绝对占有的姿势，扣进了别人的怀里。 　　宋魇压着他，两具躯体间半点缝都不留。 　　只不过揽在他腰间的手力道不大，也不轻。力道正好，落上来的时候，谢识只不习惯地颤了一下，很快就适应了。 　　宋魇大概还是在害怕。 　　谢识心里平衡了一点，也软了一点，压低声音说：“你也别怕。” 　　宋魇笑了一下，谢识的背部感受到了胸腔的震动，随后他听见宋魇道：“嗯，不怕。” 　　谢识又想起刚才被宋魇安慰的样子，感觉自己好像没资格说这句话。 　　他脸上发烫，不作声了。 　　巨石怪盯着里面看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 　　最后半是泄气，半是恼怒地吼了一声，站起来走了。 　　它消失在天际尽头，谢识又多等了一刻钟，确定它不会再出现过后，才彻底放松下来。 　　但宋魇还是搂着他的腰不松。 　　谢识以为他还在害怕，拍了拍他扣在腰间的手，道：“没事了，它已经走远了。” 　　“嗯。” 　　还是不松手。 　　于是谢识又道：“我们得出去了。” 　　“嗯。” 　　依旧不松手。 　　谢识有点怀疑宋魇是不是有肌肤饥渴症。 　　明明原文里，他没有过时时刻刻都要黏着人的设定。 　　……难道这也是世界正在脱轨的印证之一？ 　　谢识在心里猜测，对系统的话也不由得信了几分。 　　宋魇抱了谢识很久。 　　远处，那一只远去的纸灵鹤颤颤巍巍，灵气殆尽，即将坠落。 　　涌动的巨石怪们高举双臂，一只只石壁与手，形成了一座小型石林。 　　它们指尖张合，准备将纸灵鹤撕得粉碎。 　　纸灵鹤终于力竭，顿在空中一瞬，随后飘然落下。 　　巨石怪们蜂拥而上，彼此争抢。 　　但最后它们却发现，自己手指空空，连片纸屑都没捞到。 　　石窝之中，谢识看见宋魇的衣袍一动，似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袖子里。 　　正当他准备仔细看时，宋魇却规规矩矩地松开手，收了回去。 　　谢识回头，见他袖口空空荡荡地往下垂着，没掉出什么东西来，便当自己是看错了。 　　明明耽误了行程，但宋魇脸上没有一丝愧色，只是乖乖软软地朝谢识笑。 　　他装乖的模样总是动人。 　　谢识又心软了。 　　好吧好吧，不就是耽误了点行程。 　　这算什么事儿呢，反正也不……也没有很急。 　　谢识选择性忽略了，系统警告他要尽快寻找琉璃心的事情。 　　系统无语，在心里狠狠骂道。 　　死恋爱脑！ 　　* 　　寻找琉璃心这事儿，是真急不来。 　　毕竟他们俩现在连蛮荒都还没出去。 　　甚至有可能出不去了。 　　谢识去了吃人沙一趟，发现那里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们惊动了蛮荒所有的巨石怪，这些被惹怒的巨石怪同样也给予了反击。 　　以前的那只巨石怪仍然镇守在阵眼处。 　　而阵眼的漩涡之外，一排巨石怪像城墙般，将阵眼围得水泄不通。 　　更有几十只巨石怪，在吃人沙的各地巡逻，寻找着一切可疑痕迹。 　　靠巨石怪进入阵眼的方法已经不成了。 　　若是御剑从上空飞过去，会撞上罡风。这些风凌厉如刀，甚至能将化神期的修者撕碎。 　　但这些罡风会自动避开巨石怪，不伤害到它们。 　　以谢识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避开这些罡风。 　　他们只能依靠巨石怪，才能接近阵眼。 　　可现在没办法再利用巨石怪取巧。 　　这成了一条必死的路。 　　从阵眼逃出蛮荒的计策胎死腹中。 　　他们只能考虑……跨越黑山。 　　【系统，能查到黑山的数据吗？】谢识在脑海里问。 　　【查不到。】系统回答。 　　谢识眼眸微敛，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原文本就没有详细描写过黑山，系统查不出关于黑山的信息，也实属正常。 　　只是，连巨石怪和骨灵都不敢涉足的地方，他真的要带着宋魇去冒险吗？ 　　谢识有些犹豫。 　　【以目前的情形来看，通过阵眼逃出去的概率是百分之零。】系统突然道。 　　谢识觉得好笑：【难道通过黑山逃出去的概率就不是百分之零了？】 　　【不是。】 　　【不是？】 　　【通过黑山逃出去的概率是乱码。】 　　谢识：【……】 　　谢识无语：【是因为你信息不畅，所以计算出来的数据才是乱码吧。这和百分之零有什么区别？】 　　沉默许久，系统终于道：【如果你离黑山近一点，或许我能查到更多信息。】 　　这回换谢识沉默了。 　　他知道，阵眼出不去，就只能去黑山碰一碰运气。 　　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黑山遇上什么。 　　系统道：【你可以把宋魇送回天狱里，按照剧情线走，他是绝对安全的。】 　　谢识垂着眸，很久才问：【那多出来的巨石怪怎么办？】 　　【我们会想办法清理，保证六年后的剧情线不偏航。】 　　谢识没有回话。 　　目前来说，这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谢识还是觉得不痛快。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对宋魇的恶意很大。 　　这并不是文艺的说法。 　　而是事实。 　　从被骨灵追杀，到追杀他们的巨石怪，逃亡途中遇到的巨石怪群，还有现在不得不前往的黑山。 　　桩桩件件，无不在透露一个事实—— 　　不按原剧情走，那就得死。 　　——而系统总是这么想将宋魇送回天狱里，谢识敏锐地意识到。 　　会和红娘局有关吗？ 　　还是说他太过敏感了？ 　　不畅通的信息，面临死局的选择，令谢识又烦躁又愤怒，一把把火汹涌地灼烧他的肺腑。 　　“阿识，怎么了？” 　　他脸色太差，宋魇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企图逗他开心一点。 　　这把火烧到了喉头。 　　谢识的喉结滚了又滚，才艰难地道：“阵眼出不去蛮荒，我们……得去黑山。” 　　“唔。”宋魇浑不在意，没骨头似的趴在谢识肩头道：“那就去。” 　　谢识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对他说道：“那里很危险，可能会死。” 　　“也可能出去。”宋魇道。 　　谢识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你回到天狱，后面还会有机会，从阵眼逃出去。” 　　宋魇嘴角的笑意僵住。 　　听到谢识在说什么过后，系统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地发出警告：【警告！禁止宿主对小世界人物有剧透行为！警告！禁止宿主对小世界人物有剧透行为！】 　　谢识并没有察觉到宋魇微妙的变化，他认真地看着宋魇：“巨石怪无法视人，也没有触觉，只能靠鼻息感知活物，阵眼的罡风在遇到巨石怪的时候，也会自行避开。你只需记住这个，就一定能平安的通过阵眼，逃出蛮荒。” 　　察觉到谢识毫无悔改之意，系统愤怒地释放电流，对他进行惩罚。 　　脑海中疼痛袭来，谢识眉头微皱，咬着下唇，将嗓子里的痛呼吞了回去。 　　宋魇面无表情，粉色的眼睛乌沉沉一片，直勾勾地看着谢识。 　　有那么一瞬间，无尽疯狂骇人的情绪自他眼底涌现，又被他狠狠下去。 　　这番话像数把刀子，毫不客气地搅穿了宋魇的五脏六腑，血沫腥气瞬间冲上喉头，漫到鼻腔。 　　他舌尖微动，舔了下口腔中并不存在的血腥气。 　　这像是为了抛弃他而说的谎话。 　　尽管宋魇相信，谢识并没有骗他。 　　但他心里仍旧冰凉一片，既冰凉，又愤怒，又恐惧。 　　宋魇搭在谢识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用了力。 　　狠狠地，狠狠地将谢识箍进了怀里。 　　谢识不自在地动了动，却又被腰间那只向来温软的手，猛地收紧，扣进了身后人的怀里。 　　宋魇在他面前向来弱势，哪里有过这样强硬的举动。 　　谢识一愣，连嘴里的话都忘了。 　　宋魇眼睫低垂，眸色暗沉。 　　几乎有些快忍不住了。 　　修仙者向来厌恶魔族。 　　这群断情绝爱的修仙者，看不起他们成天纵情纵欲，放浪形骸。 　　爱欲与色欲，食欲与性|欲，暴力与占有，偏执与扭曲…… 　　它们凶猛地碰撞、纠缠，哗啦啦地汹涌流淌在每一个魔族的血液里。 　　宋魇也不例外。 　　甚至病状更重。 　　他又觉得饿了。 　　很饿很饿。 　　想……想把谢识吃掉。 　　这样，他就再也不能，说出这种要丢掉他的话了。 　　这个念头令宋魇有些兴奋，他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那人白皙圆润的耳垂，就在他的眸底。 　　宋魇没有忍住，张嘴咬了上去。 　　系统的电击没让谢识痛出声，这点微不足道的疼意，反倒令他难耐地轻哼一声。 　　在谢识做出反应之前，宋魇抢先把脸埋进了他的肩颈中，闷声道：“……你又要丢下我了。” 第九章 蛮荒·九 　　……又？ 　　哪里来的又？ 　　他来不及想别的，笨拙地哄道：“我没有，你、你别哭啊。” 　　宋魇把脸埋着，只有偶尔才发出几声轻微的呜咽。 　　谢识更加手足无措：“我不是要丢下你，真的。” 　　宋魇闷着不说话。 　　因为电流，谢识的头疼得厉害。 　　狗比系统，一点情面不留。 　　谢识一边在心里痛骂，一边抬起手，摸了摸宋魇的头，语气有点虚弱：“我是想问你，是要和我去蛮荒冒险，还是待在天狱里。天狱里……” 　　天狱里怎么样？ 　　宋魇没有得到回答。 　　谢识身体一软，蓦地往下倒去。 　　宋魇猛地睁开双眼，连忙扣紧他，让他倒在自己怀里。 　　谢识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头抵在宋魇的肩前，一个不稳，朝旁边滑去。 　　这场景似乎牵扯到了灵魂之痛。 　　宋魇的脸色一下变得比谢识还难看。 　　他慢慢地、慢慢地坐下，揽着谢识，小心翼翼地让他躺在自己腿上。 　　宋魇指尖痉挛着，去试探谢识的鼻息。 　　感受到谢识还在呼吸，他又去听谢识的心跳。 　　直到熟悉且规律的心跳传进耳膜，宋魇的脸色才渐渐好转，紧绷的肩背也松软下去。 　　系统将谢识电晕了。 　　谢识这会儿正在脑海里和系统对线。 　　系统恼怒道：【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给小世界人物剧透是违规行为！】 　　【知道。】谢识道：【但你不也惩罚我了？】 　　系统气急：【你这样做会让剧情线更加偏离！】 　　谢识因为刚才的猜测不大痛快，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便道：【……那要不你再电电？】 　　系统勃然大怒：【你还死不悔改是吧？！】 　　谢识没有理会系统的暴怒，而是奇怪道：【我剧透的内容并不涉及重要剧情，他本来也看得出来，提前知道无非就是让他少吃点苦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系统简直气得想再电他一通：【你知道什么是蝴蝶效应吗？！】 　　【蝴蝶效应？】谢识突然嘲讽地笑了一声：【宋魇还差这点蝴蝶效应吗？】 　　【什么？】 　　【追杀宋魇的骨灵，突然出现的巨石怪群，不得不去的黑山。】谢识冷道：【要不是我提前救了宋魇，蝴蝶的飓风早就把他扇死了。】 　　系统不说话了。 　　【系统，信息共享一下呗。做任务不给信息，这不太合适吧。】谢识试着谈判道：【你要不先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宋魇的剧情线？】 　　他的逼迫令系统不满，隔了很久，系统才冷冰冰地说：【我不止紧张他的剧情线。】 　　【什么意思？】谢识有点诧异，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挑眉问：【孟惊雪的剧情线也出问题了？】 　　系统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他不是在闭关吗？】 　　【他是在闭关。】 　　既然在闭关哪里崩了剧情？ 　　谢识有点奇怪。 　　他沉思了两秒，问：【他是因为什么闭关？】 　　原文中，孟惊雪身负情劫，闭关是为了稳固道心，洗去杂念。 　　那么……现在呢？ 　　果不其然，系统说道：【心魔缠身。】 　　谢识若有所思：【所以，因为现在的剧情已经崩得不像话了，你才必须严格把控每一个剧情，免得小世界崩塌了。】 　　系统没好气道：【不然？】 　　谢识没有作声。 　　因为这简直一派胡言。 　　他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之前总觉得系统那番话怪怪的。 　　因为系统和主神的态度，实在太过矛盾。 　　若真如系统所说，剧情线已经岌岌可危到经不起一丁点剧情偏离，主神怎么可能同意他把宋魇带出蛮荒？ 　　他向来业绩平平，主神凭什么相信，他一定能让主角攻受在六年后见面？ 　　宋魇出了蛮荒，剧情崩塌的风险不是更高吗？ 　　可主神却同意了。 　　因为他说，有了宋魇更方便寻找琉璃心。 　　主神认同这个说法。 　　也就是说，寻找琉璃心的优先级高于矫正剧情线。 　　这只能推出两种可能。 　　一，是剧情线崩塌的程度，还能承受宋魇提前逃出蛮荒的偏移。 　　二，是如系统所说，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已经崩塌得十分严重，甚至是严重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而琉璃心才是挽救这个世界的关键，所以主神才会同意他带上宋魇去寻找琉璃心。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主角攻受的剧情线都有问题，谢识目前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系统还要无数次想要矫正宋魇的剧情线？ 　　红娘局又为什么对琉璃心遮遮掩掩，含糊其辞？ 　　红娘局到底……在隐瞒他什么？ 　　自知不会再问出答案，谢识收口，将这些疑虑，暂时压在心中。 　　* 　　入夜。 　　月华冷淡，铺在绵延的黑山之上，映出它锋利高耸的轮廓。 　　这里的沙子是雪一样的白，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黑山附近，比蛮荒中部更为死寂。 　　天地寂寥，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但宋魇喜欢这里。 　　因为这里可以清晰地听见谢识的呼吸与心跳声。 　　他垂眸，看着躺在他腿上的谢识。 　　谢识的耳垂被他咬了一口，这会儿还残存着一点粉。 　　宋魇觉得那点粉很是漂亮。 　　便伸出冰冷的手指，捻着那片软乎乎的耳垂，左右拨弄。 　　直到将那片耳垂，捻成诱人的玛瑙红。 　　这里合该被打上一片烙印。 　　想着，宋魇便觉得自己的牙尖又有些发痒。 　　他正要俯身下去，谢识却眉头微皱，口中发出含糊的呻|吟。 　　似要醒了。 　　宋魇有些惋惜地撤回手。 　　谢识同系统输出了一番，又各种各样地猜测了许久主神的意图。 　　想得脑袋快要炸开了。 　　他在将醒未醒地状态挣扎了许久，直到耳垂传来酥麻之感，才徐徐睁开眼，彻底醒来。 　　醒来的时候，谢识发现有什么不对。 　　他按着脑袋，往下一看。 　　宋魇的手正贴在他的左胸上。 　　谢识：“？？？” 　　谢识大惊，连忙翻身坐起。 　　宋魇的手没来得及收回来，手指擦过尖尖，谢识蹙眉“唔”了声。 　　他的胸口被宋魇的手煨热了，乍一下离开，竟觉得胸前有点凉飕飕的。 　　“你……这是……”谢识脸色通红，有点磕巴。 　　“我以为阿识出事了。”宋魇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眉毛耷拉着，扑进谢识地怀里，委屈道。 　　……所以刚才是在摸他的心跳？ 　　晕倒前的记忆瞬间闪入脑海，想着这人细细的呜咽声，谢识顿时就心软了。 　　方才那点窘迫也抛开了去。 　　他安抚地摸了摸宋魇的背，轻声道：“我并非要弃你不管。” 　　说完，谢识便看见了宋魇身后的场景。 　　半轮硕大的圆月掩在漆黑嶙峋的山体后，银纱般的月光洒在山顶。 　　像落了一层白雪。 　　谢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黑山脚下。 　　在他昏倒的时候，宋魇竟带着他来了黑山？ 　　这是直接拒绝了回到天狱。 　　谢识心情复杂，心里又酸又涩，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黑山凶险，我是怕……”谢识踌躇着，还是道：“我是怕护不住你。” 　　在谢识看不见的地方，宋魇粉眸阴沉。 　　他微笑着，低低的，轻轻的，极尽温柔地道：“阿识，我不怕的。去哪里都好……” 　　喁喁细语，似爱人呢喃。 　　可他眼神阴鸷，眼底写满了偏执与疯狂，贴在谢识耳边，一字一字道：“但你不能丢下我。” 　　这话多可怜啊。 　　谢识的心里顿时升起满腔怜爱。 　　不就是黑山嘛，宋魇想去，那便去吧。 　　世界还能被重启，他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只不过到时候执行任务的人……不会是自己罢了。 　　谢识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拍着宋魇的背哄道：“不丢下你，真的。” 　　“真的？” 　　“真的。” 　　宋魇被安抚到了一点，便不再闹他，转而问道：“阿识刚才怎的晕倒了？” 　　被狗日的系统背刺了，谢识在心里毫不留情地骂，面上却只能说：“没怎么，只是旧疾犯了。” 　　“可要紧？” 　　“不要紧。”谢识道：“平日里不会有影响。” 　　除非系统发疯。 　　宋魇却道：“我还当阿识是不想管我了才晕倒的。” 　　怎么又绕回来了。 　　谢识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保证道：“我保证再不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以后都不说？” 　　“不说。” 　　“无论什么情况？” 　　“无论什么情况。” 　　宋魇彻底满意了，乖乖地伏在谢识肩头，嗯了一声。 　　大冷的晚上，谢识哄人哄出一身汗来，见宋魇不纠结了，才松了口气。 　　“阿识。” 　　“嗯？” 　　谢识唯恐宋魇还不信他，开始思忖是不是发誓定个言契比较好。 　　却不想是宋魇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我会治好阿识的旧疾。” 　　系统在脑海里冷嗤一声：【花言巧语。】 　　谢识斥它：【你闭嘴。】 　　什么旧疾，不过一句托词。 　　但宋魇却记挂着。 　　不管真情还是假意，谢识心里都觉得发软。 　　系统若是有眼睛，这会儿恐怕白眼都翻到天上去了。 　　死恋爱脑。它骂道。 　　“那便多谢了。”谢识抿出笑来。 　　被人哄彻底了，宋魇这会儿也不好再赖在谢识怀里。 　　他慢慢起身，打算换个姿势，趴在谢识肩头。 　　刚一退出来，就见谢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宋魇偏头问。 　　谢识犹豫了下，还是问道：“我……白天说那些话，你不好奇我为什么那么笃定？” 　　被系统盯着，谢识没敢再说一遍剧透。 　　宋魇倏地一笑，随后摇摇头，乖巧地道：“阿识若不想说，那便不说。总归，我都是信你的。” 　　带着目的接近的谢识，心口顿时给戳出个洞来：“我……” 　　系统冷声道：【我劝你最好别再剧透。】 　　谢识：【……】 　　宋魇这会儿已经趴在了他的肩头，冰凉的手指抚摸上他的耳垂，低声道：“只要阿识别不要我。” 　　谢识的耳朵没一会儿就被摸得发烫，被另一人这么触摸的感觉实在太怪，但他却忍着，没有推开。 　　就这么红着耳根应道：“不会。” 第十章 蛮荒·十 　　黑山凶险。 　　可一整夜过去，黑山都死寂无比，安静得像没有活物存在。 　　谢识实在难以发现，这里到底有什么危险。 　　【系统，你查到黑山的数据了吗？】 　　信息太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识决定先听话一点，好好合作，套取信息。 　　【这里有一片异空间。】系统道。 　　【异空间？】 　　【这里的异空间能屏蔽我的信号。】系统的语气有些不好。 　　【小世界里的异空间能屏蔽你的信号？】谢识惊讶，随后想了想，也觉得理所当然：【看来这个世界确实脱轨得厉害。】 　　系统很久都没有说话，谢识的脑子里传来它滋滋的电流声，不知道在分析些什么。 　　宋魇似乎也预见到了黑山的危险。 　　他一贯喜欢黏在谢识身上，今天却罕见与他并肩而行。 　　谢识当他害怕，便捏了捏他的小拇指，低声道：“别怕。” 　　宋魇朝他笑笑，道：“我不怕。” 　　他确实不怕。 　　只是黑山里的气息，着实……令人不快。 　　已是第二日，两人入了黑山。 　　黑山光秃秃的，到处都是悬崖峭壁和锋利如刀的石块。 　　光芒映射下，反射如如冷兵器般的寒芒。 　　整个黑山竟是连一点泥土都没有。 　　宋魇抬头望向天空。 　　蛮荒向来多日光，几乎每一天，这里都万里无云，烈日灼灼。 　　黑山明明离蛮荒如此之近，却又好像是一个完全隔绝于蛮荒的存在。 　　灰色的天空压得很低，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乌云滚滚，风如鬼哭。 　　似乎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 　　一场怨气重重的大雨。 　　是的，气息不妙的原因就是……这里的怨气太重太重。 　　重到几乎已经化成了实质性的雾，黏糊糊的游荡在空气中。 　　这在干燥的蛮荒，可是个稀罕事。 　　雾气粘稠，泛着莹蓝的光泽，蛇一样挠动着人的皮肤。 　　谢识摸了一把后颈，摸出满手浅蓝色的潮气。 　　这些潮气沁入他的掌心，带来森森寒意。 　　——这是魂火。 　　雾状的魂火。 　　黑山上全是怨气，只能化成无处不在的雾，将黑山层层包裹起来。 　　【系统，你还在吗？】 　　【……】 　　【系统？】 　　没有回话。 　　看来是被屏蔽了。 　　一个小世界，居然能屏蔽系统。 　　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黑山崎岖难行，又有雾气遮挡视线，两人沉默不语，小心谨慎地走在山道上。 　　谢识一手握着不惭，一手牵着宋魇。 　　剑上青色灵气覆盖，如火一般在剑身飘摇。 　　谢识神经紧绷，若是发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他便会催动不惭离开黑山。 　　——如果可以离开的话。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渐渐暗沉，月亮也冒出一点身影。 　　两人终于走到了黑山顶。 　　极目远眺，远方尽是层层叠叠，一望无际的山群。 　　淡蓝色的粘稠雾气，似是某种胶质，缠绕在黑色山间。 　　谢识扭头去看宋魇。 　　他的脸上被几缕蓝雾沾上，见谢识看过来，便柔柔地笑了一下。 　　不显恐怖，反倒有种诡谲的美感。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可黑山依然一片平静。 　　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但越是这样，反倒越令人毛骨悚然。 　　毕竟这些蓝色的怨气可不是作假。 　　看似平静之下，仿佛藏着什么恐怖的庞然大物。 　　谢识一刻也不敢放松。 　　宋魇却好似感受不到危险，凑近谢识，趴在他的肩头道：“阿识，要下去吗？” 　　突然的靠近，让谢识神经过敏的颤抖了一下。 　　山顶温度骤降，他的皮肤冰凉一片。 　　在这种时候，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总是令人感到慰藉。 　　颤抖过后，谢识紧张到过度的神经，反倒松了一丝，道：“嗯，快下雨了，山顶不太安全。” 　　乌云低低地压着，其间闷雷作响。 　　空气中的水腥气也越来越重，水腥气似乎还混杂了什么其他的味道。 　　在怨气这么重的地方，下的雨能是什么？ 　　谢识不敢冒险。 　　何况，马上要入夜了。 　　野外的夜晚总会给人带来不安全感。 　　他们得找个地方休息。 　　上山时，谢识发现这座山上有不少的山洞。 　　光滑幽深，干燥平坦，是个好去处。 　　但他没敢进去。 　　毕竟谁也不知道山洞里会冒出什么来。 　　所以，谢识用不惭，在山道上砍了几剑，生生劈了一个洞穴出来。 　　当做暂时的休息地。 　　就在山顶下不远。 　　只不过还没走两步路，山顶的雾气便突然浓郁了起来。 　　大雾弥漫，谢识几乎看不清方向。 　　只走了两步，他便走不下去了。 　　宋魇反手，轻轻捏住了谢识的手腕，他的掌心同样冰凉，却让谢识感到了一点安心。 　　“阿识。”他轻轻道：“我记得来路，同我走吧。” 　　谢识还未曾回话，就听见耳边炸开一道惊雷。 　　紫色的闪电粗如婴臂，轰隆一声，落在蓝雾缭绕的山间。 　　将整个被雾气笼罩的山群照亮。 　　有两个亮如炬火的山洞，在重重雾气中，一闪而过。 　　谢识心头猛地一惊。 　　【小心…滋滋…龙……】系统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谢识忙问：【系统，你发现什么了？】 　　【龙…滋滋……滋……骨。】 　　【什么？系统？】 　　【……】 　　这回，无论谢识怎么呼唤，系统都无声无息，没有了半点回应。 　　是被彻底屏蔽了。 　　而死寂的山间，突然响起了阵阵怪音。 　　咯哒、咯哒、咯哒咯哒…… 　　像是骨头摩擦撞击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空灵缥缈，令人不寒而栗。 　　宋魇蓦地顿住了脚。 　　谢识的心律急速飙升。 　　两人齐齐回头看去，只看见两颗在雾气中燃烧的硕大魂火。 　　正飘飘荡荡，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而来。 　　它一点点逼近了，谢识才看清楚，那是一颗又长又狰狞的骨化龙头。 　　光是那颗头都抵得上一个小山头了，更别想它后面的身躯，会有多么骇人！ 　　这是……龙骨？ 　　骨灵？ 　　黑山上居然有一只龙的骨灵？！ 　　龙族为妖族之首，远古时期更是有龙成神。 　　一只龙骨，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蛮荒中，歪瓜裂枣的骨灵可比。 　　何况这只龙骨的怨气还这么重！ 　　难怪那些骨灵不敢靠近这里。 　　谢识脸色惊变，连忙将宋魇挡在身后，催动不惭，准备御剑而走。 　　而恰逢此时，龙骨发出一声嘹亮的龙吟，凄厉泣血，震彻云霄。含着滚滚血沫怨恨，似刀剑般扎入谢识的脑海。 　　龙骨的眼眶之中，魂火大旺，瞬间烧至全身。 　　恨。 　　好恨。 　　恨…… 　　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恨！！！！！ 　　滚烫汹涌的怨恨冲击着谢识的心神，他根本无法承受，脑中巨疼不已。 　　谢识双腿一软，抬手将不惭插入地面，以支撑身体。 　　他剧烈地喘息着，试图抵抗这道凄厉泣血的龙吟带给他的影响。 　　然而龙骨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它硕大的龙骨缓缓咯哒扭动，盯住谢识，猛冲过去。 　　不惭无力地掉落在地，发出不甘的锃鸣。 　　谢识最后的意识，就是那一片灼灼燃烧，又冰冷无比的幽蓝火焰。 　　在眼睛彻底闭上前，他似乎看见有人展开一双黑色羽翼，挡在了他的面前。 　　……谁？ 　　龙骨张开獠牙森森的大嘴，正准备将谢识叼进嘴里。 　　但它面前的人却突然被带走了。 　　“吼——” 　　龙骨愤怒的咆哮震天动地，看向作乱之人。 　　莹蓝的圆月之前，悬着一只完全形态的魔族。 　　宋魇的背后展开了一双巨大的、漆黑如墨的羽翼，头上也生出了两根弯曲邪恶的魔角。 　　黑色的魔气化成火焰，缠绕在他的魔角上，随风飘动。 　　他的羽翼微震，双手抱着谢识，悬于半空。 　　眼中血色竖瞳亮起，无尽危险的气息自他身上蔓延。 　　宋魇的发丝随风飞舞，脸上的妩媚柔情被冷漠阴鸷覆盖，面色沉沉，冰冷地看着这只失去理智的龙骨。 　　与下方的龙骨无声对峙。 　　“吼——” 　　龙骨朝他发出威胁的吼声。 　　霎时风起云涌，千万道锋利的罡风席向宋魇，而他羽翼一震，又将这些罡风悉数化开。 　　“烛夜仙君。”宋魇眸光晦暗，淡淡地开口，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 　　在修仙界，唯有真正得道飞升的修仙者，才能被后人尊称为仙君。 　　而仙道凋零，上千年来，已经很久没有人被能被称作仙君。 　　上一个被人称为仙君的修仙者，还是一千年前，那只修苍生大道，渡劫飞升，却因飞升失败而陨落的龙妖。 　　他是千来年唯一一个，离成仙最近的修仙者。虽未得道，但后人为了纪念他，还是尊称他一声仙君。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曾经的天之骄子，大名鼎鼎的仙君，竟陨落在这样的孤寂荒凉之处。 　　烛夜死去千年，灵智早已溃散，如今全凭一口怨气撑住，才保他神魂不散。 　　他长长的骨身甩动，骨缝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 　　就在他打算再一次冲上来前，宋魇袖袍微动，探出一株七叶紫草，落到他的身上。 　　紫草瞬间散成光点，落入烛夜体内。 　　他仿佛被定住一样，弯曲硕大，节节分明的龙骨僵在地面，眼中的魂火瞬间黯淡，变成了很小很小的一星点。 　　天地间只剩狂风呼啸，冷云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时空都仿佛要凝固了，烛夜才慢慢抬起头颅，看向半空中的宋魇。 　　他似是终于恢复了理智。 　　“……啊，是你。”烛夜发出含糊破败的低吟，嗓音几乎沙哑得辨不清，像是被锈掉，又蒙了厚尘的铁器。 　　卡顿，且漏风。 　　“好久不见。”他眼眶中幽蓝的火焰，静静望着宋魇，一字一顿地道：“……魔尊。” 第十一章 蛮荒·十一 　　“不过二十年。”宋魇看着他，语气淡淡：“您连神智都维持不住了。” 　　“喀…喀喀…喀喀喀……” 　　烛夜发出一阵怪异沙哑的声音，像两张锈铁相互摩擦，刺耳至极。 　　好一会儿，宋魇才听出来，他是在笑。 　　“难为你，还寻了一株七叶返魂草。”烛夜笑道：“用在本君身上，岂不可惜了。” 　　返魂草，只长于极北之地的火晶旷里，一百年才能生出一株，两百年才能长出一叶。 　　七叶已经是返魂草能长到的极限，它对灵魂是大补之物，能强魂固魄，保其不散。 　　但烛夜以神魂镇守此地千年，若非心有不甘，怨念深重，恐怕早就被消磨得魂飞魄散了。 　　哪怕是一株七叶返魂草，也难以弥补烛夜千年来的损耗。 　　最多只能多保他一时清明。 　　若烛夜再不入轮回，等到灵智溃散，神魂消磨。便会如蛮荒之中的骨灵一样，成为只知杀戮，追逐鲜血的怪物。 　　烛夜当然知道，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想彻底消散在天地间，便必须打开地府大门，踏入轮回。 　　可他静静地守在原地，如一千年来的每一天。 　　沉默而固执。 　　“您还是不想入轮回。”宋魇道。 　　烛夜甩着长长龙尾，骨节相撞的声音又哗啦啦响起。 　　他叹了口气，叹出数不清的怨恨不休：“心愿未了，如何安魂。” 　　宋魇垂眸静静看着烛夜，这个千年之前的传说。 　　传闻，烛夜仙君丰神俊朗，面如冠玉。他是龙族太子，又天资极高，从小便众星捧月，恣意狂傲。 　　他的本体是一只黑色巨龙，身躯庞大，体型漂亮，有通天气势。穿行云雾时，甚至能遮蔽日光。 　　后人便以此来戏谑他，说他能与日月争辉。 　　曾经多么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可如今—— 　　肉身消亡，只剩了一把焦黑丑陋的枯骨。 　　幽蓝的魂火如跗骨之蛆，在他每一寸骨头上燃烧，掠夺他的记忆与温度。 　　魂火燃烧，怨气滚滚。 　　再看不出曾经骄傲恣意的模样。 　　心愿未了，业孽缠身。 　　难消怨恨，难入轮回。 　　谁都不可避免。 　　“哦，他回来了。”烛夜看向宋魇怀里的谢识，略有些诧异地道：“你竟舍得把他带到这里来，改主意了？” 　　宋魇默而不语。 　　大概是许久未曾同人说话，宋魇不回答，烛夜仍旧自顾自地接着道：“……也是，他合该来守万象门。” 　　“本座不会让他守万象门。”宋魇说道。 　　烛夜偏偏脑袋，笑他：“痴儿，他若不守万象，你一魂二魄在门内，撑得了多久？” 　　宋魇不理这话，血瞳半阖，晦暗的眸光落在烛夜身上。 　　“烛夜仙君。”他缓缓道：“别忘了你同本座的约定。” 　　烛夜知道宋魇在说什么，默然许久。 　　轰隆一声。 　　雷电闪过，照亮了宋魇苍白的面孔与沉默的黑色龙骨。 　　哗啦—— 　　大雨说下就下。 　　这场雨蓝到近乎发黑，怨气在雨声中咆哮，挣扎。 　　魂雨滂沱，噼里啪啦地落在烛夜的身上，一点点侵入他的身体。 　　他本该变得更冷，更冷…… 　　可即将消散的灵魂却突然灼热了起来。 　　而宋魇不知何时落在了地上，两翼展开，拢在身前，将谢识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没叫他被魂雨淋湿半点。 　　魔族，最是情感炽热的种族。 　　爱欲几乎融到骨血，刻进灵魂。 　　烛夜看了宋魇许久才道：“你当真是不怕死。” 　　宋魇回道：“您也一样。” 　　烛夜一愣，随后又发出了那种难听的咯咯声，似是疯癫了，朗声笑道：“是啊，是啊！若为苍生故……我死亦何惧，死亦何惧！” 　　魂雨下得更加厉害，蓝黑色的雨唰啦啦在地面汇聚成溪，顺着山石缝隙流淌，在彻底流入山脚前，又蒸成雾气。 　　蓝色的魂雾比之前还要浓郁粘稠，彻底将这里的景象遮挡。 　　随后狂风吹拂，将雾气吹得一干二净。 　　而原来的位置，早已没有了二人身影。 　　* 　　头好疼…… 　　谢识捂着疼痛不已的头，睁开了双眼。 　　这……是哪里。 　　眼前的景象，不禁叫谢识愣神许久。 　　天地上下，无边无尽，都是一片虚无的黑暗。 　　谢识正处于虚无的中间，却如踏在实地，没有坠落下去。 　　而他的面前，有一轮巨大的圆月。 　　谢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月亮，大得好像是下一刻，就要坠落下来，将他吞噬。 　　圆月皎洁，但身上的光芒却暗淡无比，几乎快要熄灭。 　　而月亮的左右两方，竟是……竟是在融化！ 　　银白液体如瀑布般，无声无息，汹涌而落，坠入虚无之地。 　　诡异的一幕令谢识起了浑身鸡皮疙瘩，连忙定睛一看。 　　他这才发觉，原来是圆月两边，各有一条璀璨的星河，从自己的后方延伸过来。 　　星河将月亮环抱，又在它的左右两方坠落。 　　谢识不禁仰高了脑袋，朝后方看去。 　　只看见两条硕大的银河，一直延伸到远方去。 　　大大小小的星辰闪烁，交织出梦幻般的银光，绚烂瑰丽，宏大震撼。 　　诡异无比的地方，谢识不觉得害怕，心里还莫名亲近。 　　他不禁喃喃出声：“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万象门。” 　　一个沙哑破败的声音响荡在这个空间，传出几率空旷回音。 　　“谁？！”谢识紧张得蹦起来，像炸毛的猫，警惕地望向四周。 　　他张手唤出不惭，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圆月尽头，一个黑衣男人自月亮后方出现，缓缓飘到谢识面前。 　　谢识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他是“人”。 　　他真的瘦极了。 　　形销骨立，脸上几乎只剩下一层惨白的皮。 　　眼窝深陷，眼底乌黑，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 　　身上的黑袍空空荡荡，他飞过来的时候，这身黑袍贴紧，显出他黑袍下的身形。 　　……像是个骷髅架子。 　　男人头发花白斑驳，不是一头漂亮的长发，却被他打理得分外规整。 　　这和他形容枯槁般的面容有些违和。 　　男人弯唇一笑，形容可怖似鬼的脸上，多出几分成熟温和的气质：“你不用紧张。” 　　谢识不敢放松，紧盯着他：“你是谁？万象门是什么地方？” 　　原著中根本就没有这个东西啊！ 　　谢识在心里骂骂咧咧，这鬼剧情根本就是全盘崩塌了吧！ 　　他忽的想起什么，慌乱地朝四周看了看，看见宋魇昏睡在身边，谢识先松了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 　　“你对他做什么了？”谢识质问道。 　　男人耸肩：“他只是睡着了。” 　　谢识有点怀疑地看他一眼，随后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宋魇的肩膀。 　　宋魇睡得不深，一推就醒。 　　他迷蒙的睁开眼，刚睡醒的眼睛里还有点水汽，这让他整个人显得很无辜、无害、且可怜。 　　所以当他看见面前骷髅架子一样的男人，依赖地抓着谢识的衣袖，缩着肩膀，躲到谢识背后的举动，就显得格外自然。 　　谢识顿时生出满腔爱怜之心，挡在宋魇身前，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 　　男人：“……”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你到底是谁？”谢识警惕地看着男人。 　　“本君名讳……”男人目光悠远，陷入回忆。 　　他拥有的名讳实在太多了，有人唤他尊上，也有人唤他无尽海主，后来死了，唤他唤得最多的，便是一句仙君。 　　半晌过后，男人摇摇头，带着些自嘲意味：“就叫我烛夜吧。” 　　“烛夜？”谢识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会儿系统失联，他也无法让系统查询，便直接问道：“你是方才那条……龙骨？” 　　谢识的语气里带着迟疑，毕竟龙骨身上怨念颇深，几乎发狂。 　　并不像烛夜现在这般，神智清明的模样。 　　“正是。”烛夜点头。 　　还真是？ 　　谢识奇怪地看着他，不理解他这种精神分裂一样的行为。 　　“好吧，烛夜……前辈。”不知道烛夜的身份，不过看他这模样，似乎是死了很久了，谢识琢磨着，叫一声前辈也没错，讨个乖，没准人心情一好就给他们放出去了呢。 　　“所以，万象门到底什么地方？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要做什么？”谢识问道。 　　烛夜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得谢识都有些发毛了，才听见烛夜笑了一声。 　　不似刚才温和的笑，是一种略感惊奇的好笑。 　　好像这个问题不应该从谢识口中问出来。 　　这个态度令谢识有些疑惑，不过烛夜的失态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便敛了神色，认真道：“万象门，是承载世间的一把锁。它锁住天地万象，让世间平稳发展。不过现在，它快塌了。” 　　话音落，烛夜看向不远处飞泻而下的银河。 　　万千闪烁的星辰如银瀑般坠落，落入虚无。 　　谢识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圈环着月亮的银河。 　　两条银带般的星河依然璀璨闪耀，只是坠入无边黑暗之中，叫人心中不忍，不免惋惜起来。 　　“那个就是万象门？”谢识问道：“它快塌了，为什么？” 　　烛夜回头，看他一眼，低道：“因为，这个世界快塌了。” 第十二章 蛮荒·十二 　　谢识嗅到了烛夜身上陈腐的味道。 　　在烛夜说这句话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谢识好像通感到，这不是烛夜身上陈腐的气息，而是这个世界陈腐的气息。 　　它奄奄一息，腐败枯萎，正在求救。 　　谢识猜测过，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恐怕已经崩得难以挽回。 　　而这个世界，多半也摇摇欲坠。 　　可烛夜作为原住民，他是怎么发现的？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谢识紧紧拧着眉头，烛夜、烛夜……这个名字，到底在哪里听过呢？ 　　烛夜……龙骨…… 　　他生前应该是一只龙妖…… 　　龙妖……等等，龙妖？！ 　　谢识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烛夜这个名字的出处。 　　原文为了烘托主角攻孟惊雪天赋异禀，惊才绝艳，曾说道，修仙界已经有一千年没人抵达飞升之境，当世唯有孟惊雪一人有望飞升。 　　而上一位有望飞升的修仙者，是千年前的一只龙妖。 　　那只龙妖修炼千年，却飞升失败，就此消亡在天地间。 　　谢识猛地回想起来，那只龙妖的名字就叫——烛夜？！ 　　他震惊出声：“你是千年前那只飞升失败的龙妖？！” 　　这反应延迟得够久，话语也毫不客气，不过烛夜也没有计较之意，点了点头。 　　飞升……呵。 　　烛夜不无嘲讽地想道，飞升只是一个骗局罢了。 　　他垂下眼帘，睫毛挡住了他灰色干瘪的眼珠，这一幕看起来，颇有些失意模样。 　　这不是戳了人家伤心事嘛。 　　谢识心里懊恼，小心翼翼道：“那你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这模样，像只探头探脑，唯恐惹了别人不快的猫崽。 　　是挺可爱。 　　烛夜看向谢识身后的宋魇，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宋魇手臂一伸，环住谢识的脖颈，下巴抵在谢识肩上。 　　谢识已经习惯宋魇这种时不时就要贴过来的肌肤饥渴症行为，没觉得什么不对，放软身体由着他搂。 　　宋魇便得寸进尺，像一株爬藤植物般，缠在谢识身上不下来了。 　　谢识无知无觉，但烛夜却看出来，这就是一个圈地盘的占有动作。 　　宋魇的眼瞳在一瞬间变成血色，看着烛夜，无声地流露出警告。 　　烛夜略感好笑。 　　魔尊……真不经逗。 　　烛夜见好就收，不再做挑衅之举，对谢识道：“你无需这样小心，我飞升未成，只是因为我不想成仙。” 　　“为何？”谢识满心都是关于烛夜飞升失败的疑惑，既然烛夜说不用小心，他说话也大胆起来：“您不喜欢仙界？” 　　他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冒个不停。 　　好在烛夜也算耐心，冷嗤了声回答：“厌恶至极。” 　　“仙界怎么了？”谢识奇道。 　　谢识身后的宋魇，微微抬起眸，扫了烛夜一眼。 　　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像是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似的。 　　烛夜却顿了一下，随后缓缓摇头，一副不愿提及的样子。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有这般深的怨念。 　　烛夜不愿意说，谢识也不好再追问，只好换了个问题。 　　“那你既然陨落了，怎么会到万象门来？” 　　“我修苍生道，苍生有难，我不可不管。”烛夜淡淡说道：“我镇守于此，只是为了撑住万象门。” 　　谢识心里有股不太妙的猜测，试探道：“那您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是为了……？” 　　烛夜朝他笑了笑，干枯的脸皮在眼角堆出层层叠叠的褶子，乍一看有点吓人。 　　他道：“我一个亡魂，撑不了多久了。” 　　谢识：“……” 　　他就知道！ 　　“你想让我们守门？”谢识忍不住说道：“我只是元婴期的修士，我的同伴也只是一只柔弱的魅魔……” 　　“咳咳咳……什么？”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之事，烛夜猛地呛咳几声。 　　他嗓子沙哑，这一咳像漏风的破铜锣在锵响，很是惊天动地，吓得谢识都紧张起来了。 　　这不会现在就出事了吧？ 　　当然不可能现在就出事。 　　烛夜仙君只是略感荒谬。 　　他怎么也不能把独身杀上不知仙山的魔渊尊主，和什么“柔弱的魅魔”联系起来。 　　烛夜的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你怎么了？……你还好吗？”谢识又露出了那副探头探脑的表情。 　　烛夜看了宋魇一眼，宋魇仍旧是那副可怜惹人疼的模样，被他看这么一眼，还朝谢识身后缩了一下。 　　于是他又得到了谢识的一次摸头安慰。 　　“……挺好。”烛夜面无表情地说道。 　　“仙君，我们俩真不能守门，这不合适。”谢识试图讨价还价，甚至不惜自黑：“何况……我们俩刚从天狱里逃出来，你知道天狱是什么地方吧？全都是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的邪魔妖道！你把我们留在这么重要的地方，不怕我们坏事儿吗？” 　　“哦。”烛夜油盐不进：“那看来只能任由万象崩塌，大家一起死了。” 　　谢识：“……” 　　谢识暗自懊恼，发觉自己话里有漏洞。 　　他们千辛万苦从蛮荒逃出来，自然是想求生。 　　既然想活下去，就不可能放任万象门崩塌。 　　他这自黑半点效果都没有。 　　谢识苦笑一声，有点崩溃地抓了抓头发：“烛夜前辈，直接抓我们来守门，会不会太过草率？而且……世界要塌了，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烛夜叹道：“我飞升陨落时无意中落进了万象门里，感知到万象门与世界牵连，便一直守在此地。近些年来，万象崩塌，我不敢分神出去，对外界信息知之甚少。” 　　真的吗？ 　　谢识有些狐疑，他盯着烛夜看了一会儿，见看不出来什么，便作罢了。 　　只苦哈哈地问：“你要怎样才肯放我们出去？就算我们俩留下来守门，恐怕撑不过二十年就魂飞魄散了。” 　　烛夜看着光芒黯淡的月亮，叹道：“我并非不想放你们出去，只是除了你们，我没有在黑山遇到过其他人。” 　　谢识心说，别人当然不会来了。 　　囚犯逃不出去。 　　巨石怪和骨灵不敢来。 　　修仙大能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为了少一事，也会自行避开。 　　只有他们俩，不知道是因为巧合还是算计，来了这黑山。 　　世界快要崩塌。 　　烛夜无非就是想挽救这个崩塌的世界。 　　这与红娘局的任务不谋而合。 　　谢识心里有点怀疑，这真的是巧合吗？ 　　怀疑是怀疑，只不过没有更多的证据，谢识将这点疑虑存在心里，又想，既然烛夜想救这个世界，那是不是凭借琉璃心之事，能让他放我们出去？ 　　只是不知道，烛夜是否知晓琉璃心，又是否相信琉璃心存在。 　　谢识琢磨许久，才看着烛夜，试探着开口：“如果我说……我有挽救这个世界的办法呢？” 　　“哦？”烛夜偏头，那张枯如鬼面的凑近谢识，腐朽的味道更加浓郁：“你有办法？” 　　他语气淡淡，模样并不激动，看起来并不相信。 　　谢识抿着唇，顿了一下，才吐出那三个字：“……琉璃心。” 　　“哈，琉璃心。”烛夜的语气不知是嘲弄还是悲哀，他目光突然变得悲凉，又转头去看月亮。 　　好像再不多看几眼，他就看不到了似的。 　　烛夜果然知道琉璃心的事。 　　只不过看这个样子，似乎并不想寄希望于琉璃心身上。 　　谢识没有气馁，在脑海中思索着接下来的话。 　　“琉璃心的传说，从万年以前就有了。”烛夜望着月亮，黢黑而干瘪的眼睛里，落进月亮黯淡的光辉，落上一层灰蒙蒙的光泽，他低低地道：“那时神界刚刚覆灭，修仙者一厢情愿地认为，神的不可能就这样消散于天地，不留下半点踪迹。起先只是猜测，慢慢地，就传出了神的心脏保存有神的全部神力，神之心遗落修仙界的传说。” 　　“后来，修仙者将神之心改称为琉璃心。一万年过去，修仙者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寻找琉璃心，但也从来都没人真正的见到过琉璃心，也未曾真的找到过琉璃心的下落。说到底，琉璃心……只不过是修仙者的妄念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红娘局既然要他查，那么琉璃心就一定有存在的可能性。 　　更何况…… 　　“现在也只有琉璃心这一条路了，不是吗？”谢识道：“就算我们留下来守门，或者其他修仙者来守门，又守得了多久？烛夜前辈，您有成仙之格，都守不住这万象。其他又有谁能守得住呢？” 　　确实是这样没错。 　　世界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万象门早晚有一日也会随之消陨。 　　如今的修仙界只能寄希望于，这种虚无缥缈之物。 　　烛夜又叹了口气，有种认命的无奈感。 　　他直勾勾地看着月亮，看了许久许久，久到谢识脚都站麻了，以为他就要这么看到天荒地老。 　　就在谢识忍不住要打破这片平静时，烛夜终于开口道：“你有几成把握，能找到琉璃心？” 　　这就是松口的意思了。 　　没想到烛夜的态度这么快就软化了，谢识默了下道：“三成。” 　　三成，已经是很低的概率了。 　　不过烛夜显然认为，连三成的概率，都是谢识托大。 　　“你一个元婴期的修士，能有三成把握？”他拿谢识的话来堵回去。 　　谢识也毫不示弱，说道：“但您只能选择相信我。” 　　烛夜盯着他看，半晌，才倏地一笑。 　　堂堂仙君，竟要将希望寄托于一个元婴期修士，而自己……别无他法。 　　这笑里有英雄迟暮的悲哀，又好似……有些欣慰。 　　欣慰？ 　　谢识以为自己看错了，烛夜是迫于形势，不得不相信他，连他自己心里都没底，烛夜怎么会出现欣慰的情绪。 　　正当谢识打算再看看，烛夜便已经敛去了脸上表情，认真地看着谢识道：“若你真有三成把握，我可以告诉你，一条关于琉璃心的线索。” 　　谢识顿时精神一震，扭头盯着烛夜那张干枯惨白的脸，诧异地道：“你有琉璃心的线索？” 　　“上万年来，修仙者掘地三尺，几乎快把整个修仙界挖成了漏筛子，却仍旧没有寻找到有关神的只言片语。直到有一天，无尽海的鲛人族，突然得到了一个神器。” 　　“神器？” 　　烛夜点头：“是一柄镜子，名为观世镜。传闻说，这是神俯瞰苍生万物，掌管世间的媒介。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能洞悉世间所有存在。” 　　谢识问道：“所以……可以去向观世镜询问琉璃心的线索？难道没有人去问过吗？” 　　“鲛人避世。”烛夜说道：“自观世镜出现后，鲛人一族便消失在了无尽海里。无人能查询出他们的下落。” 　　这算什么线索。 　　谢识在心里腹诽道，连渡劫期的烛夜都找不到鲛人族的下落，他又怎么能找得到？ 　　何况这应该是修仙界都知道的事情吧？ 　　许是看出了他的腹诽，烛夜笑笑，接着道：“每隔五百年，鲛皇会出一次海。算算时间，也就是这几日了。” 　　这才是真的线索！ 　　谢识眼睛一亮，连忙追问：“在哪？” 第十三章 蛮荒·十三 　　“我也无法确定。”烛夜摇头道：“有观世镜庇佑，鲛人族向来行踪诡秘。只是我常居深海修炼，在无尽海中偶然见过鲛皇几次，才得知了此事。” 　　而他庇佑无尽海，自然不会将这个消息流传出去，放任修仙者前来探寻，打扰无尽海安宁。 　　不知道在哪，谢识稍微有点失落，不过好在是有了方向，他很快又打起精神，问道：“你见过鲛皇，怎么不去……” 　　“怎么不去抢观世镜？”烛夜接上他的话问道。 　　谢识点头。 　　烛夜笑笑，道：“万事得求一个缘。” 　　他没得到，便是无缘，无缘自然不必强求。 　　倒是挺君子的。 　　谢识又问：“鲛人族为什么避世？” 　　“关于他们避世的原因，有很多种猜测。但究竟是为何，我也并不知晓。”烛夜说道：“我曾掌管无尽海域，但鲛人族一直都游荡在海域边缘，他们向我供奉，但并不完全顺从于我，我对他们知之甚少。只知道突然有一日，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不见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宋魇突然开口，他的嗓音柔柔的，带着点哑意，一说话就显得怪不正经，更别提他还贴在谢识耳边，说话时的热流全都扫进了谢识的脖子上。 　　湿漉漉，痒呼呼。 　　谢识脖子上的皮肤立马就敏感的起了些小颗粒。 　　他有点不自在，刚想动一动身体，宋魇便从容地撤开了来，抬起头道：“他们既得了观世镜，若不避世，恐怕早就被杀到灭族了罢。” 　　烛夜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他好像又觉得害怕似的，朝谢识身后一缩，把脸埋进了谢识的肩窝里。 　　谢识反手摸摸他的头，道：“也不是没有道理。” 　　“是啊。”烛夜叹息道：“鲛人生得漂亮，又可落泪成珠，一尺鲛纱更是被叫到万金以上。捕获一只鲛人，能卖不少灵石法宝。他们本来的处境已经足够艰难，再加上得了观世镜……若不避世，恐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鲛人和魅魔有些相似。 　　这种天生漂亮精致的种族，总是格外容易受到摧残。 　　“那为什么鲛人族不去寻琉璃心？”谢识问。 　　烛夜笑了下：“你知道鲛人为什么不肯顺服于我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神，有着狂热的崇拜。”烛夜说道：“神陨落身死，寻找琉璃心的行为，无异于挖坟盗墓。鲛人不可能做这种大不敬之事。” 　　“鲛人拜……神？” 　　烛夜点头：“没错。” 　　这可有些奇怪。 　　拜神这个行为，实际上就是弱者向强者祈求庇佑，或者福禄的行为。 　　但这种行为，基本都出于人族。 　　毕竟人族数量庞大，而能踏上修炼一途的寥寥无几。 　　在天灾人祸面前，难以抵抗的人族，只能选择拜神，寻求慰藉。 　　而烛夜庇佑无尽海域，生活在无尽海的鲛人，不拜烛夜，却拜已经陨落，虚无缥缈的神？ 　　谢识随后又问了几句，但更多的事，烛夜也不知道了。 　　见得不出多的信息，谢识便打算告辞。 　　烛夜这回没有拦他。 　　龙族向来有司掌空间之力，更别提是烛夜这种飞升过的龙。 　　即便已经身死，但送二人去往无尽海，还是留有余力。 　　干枯瘦溏淉篜里弱的男人化成一条漆黑骨龙，仰天长吟，随后利爪划出一道漆黑的空间缝隙。 　　谢识抬脚就要迈进去，但他顿了一下，脚悬在半空中，又收了回来，回头看向悬在月亮上的那只巨龙。 　　万象门里空旷寂寥，而烛夜却独身在这里守了上千年。 　　一千年，几万个日夜，守到身消魂死，灰飞烟灭。 　　明明是要走的，谢识却突然产生了一点不舍和犹豫。 　　“我……”他想说我一定会找到琉璃心的，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他们彼此都清楚，这只是一句安慰人的话，起不了任何作用。 　　谢识抿着唇，还是说出了口：“我会找到琉璃心的。” 　　远处的巨龙笑了一声，银月淡淡的光芒拢在他身上，在他黑黢黢的骨身上，投下一层朦胧的光圈。光圈柔和了他锋利的骨节，远远看去，竟有了几分温暖圣洁的味道。 　　谢识隔着一段并不远的距离看他，仿佛穿过这段路，透过那双燃着魂火的眼睛里，窥见了千年前，那个骄傲的龙君。 　　龙君的嗓音仍然沙哑难听，却很温柔，他道：“往前去吧。” 　　于是谢识踏入缝隙，往前去了。 　　待谢识和宋魇都进入空间缝隙以后，巨龙才甩着尾巴，伴随着咯哒的撞响，游到了圆月背后。 　　——那是谢识没有看到过的地方。 　　圆月背后，有一道半透明的魂魄，盘腿而坐，怀里紧紧捧个淡金色的光圈。 　　他轻柔地抱着怀中之物，像是守着决不许别人觊觎的宝贝。 　　而这魂魄的模样，赫然与宋魇长得一样！ 　　烛夜想起进入万象门之前，他与宋魇的对话。 　　“为何不要他守门？你不想他恢复记忆？” 　　宋魇睫羽低垂，血色的瞳孔更加浓郁，源源不断的魔气，自他身上滚滚溢出。 　　他明明面无表情，可烛夜却从他看似平静的脸上，看到了即将崩溃的疯狂。 　　“我不会让他想起来。”宋魇低声说。 　　烛夜盯他半晌，颇有些无奈地道：“你又瞒得了几时。” 　　宋魇睫羽低垂，再没有回话。 　　唯有绷紧的唇角，透出一如既往的偏执。 　　一声叹息响在万象门内，烛夜摇着头，满是感慨。 　　* 　　烛夜的空间裂缝通往无尽海的一个海滩上。 　　临行时，烛夜送了他们一道龙息和两颗避水珠。 　　龙息可以震慑一些海里的妖族，以免多生事端。 　　而避水珠，字如其名，自然是可以让他们能避开海水，成功潜入海底。 　　他们二人出现在海滩之上的时候，正是夕阳垂落的傍晚。 　　残阳如血，红霞漫天。 　　不似蛮荒从早到晚的灼热。 　　海边晚风微拂，熏人的风还紧抓着白日的温度不放，带着些微柔和的暖意，烘到人脸上，格外的舒服。 　　连这里的晚霞都比蛮荒温柔几分，天际净是一大片一大片浓郁的红色火烧云，不似蛮荒各种色彩争奇斗艳。 　　夕阳半垂入海平线，海面微风吹拂，火红的太阳与大片晚霞在海里相拥晃动。 　　海天一色，波光粼粼。 　　不过在蛮荒待了几天，这一出来，却恍如隔世。 　　谢识莫名觉得腿发软，一屁股坐在柔软的沙滩上。 　　【滋……滋啦……】 　　脑海中响起熟悉的电流声，煞风景的系统重新出现：【宿主，你……】 　　【你闭嘴。】谢识毫不客气地打断系统：【我很累，别和我说话，我要自闭。】 　　系统：【……】 　　宋魇挨着他坐下来，看他脸色发白，状态不好， 　　便伸出手指，替他揉起了太阳穴。 　　“唔，不用……” 　　谢识的微弱的反抗声，消失在宋魇按他肩膀的手上。 　　宋魇双腿跪地，按着谢识，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随后重新伸出手，覆上谢识的太阳穴，轻轻按揉起来。 　　宋魇力道适中，手指温软，身上还有阵阵香风传来。 　　海风吹拂着二人的衣袍，两人的衣袍便纠纠缠缠地搅在一起，时不时挠过谢识的指尖。 　　有点痒，却很舒适。 　　“阿识，可是累了？”宋魇轻轻问他，嗓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谢识骨头都给人按酥了，宋魇轻轻软软的动作，轻轻软软的嗓音，极好的安抚到了头疼又疲惫的谢识。 　　从高度紧绷的状态下脱离，谢识整个人都懒散了，连舌头都不想动，便含糊着唔了一声。 　　鼻音很重，听起来很黏糊，很乖。 　　宋魇心情很好，微微弯起了唇角，便也不说话了。 　　他识趣，可谢识脑子里的系统就不识趣了。 　　它大概是看不惯谢识和宋魇黏糊的样子，忍了片刻便忍不住了，说道：【你好了没有？】 　　谢识木着脸，在脑海里说：【关闭系统交流权限。】 　　系统和任务者，属于互相合作的平级关系。 　　系统可以惩罚任务者，为了公平，任务者自然也有制衡系统的权力。 　　谢识的脑海中听到响起滴的一声，随即是系统冷冰冰的声音。 　　【权限已关闭，若宿主想重新打开权限，请对我说‘打开系统交流权限’。】 　　这下，谢识的脑子终于清净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海鸟的低鸣，温凉的晚风，夕阳的余晖，还有海水咸湿的味道…… 　　一切都美好极了，催得人骨头犯懒，昏昏欲睡。 　　宋魇低眸，眨也不眨地看着谢识的睡颜。 　　看他白净清秀的脸，浓密纤长的睫毛，英挺的鼻梁，还有淡色的嘴唇。 　　许是蛮荒逃亡太过惊险，谢识整个人都很上火，他的嘴唇很干，有点起皮。 　　……想吻上去。 　　濡湿他的嘴唇，把他的唇咬得靡丽嫣红。 　　宋魇眸色一暗，不自觉地慢慢低下头去。 　　就在二人的鼻尖即将相碰之时，谢识闭着眼睛，突然问道。 　　“我在黑山被烛夜攻击的时候……是不是你救了我？” 　　宋魇神色不变，似乎早就料到谢识会有此一问。 　　他直起身子，从容地嗯了一声，有点失落地说道：“但我没能救下阿识，还是叫那条可怕的龙捉了去。” 　　他的嗓音里还带着点颤抖，十分后怕似的。 　　若烛夜见到他这副模样，免不了要翻他一个白眼。 　　谢识对昏迷前的事情，有些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记得是有这么一个人。 　　只他没想到宋魇承认得这么坦然，愣了一下，睁开眼道：“……我记得那人，似乎有一双羽翼。” 　　“羽翼？”宋魇疑惑地歪头，朝谢识笑笑：“阿识莫不是看错了？只有魔气强大的魔族，才生得出魔翼。魅魔天生魔脉微弱，连魔丹都很难炼出来，是难以支撑魔翼生长展开的。” 　　确实是这样没错……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 　　宋魇看他迷惑的样子，干脆褪去粉色外衫，又去解里头白色的里衣。 　　这动作看得谢识一惊，忙按住他的手：“这是做什么？！” 　　宋魇却用指尖挠挠他的掌心，嗓音柔媚，含着团气，低低问道：“阿识若是不信，来摸摸可好？” 　　谢识被他挠得掌心又痒又酥，连忙似触电般将手抽走。 　　摸、摸摸？ 　　……摸什么？！ 　　就在他愣神期间，宋魇已经将里衣解开了来，露出里头白得腻人的光景。 　　雪白落上两抹粉，火似的撩进谢识眼里。 　　他哪里见过这场面，脸腾一下烧红，连耳朵也烫得厉害，狼狈地撇开眼不敢去看。 　　宋魇抓过谢识的手，谢识抵抗着往回抽，谁知宋魇这回加大了力气，半点不容置疑得带着他摸到了背上。 　　那方细腻皮肉上的温度，瞬间传到谢识指尖。 第十四章 无尽海·一 　　温热的，却烫得谢识手指一僵。 　　偏偏宋魇还捉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平，带着他的手一点点摸过整个背部。 　　两个振翅欲飞的蝴蝶骨，蝴蝶骨边细腻的肌肤，还有背心凹陷的脊沟…… 　　处处光滑白腻，如玉脂般莹润。 　　没有一点会生出魔翼的模样。 　　这样亲昵的触碰，令谢识手心不由得冒出一层细汗。 　　碰到脊沟时，谢识听见宋魇低哼了一声。 　　尾音微扬，细细的，钩子似的勾人。 　　谢识顿时面红耳赤，什么怀疑的心思都没了，连忙抽回手，像弹簧一样从宋魇腿上弹起来。 　　魅魔的身体本就敏感，不过摸了这么一下，宋魇的脸上便泛起雾蒙蒙的薄红，眉头微蹙，粉眸湿润。 　　谢识从他怀里离开，他却半点没有分寸地追了上去。 　　身体微微前倾，前胸紧贴在谢识的背上，嘴唇状似无意的贴过谢识的后颈，发出疑惑地鼻音。 　　“……嗯？阿识？” 　　谢识浑身一颤，头一下扬起来，差点就从地上跳起来。 　　没跳起来的原因是宋魇柔软的两只手臂，正缠在他脖子上。 　　谢识喉头滚动，狠咽一口唾沫，才带着点难耐地颤音道：“好了，我知、知道了。” 　　虽然这么摸根本摸不出什么来…… 　　但宋魇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再这么摸下去他就真顶不住了！ 　　谢识心跳如鼓，眼睫眨得飞快，哪里还记得心里怀疑。 　　他两只耳朵似淬了血般红，如同当时被咬出来的那般。 　　不知是谁的心跳那样快，谢识呼吸都不免急促起来，又低头看见宋魇两条藕白手臂，正环在自己脖颈上。 　　他面上更加红润，磕巴道：“你、你先把衣服穿上。” 　　宋魇紧紧搂着谢识，晦暗眸光落在他通红的耳垂，舔了舔咬过耳垂的牙尖，好半天没有回话。 　　“宋魇？”没有听见回应，谢识轻唤一声。 　　“……嗯。”宋魇应声，最后还是垂下眼睫，敛去眸中欲望，圈着谢识脖颈的手也松开了来。 　　谢识刚要松一口气，就听见宋魇有点闷闷的，有点委屈的声音：“……我的身体不好看吗？阿识不喜欢吗？” 　　谢识：“……” 　　救、救命。 　　他这要怎么回答啊！ 　　谢识的脸比刚才还红，急忙摇头：“不是！” 　　“那阿识可喜欢？” 　　谢识哪里说得出我喜欢你身体这种孟浪的话，又急忙摇头。 　　“……不喜欢？”宋魇失落。 　　谢识：“……” 　　他不回话，宋魇的声音就更委屈：“阿识？” 　　谢识整个人都要烧着了，连眼圈都被逗得通红，被逼到没法，只好道：“你的身体很漂亮，我很喜欢……就是这样才要你好好穿衣服啊！” 　　不然谁忍得住啊！ 　　宋魇这才愉悦地弯起眼睛，轻笑一声，贴在谢识耳边，低道：“阿识若喜欢……可以对我做任何事。” 　　说话时湿漉漉的气，全都吐在了谢识耳后。 　　谢识敏感地轻颤一下，哪里还看不出来，宋魇这是在故意作弄他。 　　他红着脸，忍无可忍地喊道：“快把衣服穿上！” 　　宋魇也知道不能把人逗过了，看谢识差不多将刚才那茬忘了，便乖顺笑着应好，将法衣重新穿好。 　　见人老老实实地穿了衣服，谢识这才猛舒一口气。 　　他瞅了一眼宋魇，见人眉眼温顺，态度自然。 　　半点不见刚才作弄人的姿态。 　　谢识张了张嘴，又闭上，张了张，又闭上。 　　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斥责，心里反倒莫名软成一片。 　　宋魇从小便东躲西藏，时刻担忧着自己的性命。 　　难得有什么松快时候。 　　谢识在心里无奈又纵容地想，行吧……逗就逗吧，反正他也不会掉块肉。 　　宋魇这样，也实在不像有所隐瞒的样子。 　　方才……应该是他多想了吧。 　　天色渐渐暗沉，太阳已经彻底沉入海平面。 　　海面波荡，映射出天空最后一抹色彩。 　　时间不早了，得找地方休息。 　　谢识左右看了看，发现这应该是在某个海村边上。 　　远处有三两渔民，正趁着退潮的时候捡些海货。 　　距离很远，一直没有人注意到突然出现的宋魇和谢识。 　　只有一个黝黑少年一边捡着海货，一边朝他们这边走。 　　少年甫一抬头，就看见远方沙滩上，坐着两个极好看的人。 　　“喂——”他朝这二人挥舞手臂，大声喊道：“要涨潮啦——快回来——” 　　“起来吧。”谢识到底没说出斥责的话，温声道：“我们今晚得找地方休息。” 　　宋魇听话地起身，然后朝谢识伸出手。 　　这是要牵。 　　谢识一愣。 　　这只魅魔……好像真的比原文里粘人很多。 　　他一时忘了做出反应，宋魇就眼巴巴瞅着他不动。 　　……行吧，粘就粘吧，不就牵个手吗。 　　牵牵牵，给牵。 　　他很快回神，十分坦然地将宋魇牵了起来。 　　不过宋魇却得寸进尺，五根手指朝谢识的指缝间钻，想扣住他的手。 　　这就有点过了。 　　谢识闭紧指缝，没让宋魇钻进去。 　　宋魇当他不乐意，眉眼低垂，嘴角向下抿着，一副小可怜模样。 　　谢识：“……” 　　谢识实难抵抗，只能缴械投降，顺从地松开指缝，又主动扣进了宋魇的手指。 　　十指相扣。 　　谢识晃晃宋魇的手，半是无奈半是哄地问他：“好啦？” 　　宋魇眼尾微红，低低轻轻地嗯了一声。 　　小可怜的，多招人疼啊。 　　谢识搓搓自己发烫的耳尖，寻思这抵抗不住也是理所当然吧。 　　* 　　两人被少年热情招待，正带着他们往家走。 　　这个海村偏远，很少见到有外人。 　　少年看他们是外乡人，一直围在二人身边兴奋地追问。 　　“你们从哪里来？” 　　“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什么？修士？！” 　　“天呐！修仙者？你们是仙人！” 　　“爹——爹——” 　　“我们村来仙人啦——” 　　少年咋咋呼呼地跑进家里，嗓门震天响。 　　听到声的村民纷纷侧目，朝他们投来或是好奇，或者惊讶的视线。 　　谢识捏了捏额头。 　　早知道不说了。 　　“眼睛难受吗？”谢识转头问宋魇。 　　所有魅魔都是粉眸，唯恐村里人因为宋魇的眼睛而害怕，对他产生什么不利，谢识掐了个障眼法，将宋魇的眼睛暂时变成了黑色。 　　宋魇眨眨眼，有点委屈地说：“眼睛难受。” 　　谢识便低声宽慰：“我们在这修整一晚，顺便探听些消息。明天就走好不好？” 　　“都听阿识的。”宋魇乖顺道：“阿识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眉眼弯弯，朝谢识露出一个妩媚的笑：“……什么都可以。” 　　这话意有所指，不知是在陈情还是在勾引，想起方才宋魇抓着自己的手，缓慢地抚摸过那片削瘦的背。 　　谢识的脸腾一下红了，连忙偏开眼不再敢看他。 　　宋魇见好就收，见谢识害羞了，便也不再逗他。 　　乖乖巧巧地牵着人的手，跟着他往前去。 　　* 　　少年叫阿桑，是村长的儿子。 　　谢识要叨扰一晚，总要给些东西。 　　他探查了一下袖内乾坤，没想到还真给他发现了一袋银钱，便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了阿桑。 　　阿桑摆手不要，却被谢识硬塞进了手里。 　　拿都拿了，阿桑也不扭捏了，朝谢识笑道：“谢谢仙人！我今天摸了好大一只青蟹呢，这个时候的青蟹最肥了，您一定要尝尝！” 　　他虽然肤色黝黑，却长得阳光俊秀，脸颊边还有两颗小酒窝，这么一笑还挺讨喜。 　　谢识笑笑，点头应好。 　　阿桑娘亲去的早，家里只有阿桑和阿桑爹二人。 　　由于常年在海边劳作，风吹日晒之下，这里的人都有着黝黑的皮肤，和更显苍老的面庞。 　　阿桑父子俩穿着白色的短打上衣，袖子口挽着，露出精壮黝黑的手臂，蒙着一层油亮的汗珠。 　　阿桑爹经常出海，年轻时经历过不少离奇之事，听说有两个修仙者到来，还算得上是淡定。 　　阿桑家的房子，虽然不大，但胜在整洁。 　　门口挂着串贝壳风铃，海风吹过，便会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堂屋有一张桌子，四张板凳，一个碗柜，还有一把用竹子编的灰褐色躺椅，上面挂着杂物。 　　家门口晾晒着些新鲜海货，咸鲜的味道伴随着海风，飘入屋内。 　　几人坐在堂屋茶色的小桌边，手边各自有一碗凉茶。 　　修仙者辟谷，不过谢识才不管这些规矩，端起粗糙的茶碗，一口一口喝着。 　　阿桑没这么斯文，他就像缺水的鱼一样，一连喝了五碗茶水还不停。 　　阿桑爹见多识广，瞟见谢识和宋魇扣紧的手也不惊讶，朝阿桑唤道：“阿桑，去收拾间房出来。” 　　“好嘞！”阿桑喝完茶，高声应了，哒哒哒跑进堂屋右边的房间里。 　　从见到宋魇那一天开始，两人几乎算得上是形影不离，晚上也是黏在一起睡的。 　　听见阿桑爹只让收拾一间房，谢识左边眉毛微动下，却没说什么，只朝阿桑道了声谢。 　　宋魇倒是有些高兴，朝阿桑爹笑了下。 　　阿桑爹鲜少见到又这么好看的人，不免呆了一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 　　“乡下地方，不像城里精致。”阿桑爹朝谢识笑，眼角的褶皱堆起，像干枯的橘子皮：“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二位仙人海涵。” 　　他眼角的皱褶，突然令谢识想起了万象门里的烛夜。 　　也不知道烛夜现在怎么样了。 　　谢识摆摆手，温声道：“无事，还要多谢您收留我们。” 　　因为岁月，阿桑爹的眼睛，被垂坠的眼皮压着。 　　但他出海捕鱼几十年，好几次遇上险象环生的绝境，全凭着丰富的经验扛了过去。 　　这些九死一生的经历，锻造出了一双似鹰隼般的眼睛。耷拉的眼皮没有令他显得无精打采，垂落的弧度反倒更显锐利。 　　他看眼谢识，黢黑粗壮的食指在桌子轻敲一下，状似不经意间问：“不知二位仙人因何前来？可是我们小村出事了？” 　　谢识摇头，笑道：“您放心，这个村子安宁祥和，十分安全。” 　　阿桑爹暗自松一口气。 　　“不过，我此次前来，确实有事。”谢识又道。 　　“是……所为何事？” 第十五章 无尽海·二 　　谢识是想问鲛人之事，不过又转念一想，鲛人行踪莫测，连修仙者都寻不到，这些普通百姓，恐怕更难知晓。 　　他把嘴里的话转了转，问道：“无尽海最近，可有什么怪事发生？” 　　“怪事？”阿桑爹粗黑的眉毛一皱，藏着泥垢的指甲按上额角，刮了刮，思考片刻，才对谢识说道：“这几天海上总是起大风，天气也时阴时晴。今上午黑得像要下暴雨，谁知下午又放了晴。不过海上天气总是多变，我们也已习惯了，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怪事？” 　　谢识问：“以前也有这样的时候？” 　　阿桑爹苦笑：“多的是这样的时候。” 　　谢识点点头，也没露出失望的情绪，又问道：“可还有其他怪事？” 　　“其他？”阿桑爹看他一眼，问：“不知道仙人，指的怪事，是哪种？” 　　谢识温声道：“您若是有想得起来的，便都说说。” 　　“以前啊……”阿桑爹作思考状，想了一会儿，嘿嘿一笑道：“我少时出海，偶遇过一场大风浪。那天的浪可高哩！我被海浪拍晕，卷入海里，差点死掉。之后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海滩边。回头看见好大一条鱼游走，想来是被它所救。这个海滩没人，我足足走了一天一夜才回到村里。” 　　阿桑爹又具体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有多么危险，醒来时有多么激动，回村的路又多么惊险。 　　十足的艺术加工成分。 　　阿桑爹显然对年轻时的惊险经历颇为自得，这件讲完，又一刻不停地去讲下一件，个个都讲得精彩十足，颇为调动人心。 　　一看就是被锤炼过多次的故事了。 　　谢识听得津津有味，阿桑却不干了。 　　“爹，你这些吹牛皮的事都讲了好多遍啦！”阿桑铺好床，听见他们聊天，从房间里扑出来道：“我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您就没个其他故事了吗？” 　　阿桑爹圆眼怒睁，屈起手指，在阿桑头上狠敲一下，敲得阿桑哎哟哎哟直叫唤。 　　“对海中生灵要怀有敬畏之心！若你爹我像你这样不尊重生灵，哪还活得到今天？！” 　　“知道了知道了。”阿桑摸摸被敲的头，瘪瘪嘴问：“我可尊重它们了，我昨天还放生了两条鱼呢。” 　　“你还顶嘴？！”阿桑爹气得想再敲他一下，却被阿桑灵巧地躲开了。 　　“爹——”阿桑说道：“你讲讲其他的嘛，你不是说见过鲛人吗？” 　　鲛人？ 　　谢识瞬间抬起眸，直直盯着阿桑爹的脸。 　　“你胡说什么！”察觉到谢识视线，阿桑爹脸色骤变，对着阿桑大声训斥：“你太没个规矩了！成天胡言乱语，平日里也就算了，在仙人面前也这样不像话！我几时说过我见过鲛人！” 　　阿桑被吼得脸一白，低着头觑了阿桑爹一眼，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你就是说你见过……” 　　“你还说！”阿桑爹怒喝一声，瞪着阿桑，扬起巴掌，作势要打他。 　　阿桑机灵滑头，立马就钻到谢识背后，缩着脑袋不出来。 　　但他刚站稳，就感受到身上射来一道冰冷危险的视线，阿桑扭头看去，只见另一位漂亮仙人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黑黢黢的眼珠里没有半点光亮，正沉沉地看着他。 　　像看什么死物。 　　身体本能的感知到危险，阿桑脊背上的寒毛炸开，又忙从谢识身后跳出来。 　　阿桑爹逮住机会，揪着阿桑的耳朵，就把他扯了出来。 　　“一天到晚，不像个话。”他把阿桑推进左边的房间里：“进去给我反思去！” 　　直到把他关进去后，阿桑爹才对谢识二人歉意一笑，脸上的笑容极不自然：“实在抱歉，二位仙人，阿桑不懂事，让你们见笑了。” 　　谢识紧盯着他，发现他脸色微僵，脊背微拱，连手指也蜷缩了起来。 　　是一个典型的防备姿态。 　　不对劲。 　　谢识盯着他不放，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先迅速道声无事，随后问道：“不过阿桑说您见过鲛人，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是问这是真的吗，而是问阿桑为什么这样说。 　　一下就将这个问题剖到了底，叫人猝不及防。 　　阿桑爹的脸皮抽动一下，勉强解释道：“是前些日子喝醉了酒，酒后胡言，没成想被这小子听了去，天天就闹着我给他讲鲛人。”阿桑爹说着说着就侧过脸摆手道：“我哪里见过。” 　　他神色不太自然，显然是一个逃避的姿态。 　　前些日子？ 　　而最近又正是鲛皇出海的时候…… 　　谢识若有所思。 　　从刚才阿桑爹和阿桑交谈的话中，可以看出来，他是个尊重海底生灵之人。 　　心肠柔软，但会较真。 　　对于这样的人，拐弯抹角的使心计反倒不好。 　　谢识思索了下，干脆坦诚道：“村长，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此次前往无尽海，正是为了鲛人而来。我们并不是为了戕害海底生灵，而是却有重要之事。若您真有鲛人下落，可否告知于我？” 　　阿桑爹偏头，下垂的眼皮折出锋利的弧度，眸光锐利，扫他一眼。 　　谢识长得白净，面相温润俊朗，的确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佛口蛇心的人多了去了，阿桑爹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人都见过。 　　虽说鲛人已经成为了传说，但鲛人貌美，能够落泪成珠，织就鲛纱之事，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种梦幻般的种族，总是让人魂牵梦萦。 　　无尽海边不是第一次有人来探查鲛人下落。 　　以前阿桑爹的确从未见过鲛人，可是上个月，他的渔船翻了，差点坠海而亡。 　　他记得，他看见了…… 　　阿桑爹深褐色的眼睛一凛。 　　他依无尽海而生，依无尽海万万生灵而活。 　　他绝不会允许……有任何人来肆意破坏这方海域。 　　阿桑爹还是摇头，坚持道：“我确实不知，也从未见过。” 　　他咬死不想说，谢识自然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便礼貌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阿桑爹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去，只是谢识探究的眼神，还是叫他心慌，便躲闪开视线，道：“天色不晚了，二位仙人可饿了？我今日抓了几只青蟹，正养在桶里，二位不如尝尝？” 　　谢识不辟谷，闻言点点头，道了声谢，没再为难他。 　　阿桑爹绷紧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钻进厨房。 　　“阿识。”阿桑爹走了过后，宋魇又黏糊糊地靠了过去，趴在谢识肩上，道：“他不对劲。” 　　谢识点头：“他应当知道些什么。” 　　“可要想法子再问问？”宋魇捏了捏谢识的耳垂，漫不经心道。 　　阿桑爹对鲛人的态度不对劲，这起码可以证明，近些时日这附近极可能有鲛人踪迹。 　　只是阿桑爹既不愿说，他们也不好逼得太紧。 　　不过，既然他有线索，那么跟着他总不会出错。 　　谢识沉默一会儿，才道：“后面再想法子问吧，只是我们可能得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了。” 　　他转头，有些担忧地看向宋魇双眼。 　　多待一段日子，就要多使一段时间的障眼法。 　　……可障眼法会让宋魇的双眼不太舒服。 　　宋魇却朝他笑，软声道：“阿识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依阿识的。” 　　他这么说，谢识心里就更是酸软，低声道：“……抱歉。” 　　宋魇用拇指指尖挠挠谢识的掌心，轻道：“阿识多牵牵我，就不难受了。” 　　“……嗯。”谢识扣紧宋魇掌心。 　　* 　　不一会儿阿桑爹就端出了一盘个头颇大的青蟹上桌，还有一盘奇形怪状的虾。 　　阿桑同他爹生着气，化悲愤为食欲，凶猛地咬开蟹钳。 　　吃着吃着，他见谢识把一只虾剥得七零八碎，惨不忍睹，便说：“仙人，要不我来……”帮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宋魇冰冷地看了一眼。 　　嘶。 　　阿桑感觉自己的脊骨像被一把冰刀刮了一下，凉意和锐利沁进骨头缝里。 　　阿桑爹也瞪他一眼，示意他别乱说话。 　　阿桑缩缩脖子，又撇撇嘴，埋头专心与蟹钳作对，不作声了。 　　谢识看着手里不成样的虾肉，有点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剥虾技术很好的。 　　他以前还扮演过炮灰攻，给主角受剥了一整盘虾。就为了引起主角攻吃醋，推动剧情呢。 　　这是很久之前的事，谢识发现自己对这部分记忆竟有些模糊。 　　最后还是宋魇给他剥了虾，一只一只地放进他的碗里，又给他扒出一只蟹来。 　　谢识一边十分不好意思，又一边十分满足地吃光了。 　　吃完了才发现他光顾着自己，没见宋魇吃。 　　看他还要再给自己剥，谢识脸上发热，按住他的手道：“不、不用了，你吃。” 　　宋魇弯起眼睛笑笑：“我不饿。” 　　魔族生命力强悍，又加上魔渊环境恶劣，作物极少。 　　大部分魔族都是吃一顿，抵几年。 　　等饿了再出去狩猎大型魔兽，吃了又抵几年。 　　所以宋魇才能在蛮荒生存那么长时间。 　　但可以不吃又不代表不想吃。 　　谢识坚定地摇头拒绝，宋魇只好无奈地收回手。 　　阿桑爹急于揭过刚才的话题，见宋魇一直在给谢识剥虾，便乐呵呵地道：“二位仙人这样亲密，定是关系很好。” 　　亲密吗？ 　　谢识瞅了瞅他和宋魇之间的距离，隔得这样近，他们一开始还是牵手进门的，宋魇还帮他剥了一顿饭的虾…… 　　好像是蛮亲密的……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亲密的？ 　　谢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宋魇轻柔的嗓音道：“嗯，我同阿识最紧密了。” 　　是……吗？ 　　他转头去看宋魇，宋魇也看他。 　　面若桃花，眉眼含情，黢黑含笑的眸子里，满满地都是谢识的倒影。 　　美色诱人。 　　谢识用手背欲盖弥彰地蹭了一下发烫的脸，又把头转了回去。 　　是、是吧。 第十六章 无尽海·三 　　吃完这顿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晚饭过后，阿桑将谢识二人带到收拾好的房间里。 　　本来是要带他们去沐浴的，不过谢识表示自己可以掐诀清理，便拒绝了。 　　阿桑只好挠挠头道：“那我先出去了，二位仙人，若是有事喊我一声就行。” 　　谢识点点头，阿桑便出去了。 　　没多久院子里就响起哗啦啦的水流声，想来应该是阿桑在冲洗。 　　父子俩都各自做事去了，注意不到他们俩，谢识便将宋魇眼睛上的障眼法解开。 　　黑色的眼睛变成粉色，宋魇眨眨眼，冒出几滴氤氲的水汽。 　　“现在好些了吗？”谢识问道。 　　他凑近宋魇，仔细地观察宋魇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鼻尖几乎相抵，隐隐都能感知到另一人身上的热度。 　　但谢识的心神全在宋魇的眼睛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暧昧姿态。 　　凑近了，他才发现宋魇的眼睛并不是很纯正的粉色，比粉色要更浓郁一些，带着一点浅紫。 　　这双粉色的眼睛在他脸上就不显得娇俏，而是多出几分高贵沉静。 　　魅魔的眼睛是魅惑人的工具，谢识盯了一会儿，才发现宋魇的眼睛里，还有着一圈浅浅的纹络。 　　魅魔若是主动魅惑人，这圈花纹便会亮起…… 　　两人离得太近，彼此呼吸交缠，幽幽的香气又丝丝缕缕地缠绕上了谢识，将他浑身上下都染上这股味道。 　　“阿识……”宋魇的声音带着不明意味的沙哑，嗓音比刚才低哑不少：“直视魅魔的眼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谢识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宋魇的两根手指，轻轻掐住他的喉结，将他的命门把住。 　　他感到莫名地紧张和颤栗，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些……更为危险的意味。 　　无形的侵略性将他团团包裹。 　　宋魇力道很轻，只是虚虚地搭在上面，食指指腹轻轻撩过谢识的喉结，亲昵的姿态撩得谢识又是一颤。 　　大概是觉得他太敏感，宋魇不由轻笑一声，用指腹轻轻点了一点谢识的喉结，便缓缓撤开。 　　谢识看见他殷红如花瓣的嘴唇，微微张合了一下，不免想道，宋魇刚才想落在他脖子上的，会不会根本不是手指。 　　而是……嘴唇？ 　　谢识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猛地惊醒，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可宋魇早在他退开之前，就已经规规矩矩地将手收回，朝他乖软地笑道：“魅魔的眼睛能蛊惑人心，阿识可要小心一些。” 　　温顺而乖巧，似乎只是为了提醒谢识，才由此举动。 　　压迫性的侵略感褪去，谢识身体陡然一松，心脏却不听话地在胸膛里咚咚作响，他不由得又紧张地吞咽了一下。 　　谢识知道，示弱、魅惑他人，甚至有时还要引诱他人行床笫之事。 　　这一直都是魅魔一族的生存之道，本无可指摘。 　　在原文里，宋魇也一直致力于勾引孟惊雪，就是为了毁掉他的无情道心。 　　但谢识没想到，当这个手段，被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是这么…… 　　甜蜜又痛苦的一件事。 　　这就是一张布满蜜糖的蛛网，你明知道这是要诱你沉沦的陷阱，可仍难以挣扎。 　　而宋魇对他，比对孟惊雪还要黏糊几分。 　　再这么下去，谢识怕自己一个没忍住，就对宋魇做出些什么。 　　那系统和主神不得把他给撕碎了。 　　想了想，谢识还是红着脸，对宋魇认真说道：“我会一直护着你的，你无需做不喜欢的事。” 　　宋魇挑眉，先是有些疑惑，反应过来后，脸上露出几分好笑：“我不喜欢的事？” 　　谢识知道魅魔的生存知道是这样，只不过想这样做，和迫于形势不得不这么做，到底还是两回事。 　　他总希望宋魇能自在些。 　　谢识压下脸上热意，点点头道：“……你无需勉强自己亲近讨好我，我也会护着你。” 　　却不想，宋魇听到这句话后，竟露出了伤心失落的神情：“阿识怎会以为，我亲近于你，是在勉强自己？阿识莫不是嫌我烦人，想丢下我？” 　　嗯？ 　　这个话怎么会歪成这样！ 　　谢识最见不得宋魇掉眼泪，忙解释道：“不、不是，我是想你能自在些！” 　　宋魇眼中雾气朦胧，漆黑睫羽都似被沾湿几分，似蝶翼般脆弱轻颤：“阿识若不喜我，才叫我不自在。” 　　见人真伤心了，谢识神色慌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笨拙解释道：“我没不喜你…也没有嫌你烦人。” 　　“那阿识可是不想亲近我？” 　　谢识连忙保证：“我自是愿意同你亲近的，只是怕你勉强，你若想同我亲近，那就亲近便是。” 　　这话叫宋魇心情愉悦，嘴角轻轻勾起，只是说出来的话仍是带着水汽：“……当真？” 　　“当真！” 　　宋魇这才满意，依赖又缱绻地看着谢识，轻道：“阿识真好。” 　　谢识的心跳莫名很快，不敢同他对视，微微偏开视线，脸颊绯红，先是很难为情地咕哝一声：“你也很好的。”然后才将嗓音提高，快速说道：“挺晚了，睡……睡觉吧。” 　　谢识之前那句话，比蚊呐大不了多少，但宋魇仍听得清清楚楚。 　　他嘴角带上浅浅笑意，眸光落在谢识淡色的嘴唇上。 　　一瞬间，无尽的渴求在宋魇体内澎湃肆虐，他眼神一暗，又迅速将这些恶劣欲求压下。 　　谢识神色闪躲，宋魇点到为止，不再闹他，乖乖褪去外衣，翻身上床。 　　之前在野外，两人都是和衣而眠。 　　这会儿有了床，两人便把法衣外袍褪去，只留下里衣。 　　——宋魇是想把里衣也脱干净的，不过被谢识红着耳朵制止了。 　　这个真的太超出他的容忍能力了！ 　　他不是怕宋魇对他做什么，而是怕他对宋魇做什么。 　　一个香香软软的美人窝在你怀里，不时还挑弄你一下…… 　　这谁忍得住啊！ 　　谢识自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好的把持能力。 　　尽管知道魔族不喜欢穿衣裳，但他还是非常坚决地让宋魇穿上里衣，不许脱掉。 　　宋魇失望地叹气，委屈巴巴地穿着白色的里衣，窝进谢识怀里。 　　谢识本想推开，不过又想起，他刚才已经拒绝过宋魇一回。 　　不好再拒绝一回。 　　所以，当宋魇的手轻轻撩过他的腰，将他牢牢圈住时，谢识腰肢轻颤，咬唇忍住了这股怪异的颤栗，没有反抗。 　　宋魇将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嗅闻着他的气息。 　　温和的草木香，带着温暖阳光的味道。 　　宋魇眷恋而满足，露出了一个得逞的笑容。 　　见他终于安分了，谢识也松了一口气。 　　他弹指射出一道灵气，熄灭烛火。 　　小渔村的天很黑，烛火熄灭后，世界便变成浓稠漆黑的一片。 　　宋魇好似有点害怕，往谢识怀里缩了缩。 　　谢识拍着他的背，低声道：“睡吧。” 　　宋魇低低嗯了一声，气息逐渐变得平稳。 　　谢识也闭上了眼睛，却没有入睡。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整理好心头思绪，俄顷，在脑海中淡淡唤道：【打开系统交流权限。】 第十七章 无尽海·四 　　谢识话音刚落，就听见系统急迫中带着怀疑的质问：【你在黑山发生了什么？】 　　很难想象一个冷冰冰的机械音里，有层次这么丰富的情绪。 　　谢识在心里轻啧一声，慢吞吞道：【被龙骨抓走了啊，你不是看见了吗？】 　　【然后呢？】 　　【逃出来了。】谢识回答。 　　系统察觉出来自己被敷衍，有些生气：【你觉得我看不出来吗？我是问你中间发生了什么？！】 　　哦呼。 　　谢识轻微一挑眉，态度这么恶劣这么急迫。 　　看来系统确实不知道黑山发生了何事。 　　谢识闭眼细细思索着。 　　他故意晾系统这么久，就是为了搞它心态。 　　这不就急了吗。 　　它越急越好。 　　越急，露出的破绽才会越多。 　　谢识以一种漫不经心地语气回答：【陪空巢老人聊天。】 　　【……什么？】 　　【那条龙骨的年龄看起来很大。】谢识老实道。 　　脑海中的电流声波动几下，看得出来系统的心情不太美妙，它冷笑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谢识装傻。 　　系统：【……】 　　系统沉默了半晌，看起来是不太想搭理谢识，偏偏谢识还特别无辜地喊：【系统？】 　　一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气什么的样子。 　　系统默默将自己处理器功率开到更大，不断过滤着自己的情绪垃圾，免得被谢识这个不听话的任务者气到短路。 　　半晌，它才冷声问道：【龙骨抓你进异空间就是为了和你聊天？】 　　【你怎么知道我被抓紧了异空间？】谢识敏锐反问。 　　【它的能量和异空间的能量重叠，这不难猜。】系统回答。 　　谢识嗤笑一声，颇为嘲讽地道：【你不是查不出来黑山数据吗？】 　　【只查到这些，当时本想警告你，但是我的信号被屏蔽了。】 　　系统当时确实提醒过他，这话倒找不出漏洞来。 　　没漏洞是没漏洞，但谢识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了。 　　谢识道：【哦。】 　　系统忍无可忍：【你什么态度！】 　　谢识冷笑：【我来这个小世界执行任务，你们却对小世界的信息遮遮掩掩。这也查不出，那也查不出，还害得我差点留在万象门出不来。你觉得，我的态度会很好？】 　　【你没有足够的权限获悉小世界全部信息，何况这个世界存在许多脱轨设定，我的确无能为力。】系统迅速说道：【万象门是……】 　　它话音未尽，就被谢识冷笑一声打断了：【那为什么不让权限足够的任务者来这个小世界？】 　　系统默而不语。 　　【不会只有你和主神才有足够权限吧？】谢识挑眉道：【我以前的合作系统可不是你。】 　　系统冷冰冰道：【宿主努力完成任务就好。】 　　死性不改。 　　谢识冷嗤一声，懒得再作打听。 　　【万象门是什么地方？】系统问。 　　谢识嘲讽：【哦，我以为凭你的权限应该知道呢。】 　　系统浓浓的电流声中带着警告：【宿主。】 　　谢识的指尖已经被细小电流缠绕，五根手指痉挛着颤了一下。 　　眼看系统又要对他进行电罚，谢识啧了一声：【你很喜欢这个play是吧？】 　　系统忍着怒气，重新问道：【万象门是什么地方？】 　　谢识默了一会儿，他不相信系统真的不知道万象门是什么地方。 　　如果他前往黑山真的是出于红娘局的设计，红娘局怎么会不知道万象门，还有镇守万象门的烛夜？ 　　系统这么问是在……试探他？ 　　看样子是他拒绝交流的行为引起了系统的警惕。 　　它在试探他，是否对红娘局起了疑心，又是否还会老实听话。 　　谢识心念一转，将口中试探地话吞下，老实回道：【异空间。】 　　【什么样子？】 　　谢识便将万象门的场景描述给系统听了。 　　【还有呢？】系统又问。 　　【还有什么？】 　　【你就只观察了万象门长什么样子？】 　　【那不然呢？】谢识感到好笑，真诚反问道：【你都查不出来的东西，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查出来？】 　　系统沉默一瞬，大概是无法反驳，又另启话题，步步逼问：【你在万象门内发生了什么？】 　　【你觉得呢？】谢识轻飘飘反问。 　　系统：【……】 　　系统不知道谢识这句反问是什么意思。 　　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在试探。 　　它思索一下，冷声回答：【根据数据检测结果来看，这条龙骨的实力在渡劫后期，以宿主现在的实力，从他手下逃出升天的可能性为零。但你逃了出来，最大的可能性，是你与它达成了某种协议，驱使他做出了与开始相反的行为。】 　　系统：【所以你和他达成协议了？】 　　谢识大方承认：【确实是这样。】 　　他态度坦然，系统反倒又起了疑惑：【只是这样？】 　　【那不然呢？】 　　系统道：【我不能理解你拒绝与我交流的行为。】 　　——它果然是因为这个举动起了疑。 　　但系统这会儿既然直说了，就代表它的疑心按下去了些。 　　谢识便道：【你都说了，龙骨的修为在渡劫后期，我才从一个渡劫后期的大能手里逃出生天，累得要死，有点应激也很正常吧。】 　　系统没有说话，谢识听到自己脑子里闪过了紊乱的电流声。 　　它大概是有点无语。 　　毕竟谢识能说能笑，甚至还能同人调情。 　　它是真的看不出来谢识应激在哪里。 　　这番话使系统更加生疑，它道：【你和龙骨达成了什么协议？】 　　谢识唔了一声，道：【他是陨落的龙妖，我答应想办法复活他。】 　　系统沉默了很久，谢识脑海里的电流声响得吓人，不难想象系统现在的情绪波动究竟是有多大。 　　半晌，系统冷冷地嘲弄道：【哪怕陨落了，他也是渡劫期的大能，需要你帮他复活？】 　　【他被困在异空间出不去，只能求助我咯。】谢识道。 　　系统接着冷笑：【那你打算怎么复活他？】 　　【琉璃心是神的心脏。】谢识温顺地回答：【复活一只龙妖，应该不在话下。】 　　系统终于忍无可忍：【你觉得我会信？】 　　谢识状似惊讶：【你为什么不信？】 　　【他凭什么相信你会用琉璃心救他？】 　　【因为别无选择。】谢识说道：【黑山只有我去过，除了相信我，他还能相信谁？】 　　系统：【……】 　　一派胡言！ 　　可他的逻辑又该死的说得通！ 　　系统气得要死，几次三番要开口反驳，却又没能反驳出口。 　　最后只能憋着气问：【那你为什么来无尽海边？】 　　谢识道：【龙骨传送的，这得问他。】 　　【那你探听鲛人的信息作甚？！】 　　【这种梦幻般的物种，感兴趣不是很正常吗？】 　　系统又没话说了，只有大得吓人的电流声，在谢识的脑海里响彻，又迅速湮灭。 　　它迅速控制好情绪，嗓音冰冷，带着压迫意味，反问道：【是吗？】 　　——系统又起疑了。 　　谢识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反正他也试探得足够。 　　系统话里话外都在试探他在万象门得知了什么，他若是胡言乱语装疯卖傻，系统要么生气，要么起疑。 　　像是笃定他根本没说实话。 　　——而他在万象门得知的最重要的一条信息，就是琉璃心的下落。 　　谢识压下心头思绪，话锋一转，说道：【生什么气，开个玩笑而已。】 　　系统的机械音里没有一点情感：【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行吧，你权限高，你说了算。】谢识微笑着刺了一句，在系统生气反驳前，迅速将万象门发生的事交代了：【这只龙骨是千年前飞升失败的龙妖，他说万象门要塌了，要我留下来看守。我不同意，他便强逼。无奈之下，我只好同他说，我在寻找琉璃心，若是找到了，便可挽救此处，他这才将我放了出来。】 　　见谢识配合了，系统这才松口气，都顾不上刺回去，追问道：【然后呢，你为什么来到无尽海边？】 　　【龙骨告诉了我一个消息。他说，鲛人族有一个叫观世镜的神器，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可以查询到琉璃心的下落。鲛人避世，这两天正是鲛皇要出海的时候，如果遇到他，便能找到鲛人族。】 　　【你查到琉璃心的下落了？】系统问道。 　　【是的。】 　　【恭喜宿主查找到琉璃心下落！】系统兴奋地夸赞。 　　这话让谢识在心里嗤笑一声。 　　装还装得挺像。 　　他面上装作无事，问道：【这个小世界为什么会有万象门？】 　　系统回答：【脱轨设定。】 　　【它快崩塌了也是脱轨设定？】 　　【是的。】 　　【它为什么快崩塌，你能检测出来吗？】 　　【……你想说什么？】 　　谢识半真半假地说：【我只是猜测，万象门的崩塌也许和剧情线崩塌有关，这个世界恐怕已经危在旦夕了吧？】 　　系统沉默半晌，谢识才听见他松和了一丝的机械音缓缓说道：【的确是这样，这个世界的脱轨设定太多，对这个世界造成了极大的负担。所以我希望矫正剧情线，可以挽回一些伤害。不过现如今，既然得到了琉璃心下落，那么宿主便不要多想，只要您找到琉璃心，就可以挽救这个世界的一切——】 　　多么充满诱惑的话语。 　　谢识听着系统的话，心想，他就知道。 　　他当然不愿意将自己猜到的信息分享给系统。 　　当他得知了一件事，系统也得知了这件事。 　　这就代表着他没有得知任何事。 　　彼此都知道信息没有价值。 　　他又将回到一无所知，受系统全盘掌控操纵的时候。 　　不过—— 　　谢识转念一想，既然系统知道黑山能查找到琉璃心的下落，那么它知道烛夜、甚至万象门的可能性就很高。 　　知道万象门要崩塌的可能性也很高。 　　而他做了那么多任务，若是猜不出万象门与小世界的关系，才显得可疑。 　　他如今了解到的信息太少了。 　　还不是和红娘局硬杠的时候。 　　而系统明显松懈的反应也说明，他猜对了。 　　他在怀疑试探红娘局的同时，红娘局也在怀疑试探着他，观察着他的反应。 　　好在他留了一半的话，没有将对琉璃心才能救世的猜疑说出来。 　　还能苟一苟。 　　听完系统的话，谢识含糊地应了好。 　　他没有再和系统博弈，也没有再和它交流。 　　而是闭上眼睛细细思索。 　　万象门的崩塌，与世界的崩塌紧密相连。 　　这起码可以证明他当初的猜测是对的。 　　现如今，只有琉璃心才是能拯救这个世界。 　　否则不能解释主神为什么以琉璃心为优先级第一，烛夜又为什么同意以寻找琉璃心为由，将他放出了万象门。 　　那么系统几次三番强调矫正剧情线，想要将宋魇送回天狱的举动，就显得尤为可疑。 　　系统不会平白无故做一件事，它想把宋魇关起来，只能说明…… 　　宋魇对它有威胁。 　　或者说，对这个任务有威胁。 　　而蛮荒一路的追杀，如果真是为了将自己赶到黑山。 　　按照这样的发展，现在宋魇被关在天狱，他则踏入到了寻找琉璃心的路上。 　　正好印证了系统的愿望。 　　可他提出了帮助宋魇逃出蛮荒，主神同意了他将宋魇带在身边。 　　也就是说，主神认为，有宋魇存在，的确可以更高效的找到琉璃心。 　　这样矛盾的态度…… 　　既忌惮他，又需要他。 　　不……等等。 　　谢识突然意识到，这似乎也是红娘局对他的态度。 　　红娘局一直对琉璃心含糊其辞，不肯告诉他真相，却又要启用他做这个任务。 　　而他分明破坏了剧情线，数次挑衅系统，又向宋魇进行了剧透，系统和主神竟没遣返他！ 　　红娘局需要他来做这个任务！ 　　为什么？ 　　他只是红娘局最平平无奇的一名员工。 　　红娘局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而宋魇……又到底有什么值得红娘局忌惮？ 第十八章 无尽海·五 　　不知不觉间，谢识迷迷糊糊睡着了。 　　没多久，他又发起梦来。 　　这次梦里有浪声涛涛，水波柔柔。 　　大概是在某个辉煌的海底宫殿，几颗巨大的夜明珠在殿堂内，柔和的光线将这里照亮。 　　谢识坐在大殿侧边的宴桌上，好奇地看着盘中的虾蟹。 　　有些大的，有些小的，奇形怪状。 　　他凑近看了看，然后迟疑地用指尖戳了戳。 　　谢识嘀咕一声：“以前只在梦里见过这个东西。” 　　硬硬的、凉凉的。 　　谢识试着剥了一只小虾，剥得稀碎。 　　他尴尬地看着被碎尸的虾。 　　旁边的人轻笑一声：“我替阿识剥，可好？” 　　这声音隔着层层水波，有些不太真切。 　　谢识闻言，立马转头，眼睛亮晶晶的，连连点头。 　　一只又一只晶莹的甜虾被放进谢识盘中，谢识从袖中摸出糖罐，塞给旁人。 　　“多谢啦！请你吃糖！” 　　他记得身旁的人是喜欢吃甜食的，特意留了一罐糖在身上。 　　甜虾软糯，清甜可口。 　　谢识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一缕头发不听话的沾到了脸颊边，谢识用肩蹭了蹭，没蹭掉，正当他想用手撩开发丝时，有人的指尖先于他，摸到他的脸上。 　　谢识转头一看，见那人乌发如瀑，穿着一席桃花似的粉衣。 　　可他无论如何，就是看不清这人的脸。 　　谢识停下手里的动作，眯起眼睛，凑过去想要看清他的面容。 　　就在他要看清楚前，却听见有人轻轻唤他。 　　“阿识、阿识……” 　　梦里的场景飞速褪去，那人离他越来越远，叫他抓不住一点光影。 　　谢识猛地惊醒过来，映入眼睛里的，是温暖烛光下，宋魇妩媚昳丽的脸。 　　他有些发懵，一时竟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宋魇见他神情恍惚，不由轻声问：“阿识，怎么了？” 　　谢识目光迷离，还没有从梦境里脱离出来，痴痴地看着他道：“……我好像，梦见你了。” 　　宋魇一愣，然后莞尔一笑，替谢识撩开了脸颊边的一缕长发：“梦见我做什么了？” 　　他显然也刚醒不久，手指发烫，落在谢识同样发烫的脸颊上，反倒让谢识无所察觉。 　　就这么任由宋魇，将这缕不听话的发丝，轻轻别到他的耳后。 　　谢识有些怔愣，直直地望进那双粉色的眼睛里：“好像就是这样？我也不记得了……” 　　宋魇看他许久，突然用手盖上谢识的眼睛，隔绝他的视线。 　　视野又归于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谢识听见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宋魇一惯粘他，谢识以为这话说出来，宋魇又要撒撒娇，或者寻机逗弄他。 　　却不想，宋魇竟把他眼睛捂住了。 　　“你……不太高兴？”谢识迟疑问道。 　　千万般情绪上涌，宋魇难以自抑，瞳眸深处血色翻涌，许久才被他压制下去。 　　“没有……阿识梦见我，我很高兴。”他低声道。 　　“那你怎么了？”谢识问。 　　宋魇不语，垂眸看他，随后慢慢俯身下去，将自己深深地嵌进谢识怀里。 　　像是因为某种恐惧，而寻求安全感的幼鸟。 　　谢识有点懵，但还是伸出手安抚地摸摸宋魇的头。 　　隔了会儿他才发觉，似乎有什么不对。 　　他现在和宋魇捂在一个暖烘烘的被窝里，身体贴紧，四肢交缠，彼此的气息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而他竟一直毫无知觉。 　　就好像……就好像本该如此。 　　谢识有点懊恼地蹙了下眉，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咚咚加速。 　　怎么回事。 　　他在宋魇面前，警惕性是不是太低了些。 　　谢识清醒过来，松开宋魇的手，佯装无事发生，红着脸道：“……好了。” 　　因为刚醒，他的嗓音带着一丁点沙哑和鼻音，这话明明是拒绝，却因为鼻音显得更像撒娇。 　　纤长浓密的睫毛，扫过宋魇掌心，让他的掌心发痒。 　　这股痒意顺着手臂，传至心间。 　　宋魇眸色一暗，大量血液涌向心脏，让他的心脏疯狂而用力的跳动。 　　各种各样的欲望，在他的身体里冲击碰撞，扭曲叫嚣。 　　巴不得他做点什么过分猖狂的事才好。 　　宋魇的喉结连连滚动，瞳中一缕血线闪过，好半天，才将这股想将人吞吃入腹的欲望强压下去。 　　谢识蓦地感觉脊背一紧，像是被什么猛兽盯紧了似的。 　　在他彻底察觉到不对劲之前，宋魇顺从地收回手，模样乖巧。 　　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印证着他方才的兴奋。 　　视野恢复后，谢识立马去看宋魇。 　　却见宋魇睫毛低垂，眉眼温顺，一副温良模样。 　　好像他刚才的感觉只是错觉。 　　宋魇发觉他的视线，嘴角含笑，柔柔地问：“怎么了，阿识？” 　　谢识盯他两秒，然后摇摇头，含糊道：“……没什么。” 　　他转移开话题：“你……方才为何叫醒我？” 　　宋魇轻道：“我听见阿桑爹出门的声音。” 　　谢识一怔，看向窗外。 　　天际泛出一抹鱼肚白，天光微亮 ，整个世界还是墨蓝一片。 　　这时候出门，是要做什么？ 　　“可要出去看看？”宋魇问。 　　谢识点头：“去看看。” 　　* 　　等阿桑爹赶到海滩，天色又亮了一些，借着朦胧光线，也能将海滩上的场景看个七七八八。 　　谢识刚刚问过系统，现在正是卯时，海面又退了潮。 　　今天是一年里难得一次的大潮，海水退得很多，虽说时间尚早，但最近渔民都没怎么出海，海滩边上竟也有不少人，借着熹微的晨光捡些海货。 　　阿桑爹看着像是来赶海的。 　　“诶——村长，怎么不见阿桑？”一个中年男人喊道。 　　阿桑爹摇头，笑骂道：“那臭小子哪里起得来！” 　　“好意思说他么你！”又有人笑道：“你来得太晚啦！这儿都被我们捡得差不多了！” 　　阿桑爹摆摆手，指着远方的礁石区道：“得，我去那边看看——” 　　“那儿太远啦，你记得早点往回走——” 　　阿桑爹点头：“知道——” 　　“要跟上去吗？”宋魇低声问。 　　谢识看着阿桑爹远去的身影。 　　阿桑爹只是来赶海的，似乎没什么问题。 　　谢识皱了皱眉，又转头看向退至远方的海面。 　　不知是不是昨晚的梦境作祟，谢识总觉得这片海有些不对劲。 　　这片海突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熟悉与危险。 　　天色微亮，无风无浪，海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映出深沉浓稠的天空。 　　昨日瑰丽的霞光褪去，天地间只余一片压得人几乎快喘不过气来的昏暗。 　　暗沉的海面无声散发出引诱的气息。 　　谢识盯着远方的海面，看了半晌才道：“跟上去。” 　　海滩边地势平坦，不好遮掩身形。 　　不过阿桑爹去的是那片区域，礁石颇多，反倒方便了他们躲藏。 　　这边离海滩实在有些距离，往里一走，回头都看不着人影了。 　　二人躲于一块湿漉漉的黑色礁石后，见阿桑爹借着伛偻着腰，仔仔细细地看着礁石间的小水洼。 　　这片地区少有收获，阿桑爹却并不心急，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处缝隙都搜查干净，才去往下一个地方。 　　好在他运气不错，从一个石缝里摸出了一只长条海鱼。 　　阿桑爹黝黑而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天亮得很快，太阳已经从海平线上冒出一个头。 　　阿桑爹提着小木桶，越走越远。 　　突然，他脚下一个踉跄，大概是踩到了滑不溜秋的碎石。 　　阿桑爹连忙扶住礁石，才没叫自己真的摔下去。 　　“嘶……”阿桑爹用方言嘟囔着骂了一句，站稳过后抬起右手。 　　他的掌心被尖石划了一道口子，血珠子瞬间连成线，从他手心滚落。 　　滴滴答答，落进浅滩里，很快又被稀释开来。 　　但这滴血好似有什么魔力。 　　血液滴入水后，海面霎时翻涌沸腾，一波一波海浪汹涌袭来。 　　这是……涨潮了？ 　　阿桑爹愣了一愣，按照他的经验，分明还有一会儿才会涨潮的！ 　　潮水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几息之间，竟是有了起大浪的架势！ 　　阿桑爹脸色惊变，急急忙忙回身，想要回到岸边去。 　　但为时已晚。 　　霎时风起云涌，海石震动。 　　狂风席来，浪涛滚滚，声势浩大，骇人无比。 　　连谢识都被这阵仗给吓着了。 　　他顾不上隐藏，揽着宋魇，足尖一点，跃到阿桑爹身边，揪起他的后衣领，准备将人提着带走。 　　阿桑爹显然没想到自己竟被谢识和宋魇跟着，对这幅情景更是难以描述。 　　眼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道惊天巨浪：“这、这……” 　　这了半天都没说出来。 　　谢识心神一动，唤出不惭，正准备抓着两人御剑而走。 　　却见这通天浪涛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四面皆起，谢识根本闪躲不及。 　　猛地一个浪涛拍来，将他卷于海下。 　　阿桑爹熟悉水性，在坠海之前就猛吸了一大口气憋住。 　　他想朝海面上游去，可海流激荡，几次在他朝岸边游去的时候，又将他猛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桑爹快要憋不住气前，一个发亮的小珠子落进他的怀里。 　　阿桑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在水底竟能呼吸如常。 　　太阳已经在海平面上冒出一个头，一缕金芒射|入海面，将昏暗的海底微微照亮。 　　这迅速发生的一切令阿桑爹惊诧无比，他突然看见有几缕银色海藻般的弯曲长发，飘过面前。 　　这是…… 　　他不禁一愣，想起多日前，那个险些丧命的海上。 　　有一个声音对他说—— 　　“……你尊敬无尽海生灵。” 　　“既如此，吾愿庇佑于你。” 　　而那天，他也确实平安地回到了家里。 　　海水冰冷，波涛翻涌。 　　阿桑爹还来不及做多的反应，一道剧烈波荡的水流便托着他，去往了海滩边上。 　　谢识担心阿桑爹的安危，方才将避水珠递给了他。 　　可阿桑爹竟被一道不知打哪儿来的水流，推至了远方，他正要带着宋魇跟上去，却听到一道空灵缥缈，幽魅诡谲的低吟。 　　“找到你了……” 　　这声低吟无声息地侵入谢识的脑海之中，令他一时有些晕眩。 　　后面似乎还说了两个字，但谢识没有听清。 　　什么……？ 　　困意袭来，谢识的眼皮一点点不受控制地合拢。 　　他挣扎着不肯闭眼，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努力辨识着来人。 　　可他意识逐渐散去，视野也愈发模糊，在彻底晕厥之前，他终于看见了一张清冷似妖，又圣洁诡魅的脸。 　　那人精壮苍白的上半身，被银白色的长卷发遮了个七七八八。 　　而他的下半身…… 　　赫然是一条银蓝色的，尾鳍轻盈巨大，又漂亮无比的鱼尾。 第十九章 无尽海·六 　　一片漆黑之中，谢识看见一条高贵精致的银蓝鱼尾。 　　尾鳍宽大绚烂，线条优美，轻飘飘地从他面前游过。 　　细细的鳞片闪烁，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这条鱼尾精美却又暗藏力量，细密鳞片下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 　　不知过了多久，这条鱼尾离他越来越近。 　　谢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被冰冷柔软的尾鳍划过。 　　随后，一张清冷矜贵，却又诡魅如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鲛皇？ 　　谢识看见他苍白的嘴唇轻动，吐出一句低幽的话语。 　　“找到你了……” 　　谢识猛地睁大眼睛，惊醒过来。 　　光线不明不暗，洁白墙壁上映出银鱼般晃动的水纹。 　　他一时有些发懵，呼吸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好半天过去，才慢慢回忆起晕倒前发生的事情。 　　他和宋魇跟着阿桑爹出了门……礁石区……突如其来的海啸……他被拍入海底…… 　　还有…… 　　还有一尾蓝色的鲛人！ 　　鲛皇！ 　　谢识猛地翻身坐起，一坐起来才发觉，自己头晕得厉害，脑仁一突一突的疼。 　　“啊嘶……” 　　这该死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谢识按着头，痛哼一声，在心里吐槽道，你们无尽海的妖都喜欢这么打招呼是吧？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Ｓ _Η _Ｕ_ 九_⑨_ ._ ℃_ o _Μ 　　非得把他弄晕吗？！ 　　等这阵头晕缓过去后，谢识才抬起头，打量起这个地方。 　　他躺在一张巨大的寒玉床上，层层叠叠的鲛纱，皎洁如月华，流光溢彩，拢在寒玉床两侧。 　　床边有两个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整间房照亮。 　　他应该是到了海底，走动之时，会带起细微的水波纹，在墙上投下一片晃荡的光影。 　　这个房间很大，处处都有富丽堂皇的装饰。 　　那两颗夜明珠，竟都算低调的了，谢识细细瞧了瞧，发觉连床栏上都有拳头大的珍珠做装饰。 　　其间各色各样的宝石，更是数不胜数。 　　突然，谢识意识到什么。 　　醒来这么久，怎的没看见宋魇？ 　　他正准备翻身下床去找宋魇，脚尖刚一接触地面，就突然顿住。 　　谢识的视线落在自己脚边。 　　层层叠叠的红鲛纱交织出繁复精致的裙摆，像梦中绚丽的鱼尾般散开。 　　这是怎么回事？ 　　谢识皱紧眉，走到床边的镜子前，打量起自己。 　　镜中人穿着一件火红的裙裳，样式复杂精美，领口和袖口都有金线绣出华贵精致的图样，乍一看，像极了一件嫁衣。 　　还是女款。 　　谢识还是少年样貌，身形削瘦，五官和脸部线条都更偏柔和。往日里他的头发都半扎起来，但如今他的头发全都散开了来，几缕发丝贴着脸颊，挡住了清晰的下颌线。 　　眉眼精致，嘴唇泛粉。 　　穿上这件女款的嫁衣，竟也不显得违和。 　　谢识用手背擦了擦唇，结果还真给他擦出了粉色的胭脂来。 　　他更用力地去擦嘴唇，试图将这唇上胭脂擦下来。 　　只不过擦是擦下来了，但他的嘴唇却因为用力地摩擦而变得殷红。 　　比之前还要靡艳几分。 　　谢识：“……” 　　这什么鬼东西。 　　谢识皱着眉，几下抹掉唇上的胭脂，准备脱掉身上的嫁衣。 　　他的手刚放在领口上，就听见系统冷漠的机械音声音：【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系统？】谢识的手一顿：【为什么？】 　　【你的避水珠给出去了，但你现在还能呼吸，不觉得奇怪吗？】系统说道。 　　谢识一愣，这才发觉这个问题，他很快反应过来，问道：【是这件衣服的原因？】 　　【是的。】系统说道：【鲛纱所制，可以避水。】 　　谢识又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如火一般的红裳在他身上灼灼燃烧。 　　谢识颇有些无奈地说：“那为什么非得给我一件女装？” 　　看起来还那么像一件嫁衣。 　　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个答案。 　　房间门口，那扇玉石雕刻的大门，从外打开。 　　二男三女，手里各用托盘端着些衣饰珍宝，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名女子……或者说，女鲛人。 　　她容貌明媚，有着一头火红的长发，以及火红的鱼尾。 　　身体洁白如雪，三两红色鳞片点缀在腰间，有两片特质的莹润贝壳，制成展开的蝶翼形状，严丝合缝地贴在胸前，以作遮挡。 　　她的五指尖锐，指间有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蹼，红色自指尖开始蔓延至手腕，随后逐渐褪为雪白肤色。 　　这名鲛人虽然貌美，但却绝不羸弱，裸|露出来的地方都有着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 　　谢识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 　　长居深海，与世隔绝。 　　即便鲛纱穿上身也恍若无物，但鲛人们仍旧不喜欢穿衣。 　　这个崇尚力量的种族，同魔族一样，都喜欢向他人展现自己身体——结实的肌肉，绚丽的鳞片，以及夸张而美丽的尾鳍。 　　红色鲛人…… 　　所以他之前果然是遇见了出海的鲛皇？ 　　果真找到鲛人族了？ 　　尽管心里有所猜测，但谢识心里仍然难以抑制地感到震撼。 　　当然，更震撼的是，这名红色鲛人，以及她身后四位鲛人，双手拇指交缠，掌心贴向胸膛，弯下腰肢，恭敬地朝他行礼，唤道。 　　“参见王后。” 　　谢识：“……？” 　　谢识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红色鲛人恭顺答：“王后。” 　　“你们认错人了吧！”谢识立马说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们！怎么会是你们的王后！” 　　他同时在脑海里问道：【这怎么回事？我昏迷过后发生什么？】 　　系统默了一秒，才道：【你被鲛皇看上了。】 　　谢识：【啊？】 　　系统说道：【你不会真以为鲛人是什么柔弱的白莲花种族吧？】 　　谢识瞅了一眼红色鲛人结实漂亮的臂膀，说道：【嗯……虽然也没这么认为，但是这和我被鲛皇看上了，有什么关联吗？】 　　【鲛人族长居海底，又与世隔绝，崇尚绝对力量，是个野蛮的种族。】系统说道：【见一面，有好感，然后直接抢回家交尾，是常有之事。】 　　谢识迷惑：【你不是查不出来么？怎么知道？】 　　【……在你昏迷的时候，外面有两个男鲛，为一个女鲛打起来了。】 　　谢识八卦道：【然后呢？】 　　【然后女鲛把他们俩打了一顿，并以连她都打不过，也好意思求欢的理由拒绝了二人。然后她转向另一个女鲛人发出了交尾请求。】 　　信息太过爆炸，谢识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句：【6。】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红色女鲛人身上，面露尴尬，说道：“这位姐姐，你们都不认识我，就把我当成王后，挺不合适的吧？要万一我有什么歹念，岂不是对你们不好？” 　　“王后唤我红霞就好。”红霞微笑说道：“王认定您是王后，那您便是我族王后。我族子民，自是相信王后为人。王后无需妄自菲薄，我等惶恐。” 　　你们还惶恐，我看惶恐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这不是强制爱吗！ 　　谢识一脸欲言又止，红霞只是微笑着看他，没有半点自己在强人所难的意识。 　　看他们这样子，估计是不会听他劝了。 　　谢识干脆问道：“我是鲛皇带回来的？” 　　“是的，王后。” 　　每次听到王后这两个字，谢识浑身就不自在，他忍耐问道：“鲛皇呢？” 　　“王正在筹办结契大典，等成婚之日，便会亲自来接娶王后。” 　　合着还没娶呢！ 　　没娶还敢叫他王后！ 　　所以他每隔几百年出一次海就是为了讨老婆是吧！ 　　槽多无口，谢识一脸难以言喻，半晌才道：“……不要叫我王后，我叫谢识，你们叫我名字就好。” 　　他才不想莫名其妙给别人当老婆。 　　还是被抢回去的那种。 　　出乎预料，红霞没做任何反驳，依旧恭顺应了：“好的，大人。” 　　谢识：“……” 　　行吧，叫大人总比叫王后好。 　　谢识又问：“我若想提前见鲛皇呢？” 　　红霞笑道：“我明白了，我会向王回禀。” 　　谢识心中这才放松一点。 　　能见到鲛皇就行，起码能与他交流观世镜之事。 　　至于这个王后…… 　　谢识想道，若是他能凭借这个身份，找到观世镜的话，倒也不是不行…… 　　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宋魇委屈可怜的脸，以及那双含着泪水，眼尾洇红的粉眸。 　　谢识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算了。 　　这王后还是不兴当。 　　毕竟他得满世界寻找琉璃心，又不会待在无尽海，骗人感情还是不大好。 　　嗯……最主要的是不能把人惹哭了。 　　遖颩噤盜 　　谢识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问道：“我的同伴呢？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您是说那只魅魔？”红霞问。 　　谢识点头：“是的。” 　　“鲛皇带他去水牢了。”红霞道。 　　谢识提高嗓门：“你们把他关起来了？！” 　　“王后放心，我们并未对他做什么。只是我族少有魔族前来，需要进行一些基本询问。若确定他对本族无害，便会将他放出来。” 　　谢识有些生气：“人族也没几个能到这里来吧？你们怎么不把我关起来？！” 　　见他真的动怒了，红霞连忙垂头，做出一个顺从尊敬的姿态，说道：“我等不敢。” 　　宋魇一惯粘他，又极讨厌被囚禁。 　　这会儿被关起来，离开他这么久，也不知会不会又掉眼泪。 　　谢识心中微疼，表情也冷了几分：“什么时候能把他放出来？” 第二十章 无尽海·七（小修） 　　无尽海，鲛人海域，观世镜内。 　　观世镜里的景象，都是一片虚景。 　　金红色的云层之间，一座硕大的白色神宫屹立其上，神宫之顶，有一方宽大的莲池。 　　洛九歌苍白结实的双臂撑在莲池壁边，下半身则泡在莲池之中，银蓝色的绚烂鱼尾在清澈水底若隐若现。 　　他清冷如妖的面孔隐在层层绽放的红莲之后，微卷的银色长发垂入水中，在水面轻飘飘地散开，与金色的莲叶纠缠在一起。 　　宋魇走到莲池尾部，眼睫半垂，面冷如雪，居高临下地看着池中的洛九歌。 　　“鲛皇。”他冷冷地唤。 　　洛九歌静静看着他，半晌，狭长双眼眯起，声音空灵，宛如吟唱：“小魅魔，好久不见。” 　　宋魇看着他，并不言语。 　　洛九歌宽大绚烂的尾鳍轻轻晃了晃，池面的莲叶与银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动，而后，他跃出水面，坐于莲池边。 　　一滴滴水珠，流淌过他宽阔胸膛和紧实腰腹，最后隐没于腰胯连接处淡蓝色的鳞片之中。 　　“……还是应该叫你魔尊？”洛九歌偏偏头，微笑着看宋魇。 　　他的脸分明圣洁如莲，可一笑起来，却又显现出属于深海生物的幽魅感，漂亮而危险。 　　宋魇轻轻启唇，终于说道：“看来观世镜，告诉你了不少。” 　　他转头看向莲池边，那道悬浮着的水镜。 　　水镜有半人高，模糊地透出神宫外的云天。 　　在宋魇话音刚落，观世镜镜身便如落进石子的池面，泛起圈圈涟漪。 　　乍一看，有种它正在颤抖的错觉。 　　洛九歌尖利的食指点上额头，轻道：“也不全是他告诉我的。” 　　宋魇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粉眸晦暗，缓缓道：“……你也记得。” 　　洛九歌鱼尾轻动，幽蓝的瞳孔骤然加深，滚滚恨意自眼底溢出。 　　只是一瞬，他便合上双眼，银色睫羽轻颤，将眼底浓烈的恨意压下，再睁眼时，又恢复至方才的平静。 　　“二十年前，我便全都想了起来。”洛九歌道。 　　宋魇垂眸，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我也确实知道不少。”洛九歌对上宋魇的视线，轻轻说道：“若不然，如何能找到你们呢？” 　　“而且，我还知道……”他幽蓝的眼瞳骤然加深：“你只剩下一魂二魄在身。” 　　“哦？”宋魇轻笑一声：“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洛九歌张开手。 　　他的指甲尖利，五指间有一层薄薄的蹼，整个手呈现出如海洋般的蓝色。 　　三株返魂草，不知打哪出现，悬浮在他张开的利掌上。 　　洛九歌微笑道：“就算你从极北之地挖了半条火晶旷回来，但这半条火晶旷恐怕也经不起你的消耗吧？” 　　返魂草只长在火晶旷中，上千年才能长出一株最完美的七叶返魂草。 　　而洛九歌手中，正好有三株最顶尖的七叶返魂草。 　　宋魇挑眉，像在问他，所以呢？ 　　“魔尊阁下大驾光临，我族自要以礼相待。”洛九歌手指微晃，这三株七叶返魂草缓缓飘到宋魇身前：“观世镜隔绝外世，不如，魔尊阁下便留在此处，滋养魂魄。” 　　宋魇看着送至面前的返魂草，嗤笑一声，白皙如玉，泛着薄粉的指尖一弹，将这三株返魂草甩回了洛九歌怀里：“谁告诉你，本座挖那半条火晶旷，是为了返魂草？” 　　洛九歌脸上的微笑僵住：“……什么？” 　　“你似乎很想将我留在观世镜内。”宋魇笑靥如花，可他眼睛却冰冷而阴翳，像极了一条潜伏在暗处，随时等着给人致命一击的毒蛇。 　　洛九歌笑容一点点收敛，警惕地看着他。 　　宋魇抬起手臂，做出一个要攻击的姿态。洛九歌脊背绷紧，随时等着魔尊发难。 　　却不想，宋魇突然改变攻击的方向，洛九歌脸色一变：“等等……” 　　他的制止已经晚了。 　　宋魇伸长手臂，随后抬手一挥，将观世镜带到了面前。 　　观世镜战战兢兢，水面的涟漪波荡得更加厉害，宋魇甚至听见它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像是在哭诉他的粗鲁。 　　一缕魔气自宋魇指尖浮现，缓缓探入观世镜中。 　　而后，观世镜上，便浮现出海殿内的景象。 　　谢识一席红裙赛火，正坐在洁白的寒玉床上。 　　宋魇脸上的笑意骤然阴沉下去。 　　他缓缓抬眸，眼神阴鸷而狠毒，仿若看死人般的视线，扎在洛九歌脸上。 　　“你找死。” 　　他沉下嗓子，硕大魔翼展开，掌心带着滚滚魔气，猛地朝洛九歌拍去。 　　* 　　谢识脸色微冷，问道：“什么时候能把他放出来？” 　　“或许今晚就……” 　　突然，一道紧促急迫的尖锐长鸣刺破重重水波，自远处传来，犹如被拧成的细线，骤然扎入在场所有人的脑中。 　　红霞脸色剧变，挥手让身后的鲛人将手中衣饰放下，才迅速地对谢识道：“将领传唤，恐是出事了。大人，还请您待在此，不要出去。” 　　说完，她红尾一甩，绮丽的尾鳍似花刃绽开，带着身后鲛人，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房间。 　　谢识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红霞离去，锋利的尾鳍划破水流，随后白玉门慢慢合拢。 　　眼神只余晃动水波。 　　谢识皱眉，在脑海里问系统：【系统，外面发生什么了，查得出来么？】 　　熟悉的滋滋电流声传来，过了一会儿，系统才回答：【只查得出有能量异动。】 　　能量异动？ 　　什么样的能量异动，能鲛人这么慌乱？ 　　谢识想了想问：【查得到观世镜下落吗？】 　　【不行。】系统说道：【观世镜是脱轨设定，我查不到。】 　　【查得到水牢在哪吗？】 　　【暂时无法查询。】 　　谢识不满道：【你怎么什么都查不到？】 　　语气嫌弃，颇有些要你何用的意思。 　　系统憋着气道：【原文没有对鲛人族有过多着墨，这里的数据是自行补足，甚至还有脱轨设定，我在这里很受限制。】 　　谢识本就不报希望，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得到否定的答案，也没有太失落。 　　果然，一切只能靠他自己。 　　如今倒是个外出探查的好机会。 　　鲛人族这样慌乱，自然不会太注意到他。 　　谢识不打算听红霞的话，准备出门探听探听消息，收集信息。 　　不过得先找到宋魇才行。 　　他正思忖着，就见白玉门从外被打开。 　　谢识看向来人，竟是他正打算去找的宋魇。 　　“宋魇？！”他忙几步上前，抓住宋魇的双臂左右查看，问道：“我听说他们将你关进水牢了，可受伤了？怎么过来的？” 　　宋魇一听这话，就露出了委屈的表情，好像受到了天大的欺负。 　　他扑进谢识怀里，要人抱着，千回百转地喊：“……阿识。” 　　尾音都带着颤，听得人心里软极了。 　　谢识心生怜爱，将他搂进怀里，安抚地顺顺毛，打算说点什么哄哄他。 　　但宋魇却蹭着他的颈窝，轻问：“阿识怎的……会穿着一件嫁衣？” 　　他嗓音低柔甜美，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但谢识却莫名觉得，耳边像有毒蛇吐信，传来极尽危险的信号。 　　毛骨悚然。 　　这语气，就好像是相公抓住了红杏出墙的小娘子一样。 　　谢识脊背一紧，某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让他极速摇头否认：“不关我的事！我也不知道！” 　　宋魇从他怀中退出去，走到桌前，眼神幽深，看着桌上的衣饰。 　　他语气绵绵，温柔如常：“这些东西，可是给阿识的？” 　　尽管什么都没有，但谢识还是莫名有些心虚，虚弱道：“是、是吧？” 　　宋魇回到谢识身边，似往常一样黏糊糊地倚在他身上，撩起他鬓边一缕发丝，微笑着轻声询问：“我不在阿识身边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呢？阿识同我说说，可好？” 　　说完，他放下指尖发丝，又去捏谢识小巧圆润的耳垂。 　　是用了点力的。 　　捏得谢识又疼又麻，却又在足以忍受的范围里，反倒叫他耳根红了，嗓音也带着点颤。 　　他迅速摇头甩锅道：“鲛皇想对我强取豪夺强制爱！但我是誓死不从的！” 　　“鲛皇……”宋魇依旧笑靥如花，只是那双粉眸却骤然冷了下去，腾腾杀气在眸底浮现。 　　这条死鱼。 　　周遭温度骤降，谢识看向身边的宋魇。 　　他长睫垂落，漂亮的粉眸中没有一点光亮，乌沉沉一片。 　　脸上明明还带着笑意，只是他笑意不达眼底，这幅笑容丝毫没有往日的妩媚柔情，反倒有种森冷阴沉之感。 　　宋魇在谢识面前向来柔弱可怜，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宋魇有这样阴鸷的神情。 　　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去把鲛皇杀了。 　　“……宋魇？”谢识语气迟疑，带着担忧，唤了宋魇一声。 　　鲛皇有观世镜，可不是他们俩惹得起的。 　　听到谢识唤他，宋魇的视线这才一点点落在谢识身上。 　　他眸中阴翳散开，一点点露出昔日的温软。 　　谢识看他回了神，心里才松了一口气，这是这口气还没松完，就又重新提了起来。 　　氤氲雾气蒙上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睛，宋魇眼尾红着，说道：“不过没看住一会儿，阿识就要被人抢走了。” 　　谢识向来都是拿宋魇的眼泪没办法的。他伸出指尖，抹过宋魇眼尾欲溢不溢的泪水，在腻白如瓷的皮肤上拉出一道细细水迹。 　　哎。 　　怎么还是把人惹哭了。 　　他心中微叹，将那点水迹小心抹去，柔声哄道：“我这也没答应呢。” 　　“阿识不喜欢他？” 　　“他莫名其妙地把我抢回家，还把我关起来，能喜欢才怪呢。”谢识道。 　　宋魇眼帘微垂，遮住眼中暗色，哦了一声。 　　好像也没有太高兴的样子。 　　他的双臂攀上谢识的脖子，大概是在海底的原因，宋魇的皮肤柔软而冰凉，像是某种蛇类，冰得谢识一激灵。 　　宋魇依恋地搂紧他，将脸埋进谢识颈窝里，低低地说：“……阿识是我一个人的。” 　　任何人、任何事，都抢不走。 　　话里带着细碎的鼻音，这话自带一股脆弱感。 　　谢识心中酸软成一片，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他将宋魇从蛮荒带出来，只是不让他被原文的命运所累。 　　宋魇从头到尾都在清醒地反抗，可他到最后，连死都无法逃脱被摆弄的命运。 　　谢识不想让宋魇走向原文的结局。 　　可他从没想过，如果宋魇脱离命运之后，又会怎样。 　　他是红娘局的任务者，做完任务就会离开。 　　他不应该……给宋魇任何承诺。 　　宋魇是这样一只聪明擅计的魅魔，如今跟在他身边恐怕只是权宜之计。 　　就算他走了，宋魇应该也会另寻他路，努力变强活下去的吧。 　　谢识迟疑半晌，最后也只是抿了抿唇，沉默着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回答。 　　宋魇被埋住的眼睛一瞬间变成了血色竖瞳，呼吸一下变得急促。那种饥肠辘辘的感觉，又回到了他的身体。 　　喉头发干，饥渴难耐，他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喉结。 　　随后张开嘴唇，探出尖牙，贴在谢识肩颈上，用力咬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无尽海·八 　　谢识闷哼一声，手指收拢，抓紧宋魇背后的发丝。 　　直到嘴里尝到一丝铁锈味，宋魇才停了下来。 　　他痴迷地舔着谢识肩颈连接处被咬出来的伤口，不依不饶地问：“阿识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湿热的气体烫着了谢识的皮肤，他不由轻颤一下，手背的青筋绷紧一瞬。 　　谢识是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可他不回答，宋魇就黏糊着不下来，嘴唇与舌尖不断地在鲜红齿痕上作弄。 　　轻微的疼痛带来阵阵怪异的感觉，耳根和脖颈烫得厉害，谢识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双腿发软，实在被逼得受不住，松口道：“不、不会！” 　　而后，他听见宋魇轻软似蜜的嗓音：“阿识不可以骗我……若是骗我，我会很生气的。” 　　“阿识不会让我生气的，对吧？” 　　“……嗯。” 　　谢识实难拒绝宋魇的请求，不知为何，他对宋魇总是有数不尽的温和与耐心。 　　至于离不离开的，到时候再说吧。 　　……总会有办法的。 　　谢识暂时当起了鸵鸟。 　　像是奖励，又像是欢悦地讨好，宋魇又舔了舔谢识的伤口。 　　粗糙的舌面狠狠擦过伤口，痛感比刚才更加明显了些。 　　谢识眉头微蹙，却还是忍下了这股痛意，没有将宋魇推开。 　　直到一点血腥味都尝不出来，宋魇红艳的唇舌，才离开了那方细腻的皮肤。 　　“……阿识。”他粉眸低垂，痴痴地看着谢识颈边的齿痕，伸出泛着粉的指尖，轻柔地碰着：“我伤着你了。” 　　从谢识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得到他颤抖的睫羽，看不见他眼底的痴狂沉沦。 　　谢识轻叹一声，拍拍宋魇的脑袋，语气斥责，可姿态又是亲昵的：“你们魅魔还有这种癖好呢？像小狗一样，下次不许咬我了，知道吗？” 　　宋魇含糊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谢识当他同意了，看人哄得差不多了，便说：“等查到观世镜下落，我们就想法子离开这里。” 　　宋魇缠在他身上，点点头。 　　谢识拍他的背，让他起来，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 　　宋魇弯弯眼睛，朝他一笑，说道：“鲛皇将我押入水牢，见我无害，便将我放出来了。” 　　“那你可了解到什么信息没有？”谢识低声问道：“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了吗？” 　　“来时听到一两句。”宋魇道。 　　“外面怎么了？” 　　宋魇望向门外，轻声道：“弥留之冢出事了。” 　　“弥留之冢？” 　　“弥留之冢，是鲛人的埋骨地。”宋魇说道：“自鲛人避世后，连地府也寻不到他们的灵魂。鲛人死后不入轮回，灵魂便随着枯骨一起葬在弥留之冢，世世代代守护着这方海域。” 　　“他们不入轮回？”谢识惊诧道：“可若如此，他们岂不是……” 　　宋魇点头：“整个鲛人族，已经快濒临灭绝了。” 　　谢识有些混乱：“等等，他们为什么……只是因为想藏着观世镜？” 　　藏着观世镜，藏到几乎要灭族的地步？ 　　宋魇顿了一下，才轻叹：“或许。” 　　这可真是奇怪。 　　鲛人避世本是为了躲祸，可藏起观世镜同样对族群有害。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不将观世镜交出去？ 　　即便是交给龙族，也能求一时庇佑。 　　何苦要冒着灭族的风险，死死守着观世镜？ 　　* 　　鲛人海域，弥留之冢。 　　银发蓝尾的鲛人，圣洁而诡魅，立于高台之上，狭长幽蓝的眼眸半垂，望着下方。 　　一道深不见底的海沟，将沙泥地分成两半。 　　往前是一片漆黑，似沼泽般冒着小泡的黑沼，张牙舞爪地铺满整个海域，蠢蠢欲动，随时等待着能越过海沟的机会，摧毁这片空间。 　　往后，则是一片宽阔平地。 　　弥留之冢，鲛人族的埋骨地，数个透明冰棺立于此处，安静死寂，宛如一个诡异的丛林。 　　涟叶，一个绿尾鲛人，立于身旁，恭敬道：“王。” 　　红霞急匆匆赶来，看见洛九歌过后，先是弯腰行礼，随后才焦急问道：“发生何事了？弥留之冢出事了？” 　　涟叶表情有些惭愧，望向下方的数座冰棺，道：“弥留之冢的固魂大阵突然动荡，我一直镇守此地，却查不出原因来。” 　　“查不出原因？”红霞略微皱眉：“难道是黑沼又活跃了？” 　　洛九歌摇头，低声道：“是观世镜动荡。” 　　观世镜与弥留之冢共同镇压在此处，阻挡着黑沼的侵入。 　　难道是黑沼要卷土重来了么？ 　　“观世镜怎么会动荡？”红霞紧张地问。 　　洛九歌银睫半垂，回忆起观世镜内的模样。 　　魔尊气势汹汹的一掌拍过来，魔气翻涌沸腾，却只削断了他一缕发丝。 　　半湿的银发轻轻飘落，坠在红莲之上。 　　“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宋魇冷冰冰地警告。 　　洛九歌听见这话，反而突然大笑，嘲道：“怎么？不在他面前装了？” 　　宋魇面冷如雪，天光之下，他的两只血瞳亮起，冷漠而毫无感情，像是看尸体般看着洛九歌。 　　洛九歌却全然不惧，挑衅地看着他，残忍地一字一字问道：“装得久了，便真的能忘记——是你害死他的么？！” 　　宋魇眼睫轻颤，有那么一瞬间，洛九歌好像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莫大的、难以承受的悲痛和脆弱。 　　但只有一瞬，他的脸上，又恢复到了一如既往的漠然。 　　宋魇盯着洛九歌看，眨也不眨，洛九歌几乎被他这眼神看得发毛。 　　洛九歌几乎都以为，宋魇立马就要将他掐死在这里。 　　却不想，魔尊只是弯唇一笑，语气轻柔道：“他从未住过这种地方。” 　　洛九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宋魇转头，望向远方梦幻而又瑰丽的云天。 　　一只金色的鸾鸟在云间穿梭，不一会儿，这只鸾鸟又从同样的地方穿行而过。 　　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观世镜内，只是幻象。 　　时时刻刻都在重复着同样的景色。 　　洛九歌脸色一白，突然明白宋魇想要说什么。 　　“神宫藏鲛……”宋魇低声呢喃，随后羽翼一震，数道魔气四散开来，又猛地炸开。 　　刹那间，天地震荡，神宫摇晃。 　　天边景象宛如破碎的镜子般裂开，化成一片片碎片坠落，又变成无数光点崩散。 　　洛九歌的表情一下变得很难看：“你！” 　　宋魇微微一笑，轻轻道：“镜花水月，痴心妄想。” 　　洛九歌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他五指成钩，朝宋魇狠狠抓去。 　　宋魇羽翼一震，轻松躲开洛九歌的攻击。 　　天边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那是观世镜幻象破灭后的出口。 　　洛九歌正要追上去，可宋魇半回过头，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将他定在原地。 　　“我与他经历的多了，你算什么？” 第二十二章 无尽海·九 　　他算什么？ 　　洛九歌回过神来，泛着蓝色的尖利手指抬起，往内轻轻一勾，一缕黑色气体自弥留之冢内浮现，晃晃悠悠，落于他的掌心。 　　红霞仔细辨认，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过后，不由惊诧出声：“这是……魔气？这里怎么会有魔气？是那只魅魔？” 　　洛九歌指尖一挥，这缕魔气便从他泛着蓝色的尖利指尖中消散：“……是他。” 　　他的语气实在复杂，像是慨叹，像是憎恶，还有许久未见的怀念。 　　“可要想法子将再他抓起来？”涟叶说道。 　　洛九歌摇头：“不用。” 　　“可……”红霞回忆起今日谢识对这只魅魔的在意，犹豫一下，要是咬咬牙，说道：“可我见王后与他关系亲密，若是不将他们隔开，恐怕对您不利。” 　　洛九歌垂眸不语。 　　涟叶见状说道：“王有顾虑？他不过是一只低下的魅魔……” 　　洛九歌眼珠微动，瞥向涟叶。 　　这眼神令涟叶心头一惊，自知失言，忙告罪道：“属下失言。” 　　“你可知，我族为何避世千年，困在这方海域，连轮回都入不得吗？”洛九歌突然问道。 　　“遵从神的旨意，辅助观世镜，镇压黑沼。待神明降临，彻底封印黑沼。”涟叶毫不犹豫地回答。 　　数千年前，黑沼突然出现在鲛人海域。 　　霎时天崩地裂，海流逆涌。 　　不过是瞬间，被黑沼侵袭的空间便开始破碎，坍塌。 　　鲛人族死伤惨重，在海殿即将被黑沼吞噬之前，观世镜横空出世，撑起了这片坍塌的空间，并将这方海域封存隔绝。 　　而观世镜在海域上方投出了一道巨大的影像。 　　影像中的场景与方才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有一青衣少年出现，手握观世镜，力挽狂澜，将片黑沼彻底封印。 　　——这一幕被鲛人族视为，预言之景。 　　自洛九歌上任伊始，便开始拜神。 　　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原因来，只是依稀感知到，当鲛人族身置险境时，唯有神才能挽救鲛人一族。 　　危难之时，观世镜浮现的这一幕，更加印证了洛九歌的直觉。 　　神明降世，拯救鲛人族于万难之中。 　　整个鲛人族对神的崇拜与狂热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他们相信神会像预言中一样拯救他们。 　　包括洛九歌。 　　直到二十年前，他自梦中惊醒。 　　“是，也不是。”洛九歌轻轻道。 　　“王？”涟叶有些疑惑。 　　“更准确的说，是我们在挣扎，在反抗。”洛九歌道。 　　鲛人海域受黑沼侵蚀，这方空间一直在坍塌边缘，若非观世镜庇佑，这里恐怕早就成了废墟，鲛人族也将彻底不复存在。 　　为了避免黑沼侵蚀整个无尽海，观世镜将鲛人海域封存起来，与无尽海相隔绝。 　　整个鲛人海域，成了一处遗失之地。 　　外界都以为是鲛人避世，其实，是他们被永久地困在了这里。 　　连轮回都入不得。 　　若要从鲛人海域出去，就必须从观世镜与外界相交的空间缝隙中游出去。 　　而整个鲛人族，只有洛九歌才能承受空间缝隙的重量。 　　他每隔几百年出一次海，是为了查看黑沼有没有在其他海域出现。 　　有那么一两次，洛九歌遇见过无尽海主。 　　他不是没有想过求助无尽海主，只不过每次出海之前，他都被观世镜警告过，决不能让任何人靠近黑沼。 　　哪怕是无尽海主。 　　洛九歌便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等观世镜画面中的神明出现。 　　——终于，他等到了。 　　也等到了神明旁边一身逆命反骨、恶欲痴缠的魔。 　　洛九歌不喜欢这只魔。 　　甚至说得上是厌恶。 　　分明是个不择手段的无耻之魔，却偏要装得无辜模样哄骗他人，癞皮狗似的粘人，最是讨嫌。 　　可这只向来自私自利的魔，如今……确实只剩下一魂二魄了。 　　洛九歌静静地看着弥留之冢的冰棺，说道：“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反抗命运的生命。” 　　红霞也望着下方的冰棺，那是一座以世世代代以同类骨血魂灵筑造的墙，墙外黑沼如恶鬼猖獗，而墙内安详如永夜。 　　每次前往弥留之冢，红霞都能听到悠长的低鸣，那是亡灵的哭声。 　　千千万万，万万千千道。 　　红霞火红的长发随着水波微晃，一滴水珠从她的眼角溢出，又很快与海水融合在一起。 　　“魅魔有什么反抗的？”她望着冰棺，望着千千万万的鲛人骨，轻声问。 　　听得红霞有些不服气的话，洛九歌笑了一下，却摇摇头没有言语。 　　“王？”红霞不明白鲛皇对这只魅魔的态度。 　　洛九歌摆摆手：“回海殿吧——” 　　突然，他哇的喷出一口血。 　　“王！”涟叶焦急凑上前，想要搀扶洛九歌，却被他抬手拒绝了。 　　洛九歌唇色浅淡，如今却被鲜血染得通红。 　　“王！您不能再出鲛人海域了！”红霞焦急道。 　　每次离开鲛人海域，对洛九歌来说都一次巨大的损耗。 　　本来只要修养几百年，便可修补穿行空间缝隙的损害。 　　可前些日子黑沼异动，洛九歌请愿鲛人亡灵，镇压黑沼，耗损了大量心力。 　　如今又出海带了一人一魔回来，穿行空间缝隙的伤害全都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洛九歌却笑，他伸手抹掉眼角沾上的一滴血珠，眼尾拉出一道长长的血线，那张脸犹如被染红的莲，妖冶而狂乱：“我会出去。” 　　“王！”涟叶表情不赞同。 　　洛九歌蓝眸幽深，映出数道冰棺的影子，几不可闻地说道：“……我们都会出去。” 　　* 　　谢识和宋魇趁着鲛族混乱，摸出房间，探了探整个海殿。 　　海殿偌大无比，处处都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透出柔和的月白色。 　　鲛人似乎十分钟情于华丽的装饰，走廊的墙上或是镶嵌着浅色宝石，或是雕刻出精美图案。 　　有一条走廊，甚至画着色彩绚丽的壁画。 　　这是前往大殿的那条走廊。 　　谢识看了许久，才看出来，那讲的大概是鲛人族内的一个预言。 　　“黑沼、观世镜、神明降世……”他抓了墙边的一颗夜明珠，一点点将壁画上的预言看完。 　　最后一个场景定格在地府阴门在弥留之冢前大开，门内是忘川彼岸，一朵朵曼珠沙华开得妖冶夺目。 　　“所以弥留之冢不仅是埋骨地，也是抵御黑沼入侵的防线。”谢识总结道：“一旦黑沼入侵，这片空间就会坍塌。” 　　可是黑沼这个东西……又是哪里来的？ 　　小世界空间坍塌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若是任由小世界坍塌下去，这个世界可就完了。 　　【系统，你不会连黑沼也没探查出来吧？】谢识眯起眼凉凉问道。 　　【……】 　　系统沉默不语。 　　也不知道是真没查出来，还是假的没查出来。 　　但这并不妨碍谢识在心里对系统翻白眼。 　　“黑沼入侵，观世镜封存鲛人海域，鲛人一直在等着神明降世彻底封印黑沼……”谢识望着壁画喃喃自语，壁画最后的景象是地府阴门，而阴门旁是一个少年的背影。 　　少年着一席青衣，柔软的衣料随着水波飘荡。 　　谢识眯起眼睛，心头一动。 　　这名青衣少年的背影，给他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阿识。”宋魇倚在他的肩头，捏捏他的耳垂：“怎的看呆了？” 　　“没什么……”谢识顿了一下，迟疑道：“我只是在想，修仙界真的还有神吗？” 　　宋魇微笑道：“众神早已陨落。” 　　是啊，众神陨落，神界颠覆。 　　原文也是这样说的，修仙界已经没有神的存在了。 　　鲛人族只是在等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难道是观世镜的预言出错了？”谢识喃喃道。 　　“也许一切只是鲛人的幻想而已。”宋魇的指尖下滑，转而去玩谢识耳边的发丝。 　　谢识一愣，倒是没想过这个答案，沉吟片刻说：“可他们的狂热到底是因何而来？” 　　宋魇粉眸一沉，想起观世镜内那只不知死活的鲛皇，凉凉笑道：“大概是梦吧。” 　　谢识当然听得出来宋魇对鲛人族的不喜，自从宋魇发现他穿着这身红裳后，便一直都是这幅样子。 　　他无奈又纵容地看宋魇一眼。 　　宋魇便收起浑身戾气，朝他乖巧一笑。 　　两人差不多把整个海殿布局摸清楚后，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嚣。 　　想来应该是弥留之冢的问题解决了。 　　在鲛人们回来前，谢识带着宋魇赶紧回到了房间里。 　　观世镜对鲛人族这么重要，想要从鲛皇手里讨出来，恐怕是不太容易。 　　不过……谢识转念又一想，现如今鲛皇想要强娶他。 　　若真要论起来，肯定是鲛皇理亏。 　　不知道能不能以这个为由，让鲛皇给他观世镜一用。 　　正当谢识思忖着，要如何同红霞说让他立马面见鲛皇时，就见白玉门被缓缓打开。 　　正是离开的红霞回来了 　　红霞对谢识弯腰行礼，道：“大人，王要见您。” 　　谢识一愣，随后点点头：“好。” 　　红霞却没有马上带路，而是看向紧贴着谢识的宋魇，缓缓道：“王只见大人一个人。” 　　言下之意就是，宋魇不能同谢识一起去。 　　宋魇抓紧谢识的衣袖，眼睫半垂，眼尾沁出湿润的红痕，可怜又小声地喊：“……阿识。” 　　谢识心头一软，抬手将宋魇挡在身后，对红霞说：“他向来胆小，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同我形影不离，我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红霞面露难色：“可……” 　　触及到谢识坚定且毫不避退的目光，她嘴里的话转了转，没说出来，选择了让步：“好吧，请随我来。” 　　她刚一转身，便听见有人喊：“等等。” 　　红霞疑惑地转过头，却看见那只魅魔走至桌前。 　　那是他们之前送来过的衣饰，其中有两件鲛纱所制的成衣。 　　宋魇撩起其中一件粉蓝色的鲛纱，朝红霞微微一笑：“鲛皇美意，怎好不从？” 　　说完，他纤长冷白的手指微动，掐住一道简易的法决。 　　随后，身上粉色的法衣消失，变成了手中那件粉蓝色鲛纱。 　　款式同谢识身上这件有些相似，却因为颜色素雅显得更为沉静。 　　红霞眉头微蹙，这只魅魔怎么能随便穿上送给王后的鲛纱！ 　　何况……何况这件鲛纱和王后身上的鲛纱有几分相似，这两人站在一起时，竟像极了一对亲密道侣。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第二十三章 无尽海·十 　　谢识看着宋魇，双眼一亮。 　　宋魇本就生得漂亮，这身鲛纱裙穿在他身上，竟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他白得腻人，像一团雪似的。 　　乌发如瀑，唇形姣好，娇艳如花。 　　收紧的腰线掐出柔韧纤细的线条，轻盈的鲛纱流光溢彩，极好地衬托出他昳丽动人的面容。 　　宋魇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冷白的脸上飞出两抹羞涩粉红，欲语还休地看了谢识一眼。 　　谢识被他看得整个脊柱都酥麻无比，几乎有些痴了。 　　“这是王后才能穿的衣饰，你这魅魔也太没礼数了些！” 　　红霞的厉声斥责，将谢识的神思拉回。 　　宋魇抓紧谢识的衣袖，害怕地躲在他的身后。 　　谢识脸色一冷，看向红霞，收起往日温和，话语也严厉下来：“我从来没有答应过要当鲛族王后，若真论礼数，恐怕是你们无礼在先。” 　　他出过许多次任务，其中自然少不了要女装，或者假扮成他人对象的时候。 　　所以，对于突然被迫成为鲛族王后这件事，谢识的适应程度很好。 　　甚至还能理智思考，能否利用这个身份办事。 　　但他能适应，不代表他愿意接受，也不代表他愿意忍受身边人因他遭受责难。 　　何况他以前也…… 　　……也？ 　　后面的记忆突然断掉，像是突然坠入无边虚无的空间里，令他什么都捉不住。 　　谢识一时卡壳，眉心紧紧拧起。 　　他以前也…怎么样……？ 　　为什么……不记得了？ 　　“大人，可是……”红霞还想争辩什么，可触及谢识冷下去的双眼，只得将口中的话咽下去，低声道：“是，我明白了，大人请随我来。” 　　谢识蹙眉，想了想天也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执行任务时发生了什么，甚至连任务对象的脸也想不起来。 　　罢了。 　　想不起来便算了，谢识将脑中浮杂思绪甩开，带着宋魇，跟上了红霞。 　　* 　　鲛皇在海殿的主殿中。 　　前往主殿的路上，谢识又看见了那条长长的壁画。 　　他停下脚步，看向墙壁上灼灼盛开的曼珠沙华。 　　青衣少年立于阴门之旁，乌发飘动，衣袂翩跹。 　　见他查看壁画，红霞停了下来，没有催促。 　　“他是你们一直在等待的神？”谢识看着壁画上的少年问。 　　“是的。”红霞游到谢识身边，同他一样去看壁画上的少年。 　　她的目光坚定而执着，仿佛壁画中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这幅壁画显然被鲛人族精心维护着，上千年的时光过去，这幅壁画没有因为海水的侵蚀而褪色，画面仍旧色彩显眼，栩栩如生。 　　“他真的会出现吗？”谢识忍不住问。 　　红霞的目光从壁画上移开，落到谢识身上，轻轻颔首：“他一定会出现。” 　　谢识的眉毛拧起。 　　他感到有些怪异。 　　因为红霞看他的眼神，和看壁画少年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他正要凝神细看，红霞却已将视线移开，朝大殿走去。 　　谢识只好压下心中疑惑，跟了上去。 　　海大殿在他的面前缓缓打开。 　　有那么一瞬间，谢识觉得这里很是眼熟。 　　海底昏暗，大殿两侧的夜明珠，带来一些不强不弱的光芒。 　　整个海殿都充斥着绮丽而梦幻的不真实感。 　　支撑大殿的几根硕大白色圆柱上，雕刻出历代鲛皇的模样。 　　色彩夺目的珊瑚在大殿两边，以作装饰。各色长条晶石堆叠在大殿角落，散发出淡淡微光。皎如月华的鲛纱随着水波微荡，流光溢彩，反射出粼粼微光。 　　而大殿尽头，高高的王座，是以一颗巨大的白色贝壳所制。 　　王座两边的扶手上，各镶嵌着一颗拳头大的淡蓝色珍珠。 　　谢识梦中的鲛人，正斜斜地倚在王座之上。 　　银发蓝眸，清冷如妖的面容，两耳半透明的飘逸耳鳍，还有银蓝色的绮丽鱼尾。 　　比谢识记忆里的还要绚丽几分。 　　他不由一怔。 　　怔愣的原因是，他在鲛皇身上闻到了很重的血腥味。 　　很重很重。 　　可他赤|裸的身躯漂亮干净，没有任何伤口。 　　这股血腥味，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传来。 　　鲛皇幽蓝的眼眸先是落在谢识的身上，而后慢慢偏移，落到了他身后的宋魇上。 　　宋魇穿着与谢识同款式的鲛纱，精致华丽的鲛纱裙更衬得他天姿绝色。 　　洛九歌眼神一暗，冰冷地目光直刺宋魇。 　　宋魇没骨头似的倚在谢识背后，手臂环在谢识腰间，亲密无间地拥着他。随后，粉眸轻抬，慢慢地，朝洛九歌露出一个微笑，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仿佛是在说—— 　　他只能是我的。 　　洛九歌盯着宋魇环在谢识身上的手，眼神凌冽。 　　气氛似乎有些不对。 　　谢识搓了搓手臂，忽然感觉这海底有些冷。 　　这也没结冰啊，怎么会这样？ 　　谢识有些疑惑，不过很快便将疑惑抛在脑后。 　　他看着鲛皇，试探问道：“……鲛皇？” 　　洛九歌的视线这才慢慢转到谢识脸上，眼中冷意化去，温柔笑道：“我叫洛九歌，你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也可以唤我九歌。” 　　“在鲛人一族，似乎只有道侣才能直呼鲛皇的姓名。”宋魇扣紧谢识，嗓音柔媚，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动。 　　“谢识已经是我族王后，是我的道侣，当然可以直呼我的姓名。”洛九歌不急不缓地说。 　　谢识微讶，洛九歌竟然认得他？ 　　不等他发出疑问，便又听见宋魇懒洋洋的回答。 　　“你既未求娶，又未结契。”他的语气中带着讥讽：“空口无凭，岂不是谁都可以是您的道侣？” 　　洛九歌微笑反驳：“起码你不是。” 　　宋魇不再呛声，眼眶一红，像是受欺负了一样，把脸埋进谢识的肩窝里，声音闷闷地，委屈得紧：“……阿识，他凶我。” 　　洛九歌：“……” 　　死魅魔，就知道装柔弱。 　　洛九歌后槽牙咬得死紧，恨不得几口将宋魇撕碎。 　　谢识哪里看不出来这一魔一鱼之间的剑拔弩张，但他肯定得护着自家孩子。闻言安抚地摸了摸宋魇的头，委婉地对洛九歌道：“不知鲛皇唤我前来，是所为何事？” 　　没有叫他的名字。 　　洛九歌失落的垂下眼睫。 　　他长得实在漂亮，却是与宋魇不一样的漂亮。 　　宋魇的长相妩媚昳丽，如开在藤蔓上的蔷薇花，乍一看柔弱靡丽，其实早就无声无息地用密密麻麻的藤蔓将你缠了起来。 　　他的攻击性和侵略性隐秘而无形，叫人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他的陷阱之中。 　　而洛九歌的长相，清冷中带着独属于深海生物的幽魅，是开在幽深谷底剧毒的白色曼陀罗，美丽却危险。 　　他银睫半垂，遮住那双妖异幽深的蓝瞳，好似真的有些伤心：“只是想问问你，住得可还适应？” 　　谢识脊背发毛，有些受不了。 　　怎么一个二个都要对他露出这幅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像他当了什么负心汉似的。 　　谢识正要开口，就感觉到宋魇环在他腰上的手加重力气，更加用力地将他嵌进怀中。 　　勒得有点难受了，谢识拍拍宋魇的手臂，转过头悄声道：“……轻点儿。” 　　宋魇含着鼻音嗯了一声，松了非常微弱的一点力气。 　　谢识无奈，只好再哄他道：“再松点儿，我又不会跑。” 　　他转过头的时候，肩颈连接处的牙印便露了出来，大大咧咧地落进洛九歌眸底。 　　鲜红，清晰。 　　像是一个宣誓主权与占有欲的标记。 　　洛九歌眼神一暗，脸上的表情淡去，连唇色也苍白下去，幽蓝的眼瞳看向宋魇。 　　宋魇自谢识肩头抬起眸，冷冷地同洛九歌对视一眼，又将脸埋了下去。 　　洛九歌：“……” 　　洛九歌在心里冷嗤，真该让魔渊所有魔看看，这就是他们最为信赖的魔渊尊主。 　　像个幼稚的孩子，只会以哭泣撒娇来求得他人注意。 　　“说不上适应，也说不上不适应。”谢识低头去看自己的裙摆，还没忍住吐槽道：“……就是这衣裳真的不能换一身吗？” 　　洛九歌微笑道：“当然可以。” 　　谢识眯起死鱼眼：“如果你是说红霞拿来的那些衣服还是算了。” 　　真是不知道鲛皇是个什么癖好，拿过来的衣服竟全是女装。 　　其中一件还被宋魇穿走了。 　　虽然谢识对于穿女装这件事比较无感，不过一个大男人穿女装到底还是有些羞耻。 　　但有人陪他一起穿就不一样了。 　　何况…… 　　谢识红着脸想，何况宋魇的女装还这么漂亮。 　　他在心里偷摸摸想道，要是能让宋魇穿女装……那他多穿一会儿女装，倒也不是不行。 　　洛九歌无辜一笑：“鲛人与世隔绝，许久不曾织就鲛纱，族中只有这些衣裳，委屈你了。” 　　……唬鬼呢。 　　谢识才不信他们一件男装都不织。 　　只是给自己变态找理由罢了！ 　　谢识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洛九歌。 　　洛九歌却毫无所查似的，依旧温柔笑着。 　　宋魇却突然道：“传闻一尺鲛纱可抵万金，鲛皇如此慷慨，阿识与我自是感激不尽，何来委屈一说。” 　　谢识穿着一身红裳，而他则是一件粉蓝色的鲛纱裙，款式又十分接近。 　　两人像是穿了一对特质的道侣情衣。 　　洛九歌的小心思，被宋魇使手段无声无息地堵了回来。 　　他气得牙痒，瞳孔颜色骤然加深。 　　谢识看出来洛九歌已然不悦，忙撤开话题道：“鲛皇，鲛人族可是发生什么了？” 　　洛九歌诧异地挑眉，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有此一问。 　　谢识补充道：“你身上血腥味很重。” 　　“没什么大事，多谢小识关心。”听出来谢识是在关心他，洛九歌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明明是一只鲛人，这个笑容却有些像被奖励的狗狗般愉悦，谢识甚至看见他的尾鳍都兴奋的晃动。 　　他身后的宋魇却不高兴了，唇角抿着，用指尖摸过谢识颈侧的咬痕。 　　宋魇用了点力，谢识吃痛地嘶了一声，似惩罚似亲昵地拍上他作乱的手。 　　“别闹。”谢识小声说。 　　“嗯。”他的注意力回到了自己身上，宋魇这才满意，听话地收回手，重新扣在谢识腰间。 　　洛九歌目睹全程，眸光晦暗，嘴角刚刚掀起的弧度，也一点点回落。 　　“鲛皇，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将我带回来。”谢识看着洛九歌，踌躇道：“……但贸然寻一个外族之人做鲛族王后，恐怕不妥。” 　　“不是贸然。”洛九歌低声说。 　　“什么？” 　　“我在观世镜中看到过你。”洛九歌道。 　　谢识一愣：“……你是故意将我带回来的？” 　　“观世镜在手，可观天下所有事。”洛九歌看着谢识，嗓音低幽，缓慢道：“我还知道……你为什么前往无尽海。” 　　难道观世镜能看见万象门？！ 　　谢识眼睛微微睁大，许是因为他的表情实在太难以置信，洛九歌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轻道：“任何事情都逃不过观世镜。” 　　如果是这样，其实万象门发生的一切，包括烛夜同他说的那些话，洛九歌都知道？ 　　谢识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是为了观世镜而来？可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将我们带到鲛人海域？” 　　“我欢喜于你。”洛九歌浅笑道：“若你答应与我结契为道侣，我自愿将观世镜双手奉上。” 　　谢识没想到洛九歌会说出这么一句告白，脸上一热，顿时卡住。 　　一直埋在他肩窝的宋魇，突然抬起头，粉眸寒冷，带着无尽的警告和杀意。 　　这不是之前点到为止的杀意，洛九歌长居冰冷深海，对温度的敏感度极低。 　　可他触及到宋魇这个眼神时，脊背却一瞬间冷到发麻。 　　……宋魇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洛九歌眼神微闪，却仍旧没有收回这句话。 　　谢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压住脸上热意，自动忽略了洛九歌的前一句话，颇为挣扎地道：“鲛皇，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确实很诱人，可谢识也实在不想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何况，洛九歌此举也实在太奇怪了些。 　　壁画预言上说，鲛人族数千年前遭黑沼侵袭，生死存亡之际为观世镜所救。 　　而这千年间，黑沼好几次都要差点将观世镜吞没，是鲛人族建造弥留之冢，依靠鲛人亡灵的愿力，辅助观世镜，与黑沼相对抗，才一直相安无事到如今。 　　可黑沼早晚会卷土重来。 　　鲛人海域面临着再一次坍塌的风险。 　　唯有神明降世，才能使用观世镜，真正封印黑沼，拯救鲛人一族，让他们重入轮回—— 　　可洛九歌刚才竟说，只要他肯愿意与他结契，就将观世镜赠与他？ 　　在预言中，观世镜是封印黑沼的关键。 　　洛九歌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把他当成交易的物品给自己？ 　　谢识心思活络，问道：“按照预言所说，你们需要等待神明降世，运用观世镜封印黑沼。观世镜对你们这么重要，你真的愿意送给我？” 　　洛九歌笑道：“只要你愿意与我结为道侣。” 　　“若我不愿呢？” 　　他浅褐色的瞳眸晶亮，漆黑的睫羽又长又直，宛如一把锋利的刀，要将血肉之下所有的真相都剖开。 　　洛九歌被他探究的眼神刺中，不由沉默一下，随后叹了口气，仿佛是有些无奈地说：“若你不愿，我也无法强求。” 　　自从看到那副壁画起，谢识就隐隐有些不安。 　　洛九歌的这番话更让他觉得奇怪。 　　太多脱轨设定，太多的疑惑，让他他好像置身于一场巨大的迷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为什么？你为什么愿意将观世镜给我？”谢识立刻反问。 　　洛九歌银睫半垂，看了谢识许久，才轻叹道：“我族已经等您许久了。” 　　“什……么？” 　　谢识愣在原地。 　　* 　　海殿，壁画长廊。 　　谢识仰起头，看着壁画上的青衣少年，脑海中不断回想起洛九歌方才的话。 　　“我族已经等您许久了。” 　　“怎么可能！”谢识愣神许久，才连忙反驳：“我只不过是一个……” 　　一个红娘局员工，一个任务者！ 　　他怎么可能是什么所谓的神？ 　　谢识头痛无比，各种各样的问题几乎快将他的脑子炸开。 　　洛九歌的目光温柔而悲伤，并不反驳。 　　他见谢识状态不好，便温声道：“小识可是累了？” 　　谢识混乱无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洛九歌颔首：“那便回去休息吧。” 　　期间，他听见洛九歌说，给宋魇也安排了房间。 　　这令谢识心里一慌，像是受伤的小鸟一样，下意识地寻找起往日里与自己最亲密的人，以寻求一点安全感。 　　他一把抓住宋魇的手，对洛九歌说：“他和我住！” 　　洛九歌蓝瞳幽深，静静看着他们相扣的手，看了半晌，才低低地吐出一声好。 　　谢识看着壁画上的青衣少年。 　　不知是不是受了洛九歌那句话的影响，谢识本觉得壁画上的青衣少年十分怪异，可如今却越看他的背影，便越觉得熟悉。 　　他看着看着，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一开始会觉得青衣少年给他的感觉十分怪异。 　　——因为这背影让他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这极有可能，是他的背影。 　　可是……怎么会？ 　　是真的如此，还是只是他受洛九歌的话影响了？ 　　“阿识，在想什么？”宋魇柔媚的声音响起，拉回了谢识的神思。 　　“这壁画上的少年……我……”谢识脑子一团乱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壁画上的少年真的是他？ 　　洛九歌是因为在观世镜中发现他的到来，所以才出海将他寻回来的？ 　　可为什么会是他？ 　　他是红娘局的任务者，他为什么会与这个世界有关联？ 　　明明宋魇才是主角受，这种高光剧情不应该给他吗？ 　　再不济……也应该给孟惊雪才对！ 　　脑海中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好半天，谢识才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早就询问过的话：“这个世界，真的有神吗？” 　　宋魇也给出了一样的回答：“众神早已陨落。” 　　众神陨落，神力化为琉璃心。 　　这是谢识小世界之行最重要的目的。 　　可观世镜却预言，神明降世，拯救鲛人海域。 　　而观世镜里预言的神明，竟是他？ 　　他和琉璃心又有什么关系？ 　　“观世镜……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预言？”谢识喃喃道。 　　观世镜是神的遗留之物，为什么会预言到他的到来？ 　　“所谓预言，往往带着夸大其词的传说色彩。而传说之所以是传说，正是因为它不可考据，真实性存疑。”宋魇趴在谢识肩头，缓缓说道：“也许，一切都只是鲛人一族的幻想而已。” 　　谢识说道：“可幻想也会有一个可供幻想，和夸大其词的基础。” 　　如果预言只是夸大其词的假说，那鲛人一族幻想的基础，又是什么？ 　　为什么又会和他有关系？ 　　谢识盯着墙上的青衣少年看了许久。 　　恨不得画中人能转过身来，好让他看个清楚，这青衣少年究竟是不是他。 　　可画只是画。 　　画中人永远不会转过身来，也永远不会给他这个答案。 　　谢识长叹一口气：“回去吧。” 　　他就是把这面壁画看出洞来，画上的青衣少年也不会转过身来。 　　再继续纠结也毫无意义。 　　不如早点回去休息。 　　两人回到了房间，躺在寒玉床上。 　　往日里，都是宋魇主动黏着谢识。 　　可谢识今天得知了这么一道不知真假的消息，强烈的不安全感，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时刻行走在一片虚幻的泡沫上。 　　真真假假，分不清明。 　　好像随时都要坠落下去。 　　谢识的头抵在宋魇肩上，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角，嗅着他身上淡淡的幽香。 　　直到宋魇翻过身，将他搂进怀里。 　　他整个人都被宋魇包裹，被他的身体、他的气味、他的体温。 　　熟悉的怀抱令谢识感觉到一点安心。 　　“……阿识，睡吧。”宋魇贴在他耳边说。 　　他似乎很受用于谢识依赖的姿态，温柔而又霸道将谢识整个笼罩。 　　谢识发出一声含糊地鼻音，慢慢合上双眼。 　　他没有立马入睡，而是在脑海里唤出系统。 　　【系统？】 　　【我在。】 　　【……我是谁？】谢识轻轻问。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一板一眼地回答：【您降生于红娘局中央培育仓，编号TsA1524X63，于红娘历7569年入职渣贱部，这是你执行的第268个任务。】 　　是的，他的记忆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可壁画预言是怎么回事？】谢识问：【这个小世界是低维世界，红娘局是高维世界。它为什么能预知到来自红娘局的——我？】 　　【这个情况我已向主神反馈。】系统停顿一下道：【宿主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也许只是剧情脱轨导致的bug，鲛人族预言的也并不是您。】 　　【是吗？】 　　【当然。】 　　系统的回答滴水不漏。 　　问不出有用信息。 　　各种各样的猜测挤在谢识的脑海里，让他的头疼得厉害。 　　他没有精力在与系统兜圈子，宋魇身上的幽香一点一点钻进他的鼻腔，侵入他的身体。 　　谢识没多久，就坠入了梦境之中。 　　远处是苍山白雪。 　　日照金山，天空蔚蓝如洗。 　　谢识一屁股坐在散发着青草香的地上，红色裙摆的一角落进眼底。 　　为什么梦里他都还是女装啊？谢识在心里小声吐槽道。 　　但梦里的他没有半点吐槽的心思，谢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疯狂跳动着，仿佛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恐怖逃生。 　　事实也确实如此。 　　谢识听见自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 　　“啊——终于逃出来了！” 第二十四章 无尽海·十一 　　“什么神山祭祀，完全就是草菅人命嘛！”谢识气喘吁吁，但还是一刻不停地吐槽道：“要不是我们装成祭祀少女，还真差点不能杀了那个假山神。” 　　清晨的阳光，让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连灵魂深处的冷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仙人，您又救了我。”一旁的宋魇慢慢朝谢识看了过去，柔若无骨的两只手从后方攀上谢识的肩膀，一点点往胸膛上摸去。他趴在谢识身上，贴在谢识耳边低语：“我无以为报，只能……” 　　谢识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耳朵和脸瞬间充血通红，连忙一骨碌坐起来，打断他道：“不用！” 　　梦中的宋魇，与现实中的宋魇似乎有所不同。 　　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睛，虽然笑着，可眼底深处又是冷漠而警觉的。 　　不是没有人在宋魇身上玩过英雄救美的戏码。 　　可说到底，那些人所作的一切，不过都只是为了得到他这副皮囊罢了。 　　宋魇清楚，梦里的谢识也清楚。 　　他当没看到宋魇眼里的冷漠，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两只手捉住，然后轻轻地放回宋魇怀里，摸摸他的头说：“想救你就救你啦，不需要你回报什么。” 　　宋魇睫羽微颤，粉色眼眸化开一瞬，却又很快凝在一起。 　　他轻轻道：“多谢仙人。” 　　谢识也不在意他次次都不信自己的话。 　　心防高是好事，免得被人骗。 　　“……里头真的是鲛人族的王吗？” 　　谢识刚打算叫宋魇离开，便听见远处原来这样一句话。 　　他眉头一皱，耳朵微动，站起来朝群山之外看去。 　　断断续续地话语传入他的耳中。 　　“当然了，这可是流仙宗进贡给郦国皇帝的。” 　　“流仙宗可是仙门，为何要进贡鲛人给皇帝？” 　　“据说是因为流仙宗主修炼杀戮道，皇帝每年都会将牢狱犯人送给流仙宗主。” 　　“原来如此……” 　　什么东西。 　　谢识拧紧眉头，流仙宗一介名门正派，何时竟有修炼杀戮道的人了？ 　　鲛皇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不对…… 　　设定怎么又变了？ 　　“仙人，怎么了？”宋魇见他神色凝重，不由紧张问道。 　　山峦重重叠叠，雪山皑皑，谢识望向尽头，说道：“鲛皇被捕，我要过去看看。” 　　宋魇闻言，连忙抓紧谢识的衣袖：“我同仙人一起去！” 　　雪山荒凉，了无生机。 　　宋魇生得貌美，却又手无缚鸡之力。 　　若是遇到什么心怀不轨之人，恐怕是难以逃脱。 　　“不会丢下你的。”谢识捏捏他的手。 　　随后，他将宋魇打横抱起，宋魇则乖顺地伸出双臂，圈住谢识的脖颈，老老实实地窝进他的怀里。 　　谢识足尖一点，轻盈地朝群山外飞去。 　　远方是一片稀疏地树林，一个运输车队正缓慢地行走在丛林间。 　　突然，树叶无风而动，发出飒飒的声响。 　　车队首领敏锐地抬起头，挥手让车队停下。 　　他着一身厚重戎装，腰佩长刀，见状拔出长刀挡在身前，厉声喝道：“什么人？！” 　　一个少年自林中走出，着一席青衫，几乎与身后的树林融为一体。 　　他的身边跟着一名极其漂亮的粉衣男人，眼睛的颜色竟也是粉的。 　　首领察觉到不对劲，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 　　话还未落，就见少年指尖一动，车队所有人便齐齐晕倒。 　　谢识走到车队运输的板车边，上面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 　　他挥手将木桶盖掀开，一个凶狠的银发人鱼，张着尖牙，伸出利爪，猛地朝他的脸抓来—— 　　呜—— 　　熟悉的鸣叫声自耳畔响起，谢识猛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 　　梦境还未完全褪去，震颤不已的海水就将他强行拉回了现实。 　　地面震荡，墙壁上映出的水纹扭曲交缠。 　　远远地传来红霞嘹亮到似乎能穿破耳膜的喊声：“黑沼异动——所有鲛人前往弥留之冢——” 　　黑沼重新活跃了？ 　　一切太过突然，谢识来不及多想，一边翻身下床，一边对宋魇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只是他的衣袖被宋魇捉住了：“我想同阿识一起去。” 　　谢识一怔，鸣叫声愈发凄厉急促，来不及推拒，他点点头，带上宋魇一起跟了出去。 　　海殿之外，各色鲛人鱼尾绷紧，飞速朝前游去。 　　谢识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弥留之冢。 　　弥留之冢，比壁画上看见的更加宏伟壮观。 　　一道宽大的海沟，从尽头延伸至尽头，划出两个泾渭分明的区域。 　　往前，黑沼几乎铺天盖地，狰狞扭曲，冒着咕噜咕噜的小泡，宛如沸腾。 　　往后，是一片……根本望不到边界的墓地。 　　谢识站在高台之上，举目四望。 　　以他为圆心，无数个冰棺沉默无声地立在下方，一排一排，一圈一圈，一直到海边尽头，仍未停止。 　　触目惊心。 　　冰棺之中，隐隐可以看见鲛人的尸骨。 　　遖鳯獨傢 　　有些尚能辨出精致容貌，而有些，已经化成了累累白骨。 　　它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此处，不见光明，不见来路。 　　只是为了守住鲛人海域。 　　……剩下的鲛人已经不多了。 　　谢识粗略看了看，聚集在弥留之冢的鲛人，不过百数。 　　他们看见谢识的到来后，纷纷朝他投来充满希冀的目光。 　　这目光像是一块块石头，累在谢识身上。 　　他踟蹰片刻，而后才迈开步子，走到了高台边缘的洛九歌身旁。 　　“你醒了。”洛九歌轻轻道。 　　“这是怎么回事？”谢识问道。 　　洛九歌回答：“这么多年，黑沼从来都没有安分过。它会趁观世镜虚弱之际，试图突破观世镜桎梏。每当此时，我族便会请愿亡灵，以亡魂愿力辅助观世镜，重新镇压黑沼。” 　　谢识沉默一下，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觉得观世镜预言的是我？” 　　洛九歌转头看他，幽蓝的瞳孔映出谢识充满迷茫和焦虑的脸庞：“观世镜不会说谎。” 　　他说。 　　“可……” 　　谢识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突然之间，黑沼如同汹涌的浪潮般，朝弥留之冢凶猛袭来。 　　洛九歌神色一凝，银蓝长尾一甩，飞身至弥留之冢前。 　　尖利的蓝色手掌合拢，浅蓝色的灵气，化作数个光点，从他掌心之中，一点点散开。 　　随后，他薄唇轻启，一连串似咒语般的吟唱，自嘴里呢喃诉出。 　　嚓—— 　　离他最近的冰棺，仿佛是被烛火点亮的灯盏，骤然亮起幽幽蓝光。 　　冰棺之上，一道半透明的蓝色魂灵出现，魂灵双手合十，源源不断地魂力自他身上溢出。 　　弥留之冢所有的鲛人，效仿着洛九歌的动作，双掌合拢，吟唱着诡魅的咒语。 　　一声一声，荡漾在冰冷的水波之中，随后水波朝四处散去，诡魅而哀婉响彻在整个弥留之冢！ 　　霎时，冰棺由内而外，一圈圈迅速被点亮。 　　一只只鲛人亡灵，浮现在冰棺之间，莹蓝的愿力不断从他们身上涌出，最后在上空之中，汇成一道巨大的洪流—— 　　谢识猛地睁大眼睛，瞳孔一缩。 　　半空中浮现出了一道半人高的水镜，莹蓝的愿力流，轻轻地，缓缓地，一点点注入到水镜之中，让水镜也呈现出一种正在发光的蓝色。 　　那是……观世镜？！ 　　观世镜明明就在眼前，可谢识却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难以冒出任何掠夺观世镜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愿力流慢慢消散，最后只余下一个小尾巴。 　　而此时，滔天的黑沼也已经逼近。 　　观世镜浑身一震，随后张开一道半透明的淡蓝色结界，将整个鲛人海域团团笼罩。 　　“轰隆——” 　　黑沼撞在结界上，发出巨大而难听的声响，随后，它发出叽的一声凄厉惨叫。 　　它又尝试了几次冲撞结界，张牙舞爪，气急败坏似的。 　　观世镜的结界承受着它一次又一次冲击，谢识恍惚中，好像听见了一声细细的抽泣。 　　像是从观世镜身上传来。 　　他疑惑的朝观世镜看去，可观世镜只是静静地悬浮在半空。 　　慢慢地，观世镜的结界变得黯淡，而黑沼也像是终于累了。 　　它偃旗息鼓，一点点退回到海沟之后，回到原来的位置。 　　而观世镜，也终于撑不住了。 　　淡蓝色的结界彻底散开，它缓缓地消失在半空中。 　　鲛人一族，请愿成功。 　　但显然，观世镜已到强弩之末。 　　即便是请愿，也无法支撑太久了。 　　洛九歌脸色苍白，也快灯枯油尽，回到高台上，他身上的血腥味又重起来了。 　　谢识忍不住向前一步，关心道：“你还好吗？” 　　洛九歌转头看他，淡淡一笑：“我没事——” 　　他话音未落，就突然栽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 　　谢识一惊，而红霞和涟叶比他的动作还快，一步上前，支撑住洛九歌，焦急地唤：“王！” 　　洛九歌已经晕了过去，脸色白得近乎透明，银色的睫羽安静地垂着，遮住了那双向来幽深的眼瞳。 　　红霞乱到慌神，只匆匆和谢识打了声招呼，便带着洛九歌回到了海殿内。 　　谢识目露忧心，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阿识。”宋魇唤他。 　　“嗯？”谢识回神，应他一声。 　　“如果……”宋魇伏在谢识肩头，眼眸低垂，指尖撩起谢识垂落的一缕黑发，低声问道：“如果我也像他这么疼，阿识就会看着我了吗？” 第二十五章 无尽海·十二 　　谢识微怔，偏头看他：“什么？” 　　宋魇眸色晦暗，仿佛陷入癔症之中：“如果比他还痛呢？阿识会只看着我吗？” 　　谢识眉头缓缓拧起，他看着宋魇，宋魇也抬眸看着他，眨也不眨的，透着股执拗劲，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半晌，还是谢识先叹了一口气，曲起两根手指，在宋魇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轻微的疼意将他从癔想中拉回。 　　宋魇漂亮的眼睛一点点红了，湿润的雾气凝结眸中，欲落不落的样子可怜极了，好像别人对他做了多坏的事。 　　谢识怀疑地看看自己的手，他刚弹得也不重呀？ 　　“……阿识。”宋魇含着鼻音，委委屈屈地唤。 　　“你想什么呢？”谢识无奈道：“痛有什么好比的？” 　　宋魇眼睫半垂，眼眶里的泪水沁出来一点，却又很快溶于海水中，只有浓重的鼻音证明着他的难过：“自从来到这里，阿识就一直看他。” 　　“……有吗？” 　　宋魇抬眸，埋怨地看他一眼。 　　眼尾带着湿润的红意，登时把谢识的心脏看得软成一滩。 　　他昏头涨脑，理智瞬间离家出走，只能顺着宋魇的话说下去：“……是我不好，那我不看他了？” 　　宋魇这才湿漉漉地嗯了一声。 　　谢识盯着他泛红的脸看了半晌。 　　“阿识，怎么了？”宋魇粉色的眼睛被泪水洗得清透，在弥留之冢残存的魂光照映下，像极了两颗剔透的粉色晶石。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在痛吗？”想了许久，谢识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宋魇先是一怔，随后柔柔笑开，黏糊地挂在谢识肩上，像只温顺又黏人的猫。 　　“阿识在担心我吗？”他问。 　　谢识很诚实点头。 　　宋魇歪歪脑袋，愉悦地眯起眼睛，将手递到谢识面前，轻声说：“阿识吹吹就不疼了。” 　　他的手也是极漂亮的，纤细莹润，指如葱根，光滑圆润的指甲透出淡淡的肉粉色。 　　谢识盯着宋魇的手看了一会儿，随后抬眸看他，有点无奈地问：“逗我很好玩儿吗？” 　　宋魇摇头，但因为他的头抵在谢识肩上，这么轻轻蹭着，倒是多出几分撒娇的意思：“……没有逗。” 　　好吧好吧，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吧。 　　谢识抓住宋魇递过来的那只手，轻轻吹了两下，吹完问他：“现在好了？” 　　温热的气流拂在手上，像一根轻柔的羽毛撩过。 　　宋魇满意地嗯了一声，随后收回手拢进宽大的袖中，以此掩盖自己因为兴奋，而不断颤抖痉挛的手指。 　　“行了，回去吧。”谢识说：“看看……” 　　他本想说看看鲛皇的情况，不过又一想，宋魇似乎不太喜欢鲛皇。 　　嘴里的话转了转，改成：“看看海殿发生了何事。” 　　宋魇这回总算没有再闹腾，乖乖地点点头，跟上谢识，往海殿游去。 　　* 　　海殿，药池中。 　　这是主殿内的一处偏房，不大，四周的墙壁上同样镶满闪烁的宝石。 　　明明是深海之底，可奇怪的是，在中央竟还有一方黑色的水池，随着鲛人进入房间的动静而微微波动。 　　红霞架着洛九歌，将他缓缓放进一片漆黑的药池中。 　　洛九歌昏昏沉沉，在被放入药池中时便醒了过来。 　　他躲开了红霞的搀扶，两条苍白有力的手臂，撑着池边，慢慢滑入池中。 　　“王……”红霞目露担忧。 　　洛九歌抬起一只手，示意自己没事。 　　“多谢你，红霞。”他轻声道。 　　“王，你应该回到观世镜内调养。”涟叶说道：“药池的药性已经很低了。” 　　“观世镜已经快撑不住了。”洛九歌低低道：“它的力量不能再浪费在我身上。” 　　“王，时间不多了。”红霞说道：“我们必须尽快封印黑沼。” 　　洛九歌点头：“我知道。” 　　要封印黑沼，只有谢识才能做到。 　　可谢识昨日在大殿上懵懂的样子，又实在不像能够封印黑沼。 　　涟叶忍不住问道：“王，我见谢识大人只有金丹期修为，真的会是预言中的神明吗？” 　　不怪他会有这样的疑问，鲛人一族，等神降世已经等了千年。 　　本以为谢识来了，他们就能彻底摆脱这样的困境。 　　可谁也没想到，预言中的神明只有金丹期修为。 　　他们难以自制地感到怀疑、惶恐。 　　“涟叶！”不等洛九歌发话，红霞先厉声斥道：“慎言！” 　　他收到红霞警告的视线，忙闭嘴不言，又偷偷去瞧洛九歌的脸色。 　　洛九歌脸色苍白，白到近乎透明，被漆黑池面映着，脸上甚至泛出不健康的青色。 　　水纹反射的波光落在他的眼下，仿佛一条无形的泪痕。 　　他垂眸，看着漆黑水面中，自己模糊的倒影。 　　“观世镜从不说谎。”他低声道。 　　“……可谢识大人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涟叶顿了许久，还是小声地问道：“他真的能救我们吗？” 　　“还没说够？”红霞瞪他一眼：“说这些丧气话做什么？没见王现在难受吗？” 　　涟叶抿着唇，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会守好弥留之冢， 　　……哪怕，是付出他的生命。 　　* 　　回到海殿后，谢识没有见到洛九歌，反倒是见到了洛九歌身边那只叫涟叶的绿尾鲛人。 　　涟叶说洛九歌正在疗伤，不方便见人。 　　谢识只好点点头，离开了大殿。 　　又是那条长长的壁画走廊。 　　他今日有些不想看这壁画上方的内容，便埋着头，沉默不语地往前走。 　　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他似有所感，回头看去—— 　　涟叶站在尽头，隔着壁画走廊，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大殿门口投下一大片厚重的阴影，将涟叶笼罩。 　　谢识觉得这片浓厚的阴影，竟有几分像是方才看见的，铺天盖地、张牙舞爪侵略来袭的黑沼。 　　涟叶拢在昏暗中，暗绿的眼睛里却闪着一点晶亮。 　　就这么沉沉地、直直地看着他。 　　谢识发现涟叶的眼神似乎有些迷茫而空洞。 　　可这种迷茫而空洞的眼神，又夹杂着某种希冀。 　　谢识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本他只觉得一切都荒谬至极。 　　他只是一个前来小世界做任务的任务者，修为不过金丹期，这个世界怎么会和他有关联。 　　鲛人一族的命运怎么会牵系在他身上。 　　也是因为他是红娘局的任务者，谢识看着即将小世界里即将覆灭的鲛人族，有着来自上位者的怜悯，却并无悲痛。 　　直到他看见弥留之冢。 　　看见无数鲛人亡魂，即便是身死，也在苦苦守着这方海域，这片家园。 　　那一方不知真假的预言，是一根不朽的脊骨，支撑他们渡过上千年孤寂而绝望的岁月。 　　谢识突然为此感到难过。 　　他回到房间，做在寒玉床上，静静思考着。 　　“阿识，在想什么？”宋魇靠在他身边，轻轻问。 　　谢识转头看他。 　　他们被洛九歌，强行通过空间缝隙，带到鲛人海域中来。 　　如今黑沼频频异动，观世镜式微。 　　若是不帮助鲛人彻底封印黑沼，恐怕他们两人都会交代在这里。 　　可这只魅魔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慌乱过，不怕死似的。 　　……他好像确实不怕死，谢识想起了宋魇在原文中的结果。 　　自杀未果，反被套上枷锁。 　　谢识心头一动，忽然问：“你会救吗？” 　　他问的没头没脑，不明不白，但宋魇却理解他的意思，微微笑道：“鲛人一族，死就死了，与我何干？” 　　谢识倒并不意外这个回答。 　　宋魇最厌恶被掌控、被束缚。 　　若是别人将他当做救世主，他最有可能做的，恐怕是先将这些人杀掉，好叫别人看看，他绝不可能被任何人的性命所牵绊。 　　当然，前提是，如果他真的能杀掉的话。 　　谢识摸摸他的脑袋，探口气，不说话了。 　　只是宋魇是宋魇，他是他。 　　宋魇捉谢识的手，放进掌心里。 　　谢识比了比，发现自己的手竟比宋魇要小上那么一圈，虽说也是纤细修长，却总觉得不及宋魇那双手漂亮。 　　宋魇自然是觉得，谢识浑身上下哪哪儿都好，无一处他不喜欢的。 　　他拨弄着谢识的手指，按着他柔软的指腹，随后扣进指缝间，掌心相贴，汲取着另一人身上的温度。 　　“那阿识想救吗？”宋魇轻声问。 　　谢识垂下眸。 　　漆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向来温暖的浅褐色眼睛，投下一片雾蒙蒙的阴影。 　　这是虚假的世界，是纸片人的世界。 　　他就算不救，也没有任何影响。 　　鲛皇愿意将观世镜给他，他只需要拿到观世镜，问出琉璃心的下落，再由红娘局重启这个世界，一样可以完成任务。 　　但谢识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小声道：“想。” 　　宋魇垂下眼睫：“我明白了。” 　　“你不觉得这些事本于我无关吗？”谢识问他，眼睛睁得溜圆，落进一点夜明珠温润的光芒。 　　宋魇一笑：“阿识若觉得有关，那便有关。” 　　“我怎么觉得你在哄我？” 　　“没有。”宋魇摇头，睫羽微颤，低道：“只是觉得，你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可以。” 　　他都依的。 　　谢识没能辩得这句话下的言外之意，只当宋魇是真的哄他开心。 　　他长长得叹出一口气，可现如今，根本不是他想不想救的问题，而是他能不能救。 　　他问宋魇也没用。 　　无非就是把一个人的纠结变成两个人的纠结。 　　徒增烦扰。 　　谢识甩甩头，收住话题，朝宋魇笑道：“算了，不想了，接着睡觉吧。” 　　方才是半夜中惊醒，这会儿不过才丑时。 　　时间还早着，还能睡上一会儿。 　　宋魇点头，两人翻身上床。 　　只是谢识脑子里清醒无比，躺上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闭上眼睛假寐，方才来不及思索的梦，便一点点回到脑海中。 　　谢识眉头微皱，已经过了这么一会儿了，梦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大多都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最后惊醒时分，那一只划向他蓝色利爪。 　　蓝色利爪…… 　　这种颜色和形状的手，谢识只在洛九歌身上见到过。 　　难道是他被洛九歌的话影响得太深了么。 　　竟连做梦都梦到他？ 　　他记得他似乎还梦见了……一双粉色的眼眸。 　　谢识颇感疲惫地捏捏眉心，难道是这一鱼一魔，在他的梦里也不对付起来了吗？ 　　“阿识，睡不着吗？”宋魇在他耳边轻声问。 　　“有点。”谢识说道。 　　寒玉床冰冷，宋魇又畏寒，一上床就黏他黏得紧，谢识稍微一动，就能被身边人感受到。 　　他以为自己将宋魇弄醒了，有些歉意地问：“抱歉，是我把你吵醒了？” 　　宋魇没应，转过身，将谢识揽进怀里，轻拍着他的背：“睡吧。” 　　熟悉的幽香一点点钻进谢识的鼻腔，好似有什么魔力般，谢识真的在这句话下，感到了一丝困意，慢慢合上双眼，睡着了。 　　这次梦乡黑甜，一夜无梦。 　　*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 　　谢识睡得不安稳，很早便醒了，脑子还有些混沌。 　　迷迷瞪瞪中，他听见宋魇说了句什么话，神经一震，睡意瞬间散了大半。 　　“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惊诧问道。 　　“涟叶死了。”宋魇说道：“鲛人族正在弥留之冢，举行他的葬礼。” 第二十六章 无尽海·十三 　　鲛人海域，弥留之冢。 　　高台之上，放着一座冰棺，绿尾鲛人躺在棺中，双眼紧闭，面容灰白，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洛九歌站在冰棺之前，头颅低垂，神情庄严。 　　谢识赶来就看见这一幕。 　　数百只鲛人围在冰棺周围，见他过来后，纷纷后退，为谢识留出一条可供通行的通道。 　　他们目光中的重量更加沉重。 　　谢识撑着这些如有实质的目光，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洛九歌身后。 　　死亡，尤其是鲛人一族的死亡，总是沉重而肃穆。 　　生命的延续，或者说种族的延续，就像是被数根麻草拧成一大股的绳索。 　　这根绳索无限期地延向远方，生命便无限期地延续下去。 　　可鲛人族的生命绳索，已经快要断绝了。 　　只剩下细细的一小搓，艰难地紧绷着，迟迟不肯断去。 　　对于这个快濒临灭绝的种族来说，逝去一名族人，垂垂危矣的绳索便又断开一分。 　　崩断的声音令他们神经紧张，好像是彻底归于永夜的倒计时。 　　这样沉重的时刻，谢识走进了，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是洛九歌先开的口，他轻轻说：“昨夜黑沼再次来犯，他以身为祭，挡了回去。” 　　“他……”谢识嗓子艰涩，好半天才继续道：“为何没有鸣报？” 　　“鲛人海域被囚，这里的灵气早就消耗殆尽。”洛九歌垂眸看着棺中的涟叶，轻轻说：“我族子民，修为难以精进，却又要抵抗黑沼。在没有弥留之冢前，我族每天都因黑沼死伤惨重，那段时间，鲛人海域的海水都是红的。直到有一天，我们在一本古书中，发现了一个邪术——” 　　谢识低头，看着黑沼之前，这方没有尽头的坟冢。 　　心头颤动，仿佛突然明白什么。 　　“弥留之冢的固魂阵，实则是锁魂阵。”洛九歌道：“鲛人祭灵，亡魂生怨。锁魂阵抽取亡灵怨气，才能制造出抵挡黑沼的结界。” 　　谢识便懂了。 　　弥留之冢，消耗的不是愿力，而是……怨力。 　　只不过到底是愿，还是怨，对鲛人一族来说，已经分不清楚。 　　所以他们的怨气，才会呈现出一种温和而瑰丽的状态。 　　怪不得洛九歌会这样虚弱。 　　鲛皇请怨，怨气反噬，弥留之冢千千万万鲛人亡魂，全落在他一人身上，啃噬着他的温度与生命。 　　可洛九歌的目光仍然平静而温和。 　　“黑沼日渐猖獗，锁魂阵的愿力已然不够。”他的手指攀上冰棺边缘，抓得很紧，似乎极想要抓住什么，可他最后还是骤然一松，手臂垂落。 　　洛九歌昨日请愿，已是耗损了大量心力，若再请一次，恐怕真要没命了。 　　所以涟叶才选择不鸣报，而是祭身献灵，巩固锁魂阵。 　　谢识陷入沉默，洛九歌也不再言语，他双手交叠，以右手手背贴于额头。 　　随后，他身后所有的鲛人，都纷纷效仿。 　　这大概是鲛人族的某种送葬礼仪。 　　谢识也照做了。 　　宋魇面无表情，却也双手交叠，贴于额头。 　　“雩——” 　　鲛皇微微弯腰，启唇发出一声长长的呜鸣。 　　随后，所有的鲛人都弯下腰，发出同样的长鸣。 　　谢识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震撼的声音，空灵缥缈，哀婉凄绝，一层一层垒在一起，仿佛能将人的灵魂穿透。 　　他不知不觉间时间模糊，知道宋魇微凉的指尖，点上他的眼皮。 　　谢识一眨眼，滚烫的泪珠滚落，迅速融于海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又或许是一个时辰。 　　极具穿透力的鸣喊才结束，洛九歌直起腰，放下双手。 　　他看向冰棺中紧闭双眼的涟叶，冰凉的手心按上他的额头，一道银蓝色的复杂纹络浮现在涟叶的额上。 　　接着，涟叶的双眼猛地睁开，幽绿的双眼闪过细碎的流光。 　　“吾集全族之愿赐福于你。”洛九歌低声诉说：“你的灵魂不坠深渊，不落亡地。” 　　“——你将长眠此地，不得安息。” 　　这不知道是赐福还是诅咒。 　　谢识发现涟叶身上的气息，发生了某种很奇妙的转变。 　　他好像与整个弥留之冢的气息，慢慢融为一体。 　　身上既不见生机，也不见死气。 　　洛九歌抬起手，棺盖慢慢合拢，冰棺一点点升起，直立，随后落入弥留之冢的中心。 　　重量溅起泥泞，湿润的泥土在水中炸开，呈现数朵蘑菇云的形状。 　　冰棺稳稳地立在弥留之冢中，一道半透明的莹蓝魂魄，慢慢浮现在冰棺之上。 　　那是涟叶的亡魂。 　　涟叶面向黑沼，发出一声响亮的、带着警告的咆哮。 　　黑沼恼怒地沸腾翻涌，却又在鲛族将领的威胁下，偃旗息鼓，不敢动弹。 　　涟叶的亡魂转向洛九歌，双手交叉，贴向胸膛，确实弯腰朝谢识行了一礼。 　　随后，光影崩散。 　　涟叶的身影彻底模糊在海水中。 　　除了洛九歌，谢识身边所有的鲛人，都纷纷弯下腰，朝他行礼。 　　涟叶的死给了他们太大的打击。 　　鲛人们……已经等不起了。 　　他们十分迫切地，希望预言中的神可以来拯救他们，将他们救出这方牢笼。 　　谢识嗓子又哽又痛，张了张嘴，却难以发出一个音节。 　　似乎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破坏现在，充满着绝望与希冀的场景。 　　“红霞。”洛九歌轻轻唤道。 　　“是。”红霞躬身应道。 　　“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族将领，镇守于此。” 　　红霞似涟叶那般，弯腰行礼：“红霞领命。” 　　洛九歌沉默着，朝海殿游去。 　　鲛人四散而去，只余一位红色的鲛人，守在千千万万座孤冢之中。 　　* 　　谢识抿着唇，跟上洛九歌。 　　一路跟到了主殿外的走廊。 　　“小识？”洛九歌面白如纸，温柔地看向他。 　　涟叶入葬的场景久久徘徊在谢识脑海里，他沉默了很久才问：“你们真的相信我可以封印观世镜？” 　　“鲛人一族，不是没有人尝试过自行封印黑沼。”洛九歌看向鲜艳壁画上的青衣少年，轻声道：“死伤无数，却无一人成功。” 　　相信预言，已经成了他们唯一的出路。 　　“你呢？” 　　“我也尝试过。”洛九歌道：“可我无法承受观世镜的力量，这上千年间，我试过不下百次，每次都以失败而终。” 　　“你既然能出海，为何不向烛夜求救？” 　　“观世镜不许。” 　　谢识惊讶：“为何？” 　　洛九歌摇头：“观世镜没说，我猜测是黑沼拥有某种能污染人心的能力，所以它警告说不能引任何大能前来，否则整个修仙界都会招至大祸。” 　　说完，他看了一眼宋魇。 　　“污染人心？”谢识眉头拧得更紧。 　　“我族受观世镜庇佑，所以暂时不受影响。可若是外人前来，黑沼极有可能会从空间缝隙中，伺机侵蚀。” 　　“可为何我们没有？”谢识问道。 　　洛九歌失笑，却不言语。 　　谢识却突然明白了他这个笑的含义。 　　——因为他是神啊。 　　黑沼不能侵蚀他。 　　“你们为什么总觉得我是神？”谢识忍不住道：“没准观世镜预言的，只是某种巧合或者意外呢？” 　　何况哪个神这么没有逼格啊？ 　　天天给红娘局打工，还要被电。 　　这也太惨了点吧！ 　　洛九歌只是笑：“你说是巧合，那便就是巧合吧。” 　　这鱼怎么不听人说呢。 　　谢识无奈，也不打算与他纠缠自己是不是神的问题。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终于问道：“好吧，那我愿意尝试一下，要怎么做？” 　　洛九歌盯着他看了许久。 　　他不愿逼迫谢识，可如今的情形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 　　洛九歌本就打算同他商量入镜之事，只是没想到，谢识竟主动找上来了。 　　细想之下，又觉得合理。 　　谢识对任何人，任何事，总会有诸多照拂。 　　不管是他记得，还是不记得。 　　洛九歌的沉默被谢识误解了，他略一挑眉：“……你不会以为我有办法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洛九歌轻笑一声：“我明白了。” 　　* 　　谢识被洛九歌带到了观世镜中。 　　谢识看到的观世镜，是一片雾气重重的昏暗之地。 　　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 　　观世镜本来是云天神宫之景，但宋魇上次将这方虚境毁了，观世镜便恢复到了最本来的模样。 　　谢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嘀咕道：“这观世镜里面怎么就这样？” 　　嘤嘤。 　　不远处传来一声抽泣。 　　谢识：“？” 　　他迟疑道：“观世镜？” 　　眼前的雾气骤然沸腾，突然，一道半人高的水晶浮现在谢识面前。 　　观世镜的表面波荡，似乎非常开心看见谢识。 　　甚至十分亲切地往前走，想要贴贴。 　　谢识却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观世镜见他退开，顿时浑身一颤。 　　“嘤嘤嘤嘤嘤嘤……”哭声更大了些，嘤很是凶残。 　　谢识：“……” 　　谢识道：“……你别哭啊！” 　　他想了想，把手按在观世镜的头……如果那可以被称之为头的话。 　　软软凉凉的，没想到竟然真的给谢识摸到了实体。 　　他摸了摸道：“没嫌你，真的。” 　　观世镜这才慢慢止住哭声，往谢识怀里扑，哼哼唧唧地撒娇。 　　像个小孩子似的，这会儿又高兴了。 　　这场景真是很生怪异，可奇怪的是，谢识竟没有半分觉得不对，或是反感。 　　只是心里略感无奈，叹出一口气，说道：“观世镜，你为什么会预言到我的到来？” 　　观世镜从他怀中退出来，很久都没有反应， 　　好半晌，它似乎才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水镜中翻涌起层层雾气。 　　镜面中央缓缓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场景，似乎是在海殿寝宫中。 　　一个模糊身影站在床前，手执匕首。 　　谢识眯了眯眼睛，努力辨识，这镜中之人到底是谁。 　　[观世镜，你敢？] 　　突然，观世镜的脑海里传来一道阴沉冰冷的声音。 　　它浑身一抖，镜中场景还未清晰就如被鱼尾扫过，一圈圈涟漪荡开，将镜中景象搅碎。 　　* 　　观世镜外，洛九歌看着脸色奇差的宋魇，嗤笑一声：“你就这么怕他想起来？” 　　两人都没有在谢识面前的温柔和乖顺。 　　鲛人和魅魔，各自透露出来自种族天性里的野蛮和攻击性。 　　宋魇目光冷漠，并不言语。 　　“你说，如果我告诉他真相，他还会对你这么亲近吗？”洛九歌脸上带着恶意的笑。 　　“你很嫉妒吗？”宋魇突然问。 　　洛九歌脸上笑意一僵，嗓音也阴沉下去：“你说什么？” 　　宋魇转头，微笑着问他：“真没办法，即便我虚伪、恶毒、满腹心计，可阿识就是愿意同我亲近。” 　　这般不要脸的话，令洛九歌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冷笑一声道：“你让他恢复记忆，再对他说这句话试试？” 　　这场较量，宋魇已经占了上风，他并不在乎洛九歌说了什么，也懒得理会他强撑的驳斥。 　　宋魇粉色的眼珠映出远处蠢蠢欲动的黑沼，说道：“如果想让鲛人族活下去，你最好老实点。” 　　他的话，轻到几乎散在海里，沾染上深海之地的冰冷。 　　“——可千万别让它发现了。” 第二十七章 无尽海·十四 　　【宿主，请尽快询问琉璃心下落。】系统发出提醒。 　　谢识提出疑问后，只在镜中看到一个模糊场景，还未曾将镜中情形看清楚，镜面便突然散开。 　　后来不管他再怎么问，观世镜都却如死了一般，不再吭声。 　　正当谢识犹疑着，脑海中便传来了系统的催促声。 　　谢识一顿，随后撇撇嘴道：【急什么？观世镜在这又不会跑。】 　　系统冷声道：【不要忘记你的任务，鲛人一族的命运与你没有关系。】 　　谢识也冷道：【难道你要我看着他们去死？】 　　【等你完成任务，找到琉璃心，这个世界的一切自然会复原。】系统道。 　　红娘局一直都是这么个冷漠精明的风格。 　　谢识懒得再同它争论，面向观世镜，问道：“观世镜，你知道琉璃心在哪吗？” 　　观世镜中沉默许久，镜中浓雾翻滚，随后慢慢散开，浮现出一个画面。 　　这回谢识看清了。 奇* 书*网 *w*w* w*.*q*i *s*q *i* s* h* u* 9* 9* .* c* o* m 　　冰棺如林，幽深诡魅，开裂的海沟之前，是蠢蠢欲动又铺天盖地的黑沼。 　　这是……弥留之冢。 　　谢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道：“弥留之冢？琉璃心在弥留之冢？” 　　话音一落，观世镜中浓雾翻滚，镜中场景被拉近、拉近、拉近…… 　　弥留之冢的场景褪去，数座冰棺消失不见，镜中只余下滚滚黑沼。 　　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黑沼？ 　　谢识又问：“……在黑沼？” 　　哼。 　　他听见一声细细地如婴孩般的哼声，像是在埋怨他怎么猜不透别人意思。 　　谢识感觉自己头又疼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在还是不在？ 　　他眉头拧起，思索片刻，脑中电光闪过，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是想说……我必须要封印黑沼，你才能告诉我琉璃心在哪里？” 　　观世镜靠近他，蹭了蹭他的掌心。 　　谢识：“……” 　　这场景真是挺诡异的。 　　不过看来，他也是猜对了。 　　问到琉璃心的下落果然没那么容易，谢识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不过好在，他本来也打算倾力相助。 　　“可我要怎么做呢？”谢识说道：“我只有金丹期修为，你到底是因何选中我？” 　　观世镜久久不语，镜中浓雾也散开，映出谢识削瘦却挺拔的身形。 　　却是着的一袭青衣。 　　……他平日里确实爱穿青衫，袖内乾坤里的衣裳无一例外都是青色。 　　可观世镜映出他本来身影，是想说什么？ 　　不待谢识思索，观世镜表面忽然震颤起来，犹如被狂风吹过的水面。 　　谢识大惊，瞪圆双眼，眼睁睁看着观世镜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他的眉心。 　　他瞬间失去意识，眼前发黑，昏倒在地。 　　* 　　境外，弥留之冢。 　　宋魇与洛九歌各自端坐在两边，一道水镜浮现在两人身前，里头映出谢识昏睡的身影。 　　他眉头紧锁，脸色绯红，额头冒出细汗，似乎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淡淡的银光浮现在他身上，充斥在他身体的每一处，流淌过经脉与血肉，恢复着他的身躯骨骼。 　　“吼——” 　　黑沼突然躁动，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 　　滚滚汹涌，骤然沸腾，宛如突然被掀起的巨浪，猛地朝弥留之冢袭来。 　　洛九歌猛一抬眸，目光冰冷，盯上那片张牙舞爪猛扑而来的黑沼。 　　他冷笑一声：“来得倒是快。” 　　黑沼来势汹汹，却撞上了弥留之冢淡蓝色的结界，数次不得成，于是发出更加暴跳如雷的咆哮。 　　在谢识进入观世镜后，洛九歌便再一次聚集全族，请愿亡灵，加固了弥留之冢的防御。 　　黑沼即将踏破鲛人海域，里面所有的生灵都会死，宋魇却没有半点紧迫感，反而转头，看着洛九歌因为过渡请愿，而苍白泛青的脸庞。 　　“若你再请愿一次，亡灵阴愿反噬，便活不成了。”宋魇淡淡道。 　　五脏六腑翻滚绞痛，口腔里全是血沫腥气，洛九歌下意识用手背蹭了下嘴角，却没蹭出血迹来，嗤一声笑道：“你很希望我死吧？” 　　“不止。”宋魇回答。 　　洛九歌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猛地转头看他，幽蓝瞳孔中藏着惊怒与警惕：“你想做什么？！” 　　难道想要他们全族之命不成？！ 　　宋魇不是没这么想过。 　　在这世间，好像谁都能得到谢识一二垂怜。 　　他与其他人别无二致，只是偶然得了那人洒下的一点光，便想将他独占。 　　藏进府中，吞进肚里，叫他再也看不见别人，只能垂怜自己才好。 　　宋魇不止一次想过，如果这些人不存在就好了。 　　最好整个修仙界只剩下他与谢识二人。 　　在没有旁人打扰。 　　他并不是做不到。 　　可是…… 　　宋魇长长的睫毛垂落，遮住眸中阴暗。 　　沉默良久，最后也只轻轻道了一声：“不做什么。” 　　可是谢识想救他们。 　　谢识既然想救，宋魇便会乖乖收起利爪，帮他去救。 　　恶欲之魔的颈上套着枷锁，他在枷锁之下疼痛难忍，却又甘之如饴。 　　他只要阿识高兴就好了。 　　洛九歌听到这个回答，怔愣许久，神色古怪地盯着宋魇看了许久，才哑然失笑：“当初真是我看走眼了。” 　　宋魇当初，一介柔弱魅魔，低贱如尘土，只能依附他人而生。 　　眼中明明藏着厌恶与不忿，却又朝人甜甜笑着，甜言蜜语地哄得人心驰神迷。 　　偏偏旁人却看不出来，洛九歌常被气得心堵。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曾经最低贱、最柔弱、最不值一提的魅魔，如今却成了魔渊尊主。 　　成了……救世之人。 　　洛九歌苦笑一下，随后啪地将三株返魂草甩进宋魇怀里，语气里仍是带着难以消磨的恶意：“留着吧，小心死了。” 　　宋魇也啪地甩回去，目露嫌恶，嗓音低沉，语含警告：“拿开，恶心。” 　　洛九歌：“……” 　　堂堂鲛皇，虽然不是海中霸主，可好歹也算一方海域之主，什么时候被说过自己的东西恶心？ 　　洛九歌龇出尖牙，幽蓝瞳孔猛地望向宋魇，透出愤怒。 　　可宋魇靡艳的脸上不见半分惧色，只是眨也不眨地望着镜中昏睡的谢识。 　　洛九歌突然觉得有些没趣，将口中尖牙收起，返魂草也收了回去，转头去看镜中的谢识，冷哼一声：“你死了最好。” 　　宋魇行至如今，不知听过多少贬低轻视之语，洛九歌这点诅咒，不痛不痒，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但他仍是转头，盯着洛九歌，冷漠的粉眸没有看见谢识的半点温情：“就算死了，他也是我的。” 　　这魅魔真是猖狂！ 　　洛九歌差点气笑：“你……” 　　可转念一想，若宋魇真因为那些事而死，谢识恐怕是真会将他记到天荒地老。 　　洛九歌心头陡然一惊，好似突然惊醒过来。 　　宋魇不会真这么打算的吧？ 　　深海鲛人，明明已经习惯了海底森冷，可洛九歌双臂之上仍细细密密的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怔怔的，几乎说不出来。 　　他是一族之皇，身上肩负着鲛人的命运，他虽爱慕谢识，可绝不会如宋魇这般…… 　　这般疯狂。 　　将身上每一分、每一寸利用至极，都当做筹码，来谋求……一人之爱。 　　* 　　谢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是不知道多少日过后。 　　醒时浑身疼痛，每一寸经脉好像被大量灵气洗涮过，胀痛中又带着被洗净的痛快。 　　这感觉真是有够酸爽的。 　　谢识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按了按太阳穴，好半天才清醒。 　　丰沛的灵力充斥在他身体里，让他觉得自己身体仿佛汇聚了数条汹涌流淌的河。 　　谢识探查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实力，却惊得他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他竟是直接到了渡劫后期！ 　　谢识睁大双眼，瞳孔地震。 　　要知道，当世仅有主角攻孟惊雪才是渡劫后期修为！ 　　他只进了一趟观世镜，竟能与孟惊雪是一个修为了？！ 　　不可能吧！ 　　谢识复又探了探体内实力，可无论他探几次，竟都是这样的结果！ 　　【系统，你说我这是不是抢了谁的机缘啊？】谢识战战兢兢地问。 　　系统：【……】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甚至比原来还要僵硬，似乎有几分强压的不满与愤怒：【不知道。】 　　谢识敏锐地察觉到，系统的话带了情绪，但他假装没有听出。 　　脑海中闪过昏倒之时，听到了那一句细细糯糯的—— 　　“你要封印黑沼，如不然，你会死，大家都会死。” 　　为什么？什么意思？ 　　可那细细的声音似乎对什么害怕极了，只说出这一句，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可谢识的脑子里却始终盘旋的它的话。 　　不封印黑沼，他就会死。 　　不封印黑沼，他就会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谢识睡也睡不安稳，漫天疑问挤在脑海中，几乎化作汹涌岩浆喷发出来。 　　他这才霍然张开双眼，醒了过来。 　　为什么观世镜会说，若不封印黑沼，他就会死？ 　　可系统分明对他说……如果找到琉璃心，一切都会复原。 　　谢识眼中，问道：【我昏迷多久了？】 　　【五天。】系统硬邦邦地回答。 　　【外头如何了？】 　　系统的机械音听着有些冷：【你出去看看不就知晓了。】 第二十八章 无尽海·十五 　　弥留之冢。 　　那一条从尽头延伸至尽头的海沟，已经被粘稠不已的黑沼吞噬殆尽。 　　狰狞的黑沼，仿佛在蠕动的活物，逐渐逼近弥留之冢。 　　弥留之冢与黑沼之间，只隔着那一道半透明的结界，结界之上，黑沼贴近的地方仿佛被腐蚀了般，冒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鲛皇站在高台上，望向下方的数座冰棺。 　　“王……”红霞走上前来，目露担忧。 　　洛九歌才两度穿越空间缝隙，回到鲛人海域后还未曾调养好身体，便数次请愿。 　　弥留之冢的愿力全是怨气，愿力是阴愿，每请愿一次，就会对他造成剧烈反噬。 　　洛九歌回到鲛人海域后数次请愿，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短时间内，他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请愿，红霞想劝洛九歌回去休息，可这是黑沼猛地撞上结界，发出一声巨响，红霞口中的话又吞了回去。 　　弥留之冢的结界，快要彻底撑不住了。 　　没有任何鲛人，有资格从这片坟冢上退开。 　　水流晃动，洛九歌微卷银色的长发向后飘动，仿佛晃动的海藻。 　　红霞抿着通红的唇，还是忍不住道：“不能等谢识大人出来吗？” 　　冰棺震颤，不知是因为黑沼的撞击，还是因为愤怒和恐惧。 　　洛九歌轻轻摇头。 　　若当初没有打造弥留之冢，鲛人一族，恐怕都无法支撑到谢识的来临。 　　鲛人一族，崇尚力量，从来都不是只会坐等别人挽救的菟丝花。 　　“来不及了。”洛九歌轻道。 　　谢识承受观世镜的力量，还需要一定时间，他必须要守住弥留之冢。 　　洛九歌飞身入坟冢之间，双手合十，又要请愿。 　　红霞眼眶红了，咬着牙，做出与洛九歌一样的动作，哽咽着对身后的鲛人喊道：“起愿！” 　　又是那熟悉的一幕。 　　数座冰棺，仿佛一座座被点燃的烛台般亮起，鲛人魂灵自冰棺上浮现，而后齐齐朝黑沼发出威胁的吼叫。 　　一道道愿力流从魂灵身上浮现，缓缓注入到结界之中，撑住几乎快被黑沼冲破的结界。 　　洛九歌脸色惨白身形摇晃，阴愿反噬，令他浑身五脏六腑传来阵阵绞痛，合拢的双手颤抖不已。 　　对于这突生的变故，黑沼似是愤怒，又似是不屑。 　　它发出尖锐的叽声，再次疯狂而猛烈地朝结界袭来。 　　一下、一下、又一下…… 　　鲛人亡灵发出愤怒的尖啸，这种愤怒成千上百地反噬到洛九歌身上，他脊背猛地一弯，却又强撑着自己，一点一点挺直，嘴角也因此涌出一丝血线。 　　宋魇面无表情，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去看弥留之冢上方的结界。 　　这个结界快撑不住了。 　　一旦结界破灭，无尽海彻底侵入鲛人海域。 　　这个世界就完了。 　　宋魇静静地看着这一通乱象，莹蓝的愿力流落进他粉色的眸中，将那双异常冷静且冷漠的眼睛，衬得漂亮极了。 　　他的指尖动了动，却又很快按捺住。 　　不行，还不是时候。 　　红霞看着这一幕，眼睛中的红意就没褪下去过。 　　她的眼睛是漂亮的浅琥珀色，此时却被血丝染得泛红，这红意中藏着悲痛，落在洛九歌苍白挺拔，带着细微颤抖的背上。 　　随后，她又看向不远处的黑沼，通红的眼中射|出某种极晶亮的光。 　　红霞咬咬牙，合拢的双掌放开，尖利的手指向内，指向自己的胸口。 　　洛九歌明明背对着他们，却好似有所察觉一般，没有回头，只是轻道：“红霞，停下。” 　　一滴滚烫的眼泪从红霞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她想祭灵，以为这样就能帮洛九歌撑住结界。 　　她尖利的手指还是没有放下。 　　洛九歌叹出一口气：“红霞，听话。” 　　宋魇冷冷开口：“你若想他死得快些，尽可以自杀祭灵。” 　　红霞指尖一颤，是，她怎么忘了，她若死了，只会让洛九歌的反噬更深。 　　她垂下眼眸，深深呼吸几下，调整好情绪，双手合十，重新开始请愿。 　　整个鲛人族，除了洛九歌，就是她的实力最强。 　　原先本来是涟叶实力最强，只不过如今涟叶死了，便成了她。 　　她的指尖迸发出强力的愿力流，乍一看，竟都和洛九歌手中的差不多了。 　　红霞实力不如洛九歌，能有这样的力量，肯定是用了其他东西做弥补。 　　比如说……生命。 　　洛九歌心中微叹，这回却没阻拦。 　　不知是不是累了。 　　黑沼突然萎靡下去，先是暂停在空中，随后像是退潮的海水般，慢慢往后褪去。 　　鲛人族得到了短暂的喘息空间，有一个白尾鲛人颤声道：“这次…是、是顶过去了吗？” 　　顶过去了吗？ 　　恐怕没有。 　　洛九歌面色凝重，望向暂时偃旗息鼓的黑沼，心里不但没有放松，反倒还浮上几分不好的预感。 　　黑沼退到海沟之后，咕嘟咕嘟冒着粘稠又恶心的小泡，像一张张狰狞的人脸炸开。 　　这远不是黑沼平时的实力。 　　比起撤退，洛九歌倒更觉得这像是在蓄力，下一次的攻击也许会比之前的还要猛烈千百倍，随时等着将他们一击毙命。 　　宋魇指尖轻点，同样望着海沟后，暂时避退的黑沼。 　　“继续请愿。”洛九歌轻声命令。 　　鲛人们脸色一白，仿佛也意识到什么，咬紧牙关，重新开始请愿。 　　不知过了多久，黑沼始终保持着沉寂的姿态，似是真的不打算再进攻。 　　可洛九歌神经绷紧，丝毫不敢放松。 　　直到某一刻，他瞳孔骤缩。 　　一直安分的黑沼开始沸腾扭曲，四面八方的液体迅速朝中间收缩，粘稠的液体挣扎着向上，几息之间，竟是组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形！ 　　它高大无比，大得简直像座山，鲛人们的头几乎都快仰到与地面齐平，才能将变成人形的黑沼看到顶。 　　粘腻的液体从它的身上滑落，从嘴里涌出，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怪物流下的涎水。 　　硕大怪异的头颅上，露出两只眼睛状的黑洞，那双黢黑的眼睛仿若两个巨大的山洞，空空荡荡，却又透出无边的森冷之意。 　　空荡的眼睛下方，突然咧开一个笑容，嘴角尖尖的，几乎要咧到后脑勺去。 　　随后，黑沼双手握拳，猛地朝弥留之冢的结界上砸去—— 　　咔啦一声。 　　仿佛是玻璃碎裂的破响。 　　莹蓝色的结界，碎开几条裂缝。 第二十九章 无尽海·十六 　　洛九歌猛地喷出一口血，冰棺上的鲛人亡魂发出凄厉的尖啸，随后一个个逐渐崩散。 　　汩汩涌向上空结界的愿力流就此断开。 　　血气上涌，洛九歌咬着牙，捂住绞痛不已的心口。 　　不行了，再这么下去肯定撑不住了。 　　他很快就下了决断，五指扣紧正准备朝心口一挖。 　　“王——”红霞看出他的意图，在他身后惊慌又悲戚的喊着。 　　噗嗤。 　　指尖穿透皮肉，即将触及心脏。 　　这时，四周的海水突然开始晃动，仿佛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就要出现。 　　洛九歌手上动作一顿，怔怔抬起头。 　　因为剧痛而模糊的视线中，重新出现了温和的淡蓝光芒。 　　这光芒甚至比刚才还要强烈，几乎要将整个弥留之冢所笼罩。 　　被断开的淡蓝色愿力流重新被接上，甚至呈现出比刚才还要强力的气势，仿若逆流而上的瀑布，猛地冲向破裂的结界。 　　那一方碎裂的结界很快被修复好，莹蓝结界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化成扭曲人形的黑沼，仿佛是被这光芒晃着似的，叽的惨叫一声。 　　洛九歌剧痛翻绞的五脏六腑，突然平静了下去，指尖撤开，胸口被穿透的皮肉也恢复如初。 　　他的视线逐渐恢复清明，结界之上，观世镜终于浮现出来。 　　身穿红裙的少年，从镜中跃出。 　　他眉头锁紧，浅褐色的眼眸却亮如炬火。 　　观世镜迅速缩小，在他手中化成一柄小得不能再小的小镜子。 　　谢识醒来时就猜到，弥留之冢的情况恐怕不太妙。 　　只是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般不妙的地步。 　　身体仿佛有本能的直觉，他没有丝毫犹豫，握着观世镜，飞出结界外。 　　红色裙摆随着水波翻动，宛如一团在燃烧的旺盛不屈的火。 　　黑沼的身躯在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害怕。 　　它看着这只冲出来的弱小生命，双手握拳，嘴巴也张得很大，黏糊的黑色液体在它的口中拉成或粗或细的丝线，既狰狞又恶心。 　　谢识悬在他面前，比了比，发现自己可能还没黑沼张开的嘴巴大。 　　他真的能封印这个庞然大物吗？ 　　许是察觉到了谢识的心绪，被谢识握在手心中的观世镜，散发出淡淡的热度。 　　仿佛是在安慰他。 　　不管能不能，他都要尽力一试。 　　谢识深吸一口气，不再多想，紧盯着眼前的黑沼，浅褐色的双眼却格外坚定，迸发出格外明亮的光彩。 　　黑沼双手交握，高举拳头，朝谢识狠狠砸下去。 　　黑色的拳头硕大，仿佛是一颗来自天外的陨石，随着黑沼的攻击，海水四周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时刻处于崩塌边缘。 　　谢识抬起双臂，用观世镜一抵—— 　　霎时，海水震荡，一道巨大白光从两者相接的地方出现，这道白光夺目极了，几乎要将整个昏暗的海底照得犹如白昼般。 　　弥留之冢的鲛人们忍不住闭上眼睛，或是张开手掌以挡住这几乎快要刺伤眼睛的光。 　　随后，这道光如被荡开的涟漪般，化作一圈硕大光圈，迅速往外扩散。 　　能量波瞬间荡开，连结界内的鲛人们都被这股能量波及到，纷纷向后倒去。 　　谢识吃力地抵着观世镜，双臂酸软，几乎有些快抵不住。 　　他被黑沼的拳头逼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直到被逼至柔软的沙泥地上。 　　黑沼空荡荡黑黢黢的眼睛睁得更大，大到都有了几分癫狂意味。 　　它迫切地想要将谢识弄死，谢识一条腿已经跪了下去，眼看就要被埋进沙泥地中。 　　【宿主，如果你死了，你的任务就会失败。】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在谢识的脑海中响起。 　　谢识抽不出多余的精力同他说话，但某种直觉，或者某种不忿的心情，突然从他心底火苗一样燃起，随后又挣扎着钻了出来。 　　他只是道：【我不会死。】 　　脑中传来几声电流音，系统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沉默。 　　弥留之冢中，洛九歌看情况不好，连忙再次合拢双手，喊道：“起愿！” 　　鲛人们纷纷双手合十，眼帘轻轻阖上，神色恭敬而虔诚。 　　数道愿力流从他们身上涌出，穿过结界，最后一点一滴，全都涌进了谢识的身体里。 　　宋魇看着几乎被拳头掩埋的谢识，手指点点攥紧。 　　这场景太过熟悉。 　　刺得他心口发痛。 　　好半晌，宋才魇将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抿起嘴角，学着洛九歌的模样，一缕魔气自他指尖溢出，伪装成愿力，融入进愿力流中。 　　远处的黑沼仿佛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头，锐利的视线扎向鲛人群中的宋魇。 　　漂亮柔弱的魅魔，睫毛微垂，腻白如瓷的脸上带着柔顺，如他身旁的鲛人一样虔诚。 　　他看上去只是在和身边的鲛人一样，在为这一场生死攸关的战争而祈愿。 　　黑沼觉得有些奇怪。 　　是它的错觉么？ 　　可它刚才分明感受到了…… 　　愿力流的灌入，令谢识体内的灵力更加充沛。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已经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临界点。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仿佛能通感天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一呼一吸。 　　就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个世界一般。 　　谢识的眼睛在这一刻，也随着愿力流变成了莹蓝色，他骤然睁大双眼，被压至跪下的那条腿，顶着强压与剧痛，缓缓撑起。 　　他一点点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带着手中观世镜一推。 　　庞大的黑沼，被他推得往后趔趄两步，最后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海水中扬起沙尘，将黑沼倒下去的那片水域搅得浑浊不已。 　　谢识神情淡然，纤长的睫毛垂落，莹蓝的瞳眸边上，泛起一圈金色。 　　这令他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神性。 　　他骨节分明又白皙莹润的右手张开，口中轻声唤道：“不惭。” 　　噌—— 　　剑鸣声响，一柄秀气长剑出现在谢识手中。 　　剑体成青色，上面篆刻繁复精美的花纹。 　　在不惭剑出现后，观世镜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鸣颤起来，仿佛是某种回应。 　　随后，观世镜自谢识手中溜出来，化成一道流光，钻进了不惭剑中！ 　　而谢识没有给黑沼任何喘息的机会，手握长剑，磅礴的灵气缠绕剑身，化成一道巨大的剑影，猛地朝黑沼眉心刺去！ 　　“叽——” 　　它这一次的咆哮，比任何一次都凄厉，含着某种不甘的怨恨，几乎要刺穿谢识的耳膜。 　　谢识被这一声刺的头颅剧痛，可他握紧的双手仍是没有松开。 　　他突然感觉到难以名状的恨。 　　谢识硕大剑影插|进黑沼眉心，黑沼剧烈挣扎着，紊乱的能量拍打在谢识身上，连着一片海水被它搅动得比刚才还要浑浊。 　　数道磅礴的能量落在谢识身上，可他仿佛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死死握住掌心之剑，身形稳如磐石，无论黑沼如何挣扎，都不肯放开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黑沼不再挣扎，周遭的海水逐渐变得清澈。 　　可谢识仍是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下的黑沼。 　　直到有人从后面抱住他。 　　他落入了一个熟悉而馨香的怀抱。 　　温凉的手覆上他的手，有人贴在他耳边对他说：“阿识，它已经死了，你可以休息了。” 　　死了……吗？ 　　直到宋魇在他耳边低语数句，谢识的眼珠子才动了动，手上一松，好似这才回神。 　　被它刺穿的黑沼便如被烧尽的烟一般，慢慢融入水中，直至彻底消失。 　　他这才感觉后知后觉的痛意，五脏六腑翻绞不已，喉间泛上血腥气。 　　他喉结一滚，将嗓子里的血意压下去，痛得蜷进宋魇怀里。 　　宋魇极尽轻柔地抱住他。 　　谢识有些困倦，他很想睡觉，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身看去—— 　　弥留之冢前，地府阴门大开。 　　那是多么恢弘的一扇门，似乎比刚才化成巨大人形的黑沼还要宽，还要高。 　　透过这道门，谢识看见…… 　　昏黄的天空下，有一条黄色的宽敞河流，平缓柔和，流向远方。河上架着一方古朴的小桥，深褐色的，有些不起眼。 　　若要说这门内有什么是最扎眼的，必然是河边灼灼如火，妖冶盛开的曼珠沙华。 　　门内忘川河，河上奈何桥，桥边彼岸花。 　　乃是……地府之景。 　　红霞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直到洛九歌，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吟，弥留之冢上空的锁魂阵彻底崩碎，莹蓝的结界化作漫天光点，犹如深海永不可能看到的流星坠落。 　　红霞这才恍然回神。 　　是真的…… 　　这是真的！ 　　她突然感到哽咽，喉头肿痛无比，好半晌，才捂紧嘴，发出一声呜咽。 　　随后，是越来越多的呜咽。 　　阴门大开，万鬼同哭。 　　不多时，阴门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黑一白，头上带着高高长长的帽子，一个写着“一生见财”，一个写着“天下太平”。 　　乃是地府鬼差，黑白无常。 　　他们各自站在两边，目光温和而悲凉，看着这一方无穷无尽的坟冢。 　　不知是不是谢识的错觉，恍惚中，他似乎看见黑白无常朝他投来视线，随后恭敬一拱手。 　　不待他细想，一道温润沉稳的嗓音，便自门内传出。 　　如洪钟大吕般，响彻在鲛人海域。 　　“诸位久等，请入轮回。” 　　自此，鲛人入世。 第三十章 无尽海·十七 　　方才握剑握得太紧，谢识的手如今还有些痉挛。 　　宋魇捉住他的双手，将他冰凉而颤抖的手一点点揉软了，才轻缓地握进手心。 　　“阿识，你救下他们了。”他贴在谢识耳边说道。 　　谢识睫羽颤了一颤，转头看向宋魇。 　　他的眼睛因为愿力，变成了淡蓝色，眼珠周围流淌着一圈浅浅的金色。 　　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宋魇眸色一暗。 　　他不喜欢谢识的身上，留存有鲛人族的印记。 　　于是，他用双手盖上谢识的双眼，谢识也顺从地闭上眼睛，柔软的睫毛擦过宋魇的掌心，轻微的痒意撩过宋魇掌心，让他心头发软。 　　“睡吧。”宋魇低低叹道。 　　方才强撑的力气，在这一刻彻底抽离了谢识的身体。 　　他浑身一软，本能且依恋地贴在宋魇的胸膛上，嗅闻着那股特别的香气，彻底晕倒在宋魇怀里。 　　宋魇将谢识紧紧地扣在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撒娇讨乖似的蹭了蹭。 　　既做成了想做的事。 　　想来，阿识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 　　谢识灵力透支，这一战不知耗损了他多少精力。 　　他这一晕，足足晕了有半个月。 　　化成人形的黑沼不断出现在他的梦中，有时候甚至不是人形，而是各种各样难看扭曲的怪态。 　　对他咧开狰狞的笑脸，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谢识目光冰冷，心如止水，静静看着这一切。 　　直到一面水镜出现，水镜绽放出万丈光芒，将这些扭曲的景象逼退。 　　谢识这才有了一个安宁而祥和的梦境。 　　一片漆黑，空无一物，只有观世镜陪在他身边。 　　“……观世镜？”谢识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我是在做梦？还是你在找我？” 　　“是我在找你。”一旁半人高的观世镜缓缓靠近谢识，它的嗓音细细的，宛如稚童：“是我入了你的梦。” 　　“为何要入我的梦？” 　　“只有在你的梦中，才不容易被它们发现。” 　　谢识眉心一紧：“他们？谁？” 　　观世镜轻轻道：“我不能唤出它们的名字，不然会被发现的。” 　　“为什么？”谢识顿了一下，脑中一道电光闪过，问道：“你在被监控？” 　　“是我们都在被监控。” 　　谢识心中冒出来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胆的想法。 　　他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难道知道我来自哪里？” 　　“我知道，但你不属于那里。”观世镜说。 　　谢识心中对此有过猜测，可真的当这个猜测被证实时，他又实在难以相信。 　　他喉头发紧，艰难地问：“那我属于哪里？……难道我真的是神？” 　　“不，你不是神。”观世镜却很快反驳。 　　谢识立马反问：“那我是谁？” 　　“它快发现我了……”观世镜的身影慢慢变淡，嗓音也越来越缥缈遥远。 　　谢识到最后也没听见回答，脑海里只盘旋着观世镜几乎快散去的声音。 　　“小心它们。” 　　“也要小心……” 　　“……宋魇。” 　　宋魇……宋魇怎么了？ 　　谢识猛地睁开双眼。 　　他对上了一双浅粉色的眸子，里面漾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是宋魇。 　　谢识心突地头一跳。 　　见他醒了，宋魇才放心下来，柔柔地唤他一声：“阿识……” 　　他探出手指，想要去摸谢识额边有些凌乱的碎发。 　　可观世镜的话让谢识心生万般警惕，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 　　宋魇探出的指尖一僵，脸上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但他只是愣了一瞬，便重新露出了柔媚的笑意。指尖固执地摸上谢识的额角，替他一点点顺好鬓发，眸色暗沉，低低问道：“阿识可是做噩梦了？” 　　明明还是那张妩媚昳丽的脸，漂亮得像个精美的易碎瓷器。 　　谢识向来都知道，宋魇的示弱只是一种为了保命的伪装，这只魅魔满腹算计，他绝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可不管宋魇有再多的心计，他都只是一个实力低微的柔弱魅魔而已。 　　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警惕的呢？ 　　谢识对上宋魇的眼睛，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强烈的压迫性。 　　宋魇分明笑着，那双眼睛却阴鸷而热烈，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将他扒皮吃掉。 　　谢识的头一突一突的疼，观世镜的话，在他脑海里不住盘旋。他按上自己的额角，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 　　可他刚撑起来，就被一人用力抓住手腕压在身下。 　　他的手腕被捏得很疼，好像捏他的人有着澎湃到难以无法压抑的情绪。 　　谢识瞪大双眼，怔怔看着以一个侵略姿态，按住他两只腕子的宋魇。 　　“阿识，梦见什么了呢？”宋魇趴在谢识身上，手指不自觉地扣得很紧，粉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痴痴望着身下的谢识。 　　眸中的欲念与偏执，几乎要溢出来。 　　青丝垂落，姿态暧昧，极尽痴缠与谢识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谢识沉睡了整整十五日，宋魇看着他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无穷无尽的噩梦中。 　　在那些噩梦中，谢识总是这样毫无生息地躺在他怀里。 　　无论他怎么做，谢识就是不醒。 　　他永远也找不回这个人。 　　他又看见了这样的谢识。 　　宋魇一时间几乎都有些后悔了。 　　为什么要让他救下鲛人族呢？ 　　区区鲛人，死便死了。 　　这个世界不缺一个鲛人族，一个黑沼而已，他也不是不能封印。 　　还有观世镜…… 　　哦，观世镜。 　　宋魇突然偏头，看向那柄被挂在床边的青剑。 　　谢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自然也看到了不惭剑。 　　他当然记得最后时候，观世镜是钻入了不惭剑中，与不惭剑融为了一体，他才能够成功将黑沼杀死。 　　宋魇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知道观世镜入他梦了？ 　　谢识心口一紧，心脏急速跳动，滚动了一下喉结，道：“没、没梦见什么。” 　　“阿识说谎。”宋魇回过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谢识的话语。 　　他浅笑着，慢慢俯下身，额头与谢识相抵，直直地望进谢识的眼中，不允他有半点逃避的可能。 　　二人鼻尖相抵，呼吸交缠，连嘴唇都贴得很近。 　　仿佛只要谁说了话，四瓣唇都能亲昵痴缠地挨在一起。 　　而宋魇，也却是这样做了。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说话的时候，柔软的唇瓣一下一下的碰上谢识的。 　　“阿识若没梦见什么，为什么一醒来就要躲开我？” 　　谢识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心脏狂跳不已。 　　他下意识想往后躲，可他的身后是床铺，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我没有……”他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他说话时会碰到宋魇的唇瓣，感觉像是在主动吻上宋魇似的。 　　谢识的眼角下方飞出两抹漂亮的红意，咬着嘴唇，偏过头道：“咱们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就是一副讨人欺负的模样。 　　宋魇的指尖按上他绯红的眼角，随后用力一擦，将眼尾细嫩的皮肤擦出更加漂亮的玛瑙红。 　　谢识吃痛，忍不住回过头看他，眼睛因为痛意而泛出生理性的眼泪。 　　宋魇乌沉沉地盯着他看了很久，谢识有些忍不住了，小声说道：“能不能先放开我？” 　　他的嘴唇还泛着白，有些没有血色。 　　宋魇的视线，落在他一张一合，不断吐出拒绝话语的嘴唇上。 　　强烈的饥饿感再次席卷了宋魇。 　　对于魅魔一族来说，吞食行为，代表的不是食欲，又或者说，不仅仅是食欲。 　　这个貌美脆弱的种族，极容易受到侵害。 　　即便是在魔渊，他们也经常被抢走食物，遭受欺侮。 　　所以，在面临强不安全的环境时，魅魔会选择尽快吃掉重要物品。 　　只有将它们放进身体里，融进骨血里，魅魔们才能安心。 　　吞食是一个几乎刻进他们的骨血里的行为。 　　是一种本能的应激行为。 　　宋魇知道，有些魅魔会选择和无法修炼的人族在一起。 　　如果人族背叛了他们，他们就会选择吃掉自己的爱人。 　　食欲与爱欲是魅魔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谢识逃避地动作刺痛了宋魇的眼睛，他难以自制地感到害怕。 　　血液滚烫，冲击着他的心膜，摧毁着他的理智。 　　宋魇眸色一暗，再难以忍耐这样的欲望，用力咬了下去。 　　谢识猛地睁大双眼。 　　他瞬间被另一人的气息所侵占，起先是那股浅淡却霸道的幽香，随后是唇上灼热滚烫的热度，并不温柔的啃咬撕扯。 　　这个吻并不温柔，比起说是吻，倒更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他的呼吸被掠夺，口腔完全被另一人毫不留情的猛烈侵犯，连舌根都被吸得发痛。 　　不知道是谁的嘴唇破开了，腥甜的铁锈味在两人的口腔里弥漫。 　　这个味道似乎令宋魇感到兴奋。 　　谢识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这个吻变得愈发激烈。 　　简直像是要将他生嚼了去。 　　谢识想要伸出手抵开宋魇，却又被他按着手腕狠狠砸在枕头上。 　　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眼角滚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直到快要窒息，谢识才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从宋魇的手中挣脱开来，抵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开。 　　“你！” 　　什么怀疑、害怕，瞬间烟消云散。 　　谢识又慌又乱，心脏跳得像快坏掉，脑子也搅成了一团，不甚清明。 　　最后也只瞪着宋魇，色厉内荏地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瞪着宋魇，却见宋魇的眼眶红了，鼻尖也是红的，像是伤心极了。 　　晶莹的泪水蓄在他的眼中，随后聚成浑圆的一滴，从眼眶滑落，又消弭在海水中。 　　被他闹了这么一出，谢识连生气都忘了，怔怔地说：“你哭、哭什么？” 　　被亲的难道不是他吗？！ 　　“阿识讨厌了我吗？” 　　宋魇哭得很隐忍，无声无息的，只是从眼眶中滚出一滴又一滴泪水。 　　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被滚落的泪水凝成一绺一绺。 　　这种无声却汹涌的哭法，却反倒显得他可怜极了。 　　谢识心里的气还没发出去，就被宋魇的眼泪戳散了，化成皱皱巴巴一团堵在心里。 　　他瞪着宋魇，宋魇就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哭，还一边哽咽着道：“阿识一醒来就不理我，我好害怕。” 　　谢识：“……” 　　害怕就强吻他是吧？ 　　魅魔口腔内有四颗尖牙，能够更好帮助他们撕咬“食物”。 　　谢识气恼地舔了舔口腔，果不其然在唇边舔到了一个小伤口，刺痛发麻，疯狂刺激着他的神经。 　　小崽子牙还挺尖，嘴巴都给他咬破了！ 　　宋魇抬起湿漉漉的睫毛，悄悄看了谢识一眼，随后伸出手指，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牵住谢识袖边的衣角。 　　这会儿倒是一副老实，不敢造次的样子了。 　　谢识瞪他，他就松开一点点衣角，但就是不肯彻底放开手。 　　只是死死地拽住谢识。 　　宋魇哽咽着，眼泪大滴大滴地从眼角滑落，特别可怜地问道：“我好喜欢阿识，阿识能不能不讨厌我？” 第三十一章 无尽海·十八 　　对于宋魇这种说掉眼泪就掉眼泪的行为，谢识每每都感到震惊。 　　也每每都招架不住。 　　毕竟他确实吃这套。 　　明明被欺负的人是自己，可谢识这会儿却反倒心疼起宋魇来了。 　　真没出息，谢识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叹口气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先哭上了。” 　　宋魇连忙止住哭声，像生怕惹了人烦，贝齿咬住红唇，努力压制住喉中哽咽。 　　可他越是压抑，就越是压抑不住。 　　眼中的泪水，反倒落得更厉害了，大滴大滴的从眼角溢出。 　　口中小小声的呜咽着，一边掉眼泪，一边去看谢识的脸色，像什么没安全感的小动物。 　　谢识顿时就无奈了。 　　他抬起手，抓住一点衣角，揩去宋魇掉出来的眼泪。 　　虽然宋魇的眼泪很快就融进海水里，谢识很本就擦不出什么来。 　　但这并不妨碍他哄人的动作。 　　宋魇抓住谢识的手，将自己的双眼埋进他的手里。 　　“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谢识数落的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 　　听到这句话后，宋魇抬起妩媚而狭长的眼睛，睫毛湿漉漉的，透着股引诱人的可怜劲儿，小声道：“对不起阿识。” 　　他都说对不起了，那还能怎么办呢？ 　　何况，谢识发现，自己的心中似乎不是生气，也不是厌恶。 　　比起这些，倒更像是……不知所措。 　　他明明应该想着拒绝，可他的心脏却不断狂跳，令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字眼来。 　　谢识不敢去深思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他骂也骂不出来，只好深深地吸一口气，压下背叛意志的心跳，说道：“这种事只能是关系亲近的人才能做，不要随便……” 　　谢识想说，不要随随便便亲人。 　　可他又一想，魅魔本身就是以皮相魅惑别人的生物，这话放在魅魔身上，多多少少是有点不太合适的。 　　只好转口道：“不要随便对我这么做。” 　　宋魇失落地垂下眼睫：“我同阿识的关系，不算亲近吗？” 　　“亲近有很多人，有亲人之间的亲近，朋友之间的亲近，爱人之间的亲近。”谢识想起刚才唇瓣被厮磨的疼痛，不禁有些脸热，颇有些不自在地道：“这样子的亲吻，通常只发生在爱人之间。” 　　“可我喜欢阿识。”宋魇直勾勾地看着谢识，嗓音黏糊似蜜：“我当阿识是爱人，不可以吗？” 　　谢识被他这眼神看得脸热，不自在地偏开视线道：“……别、别对我说这种话。” 　　他这态度像是回避。 　　宋魇方才压下去的滔天恶念，此时又席卷而来，令他重新起了独占吞吃的念头。 　　他极想掐着谢识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让他的眼睛只能看见自己。 　　可到最后，宋魇也只是静静地看着谢识的侧脸，伸出手将他耳边的鬓发，温柔地捋到耳后。 　　“为什么？”宋魇低声问道。 　　谢识咬着唇不说话，他便步步紧逼：“阿识不信我吗？” 　　谢识觉得好像身体里好像有两个人在撕扯。 　　一边在说，也许宋魇是真的喜欢他呢？ 　　就算是魅魔又怎么样，魅魔难道就不可以真心喜欢上别人了吗？ 　　另一个人又说，可宋魇就是一个惯常用皮相迷惑他人的魅魔，他只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利益，他怎么可能会真心喜欢上别人？ 　　谢识一直都知道宋魇的本性，可仍忍不住对他产生了诸多怜惜。 　　宋魇难道真的会因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而喜欢上他吗？ 　　还是说，还是说他知道了观世镜的警告，故意以这个姿态来迷惑他的？ 　　谢识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裂开来，眉头都忍不住轻轻蹙起，面上露出一丝痛苦。 　　这一丝痛苦落进宋魇眼里，便如一把刀，骤然贯穿他的心间，让他如梦初醒。 　　他怎么……把谢识逼成这样了。 　　宋魇咬着唇内侧的软肉，手指也慢慢攥紧。 　　好半天过去，他舔掉口腔里溢出的铁锈味，攥紧的手指卸下力道。 　　沉默着，一点点从谢识身前退开来。 　　“抱歉。”他垂着眸，敛去眸中情绪，规规矩矩地收回手，说道：“是我不好，吓着阿识了。” 　　谢识试探性去看他。 　　宋魇低着头，老老实实的，似乎真在反省。 　　床边鲛纱垂落下一片阴影，宋魇被这一小片阴影笼罩，仿佛被抛弃在了另一个世界。 　　明知道可能是假象，但谢识还是忍不住有些心软。 　　他想了想，轻咳一声，说道：“也没、没吓着我。” 　　宋魇垂着眸，轻轻嗯了一声。 　　看他这小可怜模样，谢识心里又莫名发堵，便道：“……以后不要那样，这次就原谅你了。” 　　却不想，宋魇竟摇了摇头。 　　谢识愣愣问道：“为、为什么？” 　　宋魇抬头，那双粉色的眼瞳，不知在何时变得格外深，浓到几乎成了绯色，藏着热烈的爱欲情痴。 　　他紧紧盯着谢识，眨也不眨地，一字一顿道：“我喜欢阿识，我想对阿识亲近。” 　　炙热的眼神看得谢识心头一跳，仿佛他下一秒就要融进这双眼里。 　　“阿识要如何才能信我呢？”宋魇痴痴问道。 　　他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水，却不似刚才那样大滴大滴的从眼角涌出。 　　只是氤氲起雾蒙蒙一片，包在眼睛里，欲落不落。 　　炽热的情思被掩藏于朦胧的泪水之下，这眼神既绝望又偏执。 　　好像不管谢识说什么，或是怎样推拒他。 　　他都会死死地拽住谢识不放。 　　这个眼神令谢识心几乎酸胀到发疼。 　　他滚了下喉结，轻轻说道：“你……你真喜欢我？” 　　“我喜欢阿识，只喜欢阿识。”宋魇红着眼睛，委屈道。 　　谢识迟疑道：“可我……我不知道……” 　　有太多事情压在他的心头。 　　他究竟是不是红娘局的员工？如果不是，那他又是谁？ 　　观世镜又到底为什么让他警惕红娘局与宋魇？ 　　谢识心乱极了，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应。 　　宋魇看出来，谢识的态度比方才软化了不少。 　　这是有退步的意思。 　　他眼睛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滚落，谢识下意识想替他擦去泪水，只是还没动作，就被人猛地扑进了怀里。 　　谢识被他吓了一跳，但他的身体却快于理智，小心仔细地将宋魇接住，揽进怀里。 　　回过神后，他先是一怔，随后又想，反正抱都抱了，便干脆将人抱紧了些，下巴抵在宋魇肩头，嘴唇贴在宋魇耳边，脸红得不像话，小声问道：“做、做什么。” 　　宋魇挨着他蹭了蹭，似一只正在撒娇的灵宠，声音甜软，含着愉悦，说道：“阿识现在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会努力让阿识喜欢我的。” 　　谢识听见宋魇贴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地接着说：“……只要，你别不要我。” 　　别丢下他，别不要他。 　　这句话很耳熟。 　　在蛮荒的时候，宋魇也说过类似的话，且不止一次。 　　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害怕自己丢下他？ 　　谢识心中藏疑，却还是抬起手，轻轻拍着宋魇的背，说道：“我不会不要你的。” 　　宋魇将他抱得更紧，像是沙漠中极度渴水的旅人，而只有谢识的怀抱才是他唯一的水源：“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吗？” 　　谢识想了想说：“只要你没有伤害到别人。” 　　他说完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伤害你的不算。” 　　尤其是孟惊雪，他就该被反杀。 　　宋魇听到谢识这句话后，却是浑身一僵。 　　这个别人，显然没有包含到谢识自己。 　　所以，哪怕是他自己被伤害了，也没有关系吗？ 　　万般心绪浮上宋魇心头。 　　他既感到嫉妒，又觉得悲凉，甚至还有一丝不应有的庆幸。 　　谢识这么想救这些人，即使宋魇再厌恶他们，也不会动他们半点。 　　这是谢识的底线，他绝不会将自己推入绝对无解的境地。 　　可是，他曾经…… 　　他曾经…… 　　宋魇死死地，死死地将谢识扣紧，直到谢识吃痛，发出一生痛呼，他才猛然回神，松了手上力道。 　　只是松也没有松太多。 　　谢识仍被他箍进怀里，不得动弹。 　　宋魇埋在谢识颈间，深嗅一口他身上好闻的草木香，咕哝道：“我答应你。” 　　所以你也要答应我。 　　他几乎是有些绝望的想，如果谢识一直都想不起来就好了。 　　谢识察觉到宋魇的低落，反手揉揉他的头，沉默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小声道：“我、我会尝试……” 　　后面的话被他含糊过去，宋魇却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阿识愿意尝试接受他。 　　宋魇弯起眼睛，甜甜地嗯了一声。 　　随后，他的视角慢慢朝床边的不惭剑撇去。 　　眼睛里的眼泪，与脸上的脆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宋魇嘴角的笑容扩大，朝不惭……或者说，是躲进不惭剑里的观世镜，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只是一眼，他便收敛好表情，将脸重新埋进了谢识的颈窝中。 　　两人紧紧依偎着，宛若一对交颈鸳鸯。 　　谢识不仅没有因为观世镜的警告而疏远宋魇，反倒更加沉沦地坠入了这只魅魔的怀中。 　　不惭剑身闪过一丝暗芒，像是被气得发抖。 第三十二章 无尽海·十九 　　【红娘局禁止宿主与小世界人物产生情感联结。】系统在谢识脑海中冷冷道：【我以为你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谢识一顿，没有马上回话。 　　梦中观世镜的提醒，还响在他的耳畔。 　　观世镜告诉他，他不属于红娘局。 　　可他的记忆分明清清楚楚，没有半点遗漏或是差错。 　　他出生于红娘局中央培育仓，一生下就是红娘局的员工。 　　观世镜与红娘局，一定有一方在说谎，谢识更偏向于是红娘局。 　　毕竟，红娘局从头到尾都对琉璃心的任务含糊其辞，主神并不信任他，却又不得不启动他前往修仙小世界完成任务。 　　也许，他确实如观世镜所说，与这个小世界有关联，也只有他，才有机会找到琉璃心。 　　如此一来，他之前的疑惑便都想得通了。 　　只不过，如果他是修仙小世界的人，又到底为什么会去红娘局？ 　　是他失忆后加入了红娘局，还是—— 　　谢识浅褐色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光，想起自己之前总对任务记忆不甚清晰的时候。 　　还是，他根本从未去过红娘局，只是记忆出了差错。 　　【宿主，你在想什么？】见谢识久不说话，系统警惕地问道。 　　连他沉默一会儿都不行，红娘局果然对他不放心得很。 　　谢识按下心中猜测，现如今敌明我暗，最好还是先按兵不动。 　　毕竟他还不知道，红娘局究竟想要做什么。 　　【反思。】谢识慢吞吞地说。 　　反思？ 　　系统看着两人黏黏糊糊相拥在一起的姿态，深感辣眼睛得很。 　　这就叫反思？ 　　【你最好是。】系统冷笑一声，说道：【如果你与他产生了情感联结，红娘局会对你进行情感剪切。】 　　所谓情感剪切，其实就是将任务者与小世界人物的回忆清理掉。 　　一个简单粗暴，却又十分高效的办法。 　　只不过，情感剪切这种方式，通常被用在被影响到任务状态和任务效率的任务者上。 　　毕竟任务者去小世界找喜欢的纸片人，度假谈恋爱，是红娘局常见的休息福利，既然是被允许的福利，自然不会因此惩罚任务者。 　　只有那些真的为小世界人物动心，想要降维，或是让纸片人升维，又或者是其他影响到工作的任务者，才会被送回返修场，进行情感剪切…… 　　等等。 　　谢识的眉心一点点蹙起。 　　是违反规定的任务者才会被情感剪切，系统为什么这么笃定……他和宋魇一定会进行情感联结，而不是像其他任务者一样，谈个度假式恋爱，谈完就走？ 　　琉璃心是拯救这个世界唯一的办法，剧情线已经不再重要。 　　主神以寻找琉璃心为优先级，可系统却一直想将宋魇关回天狱…… 　　谢识突然意识到，难道是因为系统不想让宋魇与他产生情感联结？ 　　可为什么？系统到底为什么会这么警惕？ 　　红娘局的谜团一个接一个，解开一个，所有的线索搅成一块谜团，挤在谢识的脑海中，半天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令他头疼不已。 　　【宿主，请尽快询问琉璃心下落。】系统又催促道。 　　红娘局这么重视琉璃心，琉璃心又到底有何用处？ 　　真的是为了挽救小世界吗？ 　　谢识自知暂时难以解开迷惑，便缓缓垂下眼睫，低道：【知道了。】 　　若要弄清一切，恐怕也只有先找到琉璃心。 　　谢识散去思虑，轻吐口气。 　　他从与系统的交流中回过神来，骤然察觉到他和宋魇现在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他和宋魇保持相拥的姿态很久，两人仅隔着两层布料，亲密无间地贴合在一起。 　　彼此身体的形状与温度，都能因为这个亲密的姿态而传递给彼此。 　　宋魇方才扑过来的时候，是跪坐在寒玉床上，谢识的两条腿，则架在宋魇身体两边。 　　只是宋魇越抱越紧、越抱越紧…… 　　谢识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被宋魇抱着坐进了他怀里。 　　而自己的两条腿，正缠在他的腰。 　　这个姿势、这个姿势简直……简直太不堪入目了！ 　　怪不得系统会对他阴阳怪气！ 　　谢识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从宋魇怀中退开。 　　宋魇抱着他的双手先是一紧，随后才松开双臂，将谢识从自己的桎梏中放开了来。 　　他眼睛里泛着泪光，略有些无措地看着谢识，似乎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要被谢识推开。 　　谢识：“……” 　　他装得真像啊。 　　是真的不觉得刚才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吗！ 　　谢识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掩饰性地用手背蹭了下鼻尖，假装自己的脸上并不烫。 　　他撇开眼，小声说：“我、我要问观世镜有关琉璃心之事。” 　　只是离开谢识一秒，都让宋魇极难忍耐。 　　他似乎并不在意琉璃心，听到谢识的话后，不做任何反应，只是换了个姿势，又和谢识紧紧贴在了一起。 　　是他以前惯用的那种姿势，趴在谢识肩头，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谢识身上。 　　谢识若是瞅他，他就一脸无辜地回望。 　　谢识：“……” 　　哎。 　　好吧，不就是黏人了点儿吗。 　　黏人就黏人吧，谁不喜欢香香软软的漂亮美人这样粘着你呢？ 　　谢识随他去了，掌心一翻，唤出不惭。 奇!书! 网!w!w!w !.!q!i!s! h !u!9!9!.!c!o!m 　　若是之前，他恐怕还要掐诀才能将不惭唤出来，不过他现在已经成了渡劫后期修为，能够通感天地，只需心念一动，便可调用灵气。 　　他在心中唤出不惭的名字，挂在床边上的不惭剑便发出一声鸣响，剑身泛起青光，主动从床边脱离，落到了谢识手中。 　　“观世镜，你在里面吗？”谢识轻声问。 　　不惭剑细细的嗡鸣一声，像是回应。 　　这个细细的声线，倒确实像观世镜。 　　谢识问道：“现在可以同我说琉璃心的下落了吗？” 　　红娘局一定要找琉璃心，必定是有极大用处。 　　若想弄清楚红娘局到底要做什么，他就必须要将琉璃心找下去。 　　尽管谢识并不想给红娘局当工具人。 　　不惭剑身震颤一下，随后，剑身上方投影出四个黄琉璃色的大字来。 　　琉璃秘境。 　　这是什么地方？ 　　谢识问道：“琉璃秘境在何处？” 　　投影出的字体如烟尘般散去，随后烟尘重新聚拢，竟变成了一副雪原场景。 　　茫茫雪原，绵延千里。 　　这里的冰层很厚，没有被雪掩埋的地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冰蓝色，平整的冰面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阵刺眼的强光。 　　在雪原尽头，是一座高高的，通体洁白的雪山，料峭嶙峋，直冲云霄。 　　金阳高悬，浅金色的阳光将洁白雪山笼罩，照得它好似拥有了某种神性般高洁。 　　但谢识的眉头却一下皱了起来。 　　日照金山，分明是一个圣洁之景，可不知怎的，谢识却在这座山上感到了森冷阴邪之感。 　　就好像这座圣洁的雪山下，爬满了狰狞丑陋的蠹虫。 　　谢识正想问这里是哪里，便听见宋魇低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极北之地，妖族所属。”黏黏糊糊的气流，全扫进了谢识耳朵，令他耳膜有些发痒。 　　“妖族？”谢识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里，妖族种类繁多，应该并不群居才对。 　　“极北之地，为梦妖所掌。”宋魇双眼微眯，盯着投影中的雪山：“我曾路过极北之地，那真是一个……” 　　“一个什么地方？”谢识好奇地问。 　　冰冷圣洁的雪山落进宋魇眸底，令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发冷。 　　好半晌，谢识才听见他轻轻道：“……一个让人去了，就再也不想离开的地方。” 　　* 　　十五日前，谢识将黑沼彻底封印，或者说，将它彻底杀死。 　　纠缠鲛人族千年的阴霾驱散，阴门大开，鲛人终于得入轮回。 　　黑沼已死，鲛人入世。 　　几乎是在鲛人海域重新出现在无尽海的一瞬间，修仙界便异象凸显。 　　一道气势强悍的剑气，伴随着瑰丽青光，刺破深海，冲至云霄。 　　那轮银月突然绽放一阵蓝芒，青色剑气绕月，余气未歇，足足三个时辰，等到日出东方，这道剑气才缓缓散去。 　　修仙界各地大能，纷纷抬头，看着这片异象。 　　众人掐指一算，竟是得出了鲛人入世的消息。 　　鲛人入世，竟闹得这么大的动静—— 　　难不成，是琉璃心要现世了？ 　　鲛人莫不是准备寻找琉璃心了？ 　　各种各样的猜测甚嚣尘上，无尽海又再度热闹了起来，诸多大能前往无尽海，只为寻找鲛人下落。 　　洛九歌早就遇见了会有这样的场景。 　　所以，在谢识昏迷后，他硬是强撑着，再次请出观世镜，在鲛人海域外布了一道结界，拦住了修仙者的探查。 　　好歹给了鲛人族一点喘息的空间。 　　上千年的亡魂要流入地府，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洛九歌帮着地府清点亡魂，红霞忙着筹备入世之事。 　　鲛人族本就人手不够，这些天所有鲛人连眼睛都没闭一下，也没能将事情处理完。 　　但好在，他们并不因这样极致的忙碌感到疲惫，甚至与之相反，他们极乐忠于感受这样的疲惫。 　　他们是为了种族的未来，一个光明而充满希望的未来而忙碌。 　　这样的疲惫使他们感到安心。 　　洛九歌已经忙到半月未曾休息，但手头压着的事情还是有一大堆。 　　不过，得知谢识苏醒了，他还是立马放下了手头事宜，第一时间去了谢识房间。 　　只是他以刚出主殿，就遇到了出来的谢识与宋魇，还听见谢识说这就要离开无尽海。 　　“怎么这就要走？身体好些了吗？”他着急又担忧地问。 　　谢识与黑沼一战，灵气被掏空，又被黑沼反击数次，最后是带着一身伤势晕了过去。 　　只不过昏睡了十五日，他的身体好像被自动修复了似的，现在灵气充沛，竟没有半点不适。 　　谢识摇摇头道：“已经无事了，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如今休整好了，是时候启程了。” 　　洛九歌看他许久，却突然双手交叉，掌心向内，贴在胸前，朝谢识行了一礼。 　　谢识吓了一跳，正要扶起他，便听见他郑重道：“多谢您救了我族，若没有您，鲛族现在恐怕已经全灭。从此以后，我族愿追随于您，愿为您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洛九歌突然这么正式，倒叫谢识有些不适应。 　　“也不用……” 　　毕竟谢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鲛族追随于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他说了这句话后，洛九歌还是没有起身，沉默的身影中透着固执，谢识叹口气，道：“我知道了。” 　　洛九歌这才直起身，他本想问谢识要去哪里，不过抬起头却发现，谢识已经没有再看他，而是望着走廊边的壁画。 　　“怎么了？”洛九歌问道。 　　“我在想……”谢识转过头来，看着洛九歌，浅色的瞳倒映出他的身影：“我真的是神吗？” 第三十三章 无尽海·二十 　　洛九歌微顿，他顺着谢识方才的视线，看向墙上的壁画，青衣少年身形清瘦，身后立着亡灵万千，沉默却挺拔地立于阴门之前。 　　“当然。”洛九歌看向谢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一会儿才说道：“黑沼的能力远超当世大能，是您救了我族。” 　　若非神明，怎么能将他们一族救下？ 　　谢识低头不语，看向脚边华丽似鲛人尾的裙摆。 　　他方才发现，这幅预言壁画存在一些问题。 　　他的避水珠，在入海时给了阿桑爹，入海后洛九歌只能给他换上这身大红鲛纱，以避海水。 　　谢识转头，眨也不眨地看着洛九歌，走廊边的夜明珠落进那双浅色的瞳眸，像是反射出的刀光，要将洛九歌脸上所有的伪装都扒穿。 　　可洛九歌一脸坦然，不似作假。 　　谢识只能缓缓垂下眼眸。 　　壁画，只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多少会有些夸张和不真实的寄愿。 　　尽管这上面的预言得到了印证，可他仍不觉得这上面展现的内容是完全真实的。 　　否则，为何壁画上他穿的是青衣，为何如今却穿的却是鲛纱呢？ 　　这一点实在奇怪。 　　谢识心里有个荒唐的猜测。 　　尽管连他都觉得这猜测实在天方夜谭。 　　谢识沉默良久，洛九歌温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识摇摇头。 　　数千年前，观世镜降临鲛人海域，才将预言带到了这方海域。 　　若真要问个清楚，恐怕还是只有询问观世镜。 　　只是如今观世镜迫于某些原因，只敢入梦与他交流。 　　他们都在被监控…… 　　至于监控者是谁……除了红娘局，谢识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性。 　　他只有尽快找到琉璃心，才能弄清楚红娘局究竟想做什么。 　　“洛九歌。”谢识突然唤道。 　　在鲛人一族，直呼姓名是一种表达亲昵的方式。 　　洛九歌心尖微颤，蓝眸微张，诧异又愉悦地看着谢识。 　　宋魇却抿紧嘴唇，握着谢识的那只手猛地收紧，将他的手牢牢扣紧掌心。 　　嘶。 　　谢识吃痛，他这么叫洛九歌并无他意，只是想显得郑重一些，一时竟忘了鲛人族的这么个传统。 　　自知理亏，谢识只好用指尖讨好地挠挠宋魇的掌心。 　　宋魇的嘴角不高兴地往下撇着，谢识一服软，他就更要闹了，委屈地哼了一声。 　　谢识只好偏过头看他，又拉着他的手晃了晃，瞳眸中带着软乎的试探。 　　咱不闹了啊。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看着是拒绝，但那股明显的黏糊劲儿，没人看不出来。 　　洛九歌嘴角的笑意慢慢回落，蓝眸冰冷，面无表情看向宋魇。 　　宋魇的嘴角朝他翘了一翘，才乖巧地松了手上力道，规规矩矩地牵着谢识，不闹了。 　　谢识松一口气，看向洛九歌，接着道：“你们不用感激我。” 　　洛九歌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谢识再次仰头，看向壁画。 　　他这次看的是壁画上的弥留之冢。 　　那是一方用同族枯骨，以同族亡魂搭建的城墙，护佑了这方海域上千年。 　　若没有弥留之冢，鲛人族恐怕早就在黑沼的侵蚀下，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识轻叹一声，低喃道：“……是你们救了自己。” 　　* 　　谢识与宋魇离开了。 　　洛九歌回到主殿，沉默地坐在王座之上，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的懊恼。 　　谢识察觉到了壁画与现实的不对之处，洛九歌自然也发现了。 　　避水珠的确是意外，可他让谢识穿上红色鲛纱，却也存了私心。 　　初见谢识，他便穿的一席红衣，红衣如火，烧灼着洛九歌的眼睛，敲击着他的心膜。 　　所以，再次相见时，洛九歌给了谢识一件酷似嫁衣的鲛纱。 　　以达成他心里不可言说，也无法被满足的绮念。 　　只是不想，这件鲛纱竟成了一处破绽。 　　数千年前，黑沼降临，在鲛人族即将覆灭之时，观世镜现世抵御了黑沼的进攻，并将其封存。 　　封存之时，观世镜上方投出一道硕大的影像，青衣少年手握观世镜，将黑沼封印。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预言之景。 　　包括当时的洛九歌。 　　直到二十年前，洛九歌恢复记忆，才知晓，那些根本不是预言。 　　一个人行走于天地间，总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洛九歌并不意外于谢识的敏锐与疑惑。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谢识总认为自己并非神明？ 　　洛九歌蹙着眉，他本以为，黑沼侵入，只是想要破坏这方世界。 　　难不成……还有别的隐情？ 　　他捏着眉心，有些头疼。 　　宋魇原本只是一只最低微如尘的魅魔，却不知因何，修为大涨，如今的实力深不可测，恐怕不在孟惊雪之下，甚至远高于孟惊雪。 　　高到将自己魂剖三份，还能安然无恙。 　　只是这只魅魔的算计太多，剖出二魂四魄，一魂二魄镇在万象，另外一魂二魄却不知所踪。 　　算来算去，连洛九歌也看不清楚，宋魇究竟要做什么，又究竟隐藏了什么。 　　“王。”红霞见洛九歌脸色不好，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真的就这么让谢识大人走了吗？” 　　洛九歌从思绪中回神，轻笑一声，似是自嘲：“深海太冷，他住不惯的。” 　　“可您都……”红霞咬着唇，有些心疼：“您都准备好结契大典了。” 　　洛九歌抬头，望了望这方大殿。 　　到处都牵了大红鲛纱，只等着迎娶鲛皇王后。 　　“我知道他不会留下来。”洛九歌摇摇头，苦笑道：“只是总怀了一丝期望……” 　　他银色的睫羽垂下，遮住那双晦暗的蓝眸。 　　洛九歌陷入许久许久……久到仿佛是隔世的回忆之中。 　　谢识救了宋魇，也救了他。 　　可为什么，谢识愿意为了宋魇停驻，却不愿为了他留下呢？ 　　那只满腹心计的魅魔，分明差点……差点杀了他。 　　洛九歌又想起，许久许久之前的那一晚，黑沼袭来，他慌张地闯入谢识房间，想要将他带走。 　　却看见—— 　　那只向来柔顺低贱的魅魔，面冷如雪，手执匕首，刀尖直抵谢识心口而去。 　　发觉外人到来，这只魅魔猛地转过头来，匕首的寒芒映在他的眼睛上，照出那双冷漠而疯狂的粉眸。 　　粉眸中花纹转动，魅术大开。 　　世事变化。 　　谁会想到，这只不择手段，无论如何都要踏上顶峰的魅魔，却舍了那颗权欲心。 　　如今所有的算计巧思，全都只为一人。 　　“罢了。” 　　洛九歌叹息一声，他虽不喜宋魇，可到底是承了宋魇的情。 　　若无宋魇相助，整个修仙界早就沦陷。 　　那二人之事，洛九歌无法，也没资格置喙。 　　“极北之地，琉璃秘境……”洛九歌垂下眸，忽而自言自语道：“你最好……永远也别让他想起来。” 　　* 　　谢识出海的时候，正是日出东方。 　　一轮火红曜日，驱散无尽长夜，缓慢地从海平面上冒出。 　　太阳硕大的身影，倒映在海面上，海波微晃，碎开初阳，荡出粼粼微光。 　　一排海鸟从太阳面前飞过，黑色的影子，带着清脆的鸣叫。 　　从万象门出来时，无尽海是日暮，从鲛人海域出来，无尽海是日出。 　　他总能赶上这样特别的时间与场景。 　　不过谢识觉得，日出比日落好看多了。 　　清晨的风清冽微凉，吹得人神思清明，很舒服。 　　谢识与宋魇坐在一处高高的礁石上，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爬起来。 　　朝霞瑰丽，海鸟飞旋，水面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天空所有的景色，漂亮得不似真实。 　　深海的冰冷，黑沼的阴邪，似乎早已离他远去。 　　可谢识仍觉得发冷。 　　他始终无法忘记那副预言壁画。 　　为什么预言上的他穿的一席青衣，可现实中他却穿的红衣？ 　　是预言出错了？ 　　还是……那根本就不是预言？ 　　谢识轻轻闭上眼睛，在脑海里问道。 　　【系统，这个小世界，被重启过吗？】 第三十四章 极北之地·一 　　【当然，每个小世界都会被重启。】系统没有迟疑，立马回答，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一丝真实的疑惑：【重启小世界，获取情感值，这是红娘局运转的方式，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疑问？】 　　是的，每个小世界都会被重启。 　　不断重复着每一次的剧情，汲取每一次轮回产生的情感值。 　　谢识的“记忆”的确是这么告诉他的。 　　只不过……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他想问的是，他是否曾经出现在这个小世界里。 　　而这个小世界，在他所存在过的剧情线和时间线中，又是否被重启过。 　　S10号修仙小世界，是由耽美文《万千情缠》所延伸出来的，谢识可以确定，在原剧情中，绝对没有他的存在。 　　也根本没有鲛人族的剧情。 　　鲛人族是《万千情缠》剧情外的补充设定。 　　那么……他呢？ 　　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而他出现过的剧情线，又是不是经历过一次重启，所以……鲛人族才留下了他的印记？ 　　系统是真的没有看出来他想询问的……还是在装傻？ 　　谢识思忖片刻，才状似不经意地道：【没什么，只是鲛人族的预言太过奇怪，我还以为我来过这里呢。】 　　遮遮掩掩反倒惹人生疑，谢识干脆大大方方地怀疑起来。 　　红娘局瞒他的事情太多，他不能让红娘局发现，他已经察觉自己和小世界有关联。 　　若红娘局对他对生出警惕之心，他再想从红娘局口中探听消息可就难了。 　　这并不利于他继续探明真相。 　　果不其然，在谢识这句话说完过后，脑海里紧绷不已的电流音，瞬间松和下来。 　　系统说道：【你多想了，这只是小世界脱轨而已。】 　　【脱轨？】谢识嗤地一笑：【一个低维小世界脱轨的剧情里，却存在有高维世界的痕迹，你觉得……是这个情况严重，还是我曾经可能出现在小世界的情况严重？】 　　系统：【……】 　　系统默而不语。 　　谢识却略一挑眉，有些诧异。 　　这只是他随口一言，系统竟然无法回答？ 　　他忽然发觉什么。 　　谢识望着越发明亮耀眼的海日朝霞，璀璨的金光落进他的眼睛里，将他浅褐色的眼睛照得格外明亮。 　　【这个小世界有升维的可能性？】谢识问道。 　　【没有。】系统没有丝毫停顿，冷冰冰地反驳道：【小世界升维是不被允许的违规行为，你想太多了。】 　　它反驳得太快，反倒有了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既然是不被允许的违规行为…… 　　那就说明，这个行为不是没有可能发生。 　　【……哦。】谢识嘴上温顺又敷衍地应了，心中的猜测却是一刻都没有停过。 　　如果S10号修仙小世界存在升维的可能性，那么它剧情线崩塌，即将崩坏的原因……就太值得深思了。 　　所以……红娘局寻找琉璃心，究竟是要拯救小世界，还是要阻止小世界升维？ 　　谢识睫羽微闪，在脑海中记下了这处疑惑。 　　他偏过头，看向一旁的宋魇。 　　天光大亮，清晨的太阳，光线柔和，浅金色的阳光扑在宋魇瓷白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圈毛茸茸的光圈。 　　察觉到谢识的视线，宋魇转过头，朝他甜甜一笑，整个人都显得无害极了。 　　宋魇……在这其中又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观世镜的提醒再次回荡在谢识脑海中。 　　谢识深深地看着这张漂亮妩媚，又柔弱可怜的脸，第一次在心里产生疑惑。 　　宋魇真的有看上去的这么简单吗？ 　　“阿识，怎么了？”宋魇柔柔地问道。 　　谢识看了他良久，才摇摇头道：“……没什么。” 　　宋魇没骨头似的倚在谢识身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小声咕哝道：“好困。” 　　他的头抵在谢识的肩头，谢识低眸看去，看见他浓密纤长的一排睫毛，像两把小刷子似的，在眼底投下一排阴影，压得他眼底下的乌青更加明显。 　　他昏迷的这十五日，宋魇并没有休息好。 　　谢识看了他许久，才在心中微叹一声，将宋魇揽进怀中，轻声哄道：“睡吧。” 　　* 　　无尽海在修仙大陆的极南处，与极北之地完全处于两个极端。 　　不过好在，谢识吸收了观世镜大半力量，现如今已经是渡劫后期修为。 　　尽管他仍然对御剑飞行一事不太熟练，但起码也不会像之前似的，飞得歪歪扭扭，几欲坠机。 　　他本想像烛夜一样，直接穿行空间，直达极北之地。 　　只是他并不会空间阵法，袖内乾坤中也未曾找到相关法诀，空有一身灵气却无处使用，最后也只好选择御剑。 　　谢识御剑飞行了七天，白日御剑，晚上寻个地方，将宋魇抱紧怀中睡觉。 　　是的，即便他心中对宋魇有千种猜测，万般顾虑。 　　可他仍然难以抵御这只魅魔的怀抱。 　　这就像一张沾满蜜糖的网，而谢识心甘情愿地选择了沉沦。 　　云间雾隙，不惭剑身闪过一缕青芒，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谢识有些心虚，在心中小声对观世镜说对不起。 　　不惭剑身拖出一道绚丽尾焰，将心中悲愤化作灵气，如流星般飞快地穿过云间。 　　第八日，二人到了极北之地。 　　空气中飘起小雪，冷风夹着细雪，兜头而来。 　　一滴雪落进宋魇的衣领，冻得他一缩，五指抓紧谢识的衣袖，直往他怀里躲。 　　谢识抬手，宽大的广袖挡住前来的风雪，随后挽手掐出一道法决，一道青色的透明半圆结界，挡在二人面前，凛冽的风雪在碰到结界时，便自动化开。 　　不多时，谢识便看见一处广袤的雪原，浩浩然然，绵延千里。 　　一道巨大的冰石，立于雪原之前。 　　上面用特殊的颜料篆刻着几个大字—— 　　极北之地。 　　谢识驱使不惭，往下飞去。 　　直到落在地面上时，他才发觉这座冰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大得几乎像一座城门。 　　这雪原上的天气十分奇怪，分明刚才还在飘雪，可这会儿却突然放了晴。 　　荒芜的冰原反射阳光，晃得人眼睛生疼。 　　谢识眯起眼睛，正准备迈步进去，却突然听到一句尖细的声音喊道：“二位客官，可要住店？” 　　谢识：“……？” 　　什么东西？ 　　谁在说话？ 　　“客官！客官！” 　　这道尖细的声音还在叫唤。 　　谢识顺着声音，往下一看。 　　冰原之上，有一个浑身雪白的……小老头儿，几乎只有谢识小腿高，睁着一双乌黑浑圆的绿豆眼，正试图狠狠往上一跳，吸引谢识的视线。 　　见谢识看过来了，他停下跳跃的动作，擦擦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庆幸地松了一口气，随后抬起头，溜圆的黑眼睛眯起，朝谢识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客官，可要住店？” 　　谢识：“……” 　　这是什么东西？ 　　小老头身上穿着毛茸茸的裘衣，宽大厚实的袖子一拢，朝谢识作了个揖，眯起绿豆眼笑道：“二位仙人，极北之地常年风雪连绵，是一苦寒之地。在下是一只裘鼠精，于此地开了一家客栈，特为路过行人提供避寒之处，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仙人不考虑一下么？” 　　现在连妖族都这么人性化了吗？ 　　连极北之地这种地方，都有妖精开客栈了？ 　　大概是看出了谢识的疑惑，小老头接着叭叭叭说道：“仙人，我可不是那些黑心客栈老板，小老头长这么大，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地修炼，从未害过他人性命，您若不信，尽可来查！”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开客栈？”谢识问道。 　　“仙人，您竟不知道么？”小老头伸出只有四指的手，黑褐色，短细，手指的一半都被粗钝的尖指甲占去，指着远方那座沐浴在金光下的圣洁雪山：“极北之地为梦妖大人所掌管，梦妖大人心地善良，会帮前来雪山的朝拜者完成心中夙愿，不少妖怪，还有修仙者，都常来极北之地拜见梦妖大人哩！所以小老头才能在这儿开客栈哩！” 　　他的脸上露出崇敬的表情。 　　谢识顺着他指的方向，朝远处看去。 　　亲眼看见这座雪山，才更能感知到它的巍峨巨大，陡峭的山峰直冲云霄，几乎要穿破云层。 　　风雪初歇，金光洒落，照着这座雪山圣洁无比。 　　“那是圣雪山，梦妖大人就住在那里哩。”小老头道。 　　又来了。 　　谢识皱紧眉，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这座雪山让他有种本能的反感和厌恶。 　　他将眼睛移开，问道：“你也拜？” 　　“当然啦。”小老头骄傲地说：“我能在这里开店都是得了梦妖大人的庇佑。” 　　“你见过梦妖？” 　　小老头摇头：“我只是一届小妖，如何能见得梦妖大人？” 　　他转头望向圣雪山，心驰神往道：“圣雪山外有结界，如没有梦妖大人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前往圣雪山，只能在山脚下朝拜。” 　　“难道没人进过圣雪山？”谢识问道。 　　“当然有了！”小老头激动起来，绿豆大的眼睛中冒出红光，眼中全是狂热：“梦妖大人若是想接见山下的朝拜者，便会差身边的二位使者，将他接上山去。” 　　接见？ 　　谢识在心中冷笑一声，这梦妖还把自己当做什么土皇帝了不成？ 　　“什么人能得到梦妖的青睐？”他问。 　　“当然是……” 　　不待小老头将话说完，三人眼前突然风雪骤起，数朵雪花像散开的花瓣般，随着一阵轻旋的风飞扬开来。 　　谢识闭了闭眼睛，避开这道突来的风雪。 　　再睁眼时，两个俊美冷漠的男人，着一席白色侍衣，立于谢识身前。 　　一人白发金眸，头上顶着两只毛茸茸的白色尖耳朵。 　　另一人黑发绿眸，洁白额间有一个青色的羽纹。 　　两人朝谢识齐齐拱手，两道平淡的嗓音几乎同时响起：“谢识大人，狐白/凤青受梦妖大人之命，邀您前去圣雪山一聚。” 第三十五章 极北之地·二 　　裘鼠精的眼睛陡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谢识。 　　可怜的小老头，即便是将眼睛瞪得溜圆，也未能那双绿豆眼瞪成黄豆大小。 　　谢识看着这二人：“你们就是圣雪山的使者？” 　　“是。”两人的嗓音不差分毫，同时响起。 　　这种平淡而无机质的语气，分怪熟悉，谢识瞬间就想到了系统。 　　他的眉毛一点一点皱起：“你们认得我？” 　　二人的声音再次同时响起：“梦妖大人无所不知。” 　　谢识看向远方的圣雪山，那股阴沉的感觉始终萦绕不散。 　　他转头看向使者，说道：“如果我不想去呢？” 　　“梦妖大人会一直在圣雪山上，恭候您的到来。”二人说道。 　　他才一到极北之地，就被梦妖发现，甚至还差了使者要将他带到圣雪山上去。 　　就好像是……早就在此等候似的。 　　谢识再度望向远方金阳之下，那座洁白的雪山。 　　一股毛骨悚然之感爬上他的脊背，仿佛有无数只冰凉的小虫子在啃噬他的身体，令人作呕至极。 　　谢识此行是为了寻找琉璃心，本不想节外生枝。 　　但圣雪山太给他的感觉太过怪异，他不免对圣雪山多了几分在意。 　　只不过，在没有弄清楚圣雪山与梦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前，谢识并不想贸然前去。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所谓的梦妖，到底是敌是友。 　　谢识望向狐白，正要张口拒绝，一道少年音色，却突然自头顶上朗声问道。 　　“狐族与凤族素有恩怨，我竟不知，你们何时竟这般和睦了？” 　　谢识抬头看去，见一麻衣少年，头戴斗笠，背着一柄宽大的青铜长刀，蹲在那块巨大的冰石上，笑眯眯地看着下方的狐白与凤青。 　　谢识有些诧异，他如今已经是渡劫后期修为，竟未能察觉出这少年是何时到来。 　　麻衣斗笠，青铜长刀……这搭配有些熟悉，谢识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原文中的谁。 　　狐白与凤青抬起头，寒风拂过二人雪白袖摆，好似要与这片茫茫雪原融在一起。 　　少年轻盈一跃，从巨石上跳下来，摸着下巴，贱兮兮地围着狐白与凤青饶了几圈，一边绕一边说道：“狐族记仇，凤族高傲，如今却能放下成见共事一主？怪哉怪哉，这妖族之主，又何时成了一只名不见经传的梦妖？” 　　“放肆。”狐白与凤青的声音再度齐齐响起，二妖各自召出一柄长剑，一左一右，指着少年道：“不得对梦妖大人无礼。” 　　少年颇为做作地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害怕的手势，敷衍地喊道：“哇，我好害怕啊~” 　　狐白金色的瞳孔变成竖瞳，死死盯着少年，似乎下一秒就要刺出手中长剑。 　　少年面上毫无惧色，只笑嘻嘻道：“生什么气嘛。” 　　他转头，瞅着谢识一眼，复又对狐白说道：“只让一个人去圣雪山，那多不公平。不如让我也见见你们的梦妖大人？” 　　狐白金色的狐狸眼一眯：“无知狂徒。” 　　说完，他不再犹豫，刺出手中长剑，淡金色的灵气他身上汹涌溢出，带着强悍的气势，将脚下的冰层都震开了一道裂缝。 　　少年却连刀都没有拔出来，狐白长剑一刺，他却反倒背着一手，身形变幻，迅速躲过这一刺，随后用另一只手蓄着无形灵气，轻松地抵着剑身一震，将狐白震得连连后退。 　　狐白素来面无表情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他微微拧起眉，收起手中长剑，朝少年问道：“你是何人？” 　　冷淡天光下，少年扶着斗笠，抬起头，露出脖颈上两道密密麻麻，好似虫噬般的咒文。 　　也是在看这道咒文的一瞬，谢识瞳孔一缩，想起来了这人是谁。 　　“刀客，江天涯。” 　　江天涯笑容明朗。 　　凤青绿色的眼珠转动，落在江天涯的身上：“梦妖大人不愿见你，你便没有资格面见梦妖大人。” 　　虽说如今仙道第一人是孟惊雪，但若江天涯未曾以身镇邪，恐怕如今这仙道第一人究竟是谁，还未可知。 　　在原文中，江天涯的着墨并不多。 　　连他为何以身镇邪的原因都没有，只知他常年在一处秘境中闭关，炼化体内邪魔。 　　他出场时便是在孟惊雪堕魔之后，随众人一起阻止孟惊雪的魔化。 　　只是众人阻止失败，江天涯体内的邪魔又意欲夺舍，为了压制这只邪魔，江天涯只要又重回秘境之中。 　　之后就再无这人的笔墨。 　　谢识的视线落在江天涯身后的长刀上。 　　那是一把古朴的青铜色长刀，看着有些锈钝，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深不可测的气势。 　　这是江天涯的本命刀，他已然做到了人刀合一的境地，气息融于器具之中，怪不得谢识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你说话可真没礼貌。”江天涯撇撇嘴，指着一旁的谢识道：“那他呢？他为何见得？” 　　谢识倒不觉得他无礼，反倒符合地点点头，说道：“我也想知道。” 　　二妖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上空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众人纷纷抬头望去。 　　一座巨大金色的空间法阵，呈竖状在半空之中猛然亮起。 　　这道法阵不知绘制了多少道灵契，庞大繁复，精美绝伦，带着强悍的灵气与威压，狂风席卷而来，凌厉的风刮破冰层，数个锋利的碎冰朝他们扑来。 　　谢识转身将宋魇挡在身后，又抬起法衣做挡，其余人也纷纷抬袖做挡。 　　而那只裘鼠精干脆抱着头，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以抵御这放强力的灵力暴动。 　　紧接着，这道空间法阵旁边，又齐齐亮起四道一模一样的法阵，随后，几声沉闷的嗡鸣声响起，这些法阵的中央慢慢地冒出一个小小尖端。 　　随着这个小小尖端越扩越大，越扩越大…… 　　不过几息之间，竟是出现了一个船头的模样！ 　　硕大的法阵之中，缓慢地出现了几艘仙船，样式颜色各不相同，却都无一例外是个骇人的庞然大物，气势浩瀚，震动天地。 　　五座仙船齐齐停在半空之中，这群庞然大物几乎遮天蔽日，在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 　　其中有一艘，通体呈玉白色，看上去就与其他仙船颇为不同，上面的灵气就如这极北之地的朔风一般，带着股生人勿进的冰冷。 　　谢识眯起眼睛，看见这艘玉船的船体上，似乎隐约可见刻有不知山三个字。 　　不知山…… 　　这是孟惊雪所在的仙门。 　　“啧。”江天涯轻啧一声：“这五大仙门，也不知道摆这么大阵仗给谁看。” 　　五大仙门？ 　　谢识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转头问道：“五大仙门的人为何会在这里？” 　　“哟，你不知道？”江天涯惊奇地看着他：“你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极北之地？难道你真是来拜见梦妖的不成？” 　　心中的猜测令谢识背后都开始发毛，他直盯着江天涯问：“极北之地发生什么了？” 　　江天涯打量他几眼，才奇怪地道：“琉璃心现世，你竟不知道？” 　　他不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谢识的心脏在胸腔里陡然一跳，跳得他浑身发冷。 　　极北之地，琉璃秘境，是他八日前，在无尽海，亲口从观世镜口中问出来的消息。 　　知晓消息的人，只有洛九歌、他、宋魇三人。 　　他和宋魇一直待在一起，自然不会有消息泄露的可能，而洛九歌忙于重建鲛人族，还未曾对外界打开结界，也不会有泄露消息的可能。 　　那这些仙门……是如何知道琉璃心现世的？ 第三十六章 极北之地·三 　　发觉谢识并无前往圣雪山之意，狐白与凤青朝他微微一点头，齐声说道：“谢识大人，圣雪山随时欢迎您的到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语毕，两人灵气做翼，足尖一点，朝上空的仙船飞去。 　　谢识双眼一眯，发现这两只妖飞去的方向，是不知山仙船。 　　……不知山。 　　在原剧情中，孟惊雪这时应该还在闭关。 　　不过琉璃心现世的消息既出，孟惊雪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那艘飞船上……多半有他坐镇。 　　【系统，琉璃心现世的消息为什么被泄露了？】谢识问道。 　　【红娘局正在检测异常原因，初步鉴定是无尽海出现bug。】系统回答。 　　谢识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情绪，不置可否。 　　各大势力来得这样快，竟能和他前后脚抵达此处。 　　只能说明，他得知琉璃心现世的地点不久，这则消息就被迅速地传到了修仙界各地。 　　真的会是无尽海放出的消息吗？ 　　“哟，这儿还有一只魅魔。”江天涯的声音打断了谢识的思路，他贱兮兮的凑到宋魇身边，左看看，右看看，嘶了一声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眼熟啊？” 　　粉眸是魅魔的标识，谢识倒不意外宋魇的身份被认出来，只是……眼熟？ 　　他皱起眉，将宋魇挡在身后：“你见过他？” 　　江天涯摸摸下巴：“见倒是没见过啦，只不过……” 　　他有些神神叨叨的，上一秒还在和谢识说话，下一秒就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中，喃喃自语道：“真是奇怪，按理说我应该从未见过他，可他为什么会给我一种熟悉之感呢？嗯……嗯？我觉得……他应该、应该……” 　　江天涯突然抬起头，灰色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宋魇，说道：“他应该死了才对。” 　　谢识心头狂跳，猛地看向江天涯，脸色难看起来，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江天涯转动眼珠，视线落到谢识苍白的脸上，半晌，他的脸上又挂起那副贱兮兮的笑意，半点不见刚才的神经质，说道：“哎呀，生什么气嘛，我向来脑子不太清醒，你就当我胡言乱语咯。” 　　胡言乱语？ 　　江天涯真的是胡言乱语吗？ 　　谢识心脏狂跳，望向空中那艘雪白的仙船，冷冽的天光落进他的眼中，像极了刀锋寒芒。 　　毕竟—— 　　在原剧情中，宋魇是为孟惊雪自杀过的！ 　　孟惊雪提前出关，来了极北之地。 　　若他和宋魇撞上，剧情线……还会按着原来那样发展吗？ 　　他太过紧张，五根手指都痉挛地攥紧，指节泛白，手心里冷汗涔涔。 　　宋魇覆上他冰凉的手，贴在谢识耳边，低声说道：“阿识莫怕。” 　　谢识反手扣住宋魇的手，回头看他。 　　宋魇倒是半点没受到江天涯这句话的影响，抓着谢识的衣角，和他贴得难舍难分，漂亮的脸上带着安抚的浅笑：“定是他胡言乱语，阿识不要放在心上。” 　　“就是嘛就是嘛。”江天涯点头附和，附和完，他灰色的眼珠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将谢识与宋魇仔细打量，随后发出一声牙酸的啧：“腻歪。” 　　这二人左一句右一句说完，但谢识的脸色仍是没甚好转。 　　“呀，怎么把你吓成这样了。”江天涯挠挠头，还是笑嘻嘻的，脸上没有半分歉疚，说道：“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人，真不经吓。” 　　谢识没好气地翻他一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但凡换个人，这会儿恐怕都该上手打人了。 　　江天涯看人真的生气了，脸上这才露出点真情实感的不好意思，搓搓鼻子，道：“那什么，要不房钱我帮你们出？” 　　一听到房钱，缩成一团的小老头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抖抖身上的碎冰，尖尖细细的声音喊道：“小老头儿给你们带路！” 　　* 　　等这只裘鼠精将他们带到客栈后，谢识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只裘鼠精要在极北之地的界碑拉客。 　　因为他开的客栈在地下。 　　大概是因为在地下的原因，谢识感到一丝不同于极北之地雪原的阴冷感。 　　不过只有一瞬，在他进入地下后又迅速消失。 　　这是裘鼠精造了一个类似于电梯的构造，几人站在一个小小方方的铁笼中，一根硕大的铁链拴在铁笼上方，勾着他们在地下通道中缓缓下落。 　　落到底部，几排晶石坠在墙上，泛着白光，将地下客栈照亮。 　　裘鼠精推开客栈大门，霎时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客栈中早已坐满了各色各样的修者，见大门大开口，齐齐朝这边看来。 　　各种奇形怪状的妖，各色门派势力的修者，还有…… 　　谢识竟在最右边，看见了一只正在饮茶的女性魅魔。 　　这只魅魔很是奇特，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她留着短发，肤色黝黑，眉毛和脸颊刻着几道伤疤，那张柔媚的脸上不见艳色，反倒多了几分冷冽的凶性。 　　身上穿着一席飒爽的黑色长衣，腰上拴着一根白色骨鞭。 　　那根骨鞭一看就不是俗物，像是取自什么上古妖兽，散发着凶煞恶气。 　　她的身边躺着几个男人，还有几根碎裂的桌椅板凳，以她为圆心，散成一圈，无人敢近。 　　一只魅魔，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竟能安然无恙地坐在一旁。 　　可见其实力不俗。 　　她姿态优雅，端起茶杯，正要将茶水送入口时，察觉到门口动静，便抬起魅魔特有的粉眸，朝门口张望一眼。 　　似乎是在看谁。 　　不待谢识细想，旁桌爆发出一阵激烈地争吵声。 　　谢识听了听，发现是一只狼妖和一只虎妖为一只狐狸精吵起来了。 　　那只狐狸精坐在小桌边，托着腮，妩媚的狐狸眼眯起，满脸狐媚妖气，看戏似的看着这两只妖。 　　谢识想起刚才见到的狐白，一身白衣，冷若霜雪，脸上没有半点狐妖应有的妩媚妖气。 　　倒更像是个冷漠的机器。 　　这让谢识感到有些奇怪，难道是他对狐狸精太有刻板印象了么？ 　　狐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直狐妖。 　　忽略他头上两只毛绒雪白的狐狸耳朵的话。 　　裘鼠精似乎对客栈里的争吵见怪不怪，拨开层层叠叠的修者，带着谢识三人朝楼上走去，上楼过后，他口中说道：“哎呀，这些粗笨的虎狼妖修，成日里打打杀杀的，可真没礼貌，大人您说是吧？” 　　他试探的小眼睛瞥向谢识，谢识不理人，他也不觉得尴尬，搓搓短粗的小爪子，嘿嘿笑道：“不知大人，您是哪方神圣？” 　　谢识看他一眼，说道：“无名之辈。” 第三十七章 极北之地·四 　　裘鼠精睁圆眼睛，说道：“怎么会呢，梦妖大人要见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无名之辈！” 　　他又追着谢识问了几句，却都被谢识挡了回去。 　　最后也没问出什么来，自讨了个没趣，只好收音不问了。 　　这倒并不是谢识刻意隐瞒，只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确实无话可说。 　　裘鼠精将谢识二人带到一间天字一品房，讨好笑道：“大人，这是我们客栈最好的一间房，您看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谢识看了看，这间房间还算宽敞，墙壁上镶嵌着几颗发光的白晶石，将整间房照得亮如白昼。 　　房中央盯上，吊着一小栏火红的晶石，散发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那是火晶旷。”察觉到谢识的视线，裘鼠精解释道：“哎，本来我这客栈，原是开在地面上，靠的就是咱们极北之地的火晶旷，可以使房间内温暖如春。只是二十年前，那可恶的魔尊挖了极北之地半条火晶旷去，如今火晶旷紧俏，小老头也不得不将客栈搬来地下咯。” 　　魔尊？ 　　谢识记得，在原著中似乎是有这么个人物。 　　是个炮灰魔尊，觊觎宋魇美色，最后被孟惊雪给杀了。 　　只不过在原文中，他记得魔尊是个天魔族，性格比起上一任血魔族的魔尊温和不少，并不喜战，只是好色，因此很少出魔渊作乱。 　　怎么会莫名其妙抢了极北之地的火晶旷？ 　　“梦妖为何没能拦住他？”谢识问道。 　　一旁的宋魇睫羽一闪，柔弱无比地躲在谢识身后，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当时梦妖大人正在闭关呢！那只天魔可真不讲道理！”裘鼠精气愤地说。 　　“噗嗤。” 　　旁边传来一阵嗤笑声。 　　谢识和裘鼠精齐齐转头看去，江天涯乐不可支，一边摆手一边笑道：“别人来抢东西的，还要看日子不成？” 　　“你！”裘鼠精瞪着他：“不许你对梦妖大人无礼！” 　　江天涯耸肩，笑嘻嘻道：“说实话就叫无礼啦？你们这梦妖大人还挺脆弱。” 　　谢识：“……” 　　好、好贱一人。 　　他转头去看裘鼠精，发现裘鼠精脸都起鼓了，腮边长出胡须，鼻尖拉长露出老鼠的模样，竟是快要被气得露出原型来了。 　　把客栈老板气坏了可不成，他还什么都没套出来呢！ 　　“掌柜，我见褥子有些脏，劳您帮我换一张。”谢识连忙岔断话题。 　　裘鼠精脸上的老鼠鼻子这才收了回去，他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抬头反驳道：“怎么可能！我家的房间最干净了！” 　　根本没看见褥子什么样子的谢识一脸正直，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说道：“真的。” 　　裘鼠精还想反驳，但眼睛轱辘一转，想起这人是梦妖大人的贵客，不得不将嘴里剩下的反驳咽下去，当自己的被子是真脏了。 　　“好吧。”裘鼠精重新挤出满脸笑意，对谢识说道：“仙人，您且等等。” 　　说完，他哒哒哒地跳下楼。 　　江天涯倚在二楼的栏杆，轻笑一声，看向谢识：“你的待遇倒是不错，看来这梦妖的确很待见你。” 　　谢识看向他，问道：“你又为什么这么不待见梦妖？” 　　“嗯……这是个好问题。”江天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据说，极北之地的梦妖，能帮人完成夙愿，让人见之忘返。” 　　他嘻嘻一笑：“这种好东西，我自然要见一见，一试真假咯。” 　　原文对江天涯的着墨太少，谢识竟不知，他是这么个叛逆性格。 　　“你方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谢识盯着他。 　　江天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之前说，他身边那只魅魔应该是死了才对。 　　他当即皱紧一张脸，苦哈哈道：“你就当我乱说的不行吗？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说，就是嗯……嗯……随口一言。” 　　江天涯抬起灰色的眼睛，对上谢识的视线，问道：“随口一言罢了……你又为什么这么在意？” 　　一直疯疯癫癫，有些神经质的江天涯，在此刻却迸射出了极锐利的眸光，似乎比他身后的青铜长刀还有锋利几分。 　　谢识却直直迎上江天涯探究的视线，并不闪避，也不言语。 　　半晌，江天涯没劲地叹了一声：“你真无趣。” 　　谢识不咸不淡地回答：“自是不比无双刀主有趣。” 　　江天涯的视线重新回到谢识身上，神色认真下来，半晌，又才重新笑开：“哟，原来你认得我。” 　　* 　　极北客栈，大堂中。 　　业女的指尖点在黑晶所作的桌子上，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五大仙门已经到齐，连尊主都已经到了，为何渺思魂还未到？ 　　莫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她英挺的眉皱起，干脆起身，盘在腰间的白色骨鞭相撞，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业女的身旁又倒下了几个男人，她冷着脸，将挡路的男人踢开，拉开大门，去往了地上。 　　雪原茫茫，一望无际。 　　上空五座仙船停靠，像什么骇人巨兽。 　　业女粉色的眼眸倒映出这些仙船的影子，随后指尖一弹，淡紫色的魔气化作一道飞鸟灵讯，传往远处。 　　极北之地外，中州上空。 　　渺思魂魔翼展开，牙关紧咬，俊美邪肆的脸上满是烦躁。 [奇^书 ^网][q i].[s h u][9 9]．[ｃ o m ] 　　一道淡紫色的灵讯自远处飞来，渺思魂尖利的五指闪开，这道灵讯自发落入他的掌心之中。 　　看清上面的消息后，渺思魂暗骂一声。 　　“这群伪君子，人间炼狱你们不管，琉璃心现世倒是跑得快。” 　　他暗红色的竖瞳往下一瞥。 　　下方正是几国交战之处，到处都是尸山血海，无尽冤魂。 　　这群凡人像是杀红了眼，一波接一波的士兵一刻都不停歇，一定要将眼前的最后一个活物杀死才作罢。 　　有那么一两只死去的冤魂得了道，化作厉鬼，竟是冲上半空，来撕咬渺思魂。 　　渺思魂抓着爬上来的厉鬼，又丢下去。 　　心中暗暗叫苦。 　　若他当初未曾出口调戏宋魇，如今魔渊尊主还是他的，他还在魔渊痛痛快快地搂着小美人醉生梦死，也就不用出来当苦力，干这差事。 　　渺思魂叫苦不迭，难受得想死。 　　他飞了一会儿，眼前又出现了业女传来的灵讯。 　　催催催！ 　　催命呐！ 　　渺思魂一边骂，却又一边咬紧牙关，双翼一震，急速向极北之地飞去。 　　* 　　极北之地，不知山仙船。 　　孟惊雪一袭白衣清冷出尘，双眸紧闭，双腿盘于玉床之上。 　　他修无情道，连灵气都冰冷凛冽，明明是遮蔽风雪的房间，可四周却都结着一层淡淡的冰雾。 　　房间内几乎快比极北之地还要冷，可孟惊雪仍一刻不停地运转着功法。 　　他在压制体内的心魔。 　　不知是何缘故，自从来到极北之地，他体内的心魔便一天比一天严重。 　　冰冷而机械的声音不断在他脑海里重复。 　　【宿主您好，您是S10号修仙小世界的主角攻，您的道侣为魅魔宋魇，现如今S10号修仙小世界出现严重剧情漏洞，小世界危在旦夕，为了挽救S10号修仙小世界……】 　　【请您配合梦妖，杀死剧情破坏者——谢识。】 　　“惊雪仙尊。”门外传来两道平淡如死水的嗓音。 　　孟惊雪睁开眼睛，抬眸看去。 　　两道长长的妖族影子，投进门内，露出一狐一凤的形状。 　　“梦妖大人邀您前往圣雪山一聚。”两道声音齐齐说道。 第三十八章 极北之地·五 　　极北之地，极北客栈中。 　　江天涯已经离开，谢识带着宋魇，进了房间休息。 　　裘鼠精说这是他们客栈最好的一间房，倒也没有骗人。 　　和极北之地雪原外的冰冷不同，这里温暖如春，火晶石释放着适宜的热度，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谢识长叹一口气，躺在床上。 　　“琉璃心……江天涯……”他喃喃自语：“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魇挨着谢识，指尖勾着他的发尾，轻飘飘地道：“阿识很在意他吗？” 　　“对啊。”谢识毫无察觉这句话里暗藏的危险，直愣愣说道：“他确实很让人在意。” 　　江天涯说出的那番话，始终令他无法放心。 　　而且……他脖子上的咒文。 　　谢识记得在原文中，江天涯必须长时间待在秘境中，这道封印咒文才能彻底压制住他体内的邪魔。 　　若要出秘境，最多也只能三五天。 　　所以在原文中，察觉到体内邪魔的异动后，江天涯才急匆匆地回了秘境中。 　　稍有不慎，他就会有被夺舍的可能，可他如今却满脸轻松。 　　虽说琉璃心现世，可是谁都不知晓，琉璃秘境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开。 　　江天涯难道半点被夺舍的担心都没有么？ 　　“哦。”宋魇嘴角不高兴地往下一撇，指尖按上谢识的耳垂，重重一捏：“阿识真在意他。” 　　耳朵上传来一阵轻微疼痛，谢识嘶了一声，总算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他立马偏头一看。 　　见这只小魅魔低垂着眼眸，脸色难看得要命。 　　“诶……”谢识神经一紧，生怕人又掉了眼泪，忙一骨碌坐起来，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魇得寸进尺，往谢识身上一靠，环着他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委屈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声音又轻又软，说是责问吧，却又琢磨出一点挠人心坎的娇。 　　谢识浑身一麻，难耐地咽了下口水。 　　怪不得孟惊雪会上当呢。 　　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发出这声感叹。 　　这谁魂不飘啊？ 　　大概是屋子里太暖和，宋魇的身体也没了一惯的冰冷，温香软玉在怀，谢识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 　　“哎。”谢识手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了，想要推开，似乎又有些不舍，只好不尴不尬地举在半空：“我是奇怪他为什么说那种话。” 　　实际上，宋魇并不在意江天涯的话。 　　他抬眸，粉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谢识，含着一点软乎的鼻音问道：“阿识不抱抱我吗？” 　　谢识这下连耳根也红透了，手掌踌躇了片刻，最后还是顺着宋魇心意，将手轻轻放在宋魇背上，将他抱紧。 　　宋魇这才满意，露出猫似的餍足的神情，贴在谢识胸膛上蹭了蹭。 　　谢识揽着他，半晌还是红着脸，小声地道：“我不是在意他。” 　　“嗯？”宋魇看向他。 　　嘴里含着一句酸得发腻的话，谢识不敢同他对视，只眨也不眨地望着前方，说道：“……我只是担心你。” 　　连脖子上都被羞出了淡淡粉意。 　　宋魇盯着那处看，随后轻轻一笑，湿热黏糊的气体全都灌进了谢识的颈窝间。 　　“……阿识真好。”他搂紧谢识，甜软而满足地道。 　　谢识却低头看向他，神色有些纠结，许久才道：“你怎么半点不担心？” 　　“有何担心？”宋魇反问。 　　“他说你……” 　　谢识说了一半，剩下的话却说不出口。 　　自从不知山的仙船来到极北之地，自从江天涯说出这句话后，他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他总担心宋魇和孟惊雪遇上后，剧情会走向原来的发展。 　　尽管他心里怀疑，宋魇对他隐瞒着什么，这只魅魔绝对没有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但谢识仍是忍不住担心。 　　可是他的担心，是出于他知道原剧情的前提下。 　　江天涯只是随后一句话，他便有这样大的反应，也着实显得有些奇怪。 　　谢识一顿，认真地看着宋魇，口中话语一转，说道：“五大仙门的人全都来了极北之地，有些修仙者，尤其是修无情道的修仙者，为了渡劫断情，得证大道，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咱们得离他们远点，知道吗？” 　　“尤其看见穿白衣服的，拿剑的，都得离远点。” 　　他絮絮叨叨地，一刻不停，像看宝贝似的，不许宋魇同各州各派的修仙者有点半点接触。 　　这实在是有点霸道和不讲理。 　　但好在，宋魇很是适用。 　　他脸上带着浅笑，嗓音轻软，对着谢识说：“知道了，我不同他们接近。” 　　说完，他撑着身子，下巴靠在谢识的肩上，嘴唇贴在谢识耳边，像是在说什么决不可被外人听闻的秘密，黏黏糊糊地道：“我只喜欢阿识，只同阿识亲近。” 　　谢识脸上的热意刚才压下去一点，听到这番话，脸上又是一烫，磕磕巴巴道：“我、我是想叫你小心些。” 　　这只魅魔怎么就听成了，自己是叫他只同自己亲近，不许同别人亲近？ 　　“嗯。”宋魇乖巧地点头，假装刚才无事发生。 　　谢识无奈地看他一眼。 　　又是这样，惯会装乖卖巧的。 　　偏偏谢识还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唉。”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先休息吧。” 　　“阿识为何叹气？”宋魇看着他问。 　　谢识一顿，想了想还是道：“只是想不明白，这些修仙者是如何得知琉璃心之事。” 　　宋魇软软地靠在他身上，像条蛇似的缠着他，说道：“自是有人泄露。” 　　“哦？”谢识与他对视，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宋魇眯起眼睛笑：“一道被藏起来的消息，却突然传遍四方。若非有人泄露，又怎么会到如今人尽皆知的地步呢？”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谢识确实也是如此猜测。 　　只是…… 　　“只是，会是谁呢？”谢识喃喃自语：“知道这则消息的，只有你我，还有鲛皇。” 　　“你我一路同行，自不会有泄露消息的可能。”宋魇轻道：“洛九歌长居深海，还对外罩着结界，不会这么快与外界来往。” 　　是啊，他们明明都不可能说出琉璃心现世的消息。 　　所以，琉璃心现世的消息究竟是被谁泄露…… 　　等等。 　　谢识灵光一闪。 　　谁说知道这则消息的只有他们三人。 　　当时……明明还有另外一人在场。 第三十九章 极北之地·六 　　系统。 　　当时还有系统在。 　　谢识心中陡然一惊。 　　系统……如果是系统泄露的消息，这不就是说，系统和小世界的人有牵连？！ 　　这个猜测令谢识脊背发毛，头皮也一下炸开。 　　可是……为什么？ 　　系统和红娘局怎么会和小世界的人物有牵连？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将琉璃心现世的消息广而告之，修仙界所有的大能都到达此地，与他一同争抢琉璃心，不是加大了他的任务难度吗？ 　　不、不对。 　　系统和红娘局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他。 　　所以，它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他拿到琉璃心，只是想依靠他获取琉璃心的下落？ 　　可它们就能从小世界人物的手里拿到琉璃心了吗？ 　　谢识心中翻江倒海，各种猜测接连不断，但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面上不显半分。 　　“阿识，怎么了？”宋魇见他一直不说话，开口问道。 　　谢识顿了一下，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那琉璃心之事……”宋魇试探地看他。 　　“无事。”谢识很快回答，但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回答太快，像是有些欲盖弥彰的心虚。 　　系统和他互不信任，他自然不想让系统察觉他发现了什么，便朝宋魇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按照系统的说法，回道：“或许只是无尽海出岔子了。” 　　宋魇看他一眼，并没反驳，乖顺地点头道：“嗯。” 　　没一会儿，那只裘鼠精就抱了一床新的褥子来。 　　一般来说修仙者在夜间都是靠打坐修炼度过，很少有修仙者对褥子还要需求。 　　当然，这不过是谢识找的借口，裘鼠精懂得看人眼色，自然也不会多问。 　　老老实实抱了一床新褥子上来。 　　“大人，你看还有需要的吗？”裘鼠精睁圆眼睛，十分热切地想要再表现一下。 　　毕竟这可是梦妖大人亲自差了使者，要接上山去的修仙者。 　　是因为有梦妖大人，他们极北之地的妖怪，才能这么幸福的生活下去。 　　裘鼠精对梦妖大人崇拜极了，所以他格外希望能在谢识面前多多表现，让谢识在见到梦妖大人的时候，多替他美言几句。 　　最好也能让他像狐白和凤青两位大人一样，有上山去服侍梦妖大人的机会。 　　“没有了，多谢。”谢识温声笑道。 　　“真的没有了吗？”裘鼠精不死心地再问。 　　谢识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看不出来裘鼠精地心思，想了想问道：“只是我有些疑惑，不知掌柜的能否替我解答一二？” 　　“当然当然！”裘鼠精连连点头，兴奋道：“大人，您想知道什么？” 　　谢识问：“梦妖是个什么样的妖怪？” 　　“哎呀，梦妖大人呀！”一提起梦妖裘鼠精的话就接连不断：“梦妖大人是我见过最好的妖怪，它简直就像是神明一样，可以满足所有人的愿望。当时若没有梦妖大人，我早就冻死在风雪中啦！” 　　“他可以满足所有人的愿望？”谢识问。 　　“是啊！”裘鼠精满目憧憬：“当初我被梦妖大人救下后，梦妖大人问我想要什么，我说我想找一个温暖的地方，所以梦妖大人就给了我这间客栈，让我在这里做些小生意。” 　　“他没有向你索要报酬？” 　　“当然没有啦！”裘鼠精立马反驳道：“梦妖大人是一只善良的大妖怪！他从来不会向我们索要报酬的！” 　　听起来的确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但谢识的眉头却慢慢皱起。 　　一个什么样的妖，才会这样无私的满足所有人或妖的愿望？且不索取报酬？ 　　天上掉馅饼。 　　谢识根本不相信会有这样好的事。 　　人们想要得到一个东西，就必须为得到这个东西付出应有的代价。 　　就好比修仙者想要成仙，就必须要付出大量的时间，甚至冒着死亡的危险，去各地寻找能够晋升境界的天材地宝。 　　若是别人告诉你，这东西是白给的，只能说明……一切还没有到偿还代价的时候。 　　又或者说，这个代价，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已被偿还。 　　你根本不知道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谢识又问：“平日里有多少人或者妖怪，来拜见梦妖？” 　　“那可多哩！”裘鼠精说道：“每天早上都是朝拜会，圣雪山下都围着密密麻麻的人和妖。” 　　“朝拜会？” 　　“大人，您怎么什么都不知道？”裘鼠精有些奇怪地看着谢识：“大多来到极北之地的人，都是为了能够拜见梦妖大人，达成夙愿。要达成夙愿，当然就要给梦妖大人看他的诚心啦！” 　　“梦妖真的什么都能满足？”谢识问道。 　　“当然！”裘鼠精道。 　　宋魇趴在谢识肩头，脸上挂着笑，幽幽道：“那岂不是向他许愿得到琉璃心也可以了？” 　　裘鼠精毫不吝啬自己对梦妖的盲目崇拜，一口应道：“当然！” 　　谢识好笑道：“那五大仙门还抢什么琉璃心，不如直接去拜会梦妖好了。” 　　裘鼠精的表情有些不服气，大概是不乐意听见谢识对梦妖这么不尊敬，但谢识又是梦妖的座上宾，裘鼠精不敢与他争执，只好说道：“那也得看谁的诚意足够，梦妖大人一定是什么都可以达成的。” 　　这就是有些不讲道理的胡搅蛮缠了。 　　简称嘴硬。 　　谢识不免有些觉得好笑，也不知道这个梦妖给这些妖怪灌了什么迷魂汤。 　　若他之前还对梦妖的能力有几分犹疑，现在却是半点也没有了。 　　毕竟，在琉璃心现世的消息没有出来之前，梦妖也无法找到琉璃心。 　　这起码能够说明，这只梦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好吧。”谢识也不欲在这上面纠缠，换了个话题问：“梦妖是什么时候来到极北之地的？他一直都是极北之地的掌管者？” 　　“这……”裘鼠精用短粗的指甲挠挠头，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我有记忆起，梦妖大人就是这里的主人了。” 　　“你修炼多少年了？”谢识问道。 　　“我修炼……”裘鼠精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算：“二十年？五十年？咦……我怎么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谢识心中微动。 　　难道裘鼠精的记忆也有问题？ 　　裘鼠精并没有纠结太久，很快甩甩头道：“年龄大啦，脑子总是糊涂，总之梦妖大人一直掌管着极北之地！” 　　谢识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好的，我知道了，多谢你。” 　　“大人可还有其他疑惑？” 　　谢识摇摇头。 　　裘鼠精又问了几句，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见谢识的确没什么要问的，便点头告退。 　　看他离开了，谢识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这极北之地的梦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红娘局真的和小世界人物有联系，会不会也有梦妖有联系呢？ 　　谢识越想越头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干脆放弃了，叹口气躺在床上。 　　这间房倒是有两张床，只不过宋魇特别自觉且自然地钻到了谢识床上，与他挨在一起。 　　两人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向来都是依偎着睡在一起。 　　谢识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 　　宋魇抬起两条柔软的手臂，圈住谢识，谢识便本能地将他搂紧怀里，没看见宋魇埋进他胸膛时，嘴角边那一抹得逞的笑。 　　谢识指尖弹出一道灵气，墙壁边的晶石便自动熄灭，房间里重新归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个房间离客栈大厅比较远，因此还算得上安静。 　　安静而黑暗，只闻得到彼此的呼吸声，一瞬间让人想到了蛮荒的夜晚。 　　宋魇十分满意这种只剩下彼此的空间，紧贴着谢识，缓缓合上了双眼。 　　一缕神念从他眉心钻出，瞒过系统的视线，钻出房门，行过一节一节的木楼梯，穿越客栈大堂中层层叠叠的人群中。 　　一袭黑衣的业女低头，看着这缕神念缠在指尖，又迅速融入进她的身体中。 　　她粉色的瞳孔中闪过一缕红光，望向二楼，又望向头顶。 　　半晌，她走出客栈大门，回到雪原地面。 　　一轮硕大银月悬挂在天边，隐在圣雪山后。 　　渺思魂正从天际飞来，看见业女后，他收拢双翼，落了下来。 　　业女身形娇小，渺思魂好歹也是个天魔族，身形高大，站在业女面前像个小山似的。 　　他满脸苦相，一见到业女就微弯下腰肢和头颅，开始吐苦水：“可累死我了，你都不知道那东西现在有多猖獗，若不是我加固了魔渊封印，现在我们老家都被偷了。人间也乱得不像话，一路上全是鬼魂，小鬼缠人，烦得要命——” 　　他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业女无情冷漠地打断：“尊主要我们去圣雪山，别废话了，快走。” 　　渺思魂：“……” 　　让我把话说完能急死你是吧？！ 　　不过业女向来都是这么个风格，骂也没有办法，骂她也只会冷冷地看你一眼，然后说“骂完了吗？那就快走。” 　　渺思魂恨恨咬牙，在心中暗骂几句，半晌也能无奈地道：“行行行，走，走吧。” 　　寒风吹拂着两魔黑色的衣摆，业女面无表情，转过身，朝银月下的圣雪山走去。 　　渺思魂双手抱着后脑勺，跟在她的身后。 　　* 　　虽说是闭上了眼睛，但是谢识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倒是想休息，只是他的脑中不断盘旋着各种疑惑与可能性。 　　如果红娘局想得到琉璃心，为何不在知道琉璃心的下落后，派遣新的任务者进入小世界呢？ 　　为什么要引这么多修仙者前来争抢？直接派任务者抢夺不是更方便吗？ 　　难道这些修仙者会将抢到的琉璃心拱手相让？ 　　红娘局和这个小世界……又到底有怎样的牵连？ 　　不知想了多久，几乎是快到半夜了，谢识才泛上些困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只是他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为何，这个房间明明格外温暖，可谢识睡着睡着，竟觉得开始莫名发冷。 　　他的身上沉重无比，好像被谁给压着，几乎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梦境也是混乱无比，他梦见在冰层下，掩埋着无数个脸色青白的尸体。 　　它们透过透明的冰层，高高地仰着脖子，直勾勾望着天空。 　　似乎在等人将它们从不见天日的寒冰之中解救出来。 　　扑的一声沉重闷响。 　　又一个尸体被仍在冰面之上。 　　谢识转头看去，发现那竟是客栈老板。 　　他像已死去多时，身体僵硬，身上灰白的绒毛黯淡而无光泽，黢黑的绿豆眼泛着一层朦胧的膜，没有丝毫光彩。 　　咔嚓。 　　冰层裂开一条缝隙，裘鼠精坠入深沉冰冷的冰原之中。 　　而谢识的视角转换，突然之间，他变成了一具坠入冰渊的尸体。 　　他离地面越来越远，周遭也越来越黑，越来越冷…… 　　强烈的冷意谢识猛然惊醒过来，漆黑安静的房间内，全都是他剧烈的喘息声。 　　做的什么梦…… 　　谢识伸出瘫软的手，按上自己满是冷汗的额头。 　　“阿识，做噩梦了吗？”宋魇轻声问道。 　　他和宋魇面对面抱在一起睡，说话期间，宋魇在他背上一下一下抚摸着。 　　熟悉的怀抱和温度，让他感到一点温馨，谢识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道：“……嗯。” 　　“梦见什么了？”宋魇问。 　　“我梦见……”谢识的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黑暗，似乎陷入梦境回忆之中。须臾，他才接下刚才的话，继续说道：“我梦见，这里不是客栈，而是一个……” 　　“一个什么？” 　　“一个坟墓。” 　　咯哒。 　　门口传来一声异响，谢识本就神经高度紧张，一听见这个声音，就立马翻身坐起，看到门外，冷声问道。 　　“谁？！” 第四十章 极北之地·七 　　门外站的是江天涯。 　　他看上去刚醒不久，衣衫松垮，斗笠也不见了，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谢识与宋魇站在门口，他丝毫没有已经打扰到别人的自觉，咧出一口大白牙，朝二人挥手道：“嘿。” 　　谢识：“……” 　　嘿你个头。 　　他深吸口气，问道：“你在做什么？” 　　“做了个噩梦，出来逛逛。”江天涯神色夸张，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那个梦可吓死人了。” 　　“你做了噩梦？”同样做了噩梦的谢识皱起眉。 　　“哎呀，梦到一群鬼追着我跑，啧。”江天涯貌似没心没肺地笑道：“醒来时差点以为自己也要成鬼了呢。” 　　这个梦和谢识的梦有些不同，却不是完全不同。 　　谢识梦到的是尸体，江天涯梦到的是鬼魂。 　　全都是阴梦。 　　“哟，你们也没睡，这是……”他眼神暧昧，在二人身上流连。 　　谢识不想与他扯皮，便道：“我也做了噩梦，与你的很像。” 　　江天涯一挑眉：“说说？” 　　站在门口说话不太方便，谢识让江天涯进了房门，三人坐在房间中央的小桌边，谢识便将刚才梦见的内容说了一道。 　　“我梦见鬼，你梦见尸体。”江天涯摸着下巴说：“从解梦的角度看，这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梦能解？”谢识皱眉问道。 　　“当然不能。”江天涯笑道：“我这人就喜欢胡说八道啦，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这话意有所指，谢识选择充耳不闻，问道：“所以，你觉得是怎样？” 　　“我觉得嘛……”江天涯灰色的眼睛一眯，转过头，透过门上的窗户，看向安静寂静的客栈走廊。 　　外头一片漆黑，只有过道一些晶石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我觉得这间客栈有鬼。” 　　江天涯压低声音，模仿鬼说话一样，声音悄悄的，一字一顿，还发着颤。 　　这种情况，这种氛围，激得谢识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若真的有鬼，它能躲过这么多修者的眼皮，证明它实力不俗，恐怕早就大开杀戒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宋魇趴在谢识肩头，幽幽说道。 　　“你这魅魔，倒是牙尖嘴利。”江天涯看了宋魇一眼，啧一声说：“你们俩真没意思，听不出来我在说笑吗？” 　　谢识：“……” 　　那可是真没听出来。 　　“我是想说这间客栈有问题。”江天涯道。 　　宋魇嗤笑一声：“这可真难看出来。” 　　阴阳怪气的。 　　“嘿，你小子。”江天涯瞪着宋魇：“别以为你是魅魔我就舍不得打你了。” 　　谢识不动声色地将宋魇挡在身后，问道：“不知您察觉到这客栈有何异处？” 　　江天涯又瞪了宋魇一眼，这才作罢，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便告诉你，是因为这里的死气太重了。” 　　“死气？” 　　“对啊。”江天涯道：“我三日前到此处，便发现这里死气很重，只是一直查不出来原因。” 　　谢识的眉毛慢慢皱起，却不是因为江天涯说，他查不出来这里的死气。 　　而是……三日前便到了这里？ 　　江天涯为了压制体内邪魔，不能离开上古秘境太久。 　　如今他都出来三天，为何现在看上去半点事都没有？ 　　谢识的视线太过直白，江天涯察觉到，转头看他，问道：“你好像对我有疑惑。” 　　他确实有疑惑。 　　有很多疑惑。 　　谢识还是问道：“我记得您为了封印体内魔物，常年待在意上古秘境之中，以防魔物夺舍。您现在出了秘境，为何还一点事儿都没有？” 　　“嗯……你说的哪个？”江天涯诚恳问道。 　　谢识一愣：“……哪个？什么意思？” 　　“不止一个魔物想要夺舍我啊。”江天涯道：“我曾在上古秘境遇到一只邪魔，它想夺舍我，却被我反杀，当场毙命，消散于天地间。” 　　不止……一个魔物想要夺舍江天涯？ 　　这又是全文没有的剧情。 　　谢识有些懵，反应了一会儿才问：“还有其他魔物想要夺舍你？” 　　“没错。”江天涯回答。 　　他的脸一半埋在朦胧的光线中，一半却埋在黑色的阴影里。微弱的光芒落进江天涯灰色眼珠中，照得他眼神格外晦暗，似乎陷入某种极其不好的回忆中。 　　“在我杀死那只魔物后，又出现了另外一只魔物。”江天涯说道：“它……” 　　那是一只根本没有形状的东西，江天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能称呼其为“魔物”。 　　他独自一人在秘境之中，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岁月，几经艰难，才将那一只上古邪魔杀死。 　　只是在杀死这只邪魔后不久，他的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魔物”。 　　一个甚至没有形状的“魔物”。 　　这个“魔物”的最可怕之处，并不是夺舍，而是让人感受不到它在夺舍。 　　江天涯是在某一天突然意识到，他在做很多自己原本不会做的事。 　　比如说，在杀死体内那只纠缠他多年的上古邪魔后，他根本不想管修仙界的任何破事，也不想成仙。 　　他修的是刀道，最讲究自由随心，他修刀道也仅仅是出于喜欢刀而已。 　　所以，当江天涯某天惊醒，发现自己竟然在满修仙界寻找琉璃心下落时，感到十分惊奇。 　　修仙者寻找琉璃心，无非是为了成神永生。 　　可他从不想成神成仙，怎么会突然满世界寻找琉璃心呢？ 　　江天涯瞬间意识到，自己出了问题。 　　他当下盘腿打坐，灵视内探。 　　最后在自己的身体里，发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 　　这股力量操纵着他的身体……不，或者说，是操纵着他的神识。 　　所以他才做出了那么多，自己根本不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察觉出半点奇怪。 　　“然后呢？”谢识问道。 　　操纵神识，甚至是操纵一个渡劫后期修士的神识。 　　得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 　　“然后……”江天涯望着桌子上方，自己黑漆漆的倒影。 　　然后，他又花费了许多力气，炼化了体内这股力量。 　　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驱逐它。 　　但他驱逐数次，均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炼化。 　　有很多次，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只差一点就要爆体而亡。 　　是的，他和体内的“魔物”，展开得了数次无声地厮杀。 　　江天涯清醒的时候，他会想办法炼化体内“魔物”，当“魔物”掌控他的身体时，便会想办法让他自尽。 　　江天涯被它逼到绝路，只能在身上刻下咒文，这个咒文实际上是一个缩小的炼制阵法，可以帮助他炼制体内这股力量。 　　最后这份力量被他所炼化。 　　而他……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他似乎总能看到许多，在这个世界没有发生过的事。 　　“你能看到这个世界没有发生过的事？”谢识骤然抬眸，死盯着江天涯：“你能看见什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那段厮杀的回忆似乎太过痛苦，江天涯额头上全是冷汗，脸上也没有了平日里不正经的笑意，灰色的眼睛在昏暗之中，变得漆黑一片，坠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着竟有些骇人。 　　谢识心中有些发毛，正当他要忍不住开口说话的时候，江天涯却又突然笑了。 　　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那双眼睛却骤然锐利起来：“我说了这么多，不如你也说说？” 　　“我说什么？” 　　“随便你说什么。”江天涯宋魇，他直勾勾地看着谢识，说道：“你看起来，知道很多秘密的样子。” 　　知道很多秘密？ 　　谢识苦笑一声，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便是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只是系统在他脑海里，他无法将这件事说出口。 　　所以谢识只能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天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他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无趣地撇撇嘴，道：“那说说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他在秘境中待了几百年，修仙界如今能认得他的人，应该不多。 　　实力在他之上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探查不到谢识的修为，只能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是凡人，要么谢识的修为在他之上。 　　可若谢识只是凡人，梦妖又为何要邀他上山呢？ 　　可若谢识的修为在他之上，他又为何从未听过谢识的名号。 　　还有他身边这只魅魔…… 　　江天涯总觉得，在哪看见过他。 　　而且，他身边的人，应该不是谢识才对。 第四十一章 极北之地·八 　　怎么认出江天涯的，这倒不是个太难回答的问题。 　　无双刀客，他的标识物，自然是他身后背着的那把刀。 　　谢识便道：“是因为无双刀。” 　　这个回答本是没什么为问题的，却不想江天涯突然笑了，挑眉看着谢识：“无双刀？” 　　谢识微顿，点头道：“怎么？” 　　“你知道我这把刀为什么叫无双刀吗？”江天涯反手将背后的青铜刀解下来，横放在桌上。 　　他抬起手，掌心向下，悬空一点点抚摸过刀身，那刀身的模样很快变化，竟是变成了一把更为硕大的九环刀。 　　谢识瞳孔一缩，猛地察觉出什么不对。 　　“之所以叫无双，是因为它没有形状，我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子，它就可以是什么样子。”江天涯眯起眼睛笑道：“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没有任何人知道，我这把刀真的长什么样，你却说是通过我这刀认出我来的？” 　　可原文中根本就没有说这个。 　　在原文中，江天涯出场就背着一把名叫无双的青铜刀，《万千情缠》对江天涯的笔墨都描述不多，又怎么会对他身后这把刀有所了解？ 　　谢识认得江天涯，只是因为他的形象和原文描述得一样。 　　宋魇却轻笑一声，回答：“数百年前，无双刀客以身镇魔，可是惊动修仙界的一件大事，修仙界自然会有记录。虽说无双刀千变万化，不过您惯用的就那几把刀，我想能够因此认出您的身份，恐怕也不足为奇。” 　　江天涯啧了一声，瞥向宋魇：“你这魅魔，倒是牙尖嘴利，就你会说？我这青铜刀根本就没用过几次，怎么别人都没认出我来，就他认出来了？” 　　“没用过几次，便是用过。”宋魇淡淡说道。 　　既然用过，那便留有痕迹，既然留有痕迹，就会被别人发现。 　　江天涯当然知道，他只是想诈一下谢识，没想到这只魅魔竟不是个省油的灯，将他的试探给破了。 　　他双眼一眯，不太友好地看向宋魇。 　　谢识叹口气，在桌子底下悄悄用手挠了挠宋魇的掌心。 　　现如今，他们对极北之地知之甚少，江天涯看起来不太喜欢梦妖，正好他们对梦妖也颇有疑惑，眼下还是不要同他发生争执的好。 　　宋魇抿起唇角，反手捉住谢识的手。 　　谢识明白，大概是他让江天涯进了房，宋魇有些不高兴。 　　小心眼儿得佷。 　　谢识心中无奈，却由着他抓住自己的手，没有挣开。 　　“我认出你，的确是有其他原因。”他看向江天涯，道：“但我无法说。” 　　是无法说，而不是不能说。 　　江天涯看着他，啧了一声，很是勉强地说：“看来你身上的秘密，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谢识不作答，问道：“如果按您所说，您并不想成神，也不想成仙，那您为何来到极北之地？” 　　“嗯……这是个好问题。”江天涯转过头。 　　他转头看向的地方，是墙壁，除了几颗发光的晶石，其他什么也没有。 　　谢识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江天涯看的应该不是墙壁。 　　而是处于那个方位的……圣雪山。 　　“圣雪山有什么问题？”谢识敏锐地问。 　　“我在这里感受到了，和我体内同出一源的力量。”江天涯道。 　　同出一源的力量？ 　　“你是说……圣雪山有修者被夺舍了？” 　　不对，谢识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狐白和凤青被夺舍了？” 　　“狐族和凤族，曾因为一块九天玄铁发生过争执，一位狐族长老，被凤族杀死。狐族报复凤族，戕害了凤族不少小辈。两族速来恩怨已久，可现如今，两方族长竟然将自己的子民带到极北之地，共同侍奉梦妖……” 　　江天涯啧了一声：“我倒是很好奇，这梦妖是如何做到的。” 　　“你怀疑你体内的魔物，也和梦妖有关？” 　　江天涯点头，随后嗤笑一声：“这只梦妖看来挺会蛊惑人心，帮人达成夙愿？只有蠢货才会上这种当。” 　　可怜的小老头，在不知不觉当中，又挨了一通骂。 　　谢识眉毛皱起：“你偷听我们讲话？” 　　江天涯耸肩：“只是你们说话的声音委实大了些，不小心听见了而已。” 　　他们在房间中，就算说话声音大了些，可若不故意窃听，恐怕也听不到吧。 　　不过听到也无妨，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谢识又问。 　　“哎呀。”江天涯笑眯眯地看着谢识，说道：“自然是想跟着你一同去圣雪山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想会圣雪山。”谢识淡淡道：“你对琉璃心无意，可我极北之地一行，就是为了琉璃心而来。” 　　“你若是真不想去圣雪山，就不会向那只裘鼠精问那么多东西。”江天涯说道：“所有人都对圣雪山趋之若鹜，你却不受圣雪山的影响，我若不选你，还能选谁呢？” 　　“五大仙门不来了此处？”谢识说道：“你为何不找他们？” 　　“五大仙门？”江天涯撇嘴，露出嫌弃的表情：“我不过在秘境中待了几百年，现在修仙界竟无情道大行，当时是无趣。” 　　“修无情道，不是更不会为外物所动？”谢识道。 　　“更不会为外物所动？”江天涯嗤笑一声：“你当他们是为了什么修无情道？自然是为了成仙，不择手段的成仙。心中既有成仙的执念，又算什么不为外物所动？这群修仙者，才是最容易被梦妖控制的人。” 　　若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若要修无情，必得断绝七情六欲。 　　可对成仙的执念，究竟是算不算七情六欲里的一种？ 　　为了证道而犯下因果杀孽，又能否得证大道？ 　　修仙者的心里藏有成仙的欲望，既然有欲望便有弱点，便更容易被梦妖所控。 　　如今看来，如果按照江天涯的推测，梦妖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甚至还能在不知不觉中夺舍他人。 　　所以……梦妖邀他前往圣雪山，难道是想要夺舍他？ 　　“我的确想去圣雪山一探究竟。”谢识说：“不过，既然梦妖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恐怕不能贸然前行。” 　　“当然。”江天涯用手掌托着自己的下巴，盯着谢识，突然神秘一笑：“不过我与体内‘魔物’争斗多年，钻研出了一点……可以压制它们的东西。” 　　* 　　江天涯说的可以压制体内“魔物”的东西，就是他脖子上的咒文。 　　这是他在上古秘境中翻阅到的密咒，经他自己的修改，有了可以压制“魔物”的力量。 　　江天涯本想给二人都刺上这种咒文，只是…… 　　谢识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刺上咒文。 　　刻入他身体上的咒文，就像是干涸的水迹一般，瞬间消失。 　　江天涯说，是因为谢识的身上有力量在排斥他的咒文，二人尝试数次未果，只能放弃。 　　排斥咒文？ 　　谢识拧着眉。 　　这倒是有些奇怪，他的身体里怎么会有排斥咒文的力量呢？ 　　他之前接受了观世镜的全部力量。 　　是观世镜？ 　　还是……系统？ 　　已至深夜，江天涯手决飞速变化，迅速在宋魇的身上刺上咒文。 　　好在这次算比较顺利，没一会儿就刺咒成功，江天涯便不打算继续在外面晃了。 　　他打了个哈欠，对谢识道：“每天早晨都是极北之地的朝北会，许多修者，无论人修还是妖修，或是其他类型的修者，都会前往圣雪山脚下跪拜梦妖雕像，我要同他们一起去看看。” 　　“我们和你一起。”谢识说道。 　　江天涯一顿，拧眉道：“你的身体……” 　　“无事。”谢识直视江天涯，褐色的眼眸中透出坚定：“我想去看看。” 　　江天涯看他一会儿，见他却无退意，便点点头，离开了。 　　谢识将门关上，回头正要上床休息，却忽的一愣。 　　宋魇的咒文刻在背上，大概是有些疼，他将身上的法袍褪去了，咬着牙趴在床上。 　　漆黑的咒文似荆棘从般扭曲交缠，布满那片雪白的背。 　　细密的疼意，让宋魇的背后出了些许薄汗，亮晶晶地盛在线条优美漂亮的脊沟之中。 　　宋魇发丝凌乱，双颊绯红，妩媚的眼睛掩藏在柔软发丝中，若隐若现。 　　他回眸看向谢识，发出一声痛吟：“阿识，好疼……” 　　这一幕疯狂地冲击着谢识的眼球。 　　好似正常。 　　又好似不太正常。 　　一直漂亮到妖异的魅魔，不着片缕，躯体白腻得好像要化开，背上一大片漆黑密咒，将他缠绕，锁紧。 　　他回头看着你，唇红似血，粉色的眼睛中满是雾气。 　　这几乎算得上是意图赤|裸的引诱。 　　谢识瞬间心脏狂跳，熟悉的热度攀上他的脸颊。 　　他喉头发涩，难耐地滚动一下，艰难地道：“你、你将衣服好好穿上！” 　　宋魇只是无辜地眨眼，一滴晶莹的泪水蓄在他的眼角边，瓮声瓮气，很是可怜的说道：“可是很疼。” 　　真的有那么疼吗！ 　　我看不至于吧！ 　　谢识面红耳赤，整个人都好像要炸开了一样。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只魅魔是故意的，羞得耳根发烫，色厉内荏地说道：“你、你盖好被子！” 　　宋魇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将被子拉到身上，只露出圆润白皙的肩头。 　　他漆黑的睫羽闪了闪，问谢识：“阿识不喜欢吗？” 　　“我……”谢识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了。 　　他不喜欢吗？ 　　谢识说不出谎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狼狈地撇开脸，双颊绯红。 　　这只魅魔，惯会用这种手段捉弄他。 　　宋魇嘴角带着狡黠得逞的笑，朝谢识伸出雪白的双臂，呵气如兰，轻道：“阿识，好冷。” 第四十二章 极北之地·九 　　谢识觉得自己坠入了某个充满糖浆陷阱中。 　　陷阱中伸出无数双柔软的手臂，将他缠绕裹紧，抱入怀中，浓郁到近乎腐烂的香气缠绕在他的鼻尖，霸道地侵入了他的身体，让他四肢发软，抬不起一点反抗的力气。 　　他起了一些难以启齿的反应，满面潮红地弓着身子，企图掩藏。 　　那双温软的手却一点点，环上他的腰肢。 　　他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敏感，只是轻微的一点触碰，便让他颤抖不已。 　　“宋魇！”谢识嗓音沙哑，这声满是气声的呵斥中，没有半分厉色，反倒因为嗓音的颤抖，显出几分软意。 　　宋魇从背后环住谢识，故意委屈地说：“阿识，好凶。” 　　这指责半分道理都没有，分明是他先…… 　　谢识满面通红，说道：“……我没有凶你，要好好睡觉就把手拿开！” 　　他的手分明就抓在宋魇的手腕上，若真想让宋魇将手拿开，又为何不动作呢？ 　　宋魇嘴角含笑，没有拆穿他，只是贴在他的耳边，嘴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下一下蹭过他的耳廓，吐息道：“阿识今天和那无礼刀客说了好多话。” 　　谢识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宋魇说的无礼刀客是指江天涯，哭笑不得道：“我和他说说话怎么了？我说的都是正事。” 　　宋魇不语，只那双柔软的手动了起来。 　　谢识轻哼一声，身体一颤，慌道：“宋魇！” 　　宋魇对这声警告充耳不闻，甚至含住了谢识通红莹润的耳垂，带着鼻音，含糊道：“可我见阿识同他说话，就是不高兴。” 　　这也太霸道了些。 　　宋魇手上的动作越发大胆，谢识本想张口说话，可以开口，发出了一声粘腻的哼声。 　　臊得他都没脸听。 　　谢识总算受不了了，翻过身，将宋魇推开。 　　“别、别这样……” 　　他以为自己是在警告，但他两颊泛着薄红，话颤得厉害，睫毛也抖得厉害，像是受惊的蝴蝶在颤动蝶翼。 　　这样子半点也威胁不到人，只会更加的让人想欺负。 　　宋魇双眸一暗，喉结很轻地滚动了一下。 　　他感受到自己的牙尖在颤抖，在分泌出麻痹猎物的唾液。 　　浑身都兴奋到难以压抑。 　　但是…… 　　他突然俯下身，将谢识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里。 　　紧密地拥抱让谢识的身体受惊似的一震，他当宋魇真的想要对他做些什么。 　　可宋魇只是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中，深嗅一口他身上好闻的草木香。 　　谢识有些诧异，微微睁大双眼。 　　还是舍不得欺负他。 　　宋魇乖巧地贴在谢识肩头，撒娇似的蹭了蹭，低声道：“阿识抱抱我，不闹了。” 　　谢识咬着唇，半晌才将宋魇抱紧，红着脸说：“……睡觉。” 　　“嗯。”宋魇将他按进怀里，终于乖顺地闭上双眼。 　　* 　　第二天一早就是朝拜会。 　　昨晚谢识根本就没怎么睡，不过他是修仙者，本就不需要睡眠。 　　大部分修仙者，到了晚上都会选择打坐调息，自行修炼。 　　谢识只是习惯了睡觉这个行为，偶尔不睡一次，也依然精神抖擞。 　　他搓搓自己还有些发烫的脸，企图迅速降温，对穿好衣服的宋魇说道：“走吧，咱们该出去了。” 　　宋魇点点头。 　　两人一出门，就遇到了同样出门的江天涯。 　　江天涯还是那副打扮，看见谢识后，惊奇地咦了一声，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谢识：“……” 　　宋魇抿着唇笑。 　　谢识瞥见他的笑脸，不由感到一阵憋闷。 　　这只魅魔一肚子坏水，你若要挑他错，他就和你装可怜。 　　让人骂也不是，说也不是。 　　这不，瞅见谢识的眼神，他转过头，无辜地眨眨眼。 　　谢识深吸口气，又搓了搓自己的脸，不自在地对江天涯道：“……房间太热了。” 　　“真的……吗？”他怀疑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梭巡。 　　“你管那么多呢！”谢识有些恼羞成怒。 　　“哟，这么凶。”江天涯贱兮兮地笑：“懂了懂了，咱不问了就是。” 　　谢识被他笑得更来气了。 　　江天涯眼色好，在人彻底炸毛之前，先将正事提了出来：“朝拜会要开始了。” 　　谢识的表情迅速认真下来，他看了一圈客栈大厅，果然已经没什么修者了。 　　……连他昨天看见的那位女魅魔也不在。 　　看来……对梦妖感兴趣的修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谢识神色凝重，点头道：“走吧。” 　　* 　　又到了极北之地的雪原上。 　　天色更加阴沉了，像是即将有一场大雪。 　　但谢识知道，极北之地并不是要下雪。 　　而是……那五座仙船旁边，又停靠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仙船。 　　天空上密密麻麻地铺满了空间法器，遮住了明亮天光，在地面上投下庞大狰狞的影子。 　　这一幕属实震撼，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外之物要入侵这片土地了，以至于谢识出地面的时候，都怔了一下。 　　修仙界总共五州，五州大大小小的仙门，都倾尽全门之力，想要在琉璃秘境中一展身手，抢夺琉璃心。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反而还好了。 　　谢识始终无法忘记之前的猜测。 　　系统和这个世界的修仙者有联系，让这么多修仙者前来琉璃秘境，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喂，走了。”江天涯走了两步，发现没人跟上来，见谢识发呆似的望着空中的仙船，忍不住喊道：“看什么呢？那些都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各方势力……咦？” 　　他突然咦了一声，望着空中的仙船，喃喃自语道：“五大仙门、龙族、精阁、巫蛮……奇怪，我为何没有看见魔渊的势力？” 　　“琉璃心这么大的事，魔渊不出手……不应该啊？” 　　谢识听到江天涯口中的话，也仔仔细细地将上空的仙船，一一瞥过。 　　五大仙门的旁边，围着一圈体型更小的仙船，五大仙门之中又以不知山为首，将它围在中央，众星捧月似的。 　　而与它遥遥相对的，则是来自其他种的力量。 　　妖族中以龙族为首，龙族的空间法器，是一个深蓝色的船，不过这个船的形状很像鱼，同五大仙门的有所不同。 　　巫蛮在南州，擅长巫蛊之术，他们直接搬了一座悬空山来，上面有着一座硕大竹楼。 　　精阁是器物化灵组成的势力，直接将黑色的武器库搬了来，器灵们都安静地躺在武器库中。 　　各方势力，百花齐放。 　　可唯独少了魔渊。 　　“这魔尊想搞什么？”江天涯摸着下巴疑惑道。 　　宋魇朝他淡淡地撇去一眼。 　　谢识记得，这个炮灰魔尊最是沉迷美色，便道：“许是还醉在美人乡里。” 　　于是，宋魇又朝他看了一眼。 　　这一眼很奇怪，带着笑意，带着无奈，看得谢识脊背发麻。 　　是酥酥软软的那种麻。 　　宋魇这眼神怎么回事？ 　　谢识正要看回去，宋魇却早就撇开视线，佯装刚才什么也没做。 　　他垂着眸想，若要这么说，倒也没错。 　　奇怪。 　　谢识目露疑惑，难道刚才是他的错觉？ 　　“确实。”江天涯点点头，道：“按照渺思魂的好色程度来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识：“……” 　　看来这炮灰魔尊的风评确实不太好。 　　“如果他对琉璃心感兴趣，在琉璃秘境中总会见到他，倒时候也能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 　　谢识说道：“如今，还是圣雪山重要。” 　　江天涯点点头：“走吧。” 　　两人一人御剑，一人御刀，宋魇站在剑上，从背后抱着谢识，不多时便到了圣雪山脚下。 　　这座山比谢识想象的还要庞大，屹立于极北之地的尽头，抬头看都望不到顶，几乎能极北之地与外界隔开。 　　他们来得不算晚，但圣雪山脚下，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修者。 　　一个巨大的冰雕，静静地站在圣雪山前。 　　它双手以拇指尖抵在中指指节处，双掌相抵，其余六指微微散开，这手指乍一看像朵花似的。 　　冰雕身上只有简单的几根线条，雕刻出它的衣饰。 　　它微微垂着头，像是在俯视天下众生。 　　但雕刻它的人偷了点懒，没有给这座雕像刻出五官。 　　一座无脸冰雕，以一个圣洁姿态俯身观众生。 　　总觉得诡异极了。 　　一阵寒风刮过，谢识的脊背上突然泛上一阵凉气。 　　三人落在冰面上，发现来参拜梦妖的人，竟还有五大仙门的人。 　　这些人均穿着一席赛雪长袍，几乎要融进在茫茫的雪原中，刚刚谢识从上空看下来，还以为是一排排人头悬在这里。 　　让人心里怪发毛的。 　　“你看，我就说了吧。”江天涯凑过来，小声地对谢识说：“修无情道的人才最容易上当。” 　　谢识抿着唇，不置可否。 　　这只梦妖的影响力，看来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他们的身边跪着一只兔妖。 　　是灰色的垂耳兔，三瓣唇，小小一只，两只灰色的耳朵柔顺的贴在脑后，她恭敬地跪伏在地面上，额头紧贴冰面。 　　谢识都看到，她的额头被冻得通红，可她仍是弯着腰肢，不肯将头抬起来，嘴里振振有词地念道：“伟大的梦妖大人，恳请您救救我的母亲，我愿为您奉上一切。伟大的梦妖大人，恳请您救救我的母亲，我愿为您奉上一切，伟大的梦妖大人……” 　　谢识的偏头看去，看见这只兔妖身前，正放着一只死去已久，已经僵硬的灰色兔子。 第四十三章 极北之地·十 　　离奇的一幕发生了。 　　兔妖呢喃数声过后，一道柔和的光线，自冰雕指尖上溢出，随后化作一道流光，缓缓地落到那只僵死已久的灰色兔子上。 　　紧接着，灰色兔子抽搐一下，爪子微动，竟是慢慢地化成了人形。 　　那是一名身穿灰衣的中年女子，与那兔妖长得很像，脸却要成熟几分，两只长长的兔耳垂下，眼睛缓缓睁开，露出一双通红的兔子眼睛。 　　兔妖见状，忙砰砰地朝冰雕磕头，激动地喊道：“多谢梦妖大人！多谢梦妖大人！” 　　……她的母亲果然复活了。 　　江天涯皱紧眉头，说道：“可她身上的死气还是很重。” 　　“但她确实复活了。”谢识看着已经抱在一起痛哭的母女。 　　江天涯啧了一声，说道：“这只梦妖如此扰乱阴阳秩序，地府竟也不派人来捉……看来，轮回道的情况也不太好。” 　　谢识想起深海之中，鲛人族无论如何都要入轮回：“轮回道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江天涯道：“昼夜交替，四季轮换，才生万物。而万物生生不息，靠得就是轮回道一次一次地运转。死者复生，亡魂流离，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情况，大量灵魂流失，会导致轮回道崩溃，轮回道崩溃，这个世界也就‘死’了，所以地府必须花费大量时间维护轮回道上。” 　　……怪不得鲛人一入世，阴门就打开了。 　　鲛人亡魂的流失，带给轮回道一定打击，看来地府也是等待许久了。 　　不过如今鲛人亡魂已入地府，按理说，轮回道的情况应该更好一些才对。 　　可地府……竟还是派不出人手。 　　这个小世界的情况果然不太好……甚至说，是很差的地步。 　　在兔妖母亲被复活后，朝拜会上的修者更加虔诚，所有修者的祈祷声音变得很大，嗡嗡嗡的，吵得人耳朵疼。 　　随着一连串的祈祷声，冰雕指尖再度露出了方才温润的白光，分别落在几个修者身上。 　　江天涯啧了一声，语气轻浮，说道：“那我也许个愿好了，就许……嗯……” 　　他转头一看，看向谢识：“就许我旁边这位小兄弟得道成仙吧。” 　　谢识：“……” 　　自己不想成仙，就来坑别人成仙是吧。 　　一旁有妖修抬起头来，见江天涯态度极度轻浮，不免说道：“你不尊敬梦妖大人，梦妖大人是不会完成你的愿望的。” 　　江天涯嗤了一声：“不是说梦妖善良？善良不该一视同仁？” 　　妖修摇摇头，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情，不理他了。 　　江天涯耸耸肩。 　　两人交谈的声音不低，有不少修者朝他们投来不悦的视线。 　　谢识可不想在这引起公愤，便将江天涯扯去了一旁，在队伍最尽头，遥遥望着这群人。 　　“看来这只梦妖的本事，还不足以让你成仙。”江天涯摸着下巴说。 　　“但它可以复活他人。”谢识道。 　　“复活亡魂，有为天道，乃大不敬之举，是会遭天谴的。”江天涯低语：“这只梦妖到底是怎么躲过天谴的？” 　　“也许……他本就借助了‘天道’的力量呢。”宋魇微笑着说道。 　　江天涯朝他看去，挑眉道：“本就借助了‘天道’的力量？” 　　他有些疑惑不解，谢识却眸光一闪，骤然反应过来。 　　S10号修仙小世界，受红娘局管辖。 　　在小世界的人看来，天道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对于任务者来说，小世界的“天道”，就是红娘局。 　　是红娘局掌管着三千小世界，也是红娘局一次次运转小世界，维护着小世界的正常运转。 　　如果按照这个推测，梦妖真与红娘局有勾结，那么梦妖破坏小世界秩序，也有红娘局一份功劳。 　　所以，红娘局果然并不想拯救这个世界。 　　它甚至在加速这个世界的灭亡。 　　它所谓的任务，所谓的拯救小世界，全都是…… 　　骗局。 　　但红娘局为什么要这么做？ 　　它依靠小世界的运转而得到能量，一个小世界的覆灭，对红娘局来说，根本没有半分好处。 　　谢识陷入沉思，是修者们的喧哗声，将他拉回现实。 　　不知不觉间，清晨的朝拜会已经结束了，众人纷纷离开。 　　但也有那么几个没有离开的，不仅没有离开，反而还朝冰雕后的圣雪山走去。 　　看样子是还不死心。 　　有修者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道：“每天都有不死心的人。” 　　江天涯凑上去问：“他们上去是还要拜见梦妖？” 　　“当然了。”这名修者说道：“但梦妖大人不是那么轻易便能见到的，圣雪山上有迷阵，只有实力强大的修者才能进去。” 　　“哟，这梦妖还挺看碟下菜。”江天涯哼笑一声，看向谢识与宋魇：“怎么说，走吗？” 　　谢识点头：“走吧。” 　　* 　　幻心迷阵中。 　　孟惊雪手执长剑，长眉拧紧，他在这里被困了一天一夜，视野都有些发花。 　　狐白和凤青的身影，在他面前虚化成了十几个，组成一个圈，将他团团包围。 　　孟惊雪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的黑色轮廓。 　　数道冰冷的声音齐齐在他耳边响起—— 　　“惊雪仙尊，请配合梦妖大人，杀死谢识——” 　　“惊雪仙尊，请配合梦妖大人，杀死谢识——” 　　“惊雪仙尊，请配合梦妖大人，杀死谢识——” 　　谢识……是谁？ 　　为何要杀他？ 　　孟惊雪抿紧唇，握紧手中长剑一挥，凛冽剑气带着阵阵寒意，将眼前的数道黑影破开。 　　他嗓音低沉，挤出一声：“滚！” 　　围在他身边的黑影，抵挡不住这股凌厉的剑气，纷纷化成几缕黑色烟雾散开。 　　孟惊雪昨日收到梦妖邀请，本打算拒绝，再恢复意识时，却不知为何，已经跟着那只狐妖与凤妖，到了圣雪山上。 　　他试图往回赶，却坠入了这片迷阵之中。 　　……这片迷阵竟然把他困了一日之久。 　　孟惊雪晃晃脑袋，他的心魔又在对他说话了。 　　【主角攻孟惊雪您好，您的道侣为主角受宋魇，现在宋魇已经完全脱离剧情线，请您尽快杀死剧情破坏者谢识。】 　　孟惊雪抬起眸，剑眉沉沉地压在漆黑的眼睛上，透出几分凌厉。 　　他头一次回应了自己的心魔：【我修无情，不曾动情，何来道侣？】 　　【这是你的命运。】 　　孟惊雪淡然道：【本尊从不信命。】 　　【既然如此……你便看看。】 　　看？ 　　看什么？ 　　孟惊雪眉头皱紧，却见眼前突然出现重重迷雾。 　　而后迷雾散开，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像是他休息的洞府，却又不完全像。 　　他的洞府素来冷清，没有装饰，而这里却…… 　　红烛帐暖，熏香醉人。 　　孟惊雪转头，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穿着一席新郎红衣，打理得整整齐齐。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皱紧眉，想要掐诀换下这身红衣，可他竟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 　　孟惊雪瞬间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现实。 　　这只是迷阵中出现的幻觉。 　　他看着自己缓缓走到床前，一个被绑着的身影在大红色的床帐背后，若隐若现。 　　孟惊雪撩开床帘，看见一张陌生而美丽的脸，以及……一双冷漠怨恨的粉眸。 　　粉眸，是魅魔的标志。 　　他在自己的床上，绑了一只魅魔回来。 　　很奇怪。 　　在这个幻境里，他感知到自己的道心破了。 　　他是仙品冰灵根，是世间最为干净澄澈的灵根。 　　如今，他却感知到自己体内的灵根不再清明，而是……充满欲念魔气。 　　……他堕魔了。 　　因为眼前这只……魅魔。 　　孟惊雪高高在上，俯视着浑身狼藉的魅魔。 　　感知到自己的心脏正疯狂而愉悦地跳动。 　　* 　　那座巨大的冰雕背后，就是通往圣雪山的山道，宽敞而冰冷，脚下的土壤被冻得坚硬无比。 　　陆陆续续有修者走上山道。 　　实际上，大部分修者都有飞行法器，也可以御剑飞行。 　　但为了表示诚心，他们都没有选择飞上山顶，而是选择了步行爬山。 　　江天涯对这种行为感到非常不解，非常迷惑。 　　尤其是在他看到一直麻雀精蹦蹦跳跳地往上走，而不是扇动翅膀飞行时。 　　“我修炼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走路爬山的？”他嗤了一声，选择了御刀。 　　谢识无奈地叹口气，只好带上宋魇，同他一起御剑而行。 　　山道上的修者纷纷抬头，朝他们投来或是不解，或是惊讶的目光。 　　两人飞行了很久。 　　越往上走，云雾便弥漫得更加厉害，谢识几乎要看不清前路。 　　耳边也更加寂静，几乎只剩下御剑行驶时的风声。 　　“……这座山有这么高吗？”不知飞了多久，谢识皱着眉，喃喃低语。 　　宋魇在他背后，环着他的腰身，突然说道：“江天涯不见了。” 　　不见了？ 　　谢识猛地一惊，连忙停下，左右环顾。 　　周遭云雾茫茫，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果然不见江天涯的身影。 　　“江天涯——” 　　谢识喊了两声，却没有回应，他只听到了自己的回声。 　　回声重重叠叠，到最后近乎扭曲，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圣雪山道上有迷阵，难不成，江天涯是掉入迷阵之中了？ 　　谢识咬咬牙，催动不惭，往下飞去。 　　* 　　孟惊雪冷眼看着床上的魅魔。 　　随后手掌一张，唤出本命剑。 　　这是一柄冰蓝色的长剑，剑身笔直流畅，刻着繁复的深蓝花纹，此时，灵气催动，剑身上的花纹迅速亮起，释放出层层冷意。 　　剑身冷光一晃，闪过孟惊雪冰冷无情的双眸。 　　他薄唇紧抿，并不作声，看向一旁倒映出他身影的镜子。 　　孟惊雪双目一凛，瞳孔中泛起冰蓝，而后长剑一挥，剑气凌然，带着不容闪避的气势，猛地席上那面镜子。 　　哗啦啦。 　　镜面破碎，化成数块碎片，飞溅而起。 　　所有的碎片席向孟惊雪，里面倒映出的，却不是他冷硬的面孔。 　　而是他从未见过的荒唐景象。 　　在最后一片落下的碎片中，孟惊雪看见，寒月之下，自己手执长剑，穿透了一人心脏。 　　他瞳孔一缩，不知为何心里感到一阵不适，好像知道，在这人死后，会发生极其不好的事情。 　　那是……谁？ 　　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既杀得了他一次，自然杀得了第二次。】 　　【本尊为何要杀他？】 　　【他抢走了你的道侣。】 　　【本尊从未有过道侣。】 　　【是吗？】脑海中的声音淡淡说道：【那床上的是谁？】 　　孟惊雪回眸，堕魔之后，他的眼尾浮现出一缕红纹，清冷面孔上，无端多出几分妖冶。 　　那只魅魔还冰冷阴沉地盯着他，像是缩在暗地里的美丽毒蛇，随时等着张开毒牙，给他最致命的一击。 　　孟惊雪双眼一眯，记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可细看之下，他竟确实觉得，这只魅魔有几分眼熟。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掌控欲与施虐欲。 　　这太不应该。 　　孟惊雪闭上眼睛，运转静心决，一点点散开心里莫名的恶欲。 　　脑海中的声音开始变得阴沉。 　　【冥顽不灵。】 　　【我修大道无情，本不应有欲，不应有道侣。】孟惊雪道。 　　【可你本该如此！】 　　【何为本该？】孟惊雪淡淡道。 　　【你注定要和他互相纠缠。】 　　【那我便杀了他。】 　　孟惊雪自知幻境一切皆为虚假，淡漠的面容染上一丝肃杀，抬起手中长剑，朝床上魅魔一刺。 　　霎时狂风翻涌，红帐扬起，孟惊雪的衣袖也猎猎作响。 　　长剑刺入红帐，飘扬的红帐便如死了般飘飘下坠。 　　噗嗤。 　　剑身入体，却不见鲜血涌出。 　　床上的魅魔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孟惊雪一怔，随后，他看见这只魅魔嘴唇微动，吐露出和心魔一样冰冷无波的声音。 　　“你注定沉沦，一切由不得你。” 　　孟惊雪识海中传来一阵剧痛，好似有什么东西扎入了他的脑海，钻入他的四肢。 　　将他牢牢掌控。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 第四十四章 极北之地·十一 　　山道宽阔，被一层冰面覆盖，冰冷而坚硬，这上面空无一人，连只麻雀也看不见。 　　四周大雾茫茫，几乎不可视物，一层一层的冰雾沁得人浑身发冷。 　　谢识呼地吐出一口气。 　　看来，是他们走进圣雪山道上的迷阵之中了。 　　奇怪的是，这迷阵，只是冒出一片白茫茫的大雾，将他们困在这里。 　　却不见有别的危险。 　　可偏偏是这样的寂静，才叫人觉得心中不安。 　　宋魇像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安全，这回没有黏在谢识身上，而是跟在他的背后，紧紧抓着他的方袖角。 　　谢识没有拂开，反倒还将自己的袖袍往他手里送了送。 　　这迷阵诡异，还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宋魇得离他近些，他才好护着。 　　噌—— 　　不远处传来一阵剑鸣，谢识神经一紧，身体一侧，将宋魇挡在身后，随后掌心一张，唤出不惭。 　　“何人在此？！”他高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 　　冰雾茫茫，不可视物，谢识只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以及……一个愈走愈近的脚步声。 　　踏、踏、踏…… 　　谢识警惕地望着前方，须臾，一个模糊的身影，慢慢地自冰雾之中出现。 　　白衣若雪，面容清冷，手执冰蓝长剑，周身灵气寒冽，比这周围的冰雾还要冷上几分，强烈的危险性与压迫性袭来，谢识瞳孔一缩。 　　原著中，只有一把剑是冰蓝色，名唤寒魄，是……孟惊雪的本命剑。 　　来人竟是…… 　　孟惊雪？！ 　　孟惊雪黑眸如谭，冰冷无波，仿若看死物一般看着谢识。 　　他冰蓝长剑一抬，直指谢识喉间，字字阴寒，敲入谢识耳中。 　　“交出本尊道侣。” 　　谢识神情微凛，将宋魇挡在身后。 　　宋魇抓着他的衣角，好像很害怕似的，连指尖都发着颤。 　　谢识拧起眉。 　　自从宋魇从天狱中逃出来后，孟惊雪都还未从他见过面，两人的感情线也还没有发展。 　　他为什么会说宋魇是他的道侣？！ 　　孟惊雪又怎么会在迷阵之中？！ 　　谢识看着孟惊雪，冷冷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万千情缠》原著是HE，宋魇和孟惊雪结为道侣，是正常的感情发展。 　　……他们俩才本应该是一对。 　　宋魇……本不该同他关系这样亲近。 　　“本尊说……”他漆黑的眼睛空茫一片，好似蒙了一层雾似的看不清楚，冰冷地往后一看，落在宋魇身上：“他是本尊道侣。” 　　谢识抿紧唇。 　　宋魇突然抓紧谢识的袖袍，长睫轻颤，粉晶石般的眼睛中，滚出两滴眼泪，在白净的小脸上划过。 　　他哭得隐忍而可怜，梨花带雨，叫人好不心疼：“夫君，我不认得他。” 　　谢识的心口怦然一跳，耳朵里轰的一声，瞬间炸开热度。 　　宋魇叫他、他什么？ 　　“交出本尊道侣！”许是宋魇的话，让孟惊雪感到一点恼怒，他加重语气，执剑逼得更近。 　　谢识脑海中突然想起，在无尽海底时，宋魇哭着说喜欢他的模样。 　　这只魅魔畏冷，爱撒娇，有点喜欢逗弄人的坏心思，总是黏得他很紧。 　　还有昨晚……他们挨得那样紧，那样亲密。 　　他真的要……将宋魇推向孟惊雪吗？ 　　“夫君……”宋魇害怕得一缩，又戚戚唤了声，扯扯谢识的衣袍。 　　谢识被他扯得回神。 　　去他妈的剧情吧，他红着脸，执起手中长剑，对孟惊雪厉声道：“什么你道侣，这是我夫人！” 　　如今的剧情线中，孟惊雪同宋魇根本还没有重逢，宋魇怎么可能是他的道侣？！ 　　孟惊雪双眼一眯，随后发出一声冷笑：“那你便去死。” 　　说完，寒魄大亮，剑尖裹挟着锋利磅礴的冰灵气，直刺谢识面门而来。 　　谢识双目一凛，抬剑做挡。 　　噌—— 　　两剑相抵，发出尖锐的剑鸣声，灵气自剑身相撞的地方瞬间爆开，吹得二人衣袍翩飞作响。 　　高手过招，往往不需要太多的招数，往往只需一击，便能得到对方修为，定下胜负。 　　可谢识与孟惊雪旗鼓相当，两人这一击难分胜负，只能再次抬剑出招。 　　金属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连茫茫雾气，都因为二人的攻击，散开些许。 　　宋魇冷眼看着不远处的孟惊雪，神念微动。 　　谢识与孟惊雪，在极短的时间内交手数百招。 　　孟惊雪的剑法使得并不复杂，只是招招都带着叫人难以承受的冰寒灵气，若是旁人早就在他骇然恐怖的灵气威压下投降了。 　　不过谢识承载了观世镜的力量，观世镜又钻入不惭剑中，与其融为一体，所以他才能与孟惊雪打得不相上下。 　　但随着时间流逝，不知是不是谢识的错觉，他总觉得孟惊雪的灵气，似乎越打越充足。 　　而他…… 　　谢识接下孟惊雪一剑，却突然手腕一酸，不惭剑差点脱手而出。 　　而他灵力却快耗尽，几乎不敌。 　　谢识咬牙，正要再次提剑回击。 　　却见一把青铜长刀，自远方破开长雾而来，凶狠地袭上孟惊雪。 　　孟惊雪眉头一皱，往后一闪，躲开了青铜长刀的攻击。 　　青铜长刀……是江天涯来了！ 　　谢识惊讶转头看去，果不其然，一戴着斗笠的少年，自雾中走来，身后……似乎还跟了两个人。 　　江天涯脸上还带着痞痞的笑，看着二人，啧一声说道：“孟惊雪，许久不见，你竟开始做强抢人妻的事了？” 　　“人妻？哪儿有人妻，叫本座看看？”眼前迷雾太甚，渺思魂没有看清前方人脸，张口便油嘴滑舌地问。 　　等他走进两步，看清楚站在雾里的人是谁时，吓得差点掉头就跑。 　　这瘟神怎么在这？！ 　　而且……他为什么一脸柔弱无助可怜的躲在那个修士后面？！ 　　渺思魂又惊又惧，同时心里还生起来一股诡异的八卦感，明明吓得想跑，但眼珠子愣是落在谢识身后的宋魇身上，一动不动。 　　这只死魅魔这幅样子……是装给谁看呢？！ 　　宋魇从谢识背后抬起眸，虽是泪眼朦胧，可眼神中又透出一股冷意，淡淡地扫向渺思魂。 　　渺思魂：“……”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好像被警告到了。 　　宋魇虽说如今成了魔尊，只不过并没有对外公开，修仙界一直都认为，如今的魔渊尊主，还是渺思魂。 　　渺思魂也一直以魔尊身份，与修仙界各方势力交涉。 　　看上去风光无限，其实就是个可怜的长工。 　　宋魇虽然打败了渺思魂上位，却常年不在魔渊，渺思魂也不知道他是去干什么了，每次回来都好像要死了一样。 　　魔渊的一堆事，全是渺思魂和业女在处理。 　　渺思魂不是没想过，趁着宋魇虚弱，将魔尊之位抢回来。 　　只是这不知打哪儿来的业女，十分效忠于宋魇，而他连业女都打不过。 　　宋魇虚弱，业女便护着他，宋魇若是不虚弱，渺思魂又根本打不过他。 　　久而久之的，渺思魂便干脆摆烂放弃了，老老实实地给宋魇当长工。 　　——所以，这位瘟灾的宋魇，如今是在干什么？！ 　　渺思魂瞳孔地震， 眼睁睁看着宋魇抓着那名青衣修士的衣角，一双粉眸盛着亮晶晶的眼泪，可怜兮兮地喊：“阿识，我好害怕。” 　　他瞪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业女沉默着，从他身边经过，佯装无意踩了他一脚，渺思魂嗷一声，愤愤地看向业女。 　　却只看到了一个不屑于解释的背影。 　　这死女人……渺思魂咬着牙。 　　宋魇的身份不便暴露于众人面前，业女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被人看出端倪来。 　　……提醒就提醒，有必要踩他吗！ 　　孟惊雪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失焦，呈现出一股冰冷的木然感，漆黑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来的江天涯。 　　似乎在思考什么。 　　江天涯微笑着看向孟惊雪：“在想我为什么没有被迷阵困住？” 　　孟惊雪默而不语，不过江天涯也并不在意，接着道：“区区一个迷阵，也想将我困住，也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吧？” 　　话音一落，好似雕塑般的孟惊雪终于有了动静，眼睫一抬，周身冰灵气暴起。 　　几人之间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暴涨的灵气带出阵阵寒风，吹动着在场所有人的衣袍。 　　业女扯出腰上骨鞭，狠狠一甩，带来一阵刺耳的破空声。 　　渺思魂眼中红瞳亮起，背后硕大魔翼展开，裹挟浓郁魔气，冷漠地看向孟惊雪。 　　谢识将宋魇挡在身后，手中不惭指向孟惊雪。 　　孟惊雪冷哼一声，强大的冰灵气自他身上炸开，无数碎冰袭来，几人纷纷抬起武器做挡。 　　等再放下手时，却发现一袭白衣的孟惊雪，早就消失在了茫茫雾气中。 　　渺思魂冷嗤一声：“跑得倒是快，怂包。” 　　江天涯脸上的笑意慢慢冷却下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大雾，说道：“他不是怂。” 　　渺思魂一脸不可理喻地看他：“你还给他说话？” 　　谢识却看出了什么不对，问道：“可是他有问题？” 　　江天涯转头，却是看向了谢识身后的宋魇，随后缓缓拧起眉。 　　他似乎想对宋魇说什么，可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半晌，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孟惊雪离去的方向。 　　“他身上……有‘魔物’的力量。”江天涯低声道。 　　谢识也早就察觉出一些不对。 　　孟惊雪在这时，不可能知道宋魇是他的道侣，除非……他知道了本来的剧情。 　　“他被夺舍了？”谢识问道。 　　江天涯摸摸下巴说道：“看来是的，不过又觉得，好像不太对。” 　　渺思魂嗤一声：“哪里不对？我看你就是想太多。” 　　江天涯哎呀一声，笑眯眯道：“我看你就是想太少。” 　　渺思魂血瞳一瞪，沉声道：“你找死。” 　　江天涯眯起眼睛一笑，耸耸肩：“我哪里敢同魔尊大人找死。” 　　魔尊？ 　　原来这就是原著中调戏宋魇不成，结果反被宋魇反杀的炮灰魔尊？ 　　谢识不动声色地将宋魇往身后藏了藏，对渺思魂一拱手，说道：“多谢二位相助。” 　　渺思魂一摆手，好奇地盯着谢识看。 　　他好美人，不说看尽天下美人，但确实也是见过不少堪称绝色的美人。 　　以他的目光来看，谢识的长相虽说清秀，却也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只是看着舒服，并不惊艳。 　　嗯？ 　　只是有些奇怪，他越看，却越觉得这人越看越舒服，有种奇怪的吸引力。 　　宋魇冷冷抬眸，好似要杀人般的目光，刺向渺思魂。 　　渺思魂浑身一冷，在心中嘶了一声，连忙错开视线，不敢再看。 　　妈的。 　　他在心里骂道，在别人背后装柔弱，对他就重拳出击是吧？ 　　早晚给你抖落出来！ 　　但骂归骂，真要渺思魂去作死，他还是不敢的。 　　毕竟他还得留着这双眼睛，看更多大美人儿呢。 　　江天涯眉尾微挑，看看渺思魂，又略带疑惑地转身，看向谢识身后的宋魇。 　　渺思魂脊背冒出冷汗，这老不死的刀客，也太敏锐了点。 　　他不过和宋魇对了一眼，就被他察觉出不对来了？ 　　“尊主，五大仙门的掌门人均已上山。”一旁的业女恭敬开口：“我们在迷阵中逗留太久，恐耽误不得了。” 　　渺思魂眼珠微动，瞥到谢识身后的宋魇并无反应，才悠然笑道：“是啊，本座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同各位交谈，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正要展开魔翼，振翅而去，江天涯却先他一步，挡在他的面前，笑着道：“诶，我们与魔尊大人一样，正要一同去圣雪山上瞧瞧那梦妖，何不同行？迷阵诡谲，我们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渺思魂哼一声：“本座有什么好需要你们照应的？” 　　“那魔尊大人便照应照应我们。”江天涯脸皮颇厚，从善如流地改说道。 　　渺思魂：“……” 　　江天涯半点没有自己被嫌弃的感觉，笑道：“在下也有好多疑惑，想让魔尊大人解答一二呢。” 　　……这老不死的刀客又察觉出什么了？ 　　“你想问什么？”渺思魂警惕地问道。 　　“魔渊竟这样低调，琉璃心现世这样的大事，竟只有你与……”江天涯眼神一瞥，看向一旁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业女，接着说道：“这位魅魔小姐前来……是因何缘故？” 　　业女垂着眼睫，不曾答话。 　　一看她这死样子，渺思魂就来气，也不知道说两句！ 　　“怎么？看不起魅魔啊？”他张口就胡咧咧，说道：“就我们俩来便够了，你管那么多呢？” 　　“别动气嘛。”江天涯笑眯眯道：“我能感觉得到，这位魅魔小姐的实力在渡劫期，我自然不敢轻视。但是魔渊只出动两位渡劫期大能，虽说你比修仙界不少渡劫期大能强上不少，但比之掏尽家底的五大家门，恐怕还是有些不够看了吧？” 　　渺思魂轻轻转动眼珠，透着凶性的血色竖瞳，直直看向江天涯。 　　江天涯难缠，竟是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渺思魂也收起了轻浮的表情，认真下来，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魔渊出事了吧？”江天涯半点不遮掩，直接问道。 　　* 　　孟惊雪走在层层迷雾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彻底远离那群人后，他才捂住胸口，噗地喷出一口血。 　　殷红的血液顺着唇角留下，将他淡色的嘴唇染红，那张冷淡的脸上，便如在幻境中一样，多出两分妖冶之意。 　　他方才强行将炸开的灵气收拢，灵气反噬，造成了内伤，这会儿五脏六腑翻滚绞痛，竟是又吐出一口血来。 　　【……你方才若是不逃，就能杀了谢识。】脑海中的声音说。 　　直到将体内气息平顺下来过后，孟惊雪才擦去嘴边血迹，那张脸又恢复到了平日里不可侵犯的清冷模样，淡声说道：【是你想要他死，不是本尊想要他死，本尊为何要杀他。】 　　【他抢了你的道侣，你已经偏离了命运的轨道。】 　　【无稽之谈。】孟惊雪道：【本尊从未与谁结过道侣，幻镜中不过一场幻象，你以为，本尊真的会信么？】 　　脑海中的声音却突然大笑起来：【你若真的不信，又何必有这样大的反应呢？】 　　孟惊雪睫羽轻闪，并不作答。 　　【宋魇是你的情劫，你本想假意与他结为道侣，杀妻证道，只是他骗了你，你证道失败，堕化成魔，将他囚禁起来，当成了禁脔。这样的命运，你若执意不想接受，也不是不可以。】 　　听起来，他似乎是一个为了成仙不择手段的小人。 　　孟惊雪眯起眼睛，说道：【你想说什么？】 　　脑海中的声音，带上一丝引诱，又低又缓地说道：【你可以不按命定的轨迹行走，甚至，我还能助你得道成仙。】 　　【你想让本尊帮你做什么。】孟惊雪淡淡问。 　　【你是个聪明人。】它微笑说道：【你若想摆脱这样的命运，自然……只能将谢识和宋魇，都杀了。】 　　孟惊雪沉默半晌，而后冷笑一声：【你倒是会算计，可本尊为何要听你的？你说本尊会因情劫堕化成魔，可本尊方才见那只魅魔与谢识姿态亲近，他们俩恐怕早就情投意合，本尊的情劫自然也就破了。如今干扰本尊修仙得道的，是你，本尊杀了你，一样可以成仙。】 　　【你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成仙。】 　　孟惊雪问道：【为何？】 　　【你们的世界，早就没有了仙界。】脑海中的声音冷漠道：【我所说的成仙，和你认为的成仙……可不太一样。】 第四十五章 极北之地·十二 　　江天涯问出那个问题后，渺思魂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血色竖瞳紧盯着江天涯，半晌才沉声开口：“无双刀主的好奇心，未免也太强了些。” 　　“你倒也不必如此警惕。”江天涯耸耸肩道：“我只是随口一猜，又不会对魔渊做什么。” 　　渺思魂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能让魔渊陷入危机的势力可不多，如今，修仙界叫得上名字的势力全都来了极北之地，我只是比较好奇，究竟还有什么人，能绊住魔渊大半大能。” 　　修仙界已经许久未曾有修者成仙，许多大能都卡在渡劫期上，难以再精进一步。 　　现在每门每宗，都有七八个渡劫期修士坐镇。 　　魔渊只派出两个渡劫期的修者来，的确是很不够看。 　　即便他们的实力强于大半渡劫期修士，但他们毕竟还面临着孟惊雪的威胁。 　　一个唯一达到渡劫后期修为的天才。 　　若不倾尽全力，恐怕很难从他手里抢到琉璃心。 　　渺思魂呛声道：“你若真这么好奇，不如亲自去看看？” 　　江天涯只是微笑道：“我只是好奇，魔渊前往极北之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若说是抢夺琉璃心，恐怕是有些痴人说梦了。还是说……你们也是来拜梦妖的？” 　　说到最后一句话，江天涯的嗓音骤然低沉下去，透出几分警告意味。 　　“嗤，梦妖？”仿佛是听到极为天方夜谭之事，渺思魂想也不想地翻了个白眼：“它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拜？” 　　“哎呀哎呀。”江天涯面上的严肃散开，道：“魔尊大人若这样想，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如今连孟惊雪都出了问题，他可不想再多对上一个渺思魂。 　　幸好，看样子，渺思魂也不太待见这只梦妖。 　　“那魔尊大人，此行前来是为何？”江天涯又问。 　　渺思魂血瞳一转，盯着江天涯啧了一声：“你没完了是吧？你管我呢？” 　　一旁的业女淡淡开口：“诸位，时间不早了，不如先去山顶，探探梦妖底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江天涯看向一旁，这只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女魅魔。 　　他的视线慢慢地在她与渺思魂之间梭巡。 　　真奇怪，他怎的觉得，这二人的关系，不太像主仆？ 　　“事不宜迟，还是赶紧赶路才是。”谢识点头应道。 　　这迷阵太怪，若是逗留太久，恐有异变。 　　只是……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迷心幻阵，为何对他与宋魇不起作用？ 　　谢识转头，看向远方茫茫雾气。 　　只怕圣雪山之上，等待他们的东西，比这迷阵还要难缠。 　　一行人逐渐靠近山顶，周遭的雾气也越来越淡，明亮的阳光穿破云层，落到高山之上，那一座洁白恢弘的神宫。 　　——圣雪神殿，是梦妖居住的地方。 　　谢识看着这处神宫，眯起眼睛。 　　这地方，当真是看不出有半点妖邪之气。 　　“区区妖怪，却将自己的洞府修成神宫模样。”渺思魂冷嗤一声，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讽刺：“倒是挺有胆子，真把自己当神了不成。” 　　“它都敢叫这么多修士前来朝拜，可不是把自己当成神了吗。”江天涯道。 　　“先进去看看吧。”谢识说道。 　　渺思魂点点头，几人正要朝圣雪神殿走去，却见眼前忽然飘过风雪。 　　细碎的雪花随着长风卷过，这场景颇为眼熟，叫谢识一下就想起了初次见到狐白与凤青的样子。 　　果不其然，在风雪散开后，身着白色侍衣的狐白与凤青，再次出现在眼前。 　　两人模样与初见时别无二致，双手拢在袖中，朝几人恭敬拱手，齐齐道：“见过几位大人，梦妖大人正在大殿中，等待诸位。” 　　江天涯轻啧道：“哎呀呀，哎呀呀，我看看这是谁啊？之前不是说，我不配上山吗？嗯？” 　　狐白与凤青，当做没有听到，只是朝旁一侧，一手握拳，抵在腰腹间，一手伸出，做出邀请的姿态，齐声道：“各位大人，请。” 　　几人步入大殿之中。 　　这方神殿内部，比谢识想象的还要恢弘大气。 　　殿中通体呈白色，墙壁上篆刻着金色的咒文，散发出淡淡金芒。 　　大殿两侧的宴几后，坐着各方势力的掌门人。 　　一行人进来后，他们纷纷转头，朝门口看来。 　　眼睛黑漆漆的，眨也不眨，连偏头的角度都一样，直勾勾的，如同复制黏贴。 　　谢识的步伐一顿。 　　这些人空洞洞的眼神，如狐白和凤青一般，别无二致。 　　这些修者的状态，实在古怪。 　　许是圣雪神殿太冷了，谢识莫名觉得这里有些阴冷，一缕阴风擦着他的脊背而过，让他感到阵阵毛骨悚然之意。 　　自从进入圣雪神殿后，那阵恶心感，便呈百倍千倍，朝谢识袭来。 　　一时间，他都不觉得，这是什么所谓的神殿。 　　而是……一个阴冷潮湿的虫类洞穴。 　　大殿之上，架着一个宽大的白玉屏风，隐隐约约透出后方的人影。 　　一旁的侍童走上前来，领他们去席间坐下。 　　谢识、江天涯、渺思魂各坐一席，宋魇站在谢识身后，而业女则站在了渺思魂身后。 　　谢识回头看看宋魇，扯了扯他的袖袍，小声道：“过来坐吧。” 　　宋魇微怔，随后甜甜一笑，低声道：“多谢夫君。” 　　谢识耳朵一热。 　　他、他方才只是情急之下说的那话，如今孟惊雪已经不见了，宋魇怎的还、还这样叫他。 　　“不、不用这么叫我。”谢识羞红了脸，忙小声道。 　　宋魇粉色的眼睛中，立马溢出晶莹的眼泪：“夫君，是不喜欢我吗？” 　　“我没、我不是……”谢识一看他这样，立马手足无措起来，磕巴地解释道：“是我占了你便宜，唐突了你。” 　　“可我心里是欢喜的。”宋魇望着谢识，浓烈的情意几乎要从他的眼睛中溢出来。 　　谢识：“……” 　　谢识被这眼神烫着了，实难招架，只能狠搓了下通红的耳尖，眼睫闪得厉害，说道：“知、知道了，想怎么叫、都、都随你。” 　　宋魇这才收起了眼泪，柔柔嗯了声。 　　一旁目睹全过程的渺思魂：“……” 　　真他娘是见了鬼了。 　　席间修仙者众多，却没有看见孟惊雪。 　　谢识眉头微皱。 　　孟惊雪早早地便离开了迷心幻阵，却没有前来圣雪神殿。 　　那他……去哪里了？ 　　“梦妖大人。”江天涯的声音传来。 　　他不愿同席间修仙者说些虚与委蛇的场面话，何况他也不知道，席间的修仙者，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人。既无意交谈，他便盯着大殿中央的梦妖，直接朗声问道：“梦妖大人，我等跋山涉水，费劲千辛万苦，只为拜见于您，达成心中夙愿。您却以屏风为挡。不以真面示人，恐怕是有些不妥吧？” 　　“大胆。”狐白与凤青齐齐抬剑，两妖站于殿尾，几乎是在瞬间移到了江天涯身后，将剑一左一右地架在江天涯脖子上。 　　江天涯却丝毫不惧，灰色的眼珠眨也不眨，直直地望着不远处的屏风。 　　( 重要 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 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 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 q i s h u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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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穿白衣，修无情道的仙尊们，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空洞洞地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们，对他们所说的话没有半点反应。 　　“我说，你们这些修仙者不是成天喊着苍生大义吗？”渺思魂指着殿上的梦妖说道：“你们便任它为所欲为？” 　　修无情大道的修者们，齐刷刷抬起头，又恢复至了进门时，机械的木然神情，连手舞足蹈的虎妖都突然停滞了下来，黢黑的眼睛直勾勾看向渺思魂。 　　渺思魂被看得一愣。 　　这些人……怎么这么邪乎？！ 　　谢识沉声问道：“你把他们怎么了？” 　　“这些修者，同你们一样，都是今日才到我这圣雪神殿来。”梦妖说道：“我又能将他们怎样呢？无双刀主，何故有此一问？” 　　“今日才到你这圣雪神殿？”江天涯冷笑一声：“可我看，他们好像被你控制了似的？” 　　“无双刀主说笑了，我哪里有这样大的本事。” 　　“好，暂且不提这个。”江天涯说道：“不如来说说，你替他人完成夙愿的事。既然你有扰乱阴阳这样大的本事，为何不让席间的修仙者得道成仙？这是他们心中最根本的欲望，梦妖大人，不会看不清吧？” 　　梦妖只是低垂着头，仿佛山下的神像一般，透着虚伪的怜悯。 　　“凡修仙者，心中皆有成仙之欲。他们既拜见了我，我自然是要替他们达成愿望。” 　　“可如今，升仙梯已经许久未现。不知您打算如何做呢？”谢识问道。 　　“自是……赠美梦一场。” 　　“梦？”渺思魂大笑出声：“简直可笑，做不到的事，便以梦行骗，我看你这梦妖，也不过如此！” 　　上方的梦妖听到这句话后，却不恼，而是缓缓说道：“真实与虚假，又有什么区别呢？我赠他们一场醒不过来的美梦，与他们而言，这就是真实。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们又如何得知，你们便不是虚假？” 　　江天涯与渺思魂都对这句话表示不屑，可谢识听到后，却诧异地睁大双眼，看向梦妖。 　　它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难道梦妖也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世界而已？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梦妖低下头，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隐在阴影中，看起来格外诡异：“诸位，可有解？” 第四十六章 极北之地·十三 　　谢识突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如果从他们进入极北之地开始，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或者，一场幻觉呢？ 　　“什么蝶不蝶的，谁要解你这破玩意儿！”渺思魂血瞳亮起，魔翼展开，滚滚黑紫色的魔气缠绕在他的魔翼上，如火一般燃烧着。 　　他双翼一震，飞向高台上端坐着的梦妖。 　　但出乎预料，对于渺思魂的攻击，梦妖竟是躲也不躲。 　　他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渺思魂伸出尖利的五爪，扣上他的白面具。 　　谢识瞳孔一缩。 　　啪嗒。 　　安静的席间，面具掉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可闻。 　　梦妖居于殿首，俯视着他们。 　　分明已经被摘下了面具，可他的脸……仍是没有五官，竟是和面具上一模一样！ 　　“诸位拜见于我，我自是要好好招待。”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发出雌雄莫辨的声音，这一幕简直诡异得直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双手一抬，嗓音轻软，仿佛隔了层层雾气传来，朦胧而悠远：“诸位，请入梦来。” 　　* 　　东州，魔渊。 　　魔渊在东州最偏远的地方，太阳常年照射不到这里，天际呈现出一种压抑的灰色，灰色尽头有一缕太阳的霞光，似乎极力挣扎，想要破开层层浓云。 　　一道巨大的沟壑，在漆黑坚硬的石面中央，这条沟壑深不见底，下方，就是魔族的聚集地。 　　孟惊雪御剑而行，站在半空着，看着深不见底的魔渊，问道。 　　【你想做什么？】 　　【魔渊有一封印结界，阻拦了外物进入。】脑海中的声音说道：【你需要破坏他们的封印。】 　　孟惊雪双指并拢，指尖溢出冰蓝色的灵气，寒魄发出嗡鸣，剑身上的花纹溢出同样冰蓝色的灵气。 　　他御剑往下飞去，魔渊很深，深到好像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才到达底部。 　　魔渊底部尽是嶙峋怪异的漆黑石头，此地寸草不生，生机殆尽。偶尔穿堂风掠过怪石，从魔渊深处传来鬼啸般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崖底回响缠绕，诡异无比。 　　他慢慢踩过，脚下石块相撞，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 　　孟惊雪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往前掷去。 　　啪嗒。 　　石头没有自然落下，而是撞上了一道结界，结界在被石头撞上后，闪过一丝金光。 　　【将结界破开。】脑海中的声音说道。 　　一阵阴风吹过，孟惊雪的袖摆随风而动，袖角一不小心碰到了结界，结界再次显形，露出一缕金光。 　　孟惊雪将自己的袖袍压住，不让它碰到魔渊的结界，问道：【你所说的成仙，就是把我带去另一个世界，这对本尊而言，有何意义？】 　　【我们的世界，掌管着你们的世界。带你成仙后，便能脱离这个世界的桎梏。】 　　孟惊雪淡淡道：【如果你们真的能掌控这个世界，恐怕也不需要我帮你们破坏封印吧。】 　　【惊雪仙尊，您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有些事情，只有您能做。】 　　孟惊雪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自己手臂一麻，一个红色的，长着数根纤细触手的物体，出现在他手心里。 　　【破开结界，将这个东西放进去。】 　　孟惊雪长睫微垂，看向手心里的东西。 　　这玩意儿在他的手心里，翻滚扭曲，数根触手不断抖动着，似乎迫切地想要……钻入谁的身体里。 　　* 　　极北之地，圣雪神殿。 　　自梦妖说完那句话后，谢识便察觉阵阵困意突然袭来。 　　不、不行，可不能在这里睡着！ 　　他咬紧牙关，唤出不惭，本想只会不惭袭上梦妖，可他四肢发软，眼前发花，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不惭剑没有掷出去，谢识只好以剑撑在地面，以支撑自己不倒。 　　模糊的视线中，谢识看见一席白色神服的梦妖，自高座上飞来，衣角蹁跹，晃晃悠悠，悬于谢识面前。 　　他弯下腰，脖子伸得很长，那种没有五官的脸，几乎是要贴在谢识的脸上。 　　“我知道外面的幻心迷阵，困不住你。”梦妖轻轻说道：“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些，别的东西。” 　　谢识的思绪已经变得十分迟钝，极缓慢地思考着。 　　其他东西……其他的……什么东西？ 　　梦妖抬起手指，它的手极白，是宛如雕像一般的死白，看着极其诡异。 　　他的触感也很诡异，像是……像是柔软的泥，一点上谢识的额头，就好像在他额头化开了似的。 　　比之前更深、更重的睡意传来。 　　谢识的眼皮开始变得很重、很重…… 　　最后，他终于撑不住了，睡了过去。 　　* 　　“仙人。” 　　深海之底，宴席之上，谢识突然怔愣许久，直到宋魇唤他，他才猛然回神。 　　这是一方宏伟的宫殿，几根硕大的柱子撑着这方宫殿，白色的圆柱上，刻着一些容貌精致的鲛人。 　　那是鲛人族历代的皇。 　　深海底……鲛皇……啊。 　　谢识想起来了，他之前在路上救了鲛皇洛九歌，如今是被洛九歌宴请到了鲛人海域做客。 　　“仙人，您方才在想什么呢？”一旁的宋魇柔声问道。 　　谢识转头看去。 　　是他之前自蛮荒搭救的那只魅魔。 　　这只魅魔生得漂亮极了，容貌昳丽，媚骨天成，脸上带着柔顺依赖的笑。 　　若是旁人被这么看，心里肯定受用极了。 　　谢识心里也受用，只不过出了受用，还多了一些别的。 　　他瞧得见这只魅魔眼底深处的戒备。 　　如今所有的乖顺，只是为了生存下去的手段。 　　有戒心是好事，谢识想，起码不会那么容易受欺负。 　　谢识微微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走神了。” 　　深海之底，少不了的一些甘甜鲜美的海货。 　　谢识的面前，甚至放着很多，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生物。 　　他一时有些踟蹰，不知如何下手。 　　倒是宋魇看出了他的窘迫，柔声问道：“仙人，我帮你可好？” 　　谢识本想道不用，可转念一想，这只生来谨慎的小魅魔，恐怕不差使他做点什么事，更要怀疑他别有目的了。 　　他便点了点头。 　　于是他碗里就被送进来了一只只，晶莹剔透，又软糯无比的甜虾。 　　谢识吃着吃着，又忽的有些发神。 　　真奇怪……他方才是想做什么呢？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事情。 　　王座之上，洛九歌看着下方的谢识，轻声问道：“可是我招待不周？小识怎的如此心不在焉？” 　　谢识回神，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谢识望着不远处的夜明灯，又开始怔愣。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宴席过后，鲛皇本想带谢识巡视一下鲛人海域。 　　这里的确很美，夜明灯处处都有，释放着淡淡光芒，各色珊瑚，各色海鱼，漂亮得不似真实。 　　谢识刚来时，本来是很有兴致的。 　　也许是方才的怔愣，扰乱了他的心神，他突然失了所有兴致，以头疼的借口拒绝了。 　　他和宋魇回到了鲛皇安排的房间里。 　　本来是两间房，谢识担心宋魇出事，便说只要一间即可……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宋魇出事。 　　谢识躺在床上，继续发呆。 　　却突然有一双温软的手伸了过来，按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一惊，连忙翻身坐起。 　　宋魇跪在他的身边，见他反应这样大，双手一缩，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仙人，我见您头疼，想给您按一按……怎么了，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当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 　　“你不必这样。”谢识红着脸，第无数次说出这句话：“我救你就是想救你，没有其他意思。” 　　“可、可我这样没用，我怕仙人会丢下我。”宋魇泫然欲泣。 　　看见宋魇哭，谢识就头疼得更厉害，心头泛上一些酸软，他叹口气，说：“我不会丢下你。” 　　“可您这样把我待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宋魇低垂着眉眼，轻轻说道：“我只是一只柔弱的魅魔，您又不肯要我的身子，我对您究竟有什么价值呢？” 　　有什么价值呢？ 　　大概，谢识只是不想看见他，像原来那样被命运玩弄。 　　只是这话谢识是断然无法与宋魇说出来的，因此他只是摸了摸宋魇的头，道：“心理包袱别那样重，我只是想你能自由松快些。” 　　自由松快？ 　　宋魇垂下眸，不无嘲讽地想，自从他诞在这个世上那一刻起，自从他成为魅魔的那一刻起。 　　他就注定了不可能自由松快。 　　魅魔太弱小，谁都可以欺负，一些柔弱的魅魔，连没有修为的凡人都打不过。 　　偏偏他们又生了一副好皮相，却没有任何自保之力。 　　成为魅魔，就好像是一种诅咒，一种长久的诅咒。 　　因这模样，宋魇从小到大，都受了不少罪。 　　在谢识手下讨生活，都算好的了。 　　好到他根本不敢相信，只敢当这是一场幻梦。 　　高高的，又虚无缥缈，绝不属于他的幻梦。 　　一旦梦醒，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有时候宋魇也会想，如果……自己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好了。 　　那样，不管谢识说的是真是假，他都不在乎了。 　　他可以把谢识留在身边，一直一直，对他说这样好听的话。 　　【只要你想，不是不可以办到。】 　　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轻轻对他说。 第四十七章 极北之地·十四 　　谢识这一晚睡得浑浑噩噩，他总觉得有些不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 　　夜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到从神山出逃那日，他和宋魇都穿着一席圣女红衣。 　　出逃过后，他遇到了被抓住的洛九歌。 　　……说起来，洛九歌为什么会在这里？ 　　翌日，谢识睁开眼睛。 　　明明睡了一整晚，他却觉得自己好像熬了个通宵，头晕脑胀，混沌得不像话。 　　他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方。 　　鲛人海域……洛九歌…… 　　奇怪，洛九歌为鲛族之皇，为什么会被几个凡人捉住？ 　　谢识翻身下床，甩了甩脑袋，企图清明一些。 　　“仙人，这是要去哪里？”宋魇在他身后问道。 　　“啊，我去找鲛皇。”谢识回头说道，不知怎么，他有些急迫，似乎知道再去晚一点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你好好休息，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急匆匆走了。 　　宋魇在床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回落，最后恢复至面无表情。 　　那双漂亮的粉色眼睛空洞洞的。 　　【他又抛下你了。】脑海中的声音说道。 　　宋魇垂着眼睫，遮住眸中情绪。水波微动，晃动着床头的鲛纱，在雪白昳丽的脸上投下一片沉郁的阴影。 　　【你不是想获得足够强大的力量吗？】它接着说道：【不是想将他永远留在身边吗？你不想知道，要怎么做吗？】 　　这个声音，在他脑中出现很多次了。 　　宋魇沉默了许久，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像坐在寒玉床上。 　　良久，他长而黑的睫毛轻轻一颤，轻声问道：“要怎么做？” 　　【琉璃心，你知道琉璃心传说吧？】它的声音中带着引诱，说道：【琉璃心就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你得到了琉璃心，他失去了琉璃心，不就可以达成你想要目的吗？】 　　【琉璃心？】宋魇皱起眉：【这不是虚无缥缈之物吗？】 　　【当然不是。】这声音笑道：【难道你都不曾怀疑过吗？你们俩竟然能杀了神山的伪神，逃出升天，你以为……凭借修仙界小小的修仙者，便做得到吗？】 　　宋魇眼眸微闪。 　　在来到无尽海之前，他们确实刚从神山逃出来。 　　那座神山里，居住着一个古老的部落，每年都有活体人祭，供奉着神山里的一个邪神。 　　这个邪神，已经到了伪神之躯。 　　即便是孟惊雪，要杀他也要费一翻力气。 　　可在神山里，这个伪神一直躲避着谢识锋芒，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只耍一些阴狠小招。 　　后来，是谢识乔装成了即将要送去祭祀的圣女一员，才将那个假山神，斩于剑下。 　　他知道谢识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只是从未想过，他竟然……身藏琉璃心。 　　良久，宋魇问道：【你要我杀了他？】 　　【当然不是。】它桀桀笑道：【他可是不死之躯，你只不过，是将他的力量夺走罢了。】 　　宋魇抿着唇，没有应话。 　　【怎么？舍不得？】它低声引诱：【难道你想永远当一个，被人蹂躏欺压的魅魔吗？】 　　【你娘死了，你保护不了她，还要眼睁睁看着她被吃掉。你不仅无法替她报仇，还要像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免得落得和你娘一样的下场。在这世上，谁都可以欺辱你，蹂|躏你，若有一天，你要是成了哪位仙尊的情劫，还会被他杀妻证道，若他看上了你，还会枉顾你的意愿，将你囚禁起来当成禁｜脔……】 　　【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权势，地位，力量，甚至……喜欢的人。】 　　眼前的水面波动，一道水镜浮现在宋魇面前。 　　【看。】脑海中的声音轻道。 　　宋魇抬眸看去，水镜之中，浮现出两个人的身影。 　　银发鲛人身边，站着一名青衫少年。 　　鲛人抬起蓝色的尖指，姿态亲昵，替少年撩去耳畔一缕乱发。 　　随后，他从身后，摸出来了一束海合花。 　　【鲛人一族，崇尚力量，对情爱一事向来热情奔放，海合花是鲛人一族，示爱的信物。】 　　宋魇看见洛九歌，将手中白色的花朵递给了谢识。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Ｍ 　　谢识愣了一愣，接过了这朵花。 　　宋魇咬着牙，将床上的枕头，狠狠朝水镜扔去。 　　水镜破碎，其间人影扭曲，最后化成无数泡沫，消散在海水中。 　　宋魇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时候，为了躲过仙门探查，他常年躲在冰冷滑腻的水底，见不得光。 　　后来宋芸死了，仙门灭了，他开始流浪。 　　流浪第一天，有一个好心的男人，带他回到家里，给了他一块热乎乎的馒头。 　　魅魔并不吃这种东西，但宋魇实在饿得太久，狼吞虎咽地吃掉这块馒头。 　　他晕倒了，再醒来时，已经被浑身赤|裸地绑到了床上。 　　这是个恋｜童的男人，这个馒头里有迷药。 　　好在宋魇早有警惕，他用藏在袖口里的刀片，割断了这个男人的喉咙，从他家里逃了出去。 　　代价是断了一条腿。 　　那时他不过九岁，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跑，便拖着自己的断腿去了一片林子。 　　尽管魅魔柔弱，但好歹也是魔族，断个腿不会要他的命。 　　天色太晚了，他走不动了，便缩在一颗树下，睡了过去。 　　夜间大雨倾盆，淋湿了他的伤口，他便发起了高烧。 　　一只路过的豹妖发现了他，那只豹妖也是饿了许久，见他在这，便要吃他入腹，填饱肚子。 　　宋魇想跑，可晚上下过雨，地上泥泞，他爬起来，就摔倒，爬起来，就摔倒…… 　　那只豹妖就在背后，静静地看着他挣扎，挣扎，直到挣扎无力，再也爬不起来。 　　它缓缓地踱步过来，张开森然獠牙，一口咬上他的大腿。 　　但疼痛没有袭来，一个修仙者出现，将这只豹妖斩杀，救下宋魇，还治好了他的病和腿。 　　这名修仙者是当地一个小门派的弟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将他好生养了两年。 　　然后，便将他送给掌门，炼做炉鼎。 　　炉鼎会被上淫纹，会很疼，仿佛是把人扔进火里炙烤。 　　宋魇只差一点，就被刻纹成功。 　　后来，他费尽心思，几乎去了一条命，才从这个门派里逃了出来。 　　继续流浪，重复上面的生活。 　　被欺骗、被欺压、被蹂｜躏……一直到现在。 　　那道被打碎的水镜重新出现在宋魇面前。 　　过往的一幕幕在水镜中闪现。 　　他睡在泥里，被踩在脚底，被视作蝼蚁。 　　【你真的还想过这样的日子吗？颠沛流离，卑贱如尘，什么都护不住。】 　　水镜之中，他的手腕被踩着，有人从他的手心里，抢走了宋芸唯一的遗物。 　　一个烟粉色的晶石项链。 　　宋魇的拳头慢慢攥紧。 　　他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他心思深沉，满腹算计，为了活下去可以出卖色相，伏小做低，也可以心狠手辣，冷漠残酷。 　　如果有一天，他可以变强，可以摆脱这种卑微如尘的状态，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变强。 　　他也要做人上人，去主宰别人的命运。 　　【我可以帮你。】 　　这声音最后说道。 　　宋魇应道：“……好。” 　　* 　　“什么？！”谢识将手里的话还给洛九歌，脸色涨红，磕磕巴巴地说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花是、是求爱的意思。” 　　洛九歌银睫微垂，看着有些失落。 　　谢识尴尬地摸着后颈，小心说道：“抱歉啊，我、我暂时，没那个心思。” 　　“无事。”洛九歌的失态只有一瞬，很快他便恢复到了原本从容优雅的模样，微笑道：“我还以为，小识心悦于那只魅魔呢。” 　　宋、宋魇？ 　　谢识的脸烫得更加厉害，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他哪里能对别人怀有那种龌龊心思！ 　　看到他这副模样，洛九歌犹豫半晌，还是道：“那只魅魔，心术不正，小识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谢识当然知道宋魇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乖巧无助，但是这也不能怪他。 　　若是宋魇没点心思算计，恐怕早就被吃得连骨头渣就不剩了。 　　他眉头微皱，说道：“鲛皇殿下，我和他一路同行，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品性，这样的话，不要说了。” 　　洛九歌看出他不太高兴，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作罢，换了个话题问道：“小识今日寻我，是所为何事？” 　　“我来是想问……您当日怎么会被那些凡人抓走？可是鲛人海域出什么事了？”谢识问道。 　　洛九歌在海殿走栏外，望着远方悠然游过的鱼群，叹了口气：“近日，我族许多子民，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修仙者，诓骗上岸，再也没有回来。我察觉出事情不对劲，便上岸查探。谁知，岸边早有几位炼虚期的修仙者，还有一名渡劫期的修仙者，等候着我。” 　　“是鲛人海域被发现了？”谢识问。 　　洛九歌轻轻点头，说道：“鲛人可落泪成珠，又能织就鲛纱，鲛纱华美，冬暖夏凉，一匹可值万金。自古以来，有不少人前往无尽海，只为捕上一只鲛人，好发横财。” 　　“只是……”他幽蓝的瞳眸一暗，滚滚怒气翻涌而出：“只是最近这些人，实在贪得无厌，竟如此戕害我族！” 　　“我之前听闻，是流仙宗主与郦国皇帝有交易，才将您抓了起来。”谢识问道：“你与流仙宗主，可有旧怨？” 　　洛九歌摇摇头，道：“我只知道流仙宗主，修的是杀戮道，性格阴晴不定，手段极为狠辣。” 　　“杀戮道？”谢识拧眉，问道：“流仙宗主，之前不是修的剑道吗？” 　　洛九歌一愣：“我未曾听说过流仙宗主修剑道，不过，他确实有一把挚爱的本命剑。” 　　流仙宗主修的竟不是剑道？ 　　奇怪，为何他一直记得，流仙宗主就是修的剑道？ 　　……他为什么会记得，流仙宗主修的是剑道？ 　　谢识慢慢睁大眼睛，一下子愣在原地。 　　他会什么会认为流仙宗主修的是剑道？ 　　为何……他想不起来了？ 第四十八章 极北之地·十五 　　“小识，你怎么了？”见谢识脸色不太好，洛九歌担忧地问。 　　谢识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疑惑，摇摇头说：“没什么。” 　　“可是流仙宗主有什么问题？”洛九歌道。 　　流仙宗主？ 　　谢识心道，他反倒觉得……有问题的那个人，可能是他自己。 　　他睫羽微闪，最后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只是笑了一下，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得找时间去流仙宗上，探上一探。” 　　“流仙宗乃五大仙门之一，戒备森严，恐怕难以进去。”洛九歌停顿一下，随后抬眸看向谢识，说道：“我同你一道去，流仙宗戕害我族子民，这笔账，总要同他清算。” 　　谢识正要点头，却突然听到远方传来一阵尖锐的鸣叫声。由远及近，刺破重重水波而来，几乎要扎进人的头颅里。 　　在听到这声鸣叫后，洛九歌眉头狠狠一皱。 　　这是鲛人一族的警鸣。 　　传来的方向是鲛人冢方向。 　　“鲛人冢出事了。”洛九歌眉头微蹙，说道：“我得过去看看。” 　　谢识正担心鲛人海域有可能出事，便说道：“我也去看看。” 　　洛九歌点点头，两人一路游到鲛人冢。 　　鲛人冢离海殿不远，在一处修建起来的高台之下，这里光线昏暗，连海水都仿佛静止一般，呈现出一片死寂。 　　一只绿尾鲛人镇守在高台上，见到洛九歌过来后，远远行了个礼。 　　“发生何事？”洛九歌询问。 　　绿尾鲛人唤做涟叶，他看向鲛人冢前那快泥地，说道：“我方才，看见那里出现了一片气息邪恶的黑色泥沼，可一眨眼，那片漆黑泥沼，却又消失不见了。” 　　黑色泥沼。 　　不知怎的，谢识心中传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洛九歌同他一起前去前方的泥沙地里查看，但一切正常，没有古怪。 　　涟叶都有些奇怪的挠了挠脸颊，说道：“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谢识皱着眉说：“还是小心为上。” 　　说完，他又对洛九歌道：“以免出事，恐怕，还是要在这里加一个结界比较好。” 　　洛九歌点点头。 　　担心鲛人海域出事，他干脆在这里布了一个结界，谢识则帮着他加固了一下结界。 　　等结界布置好，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 　　谢识回过神来，才猛然想起，今天竟将宋魇一个人仍在房间里，不管不问这么久。 　　他哎呀一声，心说不好，等回去的时候，那是魅魔恐怕又要哭了。 　　“鲛皇殿下，我还有事，便先告退了。”谢识匆匆放下这句话，火急火燎地往回赶去。 　　回到房间的时候，宋魇还端坐在寒玉床上，一动不动。 　　谢识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今日把人扔在这里，确实是他不对。 　　他当宋魇生气了，正思忖着，要如何要如何开口哄人时，宋魇却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低低问道：“你接了吗？” 　　他问得有些突然，谢识一怔：“什么？” 　　宋魇抬起头，脸色比雪还要白，粉色的眼睛雾蒙蒙一片，直勾勾看着谢识，没有半点神采。 　　他又轻轻问道：“那朵花，你接了吗？” 　　谢识这才反应过来，宋魇是在说……洛九歌递给他的那一朵。 　　“你是说……海合花？”谢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待在房间里没出去呢，原来你看见了呀。” 　　宋魇抿着唇，声音阴沉得可怕：“你接了？” 　　谢识听出来宋魇的语气有些不对，却又不明白是为什么，斟酌着回答：“没有。” 　　这两个字说完过后，他看见宋魇的肩膀，倏地一松。 　　谢识觉得宋魇今天有些古怪，走到床边，挨在他身边坐下，耐心询问道：“怎么了？” 　　宋魇脸上带上了与之前一样的，温顺脆弱的神情：“我只是怕，仙人成了鲛族的王后，会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谢识忙道：“我不会不要你的，就算我真答应了，也不会丢下你。” 　　“可我见，鲛皇心悦与您，又对我颇有成见。”宋魇垂下眼睫，一副失落模样。 　　谢识无奈地叹一口气，伸出手，揉揉他的头，道：“放心吧，我又不喜欢他。你说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宋魇怔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张开双臂，扑进了他的怀里。 　　谢识一僵，见宋魇没再有动作，才慢慢放松下来，轻轻抱住他：“……你今天，不太高兴？” 　　“仙人，如果……我是一个很坏的魔，你会后悔救了我吗？”宋魇贴在谢识耳边，轻轻地问。 　　谢识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回道：“不会。” 　　“为什么？” 　　谢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如果要坏一点才能活下去的话，那就坏一点吧。” 　　宋魇浑身一僵，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能的话。 　　他手上的力气收紧，谢识几乎被他抱到有些发痛。 　　许久，谢识听见他轻声说：“……可如果，我真的很坏呢？” 　　“比如？” 　　宋魇将脸埋进谢识的颈窝中，嗅闻着他身上清清淡淡的草木香。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闷闷地道：“我如果会伤害你呢？” 　　“伤害我？”谢识失笑：“嗯……这我得想想。” 　　宋魇抱得更紧了些，谢识不由痛呼出声：“轻点。” 　　环住他的力道松了些，谢识听见宋魇含糊地嗯了一声。 　　“得看是怎么样情况。”谢识最后笑说：“如果我对你不好，你伤害我也是应该的。再说，你也没有伤害其他人，怎么就算得上很坏了呢？” 　　宋魇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开口，几不可闻地说：“你没有对我不好。” 　　谢识怕拍他的背，像顺毛一样安抚着：“若是以后对你不好，你自然也是不能受着的。” 　　宋魇含糊地应了声。 　　“还有要问的吗？”谢识问。 　　宋魇贴在他的肩头，摇了摇头。 　　谢识今日掏空灵力，帮洛九歌设置结界，如今身子深处泛起一阵难言的疲倦感，他打了个哈欠，说道：“天色不早了，那便早些休息吧。” 　　宋魇点点头，从他的怀里退出，粉色的眼眸中藏着暗纹，对谢识乖软笑道：“好。” 　　两人躺在床上，慢慢闭上眼睛。 　　宋魇闭上了眼睛，却并无任何睡意，那个声音还一刻不停地对着他说话。 　　【我给了一柄匕首，你可以准备动手了。】 　　袖口微鼓，他的手被出现的匕首硌了一下。 　　宋魇指尖颤了一下，却闭着眼睛，没有应话。 　　他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回想起，谢识方才对他说的话。 　　——如果坏一点能活下去的话，那就坏一点吧。 　　如果，他真的夺走了谢识的琉璃心。 　　他还会对自己说这样好听的话吗？ 　　脑海里的声音说道：【怎么，你舍不得了？】 　　宋魇没有回答。 　　【你别忘了，你是一只魅魔。生来便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它道：【你难道要放弃……这唯一的机会么？】 　　【他身藏琉璃心，怎么会被我的魅术迷惑？】宋魇突然问。 　　【当然是因为，他对你没有戒心】 　　宋魇猛地攥紧手指。 　　【但那又怎么样呢？】它接着说道，嗓音冷漠无比：【这不是更方便你取他的琉璃心吗？】 　　良久，宋魇的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帮你，自然有我的理由。】它道：【我要你拿到琉璃心后，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放心吧，不会卖了你的。】它语气淡淡，带着上位者的居高临下和傲慢：【我可以保证，拿到琉璃心后，你的命运不会再被人主宰，甚至……还可以主宰旁人命运。】 　　【你若真的有那么强的本事，为何不直接抢走他的琉璃心。】 　　【你会知道的。】它说道：【他在你的魅术催眠下，已经睡着了。你可以……开始动手了。】 　　宋魇睁开眼睛。 　　他粉色的眼眸中，还残留着没有散去的魅术花纹，妖异诡魅。 　　他翻身坐起，缓缓摸出袖中的那柄匕首。 　　脑海中的声音催促道：【别犹豫了。】 　　宋魇抿着唇，屏着呼吸，慢慢将这柄匕首抽出来。 　　突然，外头传来尖锐的鸣叫，他不知怎的松了口气。 　　【外面怎么了？】宋魇问。 　　【不重要。】它说：【尽快取出他的琉璃心。】 　　宋魇静静看着手中的刀，冰冷的剑身，映出他粉色的眼瞳。 　　冰冷而麻木，还掺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觉察出的痛色。 　　他迟疑许久，呼吸越来越急促，才一点一点，慢慢举高了手中匕首。 　　“谢识——小心——” 　　门口突现穿来凄厉的叫喊。 　　宋魇咬紧牙，凶戾地转过头去。 第四十九章 极北之地·十六 　　谢识猛地惊醒过来。 　　昏暗的水域中，一道寒光照在他的脸上。 　　不知为何，他睡得特别昏沉，昏沉到睁眼时，都不知道身处何地，自己是谁。 　　直到这道寒光闪进他的眼睛里，一声尖锐的喊叫声刺入他的头颅。 　　“宋魇！你想做什么！”洛九歌声嘶力竭地大喊，飞身扑向门内。 　　宋魇转头，发现谢识已经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浅褐色眸子里，映着他手里举起的尖刃，尖刃反射着冷光。 　　几息过后，谢识好似终于回神，缓缓转动眼珠，对上了宋魇的双眼。 　　宋魇突然心惊得厉害。 　　他产生了一种格外强烈的躲避欲，想躲起来，藏起来，将手中的匕首扔掉。 　　所以，当洛九歌扑过来，将他手中的匕首扔掉，又将他一把推开时。 　　他好似失了力气，没有半分反抗。 　　似乎这样就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就不会被谢识发现……他就是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的魔。 　　匕首从手心里抽出去的时候，狠狠划过了宋魇的掌心，鲜血涌出，熟悉的疼痛传来。 　　这不是宋魇受过最重的伤，这道伤口对于他来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微不足道。 　　只不过他习惯了用弱势的姿态谋取利益，所以一点小病小伤，他都要闹着喊疼。 　　这个姿态在谢识面前尤甚。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弥漫在海水中，宋魇下意识又要说疼，但看见谢识投过来的眼神时，又不知为何咬着唇，将嘴里的话吞了进去。 　　“我便说他是个无心无肺、孽欲滔天的无耻之魔。”洛九歌挡在谢识床前，蓝色的尖爪指向宋魇，厉声斥道：“小识将你从蛮荒救下，一路护你良多，你却包藏祸心，竟是想要他的命！” 　　宋魇脸色雪白，白得近乎透明，无端显出几分脆弱。 　　在洛九歌说完这番话后，他将咬在嘴唇上的牙齿松开，同样苍白的唇色上，留下一排清晰齿痕。 　　“我没有……”他很小声地解释。 　　我没有想要他的命。 　　“没有？！”洛九歌气急，斥责的声音更大：“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宋魇脸色更白，蠕了蠕嘴唇，没有出声。 　　谢识觉得自己的脑袋，迷迷糊糊地，好像成了一团棉花似的，软绵绵，轻飘飘，难以思考半点。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又猛咬一口舌尖，抬起虚软的手指，扯了下洛九歌的手臂。 　　“小识？”洛九歌回头，担忧地看他。 　　谢识摇摇头。 　　“小识，你……”洛九歌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谢识再度摇摇头，态度坚定，他便只能将自己口中的话吞了下去。 　　谢识转头，看向宋魇。 　　宋魇沉默地待在墙壁投落下来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好似要与这片阴影融为一体。 　　粉色的眼珠空洞洞的，仿佛没有焦距，茫茫然望向前方，好像成了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塑。 　　直到注意到谢识的视线，他的睫毛才不受控制地一颤，从这种沉默如死水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 　　他想将自己手往袖口里藏，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 　　以往若是受了伤，他巴不得这个伤口能扩的更大些，叫更多人知道。 　　这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别人的好意求生。 　　但今日他却不想让自己的伤口被谢识瞧见。 　　他不想……让谢识想起来，他举起的那柄匕首。 　　脑海中，那个声音还在叫嚣个不停，但宋魇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他到底在说什么了。 　　因为谢识在叫他。 　　“宋魇。” 　　宋魇的心脏又是一跳，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谢识坐在床上，微蹙着眉头看他，唤道：“过来。” 　　宋魇抿起唇，却还是听他的话，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很缓慢、很缓慢地走到了谢识的床前。 　　他想，谢识总该对他失望了吧。 　　宋魇以为自己会得到谢识冷漠厌恶的眼神，或者无情的斥责，要赶他离开。 　　……没关系，反正他就是这样的魔，就如洛九歌所说的那样。 　　他又不是第一次被赶走。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宋魇本是这么想的，直到谢识拧着眉，将他藏进袖袍中的手一点点捉出来，用温润的灵气，将他手上的伤口治愈。 　　“不疼吗？”谢识轻声问。 　　这声音里没有宋魇所预料的冷漠与厌恶。 　　宋魇没想到谢识的反应会是这样，诧异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 　　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是一如既往地担忧。 　　怔愣了好半晌，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疼。” 　　谢识叹了一口气，将他的手放下，看着他问道：“方才是想做什么？你想杀我？” 　　宋魇被问得浑身一震，谢识的一字一字，好像小锤子似的敲入他的耳中。 　　让他手脚发软，丧失了所有反驳狡辩的欲望。 　　……他当然不是想杀了谢识。 　　但他所做的，也许比杀了一个人还要过分。 　　他是……想要掠夺谢识的力量，再将谢识留在自己身边，永永远远的。 　　【如果你想永永远远地让他留在你的身边，就更应该夺了琉璃心，不是吗？】那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继续蛊惑道：【那把匕首只有你能控制，也只有你，能将这把匕首插进谢识的心脏。】 　　宋魇颤了颤眼睫。 　　他知道，自己的确应该这么做的。 　　谢识看见宋魇从眼睛里，滚出两滴眼泪，又迅速融于海水中。 　　不是他平时拿腔捏调地哭，而是静静地，淡淡地，从眼角溢了两滴眼泪出来。 　　谢识心头蓦地一酸。 　　宋魇看着谢识，突然笑了，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又好像藏着，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庞大情绪。 　　“我想拿走你身体里的琉璃心。”他说。 　　谢识没想过会是这个回答，诧异地张大眼睛。 　　“我好坏啊，谢识。”宋魇垂着眸，静静看着谢识，眼神似刚才一样空洞，轻轻絮语道：“你对我这么好，我却只想着，要怎样才能夺走你的修为，将你绑在身边。” 　　“我是一只魔，一只天生薄情，自私虚伪的魔。我满腹心计，处心积虑，做梦都想成为变得更强，做梦都想试试主宰别人是什么感觉……” 　　“我明明只是一只无心无肺的魔……”他的眼眶突然红了，粉晶石一般的眼睛中迅速蒙上一层水汽，他眨也不眨地看着谢识，那张脸似哭似笑：“我只差一点了，我只差……一点了。” 　　在方才，那把匕首在谢识的心口处悬了一刻钟，可宋魇，却迟迟刺不下去。 　　“可我为什么……”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睛，一颗滚烫的泪水溢出。 　　为什么做不到呢？ 　　他这句话几乎哽咽到不成型，像是有团棉花塞在喉咙口，几番欲说，却又没有说出口来。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起。 　　宋魇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他张开掌心，将被洛九歌收起来的匕首唤回。 　　那柄匕首硬生生划破了洛九歌的手掌，钻进宋魇的手心中。 　　随后他握紧匕首，竟是一刀将这匕首，狠狠扎进了谢识的心口中。 　　一些都在瞬息间完成，噗嗤一声，尖刃刺破血肉。 　　谢识皱紧眉头，发出痛呼。 　　但他的心口处却没有涌出鲜血，而是流淌出了，仿佛某种流沙般的，金黄色的灵气。 　　宋魇猛地睁大眼睛，根本不敢相信现在发生的一切。 　　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是怎么回事？！ 　　【你若下不去手，我自然只有帮你下手了。】脑海中的声音说道。 　　……是他身体里的东西控制了他！ 　　“你做什么！” 　　洛九歌惊怒的声音响起，将宋魇从混沌的思绪中唤醒。 　　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入宋魇的身体，他惊惶无比，下意识要松开手。 　　谢识的胸口剧痛无比，比之更糟糕的是，他察觉到身体中的力量，在一点一点……顺着这把插入他心口的匕首消失。 　　不、不对！ 　　在这个灵气被传送的通道中，谢识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个……他觉得本不应该存在在这片天地间的东西。 　　他突然抓住了宋魇的手，并死死地、牢牢地，将宋魇的双手禁锢在匕首之上。 　　宋魇双手一颤，谢识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不让他将手里这把刀撤出来，好像半点察觉不到痛似的。 　　他不明白谢识为什么要这么做，洛九歌也不明白，急得尾巴直甩。 　　只见，谢识慢慢抬起眸，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自阴影中浮现，亮如火炬，直勾勾得盯着宋魇的脸，或者……是透过他，在盯着别的什么东西。 　　而宋魇的脑海中，那个声音变得慌乱而惊恐。 　　【警报！警报！系统受到攻击！系统受到攻击！】 　　“终于……抓到你们了。”他嗓音低沉，仿佛蕴藏了极大的恨意，从喉咙一字一字，挤出了这句话。 　　脑海中的声音叫嚣得愈发厉害，吵得宋魇头疼不已。 　　谢识强悍而庞大的灵气侵入宋魇的身体里，而他的身体里又传来了另外一股磅礴的力量，妄图将这份灵气全部吞噬殆尽。 　　宋魇感觉自己的身躯成为了一个战场，浑身的经脉都快要被这两股力量涨破，让他感到难受极了。 　　突然，他感觉到经脉各处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经脉之中，被生生扒了下来。 　　宋魇咬紧牙关，浑身颤抖，不知不觉间，已经瘫软在谢识的怀中。 　　唯有双手，还被谢识紧紧地攥住。 　　不知过了多久，宋魇察觉到脑海中的声音渐渐消失，身体中的痛楚，也一点点散去。 　　那股庞大而温和的灵气，将他身体中所有的伤处修补好，才缓慢地退出。 　　而他的指尖上，慢慢钻出了一个小红点，红点越来越长，变成一根丝线，从宋魇的指尖掉落。 　　谢识喘出一口气，终于放开了宋魇的双手。 　　他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大战，脸色苍白，连唇色都发着青，但他仍然忍耐着抿紧唇，将插在胸口的匕首拔出。 　　宋魇终于松开了手，许是刚才太用力，他的手还痉挛似的颤抖着。 　　尽管没有流血，但他身上的伤口仍在，谢识想用灵气治愈，但也许是他的伤口成为了传递灵气的通道，遭受了另一股力量的污染。 　　他的这道伤口，竟无法治愈。 　　谢识拧了拧眉，便干脆不管了，而是将那根从宋魇手里掉出来的红色丝线拖在手里。 　　红色丝线…… 　　谢识拧紧眉，他总感觉，这根丝线并不是全部，而是某个物体的一部分。 　　只不过“断尾求生”，只留下了这一部分出来，更多的，则是被宋魇体内那股力量离开前所销毁。 　　红色丝线缠绕在谢识的指尖上，随着水流轻轻飘动。 　　宋魇瘫软在谢识的身体上，好半天，才恢复意识。 　　他回忆起自己做了什么，连忙从谢识的身上下来，退到床边。 　　他看着谢识苍白如纸的脸，嘴唇微张，却又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站在原地，等待着对自己的发落。 　　“那个东西在你身体里多久了？”谢识问。 　　宋魇愣了一下，才明白谢识是在说在他脑海里与他对话的东西，半晌才有些难堪地说道：“……十日。” 　　十日，也就是……他们来到无尽海的日子。 　　一种诡异的直觉自谢识心底传来，他整个脊背上的汗毛都炸开。 　　而与此同时，外头传来鲛人慌乱地惊呼声：“这是……这是什么？！” 　　谢识猛地转头，看向洛九歌，问道：“外面怎么了？” 　　洛九歌神色凝重，说道：“鲛人冢外出现了一片黑沼，带着无尽邪恶的气息，一直在试图侵入你我二人布置的结界。鲛人海域恐怕并不安全了，我正要和你说，让你先行离开……” 　　他话都还没说完，霎时天翻地涌，海水震颤，整个海殿变得晃荡不已。 　　而后……谢识的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股痛意比方才还要更加厉害，他疼到几乎晕厥过去，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很嘈杂，他听见洛九歌的怒斥声，宋魇惊慌的叫喊声，海水逆流的哗啦声，像是被什么庞大的重物倾斜，而后是无数鲛人的哭喊声。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在他的耳朵里扭曲，变成了低沉厚重的嗡鸣，仿佛自天际而来，骤然将他敲醒。 　　谢识心口的剧痛这才一点一点散去。 　　他终于缓了过来。 　　但周遭的景色尽数消失，竟是变成了一片荒芜的黑色。 　　谢识呆呆地坐在原地，感到一阵疲惫，一阵难言的疲惫，就好像……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 　　“谢识。”一个似真似幻，似男似女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寂静空荡的空间。 　　“谁？”谢识抬起头，警惕地问道。 　　“宋魇想杀你，夺取你的力量。”它轻轻柔柔地问：“你难道……不恨他吗？” 　　谢识终于回忆起方才的一切，但他仍觉得，自己还忘了什么。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想起来，便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说道：“你是谁？” 第五十章 极北之地·十七 　　“我是谁不重要……”那道缥缈的声音说道：“重要的是……你瞧啊。” 　　漆黑的四周突然亮起一道光屏，上面显示的内容，便是方才宋魇将那只匕首一刀插进他心口的场景。 　　而后，一道接一道的光屏出现，拼接在一起，从左到头，从上至下，化成几道密不透风的墙，将谢识团团包围，上千把匕首反射着阵阵寒光，凝结成一道针似的刺芒，射进谢识眼里。 　　“他想杀你。”它仿佛就贴在谢识的耳边，带着悄声，柔柔地说道。 　　谢识拧紧眉，不予回答，冷哼一声问道：“你到底是谁？和他身体里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你真的以为，你感化得了他吗？”它吐出的字语就像蛇信子一样，滑腻冰冷。 　　“你对着他这么好，有什么意义呢？” 　　“为了苟活于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曾经有个男人，在他饥寒交迫时，给了他一个馒头。可宋魇没有半分感恩之心，反倒在离开之前，割断了他的喉咙，只因他不想待在这个男人的家中。” 　　“他会为了一己之私残害他人，自然也会为一己之私……杀了你。” 　　谢识抬起双眸，眼神锐利似刀，冷声质问：“这个男人意图凌|辱于他，你又为何不说？” 　　它咯咯发笑，没有半分被戳穿的难堪，反倒说：“是啊，他最厌恶自己卑贱如泥，谁见了都想辱了几分。” 　　“他最想脱离，这种不拼尽全力就无法生存的生活。” 　　“他最想调换角色，去欺辱曾经欺辱过他的人，去蹂|躏曾经蹂|躏过他的修仙者。他的内心充满怨恨和欲望，而如今……这个机会就在他的眼前，唾手可得。” 　　“所以，为了能够夺取你体内的力量，他费尽心思，杀害于你，不也很正常吗？” 　　谢识嘴唇抿紧，半晌才说道：“可我如今活得好好的。” 　　“可焉知……你还会不会因他而死呢？” 它低低地耳语，带着某种能蛊惑人心的力量：“你若不信……便试试看。” 　　说完，谢识又感到脑海里传来一阵强烈的晕眩。 　　四周的景象开始崩塌，光影墙如碎开的镜子般崩散，影像中的刀子，化成千万片碎片，其中一片闪烁发亮，落入了谢识的眼睛里。 　　他眼睛一疼，连忙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中的疼意才逐渐散去，那阵强烈的晕眩感也逐渐消失。 　　而谢识再度睁开眼，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是夜，冷月如钩。 　　漆黑的天空里只有这么一个孤零零的月亮，释放着一点寂寥又诡异的红光，如同染血。 　　谢识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破旧的小镇中。 　　这里灰尘成垢，蛛网遍结，好像这里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四周更是寂静无声。 　　方才的记忆一点点褪去，他忘了自己因何而来，只依稀记得，这是座闹鬼的空城，他路过此地，前来查探。 　　谢识皱紧眉，手指一挽，掐出一道灵决探了探四周。 　　这才发现，这里鬼气森森，阴寒瘴气笼罩在上空，阴森得像是处在阴曹地府。 　　何止是空城，这里简直就是一座……一座鬼城！ 　　而城中……有一只厉鬼，竟是快要炼成半神之躯。 　　不好，若是真等这只厉鬼化成半神之躯，恐怕全天下的人都要遭难了！ 　　他正要御剑去寻那只厉鬼，却突然察觉背后阴风骤起，浓郁的鬼气带着无尽阴森的气息而来。 　　这只厉鬼不知不觉，竟出现在他的身后！ 　　谢识回头看去，发现那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她的手中，正抓着泪眼盈盈，脸色苍白，神情惊惶的宋魇。 　　他咬咬牙，提剑要上，可他顾及着女鬼手中有宋魇，总是不敢出过于狠辣的招数。 　　可女鬼双眼含着血泪，每一招都是致命招，直冲谢识心口而来。 　　谢识与她缠斗数招，才将宋魇从女鬼手中救了下来。 　　可他刚将宋魇揽进怀里，女鬼的利爪，便自后方洞穿了他的心脏。 　　谢识噗地吐出一口血，气息断绝。 　　…… 　　临死时的痛楚，还未彻底散去，谢识便又来到了新的地方。 　　这次是在幽深暗林之中，每一棵树的树干都很粗壮，恐怕要几人合抱才抱得拢。 　　树冠肥大，枝繁叶茂，紧密的挨在一起，阻拦了想要穿透进来的阳光。整个丛林昏暗而闷热，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味道，令人作呕。 　　幽深的暗林之中，谢识突然感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妖气，这妖气并不纯净，反而还夹杂着极为深重的魔气。 　　妖魔之气庞大无比，似乎有通天之势，穿破层层密叶，冲上云霄，并且…… 　　竟是朝这个方向来了！ 　　“仙人……” 　　熟悉的称呼传来，谢识一怔，发现原是宋魇在他身边。 　　他似乎无措极了，也害怕极了，躲在谢识身后，紧紧抓着谢识的衣袖，骨节发白，指尖发颤。 　　“别怕。”谢识轻声安抚。 　　不多时，那只入魔的妖物便追了上来。 　　倒是奇怪，这世间本只有孟惊雪一人进度渡劫后期修为，可这只虎妖，缘何有这样强劲的实力？ 　　噗嗤一声。 　　谢识的心脏再度被利爪穿入，鲜血涌出，他睁大眼睛，眼中神采一点点熄灭。 　　再度断绝气息。 　　…… 　　第三次，谢识来到了一个小村中。 　　与之前的情形大差不差，这个村子里的人，被某种邪术炼制成了恶傀。 　　恶傀乃是违逆天命，逆天而行的大不敬之举，包含着极其庞大而邪恶的力量。 　　其中的傀师看中了宋魇的躯体，要抓他炼傀。 　　谢识与傀师搏斗，最后再度被穿心而死。 　　…… 　　一直到第九次。 　　第九次的场景，比任何场景，都更加清晰、明目。 　　谢识已经死了八次，在修仙界的各个地方，均穿心而死。 　　第九次，蛮荒外，黑山悬崖之巅，他看见了一个，本不应在此处看见的人—— 　　孟惊雪。 　　明月高悬，他站在寒月之下，白衣赛雪，寒魄指在他的喉间。 　　“交出本尊道侣。”他双眼冷漠，如无机质的黑石，目光沉沉，落在谢识身上。 　　谢识将宋魇挡在身后，冷声说道：“他不是你的道侣。” 　　可孟惊雪仿佛没有听见这句话，他的眼睛眨也不眨，那双漆黑的眼睛，没有焦距，却又直勾勾的落在谢识身上，带着一种空洞的木然感。 　　他肢体僵硬，就好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般，将手中寒魄刺向谢识，嗓音字字如冰：“那你便去死。” 　　谢识抬剑做挡，剑身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巨大的灵气波从剑身相撞的地方炸开，两人都承受不住这样被强烈压缩过的灵气，各自退开几步。 　　谢识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剑，又疑惑地看了看孟惊雪。 　　他为何……觉得这一步，有些似曾相识？ 　　就好像，已经发生过类似的场景。 　　谢识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胸口泛起阵阵疼痛，他脸色苍白，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胸口。 　　……啊。 　　谢识突然觉得有些恍惚。 　　他为什么会捂着自己的胸口呢？ 　　他怔怔地，将自己的手，从胸前拿开，看着自己的掌心。 　　白净，上面的掌纹清晰可见。 　　可他恍惚间，又好像看见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自己的心头血。 　　谢识总觉得自己，仿佛坠于一场迷梦之中，飘飘荡荡，不知身处何地，处处都透出不合理之处，却又叫人难以察觉。 　　尤其是同孟惊雪对招之后。 　　这种违和感与熟悉感，愈发强烈，强烈到谢识的头脑愈发清醒，几乎要让他从迷蒙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 　　谢识拧紧眉。 　　他马上……就要想起什么。 　　而孟惊雪却抓住了这个空隙，双指并拢，带着冰蓝色的灵气一划，驱使寒魄刺破长空而来，穿入了谢识的胸膛之中。 　　鲜血一点点染红了谢识的衣衫，他却好似不觉得痛般，白皙地指尖摸上自己流血的胸口。 　　他的掌心如他刚才所想的那样，沾满自己的心头血。 　　谢识没有反抗，只是怔怔地看着这方天地。 　　他想起来了。 　　他在一场迷梦之中，遇见了宋魇九次，每一次，都为护他而死。 　　而如今……是他被杀死的第九次。 第五十一章 极北之地·十八 　　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幻境。 　　是吗？这一切真的都是幻境吗？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它贴在谢识的耳边，仿若情人细语，轻而缥缈地说道。 　　你难道没有发现吗？每一次，这些人都是为了杀他而去。而每一次，他都躲在你的身后。 　　这个声音换了一边，在他另一只耳朵旁，低语道，他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谢识抬头，看向天幕。 　　蛮荒的傍晚，总是这样美丽。太阳刚落，天幕将黑未黑，远方深沉的墨蓝色，泛着一抹未褪的晚霞。 　　那一抹晚霞，像是昏暗苍穹的裂口。 　　谢识唤出不惭，剑声嗡鸣，响彻云霄。 　　他忍着心口的剧痛，运转全身灵气，不惭化出一道巨大的剑影，几笔淡青色勾勒痕迹，滚滚灵气如火，在不惭剑身缠绕。 　　谢识咬紧牙关，吃力地抬手一挥，不惭剑影带着排山倒海一般的剑意，砍向天幕的那道裂口。 　　那个声音变得惊诧，你怎么…… 　　但他的话语最后却没有说出来，凌厉剑气袭上裂口，这道美丽宛如虚像一般的天空，便如被打碎的镜子般，开始出现裂缝。 　　所有的景象，都开始扭曲，破碎，孟惊雪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虚弱，随后扭曲成一道虚影消散。 　　谢识看向不远处的宋魇。 　　宋魇远远地站着，长风吹起他粉色的袖袍，柔软的长发，发丝凌乱地黏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却独独露出了那双粉色的眼眸。 　　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的宋魇，他的眼神好似有些伤心。 　　不待谢识细看，宋魇的身形也开始虚幻，如孟惊雪一样，扭曲成了一道虚影，逐渐消散。 　　这道空间开始崩塌，所有的景象尽数消弭于同一片黑暗之中，谢识脚下的地面，开始分裂。 　　他坠入了这片无尽的黑暗。 　　* 　　谢识慢慢睁开了双眼。 　　大梦一场，梦境层层叠叠，他醒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他回到了神殿中，只是不比刚才，四周起了迷蒙大雾，席间的修仙者已经消失不见，只有…… 　　那只梦妖还守在原地。 　　“你醒得，比我想象得还要快些。” 　　梦妖没有五官的脸，白腻腻一片，凑在谢识面前，对他轻轻说话。 　　谢识神经一紧，连忙唤出不惭，砍向梦妖。 　　梦妖的身体柔软如白泥，不惭噗嗤一声扎进去，却不见有血涌出。 　　它悬在半空中，脖子伸得很长，像一条白色的柔软蚯蚓，头颅贴在谢识耳边，轻轻低语道：“不过，也已经晚了。” 　　“什么意思？”谢识抬起头，目光似刀，厉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然而梦妖却并不言语，它只是淡淡一笑，化作一缕烟雾，消失在了神殿之中。 　　谢识追了两步，却不见身影，连忙挽手掐诀，追寻梦妖下落。 　　可他竟然探寻不出半点梦妖的气息！ 　　谢识心里浮起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这只梦妖手段诡异，此番让他们入梦，看样子只是在拖延时间。 　　他是要做什么？ 　　“阿识。”谢识忽然听见宋魇的声音。 　　他回头看去，层层迷雾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不知为何，谢识想起了最后一层梦境中，宋魇远远站着，那个带着悲伤的眼神。 　　仿佛是条件反射般，他的胸口突然泛起一阵疼意。 　　那是十次被穿心而死残留的痛苦。 　　谢识拧着眉，捂上自己的胸口。 　　他见宋魇迟迟不过来，便缓缓走过去。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宋魇的面容也在迷雾之中，越发清晰。 　　是那张，在他十层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妩媚而昳丽的脸。 　　他静静地看着谢识，像极了谢识梦里的模样。 　　谢识呼地吐出一口气，将手从心口放下，散去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才专注地看着宋魇，问道：“你方才可是也入梦了？可有受伤？” 　　宋魇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怔愣，似乎并没有想到，谢识会是这个反应。 　　但他很快便收敛好表情，恢复到了往常模样，柔顺而依赖地看着谢识，乖巧地点头，道：“入了梦，但没有受伤。” 　　谢识松一口气：“没有受伤便好。” 　　“阿识呢？”宋魇垂着睫毛，轻轻发问。 　　他的指尖收紧，紧紧掐着袖袍边上的衣角，看上去似是有些紧张。 　　“阿识……梦见什么呢？” 　　谢识看见了宋魇攥紧的指尖，看了一会儿，才抬起眸，看向宋魇的脸，说道：“……没什么。” 　　“你……又梦见了何物？”谢识又问。 　　须臾，宋魇似是勉强，又似是悲伤地笑了一笑：“我梦见……我成了这世上最厉害的魔，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只是，阿识却不见了。” 　　他抬起纤长的睫羽，直直地对上谢识的视线，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阴翳，偏执而痴缠地说道：“我无论如何，都寻你不到，只好……” 　　“只好什么？”谢识问。 　　宋魇提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而冰冷的笑：“我只好，将这个世界……”都毁了。 　　“嘶……”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打断。 　　是江天涯。 　　他揉着脖子，缓缓从雾气深处走来，露出一张皱成一团的脸。 　　江天涯一边揉着脖子，一边骂道：“这该死的梦妖，我梦见我寻了一壶仙界琼浆，便躲在东山不尽日晚霞的桃树下，独自啜饮。那酒醉人，不过喝了一小杯，我便醉了三百年。醒来后我又喝，便又醉了三百年，头都给我喝大了。” 　　“你还好意思说呢，酒鬼。”渺思魂的声音响起，他毫不客气地嗤了江天涯一声。 　　江天涯不服气，哎哟一声，阴阳怪气道：“不知道魔尊大人，梦见什么了？让我猜猜看……嗯，莫不是美人环抱，醉生梦死？” 　　“诶，你！”渺思魂气得咬牙，但最后却什么都没反驳出来。 　　毕竟……他的梦里确实是这么些东西。 　　只不过，还要再加一层。 　　他梦见，自己再度成为了魔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还派手下诸魔，攻下了不知仙山，将整个修仙界都变成了魔族的领地。 　　要问他最后怎么醒来的…… 　　是他躺在榻上，听见他的左护法说，凌云宗给他送来了三界第一美人。 　　渺思魂来了兴趣，连忙叫人把这所谓的三界第一美人抬上来。 　　美人半遮面纱，他兴奋地掀开面纱，却看见了一个瘟灾的面孔。 　　渺思魂是生生给自己吓醒的。 　　“既然大家都醒了，我想还是要赶紧下山才是。”谢识神色凝重，说道：“那只梦妖不见了，它此番引我们上山，再诱我们入梦，恐怕……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而已。” 　　“这只可恶的梦妖。”渺思魂咬着牙，痛骂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啊，梦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谢识垂下眼睫，开始一点点回忆，在梦境中的见闻。 　　除开每次他都被穿心而死之外，最为奇怪的，应该是他从宋魇身体里，揪出来的那根丝线。 　　他记得，红娘局任务者，前往小世界完成任务的方式，有许多种。 　　可以在小世界中捏造出新的身份，以接近主角攻受。 　　也可以封闭小世界人物意识，将任务者意识投放到角色身上，进行角色扮演。 　　可除了这两种方式意外，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谢识突然想起来到圣雪神殿时，那些修仙者们，如出一辙好似木偶一般的异状。 　　还有……江天涯之前说， 他莫名其妙地开始，追寻琉璃心的下落。 　　江天涯本不是这样的性格，所以他认为自己是被夺舍了。 　　可如果他根本不是被夺舍了呢？ 　　当任务者意识被投放的时候，小世界人物的意识会被关闭，根本不可能存在突然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情况。 　　除非，他的意识一直存在，只是被蒙蔽了，或者……被*纵了。 　　就像……变成了一个傀儡一样。 　　* 　　魔渊，下界。 　　孟惊雪看着自己手里漂浮的红色毛团，毛团伸出一根纤细的触手，在他的手心里挠了挠。 　　似乎是种无声的催促。 　　“这是何物。”孟惊雪问。 　　【傀儡丝。】 　　“傀儡丝？”孟惊雪淡淡问道：“这便是你控制本尊的东西？” 　　【不错。】这个声音说道：【你只需，将这傀儡丝放入魔渊之中，自然不必再受它所控。】 　　孟惊雪抬起眸，漆黑清冷的眼眸，倒映出阴冷幽深的崖底。 　　他知道，破开这道结界，去往最尽头，便能直抵魔族的栖息地。 　　若将这道傀儡丝放入魔渊中，恐怕魔渊所有的魔，都会如他一般，被他识海中的异世之人所控。 　　孟惊雪面色冷淡，缓缓抬起手中寒魄。 　　* 　　“不好！”江天涯猛然想起什么，飞快抬起手指掐算，算完面色一凝，沉声道：“我们恐怕昏睡了一整晚，现如今，已经是第二日。” 　　“那岂不是……”渺思魂也反应过来。 　　“新一日的朝拜会。”业女接上话。 　　她沉静而理智，骨鞭一甩，破开一层迷雾，但新的迷雾却又很快重新聚拢，阻挡了他们的视线。 　　黑色骨鞭划破风声，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是山道上的迷阵，蔓延到了神殿之中。 　　业女握紧骨鞭，紧盯着大殿门口：“这只梦妖恐怕是想让所有前往极北之地的修仙者入梦，甚至是……长梦不醒。” 　　“看样子，他是独身进入琉璃秘境，夺得琉璃心。”江天涯道。 　　谢识却皱紧眉，觉得有些不对。 　　如果梦妖和红娘局有关联，红娘局又能像控制傀儡一样控制这些修仙者。 　　那么红娘局根本没有必要，散布琉璃心在极北之地的消息。 　　梦妖拖住他们，必定是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可能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呢？ 　　朝拜会，众人朝拜，梦妖会获得的是……信仰。 　　信仰，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情感。 　　而红娘局又以情感值为能量运转……等等。 　　谢识的脑海里浮现起孟惊雪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以及，江天涯之前同他说，如今修仙界……无情道大行。 　　修无情道，本身就是一种剥离情感的方式。 　　而万民朝拜的信仰之力，同样蕴含着强大的情感能量。 　　红娘局是在吸取这个世界的情感能量！ 　　不，更准确的来说，红娘局是在主动破坏这个小世界。 　　每个小世界的情感能量是恒定的，大部分的情感能量由小世界主角提供，红娘局从小世界主角身上吸取能量值，以维持红娘局的运转。 　　小世界可以重启，小世界主角的情感能量自然也会归回至最初值，可供重新提取。 　　但小世界人物的情感能量微小而脆弱，一旦被提取，即便是重启小世界也很难再恢复初值。 　　所以，红娘局从而不会提取任何小世界人物的情感能量，一是因为他们的情感能量值不如主角庞大，二是小世界人物也是撑起小世界的一部分，如果吸取了他们的能量值，但他们的情感能量值却没有恢复初值，则小世界很容易崩塌。 　　这是一种竭泽而渔的做法，红娘局通常不会选择这么做。 　　可如今他们却这么做了…… 　　“你们说，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放弃一个原本对他有利的选择呢？”谢识突然发问。 　　“当然是这个选择对他没利了呗。”渺思魂冷嗤一声说道。 　　“又或者说……”宋魇微笑道：“他找到了一个更有利的选择。” 　　是的，除非……毁掉这个小世界，红娘局可以获得更大的利益。 　　谢识一刻不停地思考着，红娘局吸取情感能量运转，现如今，这个小世界能带给红娘局更大的利益，红娘局不惜毁了这个小世界也要得到。 　　——琉璃心。 　　红娘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情感能量值。 　　谢识瞳孔微缩，忽然明白什么。 　　琉璃心提供的能量，远远比主角攻受所提供的能量要多。 　　可红娘局明明没有必要破坏小世界，拿到琉璃心，再反复重启小世界，对他们来说不才是最物尽其用的选择吗？ 　　除非……是这个小世界发生了什么变故，让红娘局不得不采取这种破坏手段，以谋取琉璃心。 　　就比如，他们明明可以进行角色扮演，甚至是降维来到小世界，没有必要选择联系小世界人物，甚至控制小世界人物来行事。 　　谢识脑中灵光一闪。 　　他想起了在黑山时，系统的能量会被屏蔽。 　　红娘局已经无法掌控这个世界，也无法从主角攻受身上获取能量值。 　　这是否说明，红娘局连进入这个小世界都困难？ 　　否则，他们根本不用选择以这种迂回的方式，来谋取琉璃心。 　　而他的记忆果然出了问题。 　　谢识眸色晦暗，大脑飞速运转。 　　如果红娘局的员工难以进入小世界，那他绝不可能是红娘局员工。 　　而梦妖为他制造的梦境，全是在这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 　　尽管不知是真是假，但这也能证明，红娘局恐怕已经知道，骗不住他。 　　自从他来到极北之地后，系统也许久没有再说过话。 　　这番梦境，别有深意。 　　谢识抬起眸，看向宋魇。 　　宋魇静静站着，见他看过来，便对他露出一个笑。 　　一如他十层死去的梦境那般。 　　谢识慢慢撇开眼，说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破开迷阵，赶往山下。不管那只梦妖打算做什么，我们都要阻止他才是。” 　　几人纷纷点头。 　　* 　　这回的迷阵，比起之前的迷阵，要难缠许多。 　　变幻无常，处处包含危险。 　　几人废了一番功夫，才行至山脚。 　　明明是白日，可是天空阴沉，浓云滚滚，几艘巨大的仙船停靠在半空中，更是遮天蔽日，投不下半点光来。 　　梦妖雕像下的情形，更是令人瞠目，密密麻麻的修者跪伏在地，好像一窝一窝蚂蚁。 　　“那梦妖呢！”渺思魂双翼展开，额间一抹魔纹似血，红色竖瞳发亮，紫黑色的魔气灼灼似火，缠绕在他身边。 　　“他搞出这么大阵仗来，我却不见他人？！”他恶狠狠地骂道。 　　业女手握骨鞭，抬起头，看向雕像头顶：“它在那里。”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果不其然，一息过后，那身穿白色神服的无面梦妖，缓缓自雕像头颅中出现。 　　“拜见梦妖大人！”这群蚂蚁齐声高呼。 　　“好大的阵仗。”江天涯抽出青铜长刀，冷笑一声。 　　谢识抿紧唇，总觉得有些不对。 　　他们一路下山，太过顺利。 　　虽说这次的迷阵，比第一次的迷阵，更要难缠些。 　　可是他们也只是略消耗一些时间，也破了这场迷阵。 　　这只梦妖诡谲离奇，难道真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就下了山么？ 　　“管他阵仗多大，杀了便是！”渺思魂双翼一震，飞向雕像头顶。 　　然飞至半空，便有长剑袭来。 　　渺思魂紧急停下，漆黑羽翼扇动，看向一旁。 　　一脸冷漠的狐白，身着白色神官服，身后九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展开晃动，宛若一道屏风似的挡住渺思魂的视线。 　　“哟。”渺思魂啧了一声，吊儿郎当道：“传闻狐族族长，乃妖界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狐白那张脸冷艳如霜，听到这句话后，更是多出几分寒意。 　　“找死。”他长剑一指，挥向渺思魂。 　　而下方，凤青额间青色羽纹亮起，白色神官服袖口也变成了青色羽翼模样，身遭青色妖气滚滚，卷动着衣袍上的羽毛飘动。 　　他执剑而立，冷冽的剑光，闪在业女下颌处。 　　“梦妖大人面见信众，任何人不许打扰。”他淡淡道。 　　“面见信众？”江天涯看着手中长刀，漫不经心的语气中，却又泛着冷。 　　他抬头一看，灰色的眼睛，比手中的刀光还要凌厉，看向凤青，嗤笑一声问：“一介造梦小妖，也配装上神了？” 　　长刀破风，席卷着磅礴似山海的无形刀意，重重压向凤青。 　　凤青羽翼般的袖袍一震，轻盈地向后一跃，只是江天涯不依不饶，手执青铜刀，再度朝前一送，凤青避无可避，只好抬剑做挡。 　　一旁的业女抓住机会，黑色骨鞭甩向凤青手中长剑，一圈一圈缠上，又猛地收紧。 　　凤青抵挡的动作受阻，眼看排山倒海的刀意就要袭来，他脸色冷漠而木然，没有丝毫恐惧，冷静地松开手上剑，往旁一滚。 　　浩瀚的剑意劈下，地面瞬间裂开一条巨大的裂缝，这条巨大的裂缝一直连接到梦妖雕像背后，才作停歇。 　　江天涯是火系单灵根，连刀意也带着熊熊燃烧的热意。 　　冰面融化，露出下方黑色坚硬的土地，土地被炽热的高温融化，显出扭曲的岩浆色。 　　凤青虽远远躲开了这一击，可仍然受到江天涯刀意的波及，身上到处都是被化成刀意的灵气割出的伤口，羽毛化成的袖袍，也焦了一半。 　　可他似乎不觉得痛，很快又重新站起来，重新提起剑身，露出自己破破烂烂的羽袖。 　　“凤凰一族，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宋魇轻声说道：“羽毛越是漂亮，才显得他们力量越强，也越尊贵神气。对于凤凰一族来说，掉一根羽毛，不亚于被活生生割下一块肉来。” 　　可如今，凤青的翎羽破破烂烂，几乎快全被烧成了焦炭，可他脸上，竟半分痛色都没有。 　　谢识又抬头去看半空的狐白。 　　他九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已经被渺思魂打掉了两根。 　　“狐族的尾巴，便如同凤族的羽毛。”宋魇道。 　　“……他们怕全都忘了自己是谁了。”谢识往前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头，突然喃喃道。 　　原本在雕像面前跪拜的修者，不知何时起，一个一个地站了起来。 　　他们脸色青白，宛如被吸干了精气的鬼，两颗漆黑的眼珠子，像镶嵌进去的黑石子，雾蒙蒙的，没有半分神采。 　　他们不言不语，手握各自本命武器，步伐统一，一步一步，围向谢识与宋魇。 　　谢识神色凝重，张开手掌，唤出不惭。 　　不惭剑幻化出巨大的剑影，他往前一挥，随后剑风一挥，将前来的修者挥退。 　　他们挤在一齐攒动，被剑风一挥，便一个接连一个朝后倒去。 　　谢识在宋魇身边布下一道结界，以作保护，随后他灵气作翼，起身一跃，提起不惭，朝雕塑之上的梦妖袭去。 　　无面梦妖转过头来，乌黑的长风随风飘动，冷冷淡淡地站在雕像之上，面对谢识这一击，竟是躲也不躲，避也不避。 　　青色剑意带着滚滚灵气，猛地砍向梦妖，梦妖被谢识一剑贯穿心脏，却不见半点血滴溢出，而是化成烟雾飘散。 　　谢识站在雕像头顶，回身看去。 　　白色软泥一样的东西，蠕动扭曲，重新幻化成梦妖的形状。 　　那道朦胧似幻的嗓音，轻轻说道：“你杀不了我。” 　　谢识静静看着他，手腕翻转，抬起不惭，冷冽剑光，直指梦妖，寒声道：“我杀得了你。” 　　梦妖笑意柔柔，好似云端雾气：“那你……便试试。” 第五十二章 极北之地·十九 　　谢识闭上双眼，而后将全身灵气，都聚集到不惭剑上。 　　他开着灵视，感受着灵气为线，一笔一划，勾勒出巨大的虚幻剑影。 　　不惭剑意恢弘，谢识睁开双眼，看着眼前森冷诡谲的无面梦妖，将不惭朝前一掷。 　　无尽浩瀚的剑气，撕破长空，直直地挥向梦妖。 　　梦妖被这股强势的剑意压得难以反抗，竟是从这高高的雕像之上，掉了下去。 　　轰隆—— 　　不惭剑插在梦妖心口，巨大的剑影压得他不得翻身，重重地坠在冰面之上。 　　冰面瞬间被砸出一个大洞来，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蜘蛛网的裂痕自钉死梦妖的地方开始，绵延向四方，一直绵延到冰原的尽头。 　　烟尘散去，谢识从雕像头上跃下，看向地面上被钉死的梦妖。 　　“他死了么？”业女自一旁走来，一甩长鞭，将黑鞭上的血迹甩掉，又仔仔细细地收了起来，盘在腰上，对谢识问道。 　　梦妖凌乱的黑发铺在地上，雪泥般的身体瘫软，青色的不惭剑浑身还缠绕着飘动的灵气，钉在梦妖心口。 　　梦妖动也不动，就宛如那尊雕像一样毫无声息，躺在地面上。 　　渺思魂振翅飞来，落在一旁，他将手按在梦妖的额头之上，探入魔气细细感受了一番，才说道：“妖脉尽断，妖气也在这把剑下尽毁，已经死了。” 　　谢识抿着唇，将不惭从梦妖的身上抽离，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难道……杀死梦妖真的有这么容易吗？ 　　“你们不觉得，这里着实阴森了些么？”宋魇忽然说道。 　　“什么意思？”渺思魂拧紧眉问。 　　天色昏暗，阴风乍起，天空忽然下起了雪来，雪粒冰冷，落到后颈，又顺着后颈滑入脊背，叫人寒毛直立。 　　谢识方才那一剑，气势太过庞大，一剑下来，地面大半跪伏祈愿的修者，都晕了过去。 　　梦妖雕像面前，横躺着许多修仙者，像是……无数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从来到极北之地起，我便觉得，这里死气颇深，却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异样。”江天涯收好刀，说道：“如今梦妖已死，可这里的死气却反倒愈发深重。” 　　天地寂静，只余呼啸北风。北风吹在几人脸上，带着能够沁进人骨头缝里的冷。 　　谢识沉声道：“……只怕，我们根本还没有走出迷阵呢。” 　　“没有走出迷阵？”渺思魂不解道：“可我们方才分明破了山道阵法！” 　　“可谁说，迷阵之外，还没有迷阵呢？”宋魇轻道。 　　江天涯看了宋魇一眼，说道：“你是说，我们是在二层迷阵之中？” 　　“……或许不止二层。”谢识说完这句话，突然明悟什么，喃喃自语道：“怪不得、怪不得那只梦妖说我杀不了他。” 　　他抬起头，看着那座高大冷漠的雕像，眼神冷冽，说道：“我们把幻心迷阵想得太简单了，先前上山时，幻心迷阵太过粗陋，对你我都不起作用，我们不免对这幻心迷阵带上了几分轻视。正因为这样，幻心迷阵才能轻易地攻破我们的心房，让我们陷入这场幻境之中。” 　　“别忘了……梦妖是依靠什么获得这些信众的。”谢识此刻清明无比，语速也越来越快，低低道：“他靠给人实现愿望来谋取信仰，自然也可以在无声无息之中，给我们看……我们想要的东西。” 　　“就比如说，虽难却可以克服的山道迷阵，还有，这场胜利的战斗，甚至于……” 　　“甚至于什么？”江天涯追问道。 　　谢识看向江天涯，缓缓说道：“甚至于，我们自从进入极北之地起，就已经身坠梦妖的幻境之中。” 　　“这狡猾的梦妖！”渺思魂头疼无比，疯狂地挠着自己的头，说道：“如果迷阵是一层接着一层，我们又要如何分辨我们是不是走出了迷阵？如果破阵之后，再度杀了他，又发现那又是一场幻境怎么办？这不是无穷无尽，永无尽头了吗！” 　　江天涯说道：“若要破阵，自然是要找到阵眼。只不过梦妖狡猾，这个迷阵中，恐怕会有不少假的阵眼以作干扰。若是一不小心破了假的阵眼……” 　　“我们便会重新陷入一模一样的迷阵之中，并且越发沉沦，越发难以分辨现实。”业女淡淡地补充道。 　　“这只梦妖！简直无耻！”渺思魂恶狠狠地骂道：“他摆明了是要将我们困死在幻境之中！” 　　“当务之急还是应当找到阵眼所在。”业女说道：“若迟了，恐怕只能任由这只梦妖独自一人进入琉璃秘境，得到琉璃心了。 ” 　　“这只死梦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肯定不会让我们太轻易就找到阵眼。”渺思魂仍是不太痛快，骂骂咧咧个不停：“他若是在这雕像设一个，神殿设一个，极北之地界碑设一个，个个都像真的似的，我们要如何分辨？” 　　其余几人忽然齐刷刷转头看他。 　　渺思魂：“……” 　　渺思魂：“看、看我做什么？” 　　业女无奈地瞥他一眼：“乌鸦嘴。” 　　江天涯摸着下巴说道：“我觉得，没准这三处地方，还真的有。” 　　渺思魂：“……” 　　这倒不是江天涯故意补刀，而是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成为迷阵的阵眼，只有某些具有特殊含义的地方，才能蕴含更强大的能量，支撑起一个阵法。 　　雕像、神殿、界碑……都是有特殊意义之物，梦妖会将阵眼布置在哪里，倒还真的不好说。 　　不过谢识觉得，梦妖不会将迷阵的阵眼，设置在这么明显的地方。 　　梦妖是为了拖延时间，要将他们困在迷阵之中。 　　雕像、神殿、界碑，这些东西都太过显眼，既然是他们第一时间就联想到的东西，那么梦妖便绝不可能将阵眼设置在这些地方。 　　可整个极北之地，广袤无边，若不是在这些地方，梦妖又会将阵眼设置在哪里呢？ 　　“不如我们分成四路，各自探查一地。”谢识沉思许久，开口说道。 　　“四路？”渺思魂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想探查何地？” 　　* 　　不过下了一会儿雪，地上的积雪就铺了厚厚一层，踩上松软积雪时会发出簌簌的声响，一排脚印留在雪面，却又很快被新雪掩埋。 　　谢识行走在茫茫荒原中，逆着风雪而行。 　　风雪飘摇，几乎要迷了人的眼睛，他回头看向宋魇，轻声问道：“冷么？” 　　宋魇的容貌在鹅毛大的风雪中，几乎要看不清楚，谢识只听得见他的声音，离他很近，声音却又很小，先是被掩埋在了这片风雪中：“不冷。” 　　谢识问：“真的？” 　　宋魇却说：“不是真的。” 　　谢识无奈地笑了下，朝他伸出手。 　　宋魇顿了一下，才慢慢将自己的手，放进了谢识的手心之中，十指相扣。 　　他的手分明还是冰冷的，冻得像块冰，谢识都被他冻得一哆嗦，却没有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而宋魇在扣紧谢识的手后，便浅浅笑道：“现下不冷了。” 　　明明手还这么冷。 　　谢识嗯了一声，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两人掌心相贴，默默无语。 　　姿态反倒比之前还有更加自然亲密些。 　　“阿识。”宋魇轻声唤道。 　　“怎么了？” 　　宋魇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又被他咽了回去，沉默一会儿，道：“只是想叫一下你。” 　　谢识笑了：“为何？” 　　宋魇的手扣得更紧，像是唯恐谢识将手抽出去了：“……我怕你不见了。” 　　“我怎么会不见？”谢识笑他：“梦妖的梦当真吓到你了？” 　　宋魇轻轻点头，又忽然反应过来，现下光线昏沉，大雪纷飞，谢识恐怕是看不见他点头，便嗯了一声。 　　“别怕。”谢识晃晃宋魇签他的手：“你不是正牵着我吗？” 　　“阿识梦见了什么？”宋魇突然问。 　　谢识顿住脚步。 　　四周空旷，连踩雪声也没了，寂寥的风声中，宋魇这一句话格外清晰明显。 　　谢识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说道：“到了。” 　　他没有回答。 　　宋魇垂下眸，一粒雪落到他纤长的眼睫上，又化成水滴滴落。 　　谢识唤出不惭，随后一剑劈在地面上。 　　雪花伴随着剑风四溅开来，地面上出现了一处长而幽深的底下通道。 　　这里是那只裘鼠精的地下客栈。 　　“阿识觉得，幻心迷阵真正的阵眼，会在此处？”宋魇又抬起眼睫，仿佛没有发出方才的疑问，重新问道。 　　谢识道：“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来探查一下，总是好的。” 　　宋魇思索下，说道：“这地下客栈确实诡异，梦妖让裘鼠精将客栈开设在地底之下，想来是为了规避风雪。可那只梦妖如此厉害 ，在地面之上开设一个四季如春的客栈，应当不是难事。” 　　“凡是妖怪，都会有自己的巢穴和洞府。”谢识说道：“我本以为，梦妖的巢穴，应当是圣雪山上的神殿。” 　　“难道是这里？”宋魇问道。 　　谢识道：“下去探探便知。” 第五十三章 极北之地·二十 　　地底之下，阴冷昏暗，处处都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两人乘坐铁链梯，到了客栈的大门口，客栈大门两边的晶石发出淡淡光芒，照亮这方昏暗的地下。 　　谢识伸出手，一把将门推开。 　　那只裘鼠精站在门口，看见二人后，绿豆大小的眼睛眯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二位仙人，你们回来啦！” 　　谢识看了看客栈大堂，空旷寂静，已经没有一个修者在内。 　　“梦妖今日下了山，面见山下信众，你为何没去？”他问裘鼠精。 　　“梦妖大人已经实现了我的愿望，小老头儿我已经满足啦！”裘鼠精眉毛皱起，说道：“当然不可如此贪得无厌！” 　　“贪得无厌？”谢识觉得好笑，摇了摇头。 　　“你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裘鼠精努力瞪着自己的绿豆小眼。 　　“你们向梦妖祈愿，求得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扰乱秩序，颠倒阴阳，如今却说自己不是贪得无厌？” 　　“你、你胡说！”裘鼠精脸都涨红了：“梦妖大人是因为心地善良，才完成我们的愿望！他才没有扰乱什么秩序，不许你这么说梦妖大人！” 　　他气得脸通红，两只圆耳朵也竖了起来，鼻尖变长，门牙露出，眼冒凶光，连手上的爪子也变得尖锐无比，竟是要露出妖相！ 　　谢识挽手掐诀，探出一道灵气，射|入裘鼠精的眉心之中，强行将他的妖相压了下去。 　　“哎哟。”裘鼠精摔了一个屁股蹲，重新恢复人类样貌，一脸呆愣地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谢识蹲下身，与他平视：“掌柜，你可曾想过没有？实现愿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不可能，梦妖大人……是不求回报的！”他的声音变得更小了些，像是自己都有些不信。 　　“这世间没有不需要代价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宋魇居高临下地看着裘鼠精，粉色的眼睛中晦暗一片：“您也不会让修仙者无偿入住，不是吗？” 　　“可梦妖大人是不一样的！”裘鼠精道。 　　“若他真的待你们极好，你的客栈又为何充斥着这样浓郁的死气？”谢识说道。 　　“什、什么？” 　　“这个客栈底下，恐怕埋了不少东西吧？”谢识盯着裘鼠精的绿豆眼，半晌，才一字一顿说道：“梦妖。” 　　刹那之间，整个极北客栈陷入寂静。 　　裘鼠精脸上所有的不忿、疑惑、犹疑，在此刻统统消失。 　　他面无表情，嘴唇抿紧，发光的绿豆眼直直地与谢识对视。 　　半晌，那道低柔缥缈的声音，从他没有张合的嘴唇下传了过来：“你发现了。” 　　“这很难不被发现。”谢识说道。 　　“哦？”梦妖说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裘鼠精如此仰慕于你，甚至还想上神山，当你的使者。你要面见信众，这么大好的机会，他怎么会不去呢？” 　　梦妖没有半点被拆穿的恐慌，嗯了一声，道：“的确如此。我的信众太多，我总是没办法，完全了解我的每一位信众。” 　　“不可能。”谢识说道：“极北客栈对你来说，是一个重要的地方，你不可能不了解他。” 　　“或许，极北客栈对我而言，并不重要呢。”梦妖低低柔柔地说道。 　　“如果极北客栈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又怎么宁愿露出破绽，也要将我们拦在这里呢？”谢识说道：“你逆转阴阳，让死人复生。只是人死如灯灭，死了就是死了，你不可能真正的让他们让正常的活人一样。所以，即便你将那只兔子精复活了，她身上仍然有着浓重的死气。” 　　“她是真的死了，也是真的复活了，也就是说，她同时存在生与死两种状态。从在圣雪神殿起，我便猜想，恐怕整个极北之地都笼罩你制造的幻境之中。” 　　“你将已死之人的魂魄从轮回道抽离，困在极北之地，让他们的灵魂沉入幻境，将他们的尸体掩埋在极北客栈。而前来极北之地的修者，自踏入极北之地起，便进入了幻境之中。他们一旦向你许愿，便会受你所影响，更深地陷入幻境之中，再也难以发现这里的不对之处。他们在幻境中沉沦，不知不觉中死去，死后魂魄被你所掌控，便再难走出这片冰原。” 　　“所以，极北客栈才会有这么强的死气。极北之地只有这一家地下客栈，前来的修仙者多半会来此处歇脚，你在极北客栈设下阵眼，一是为了让他们陷入幻境，二是为了让他们无法脱离幻境。” 　　谢识看着梦妖，缓缓说出最后一句话：“毕竟，他们的尸骨都在此处。” 　　梦妖并不否认，只是微笑道：“你太聪明，我不喜欢。” 　　谢识静静地看着他。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死！” 　　裘鼠精的脸上重新显出妖相，绿豆大小的眼睛变得血红，他的门牙长长的，冒着凶光。 　　他猛地张大嘴，牙齿上带着滴滴答答的涎水，猛地咬向谢识的脖子。 　　谢识往后一跃，躲开裘鼠精的攻击。 　　梦妖已经消失不见，留下来的，是这只已经完全狂化的裘鼠精。 　　他的身形暴涨，几乎快要把天花板撑破。 　　两只眼睛冒着红光，见没有咬中谢识，裘鼠精又伸出尖利五爪，狠狠抓向谢识。 　　谢识揽住宋魇的腰，闪身一避，裘鼠精的利爪落在墙壁上，划出三道深深的印痕。 　　一招不成，他又很快转过身来，通红的眼睛冒着凶光，死盯着谢识。 　　他再度朝二人扑来，谢识一边躲避，一边快速地对宋魇说：“这里是梦妖的幻境，规则都是由他制定。这只裘鼠精分明没有这么强的实力，如今却有渡劫后期的实力。若我们不快点将他杀死，恐怕会被他耗死在这里，唯一的办法是……” 　　“尽快找到阵眼。”宋魇接道。 　　谢识点点头：“这里的死气如此浓郁，可我却查不出具体的来源，想来，应该是那只梦妖故意做了遮掩。” 　　“……天字一号房。”宋魇忽然说道。 　　“我也猜想是那里。”谢识笑道。 　　那是整个客栈最舒适的房间，接待的自然都是实力不俗的修仙者。 　　没有比这更适合作为阵眼的地方了。 　　阵眼的能量是最强的，也是最具有影响力的地方，天字一号房温暖如春，舒适怡人，叫人睡意绵绵，不自觉便沉溺进去。 　　即便是修为强劲的修仙者，也很难不被阵眼的能量所迷惑。 　　而谢识住在天字一号房的当晚，便做了阴梦。 　　整个极北客栈，的确只有此处最为适合做成阵眼。 　　谢识揽着宋魇，飞上二楼，裘鼠精看到过后，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咆哮，两条弯曲长满灰色短毛的腿一蹬，同时两只手的利爪一挖。 　　他沉重庞大的身体蹦上楼梯，两只爪子想要抓住飞跃上去的谢识与宋魇，只不过谢识闪避得快，裘鼠精的爪子没有抓到他们，反而落在了楼梯上。 　　脆弱纤细的木质楼梯被他凶猛的手掌捏碎，哗啦啦地开始坍塌，裘鼠精也栽了下去，埋在一片木头当中。 　　他愤怒地咆哮一声，甩掉头上与身上的木屑，双腿一蹦，跳上二楼。 　　谢识将宋魇推入房中，眼看裘鼠精就要再追上来，他立马抽出不惭。 　　青色剑身与裘鼠精玄铁一般的指甲相撞，进出发出了一声清脆嗡鸣。 　　谢识咬着牙，调动全身灵气，随后抬手一挥，裘鼠精庞大的身形往后一退，发出咚咚两声沉闷厚重的脚步声。 　　趁着裘鼠精失神的机会，谢识连忙闪进天字一号房中，又迅速将房门关上。 　　裘鼠精见势不好，连忙扑向房门，试图将这道门撞开。 　　天字一号房的房门，是一扇红木色的雕花木门，谢识隔着被纸糊上的雕花门窗，看见裘鼠精庞大的影子迅猛压近。 　　他挽手一掐，飞快布出一道结界，飞于门上。 　　淡青色的结界瞬间展开，而飞扑上来的裘鼠精也没有扑进房门内，而是被这道青色结界阻拦在外。 　　他疯狂地锤击结界，口中传来阵阵愤怒低吼。 　　谢识于是又挥出一道静音决，将裘鼠精的声音隔绝在外。 　　他回头看向宋魇，正要关心几句，却看见宋魇目光沉沉，正落在房间内，那张床铺还凌乱着的床上。 　　谢识一下便回想起来，昨晚在这张床上，与宋魇怎样姿态亲近的耳边厮磨过，不由得脸一红。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说道：“我的结界撑不了太久，得尽快破除阵眼。” 　　宋魇这才将自己的视线，慢慢地从床上移开，落到谢识微动的耳朵，随后又落到他故作镇定的脸上。 　　半晌才轻笑道：“好。” 　　这笑容里似乎包含着某种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并点破的深意，谢识睫毛眨得飞快，假装没有看出宋魇这个笑容底下所隐藏的含义。 　　谢识挽手掐诀，用灵气探了探，才道：“虽说我们猜测阵眼在此地，但我探查一番，并没有查出这里有什么古怪。” 　　他又喃喃自语般的说道：“如果阵眼真的在此处，得想办法将它唤出来才是。” 　　“阿识想怎么做？” 　　谢识长长地叹一口气：“我正想着呢。” 　　梦妖将阵眼藏得这样好，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将梦妖的幻境阵眼找出来呢？ 　　修仙者前来许愿，梦妖布下迷人幻阵，使人坠入幻境之中，在幻境中完成愿望…… 　　谢识猛地张大眼睛，脑海中电光闪过。 　　他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 极北之地·二十一 　　“许愿。”宋魇轻轻说道。 　　没错，就是许愿。 　　大部分修仙者前来极北之地，都是为了向梦妖许愿，完成愿望。 　　阵眼若想让他们更深地沉入幻境之中，自然只有在他们许愿的时候，才会有所感应，浮现运转。 　　谢识点头：“没错，若要想要阵眼浮现，我们得先许愿才行。” 　　“我来许愿，等阵眼出现，阿识便破除阵眼，可好？”宋魇问道。 　　“好。”谢识应道。 　　宋魇便闭上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一排浅淡阴影。 　　那双妩媚的粉眸被遮住，脸上的昳丽散去几分，他不知道在许什么愿望，脸上只余下一片恭顺和虔诚。 　　谢识略微有些失神，直到周围突然闪过一丝能量波动，空气仿佛变成了水面，一圈无形的涟漪浮动在空气中。 　　而门外的裘鼠精，一拳一拳，裹挟着浓郁妖气，凶狠地锤在青色结界之上。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黑红妖气更是覆盖了他的全身，几乎都快要看不清他的身形来。 　　咔啦一声，结界被裘鼠精锤出了一条裂缝来，眼看他就要破开结界，于是便锤得更加用力，连拳头都挥出了残影，连带着整个房间都开始剧烈摇晃。 　　房间内，那圈涟漪只是出现一瞬，便好似发现了有什么危险，如退潮的潮水一般缩了回去。 　　只是为时已晚，谢识早已抓住了着一丝机会。他飞速运转灵气，不惭剑身裹满灵气，灼灼燃烧，猛地刺入涟漪中央。 　　涟漪中央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青芒，霎时狂风大起，剧烈的风吹拂着谢识的衣摆，一头乌黑的头发也凌乱地向后吹拂着。 　　而就在此时，门外陷入疯魔的裘鼠精，终于破开房门。 　　他裹挟着碎裂的尖锐木屑扑入房间，尖利漆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谢识吹拂的发尾—— 　　可裘鼠精却忽然震惊而疑惑地睁大双眼。 　　他看见自己的手，仿佛云烟一般，正在慢慢飘散。 　　幻境散了。 　　谢识收回剑，看着周围景色一点点褪去。 　　温暖如春，安逸舒适的天字一号房消失不见，周围的温度一点点变冷，变得阴森。 　　腐烂发霉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他闭上眼，又睁开眼。 　　而眼前的客栈，已经变成了一道阴冷潮湿，又偌大无比的地下洞穴。 　　谢识掐诀，一道灵气弹向空中，将这方洞穴照亮。 　　这道洞穴，很高，很大，两人站在这方洞穴里，几乎像蚂蚁似的渺小。 　　而在这洞穴的前方，有一白骨如山，密密麻麻的堆积着，顶着洞穴最高处，叫人看了都头皮发麻。 　　不计其数的头骨镶嵌其中，数只空洞洞的眼睛，望着下方，望着来人。 　　啪嗒。 　　一颗头颅自顶部掉落，又咕噜噜滚到他的脚底。 　　是颗老鼠模样的骷髅头，空洞的两只眼睛，仿佛还能视物似的，直勾勾的，望着谢识。 　　他在地底待得太久太久了，头骨脏兮兮的，泛着灰黄。 　　谢识看着他，他也看着谢识。 　　半晌，谢识才蹲下身，将头骨拿起来，轻轻拭去上面的尘土，才用双手将它放到了那方骨山之上。 　　他站在这座骨山之前，慢慢闭上双眼，口中轻诵，手指一挽，掐出一道往生决。 　　随着他轻柔和缓的声音，千千万万个金色灵魂团，倏地从骨山下涌出，纷纷扬扬地奔向他。 　　金色的光团擦着谢识的肩头而过，又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仿佛在表达无声地感谢。 　　随后，这些灵魂团慢慢往下，沉入地底。 　　大梦初醒，这些魂魄都要去往地府。 　　渡忘川，过奈何，赴新生。 　　一如无尽海的鲛人。 　　入世轮回，才得此间生生不息。 　　看着最后一个灵魂团沉入地底，谢识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走吧。” 　　* 　　幻境之外的极北之地，也在下雪。 　　各大势力的仙船还停靠在半空中。 　　梦妖的幻境，虚虚假假，真真实实，这些仙船是真的到了极北之地，也是真的出现在了幻境之中。 　　的确叫人难以分辨。 　　谢识御剑行至圣雪山底下，雕像之下，跪伏着茫茫人群，这些人都被积雪掩埋，几乎快成了冰雕。 　　前来极北之地的修仙者太多，且都实力不俗，梦妖不得不亲自下山，借以朝拜会的名字，将他们彻底拖入幻境之中。 　　只是破除了梦妖的幻境之后，这里没有了幻镜中的混乱，雪原茫茫，梦妖和他的使者，也不见踪影。 　　不远处，江天涯和渺思魂飞来，落在谢识身前。 　　“原来这梦妖的阵眼，竟然真的在那个小客栈里。”渺思魂说道：“真是没有想到，一个小客栈，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不是客栈。”谢识说道。 　　“不是客栈？”渺思魂问：“那是什么。” 　　“那是梦妖的巢穴，也是……千千万万修仙者的埋尸地。” 　　“怪不得，我说那里为什么死气那么重。”江天涯眯了眯眼睛，冷道：“这只梦妖，戕害了那么多修者，还想称神。痴心妄想。” 　　业女方才没有同江天涯与渺思魂一前来，这会儿才看见她缓缓从梦妖雕像后方走来。 　　“我从圣雪神殿出来，又仔细查探了梦妖冰雕附近。”她淡淡说道：“没有探查到梦妖和他使者的踪迹。” 　　“哟。”江天涯嗤笑一声：“莫不是，这极北之地，成了一座死地不成？” 　　“我才不信。”渺思魂哼笑一声：“反正这只梦妖人也不在，将他的雕像打碎了也不错，让我来试……” 　　“小心——” 　　他最后一个试字，还没有说出口，便听见业女的喊声打断。 　　业女甩出骨鞭，猛地袭向渺思魂身后。 　　渺思魂回头一看，只见，那尊硕大的梦妖雕像，忽然动了起来。 　　没有五官的脸垂下，明明没有眼睛，却就是叫人觉得，它正盯着你看，叫人脊背发毛。 　　他硕大的头颅，慢慢低下，冰块相互摩擦，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而它做出莲花手势的手，也慢慢分开，宛如柔软泥条一样，猛地刺向下方的渺思魂。 　　渺思魂振翅一躲，可梦妖的双手却无限延长，他飞到哪里，梦妖的双手就追到哪里。 　　像是非把他掐死在这里不可。 　　“这瘟灾的梦妖。”渺思魂一边躲，一边怒骂。 　　业女见势不妙，挥出手中骨鞭，正要卷上梦妖追逐渺思魂的双手，却见梦妖的背后再度伸出了八只手，朝另外几人捉去。 　　他吸收了大量信仰愿力，如今实力大涨，一时间竟格外难缠。 　　眼看梦妖就要捉住宋魇，谢识抿紧唇，揽着宋魇的腰，纵身一跃。 　　他绕着雕像转了几圈，将追逐他们的手缠绕在一起，捆束在雕像身上。 　　然而梦妖将缠绕起来的四条手臂融化，又重新凝成形状，再去朝谢识二人袭去。 　　“不行！他根本就杀不死！”渺思魂高喊道。 　　这只梦妖，浑身白软如泥，根本不像个活物，无论是用灵气攻击，还是用刀砍，根本就没有效果。 　　可万事万物，总会有弱点，不可能是完全不可抗衡的。 　　如果梦妖真的没有弱点，又何必让他们坠入幻境之中，拖延时间呢？ 　　谢识一边躲避，一边用不惭挥砍着追来的手臂，只是梦妖的手臂砍是砍掉了，却又很快重生生长出来，无穷无尽似的。 　　梦妖、梦妖…… 　　一个让人做梦的妖怪，他的致命之处，会在哪里？ 　　几人正狼狈不堪的躲避着，却突然看见远方一道金光裹挟着极其强劲浓郁的灵气，冲天亮起。 　　昏暗的极北之地，被这道金光照耀，瞬间比白昼还要亮堂。 　　随后地动山摇，风声凌冽呼啸，仿若有什么东西要横空出世。 　　狂风吹动，吹得几人衣袍猎猎作响，江天涯很快反应过来：“是琉璃秘境现世了！” 　　他骤然想起什么，连忙回头看去。 　　只见梦妖已经缓缓迈开步子，竟是要朝琉璃秘境而去。 　　“不好！他要去琉璃秘境，快拦住他！”渺思魂在风中大喊。 　　可那梦妖竟是伸出了更多的手臂，阻拦几人。 　　谢识用不惭挥砍，可这手臂却越砍越多，根本砍不干净。 　　不行，这样下去，会被耗死在这这里！ 　　“阿识。”狂风吹拂着宋魇的头发，也几乎要将他轻轻的声音吹散，不过谢识还是听见了他的声音。 　　“怎么了？”谢识回道。 　　“是他的头。”宋魇说道。 　　谢识一愣，随后猛然反应过来，是啊！梦妖！ 　　梦境便是意识，都是靠脑袋构思，梦妖的弱点，该是他的大脑才是！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攻击他的头颅！”谢识立马大喊。 　　情况紧急，他的嗓音近乎嘶吼，穿破层层风声，响彻在极北之地。 　　梦妖巨大的头颅回过头来，那张脸上明明没有五官，可谢识却感觉得到，无面梦妖脸下的愤怒与恼火。 　　更多的泥软手臂朝谢识二人袭来，仿若波浪似的，一波接着一波袭来。 　　谢识抬起不惭，灵气全开，不惭剑再度幻化出巨大剑影，他抬起不惭，狠狠一劈，那些软泥一般扭曲着前来的手臂，才被尽数砍断。 　　只是没过多久，掉在地上的手臂又重新回到梦妖的身体里，幻化出更多的手臂来！ 　　一条手臂钻了空子，正要袭上谢识，千钧一发之事，一柄青铜长刀穿破长风而来，将这条手臂砍断。 　　江天涯三人赶了过来，各站一边，抵挡着不断袭来的手臂。 　　“我们帮你砍断这些手臂，你伺机……”江天涯一抬下巴：“把他的头给看砍下来。” 　　谢识点点头，却又转头看向宋魇。 　　宋魇轻道：“阿识去吧，我不会有事。” 　　事情刻不容缓，谢识没有多的时间再犹豫，他在宋魇身上布下一道保护结界，便提起不惭，一跃而起！ 　　他踩着梦妖伸过来的手臂，借由手臂前行。 　　梦妖眼见不好，这条手臂便调转头来，想要掐死谢识。 　　只是手臂刚一转头，就被飞来的渺思魂抓了个粉碎，软唧唧的手臂化成一摊白色烂泥，掉落在地。 　　谢识手中的不惭，再度化出一道巨大剑影，他没有半点犹豫，脚尖一点，将这道剑影，狠狠地插|入梦妖那硕大的头颅之中！ 第五十五章 极北之地·二十二 　　轰隆一声。 　　梦妖轰然倒地。 　　巨大的剑影插入他的眉心，如方才的梦境一般，将他钉死在地面之上。 　　梦妖虚弱而缥缈的声音，从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下传来：“你……杀不了我。” 　　他数根从脊背后伸出的手臂，已经失了力气，软叽叽一片，瘫软在身体周围。 　　谢识静静地看着它。 　　它望着昏沉的苍穹，以及被苍穹笼罩着数艘飞船，低喃着说道：“我……将成神。” 　　“笑话。”江天涯走上前来，说道：“你都要死了，还谈什么成神。” 　　梦妖轻轻柔柔地笑了：“你们……这些，蝼蚁，根本不知道……不知道，这天外，到底是，怎样的世界……” 　　“什么世界？”渺思魂冷笑道：“你不如说说？” 　　梦妖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无面脸朝上，道出最后一句话：“我……不会死。” 　　他最后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散在风中，而在他缥缈的语句之后，不惭剑巨大的青色半透明剑影，开始如光点般飘散，梦妖的身影，也像散开的白沙，逐渐散去。 　　咣当一声。 　　不惭剑落与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谢识缓缓拾起不惭，将它收入袖内乾坤之中。 　　“我觉得有些奇怪。”江天涯的神情没有好转，不仅没有恢复至先前的痞里痞气，脸色反倒更加难看了些。 　　渺思魂奇道：“梦妖不是都死了？你奇怪什么？” 　　“我之前行事离奇，以为自己是被人夺舍。之前圣雪殿上，我见席上修者，似乎也有被夺舍症状，还以为是这梦妖捣鬼。”江天涯喃喃道：“可听到梦妖这句话后，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 　　渺思魂微不可察地一顿，然后才佯装无事问道：“什么不对？” 　　“梦妖，这种向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妖，他是如何成为了极北之地的掌管者，又是如何夺了这些修仙者的舍？” 　　渺思魂状似不经意道：“看来，你认为这梦妖的背后，还有人？” 　　江天涯仰头，看向被仙船占满的天空，轻道：“当然。” 　　天外世界。 　　谢识心道，除了红娘局，还能有谁？ 　　系统已经多日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谢识嘴唇抿得死紧，好半晌，才看向远方的金光，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他们所图谋无非都是琉璃心罢了。琉璃秘境既现世，若想弄清楚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前去一探便知。” 　　* 　　天外，红娘局。 　　这里白茫茫一片，半空中悬浮着大大小小的半透明莹蓝光屏。 　　一个通体银白色的人坐在各色光屏之中，头颅呈透明状，露出头颅内星云状的脑花。 　　他的脸上有蓝色的，金属拼接的痕接，微微亮着荧光。 　　“梦妖侵入计划完成度50%，判定为计划失败。”他的身旁，一颗银白色的光球，声线机械冷硬，毫无波澜地说道：“S10小世界破坏程度已达70%，S10小世界仍呈关闭状态，无法打开。” 　　“已经做到这种程度，竟然还是无法打开S10小世界。”主神的声音很轻，夹杂着电流音，让人听不真切：“看来，果然还是要毁了万象门才行。”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另一人，问道：“你可还有办法？” 　　“没有办法。”那个人看着面前的光屏，密密麻麻的文字映进眼睛里，形成一片朦胧阴影，听不出情绪的嗓音说道：“这个世界已经自成体系，剧情完全脱轨，即便是我，也无法修改。协助梦妖增长其修为，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点。” 　　主神同样注视着那片文字，许久才道：“梦妖给谢识的梦境中，故意泄露出了傀儡丝一事，是你做的吧？” 　　“是又如何。”那人说道。 　　“你的世界已经毁了。”主神说道：“你若想成功升维，脱离小世界，最好不要搞小动作，老老实实帮我们做事。” 　　那人冷笑一声：“你真的以为，所有人都稀罕升维，成为你红娘局的人吗？” 　　“你大可以离开。”主神微笑道。 　　那人脸色变得难看，后槽牙咬得死紧，没有再言语。 　　主神满意地转过头，对一旁的光球说道：“继续破解万象门数据。” 　　* 　　魔渊，下界。 　　孟惊雪提起寒魄，却迟迟没有动静。 　　脑海中的声音催促道：【你还在等什么？】 　　他看向前方，幽深的崖底，一道结界拦着他，叫他不得而入。 　　寒魄之上，宛如利刃一般的灵气交缠，随时等着一声令下，将剑尖所指之处，撕个粉碎。 　　孟惊雪终于不再犹豫，抬剑一刺。 　　冰蓝色的寒芒闪过，却不是落在结界上。 　　【你！你做什么！】那冰冷的机械音终于不再平静无波，而是带上了一丝惊讶与恼怒。 　　孟惊雪剑光一闪，掌心里的傀儡丝被砍得七零八碎，化成一团碎屑，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这方世界有我缘法，我才得以修炼至此。我修我的仙道，若得道成仙，便全了这份缘。”孟惊雪淡淡道：“本尊无需你的怜悯。” 　　【你们的世界已经没有仙界了！】 　　“那本尊便重塑仙界。”孟惊雪道。 　　【……愚蠢！你明明可以飞升离开这个世界，却偏要执迷不悟！】 　　孟惊雪却淡淡道：“你如此急迫，想要利用我戕害魔渊。看来，你们的情况一定很糟糕。” 　　他转过身，双手并拢翻转，掐诀御剑，再度飞向极北之地。 　　“你们虽说可以凭借傀儡丝控制我，但并不是能完全控制我，否则，我先前也就无法放过谢识一行人。”孟惊雪迎着呼啸的风声，说道：“你将傀儡丝一事告知于我，我自然也就知道，要如何解决这东西。” 　　他忽然笑了一声，带着冷意，说道：“你们就这么确定，本尊愿意飞升去你们的世界？” 　　* 　　极北之地。 　　梦妖死亡过后，谢识一行人，便将冻成小雕像似的修仙者，全都恢复了过来。 　　这些修仙者们，清醒过后倒是没有什么异状，也没有了圣雪神殿上，好似被控制一般的麻木。 　　他们清醒过来，齐齐朝谢识一行人行礼道谢，便要朝远方的琉璃秘境走去。 　　“咦？怎么不见惊雪仙尊？”有修仙者疑惑道。 　　不知仙山掌门走近，白衣赛雪，朝谢识微微弯了下腰，问道：“不知谢道友，可曾看见他？” 　　渺思魂嗤笑一声：“你们的好仙尊，之前正要抢人家的道侣呢。这不，没抢过，就跑了呗。” 　　掌门脸色一沉：“魔尊阁下，不知山与魔尊，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必这样凭空污蔑？” 　　“是不是我污蔑，你问问便是咯。”渺思魂看热闹不怕事大，朝江天涯努努嘴：“喏，几百年前以身镇魔的天涯刀客。” 　　虽说江天涯已经几百年没有现世，如今的修仙界知道他名号的不多，但不知仙山掌门曾亲眼见证过那一场浩浩荡荡的镇魔仪式，自然识得江天涯。 　　按理说，江天涯还算得是他的前辈。 　　既然是前辈，又是曾经是救世英雄，其可信度自然是比渺思魂高上不少。 　　掌门看向江天涯，拱手一拜，随后投去探问的视线。 　　但江天涯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颇有深意的瞟了谢识和宋魇一眼，笑嘻嘻说道：“哎呀，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们在迷阵之中，惊雪仙尊看见宋小友便唤道侣，还扬言要抢了他走呢。” 　　话音一落，其他修仙者纷纷朝他和宋魇投来视线，各个眼睛都亮得像灯泡似的。 　　谢识：“……” 　　……这些修仙者真的修了无情道吗。 　　就这么喜欢吃瓜？！ 　　谢识不想纠缠此事，便换了个话题说道：“前方便是琉璃秘境，琉璃心既已现世，诸位不如同行，一起去琉璃秘境看看？”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 　　修仙者们不再犹豫，各方势力修整好后，便御剑前往琉璃秘境。 　　江天涯瘪瘪嘴：“无趣。” 　　谢识皮笑肉不笑道：“天涯刀客觉得什么有趣？要不要我去中州给你搬个戏台子来？” 　　一看谢识真生气了，江天涯嘶了一声，连忙摆摆手，讪笑道：“不用，哈哈，不用。” 　　“说起中州……”渺思魂忽然道：“天下五州中，唯人族长居中州，七个国家分裂割据，彼此制衡，多年来相安无事。可最近人间战火连绵，七个国家都参与战事之中。如今的中州人间，几乎快成了炼狱。” 　　“战事？”谢识感到奇怪，皱起眉道：“我从南州过来，途经中州，当时分明还彼此安好。从中州到极北之地，不过几天时间，中州怎么便燃起战事来了？” 　　“中州战火纷飞，极北之地又聚拢了这么多顶尖的修仙者，但凡我们晚一步，所有的修仙者命丧于此，整个修仙界可就毁之大半了。”江天涯说道。 　　没错。 　　人间战火纷飞，多少亡魂流离失所，若是这么多修仙者的亡魂，也困于此地，不入轮回，等轮回道一塌，恐怕这个世界，也真就塌了。 　　所以，红娘局放出琉璃心现世的消息，将他们网在这里来。 　　竟是这个打算？ 　　不、不对，应该说，不仅是这个打算。 　　若是这些修仙者死了，亡魂困于此地，轮回道坍塌，这个小世界便毁了。 　　小世界毁了，琉璃心自然是他们的掌中之物。 　　若他们没死，又还受他们操纵，自然也能帮他们夺取琉璃心。 　　……这该死的红娘局，还真是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 　　“你说这些修仙者，修了个无情道，倒真忘了自己是为什么成仙了。”渺思魂啧一声，一字一句，缓慢说出所有修仙者拜入仙门时必立的誓言：“修身，修心，修天下，修苍生。如今中州恶鬼遍地走，怎么不见这些修仙者前去整治？” 　　谢识低声说道：“怕是他们想去……也去不了。” 第五十六章 琉璃秘境·一 　　极北之地，琉璃秘境。 　　苍穹昏暗，只有天际闪烁着一道金色的光幕，自上而下，连接天地。 　　这道金光闪烁扭曲，隐隐透出光幕里头的景象。 　　是一个茂密的海棠林，粉白花林连接天际，远处云间缝隙中，有一白色神宫。 　　这是一道平面光幕，比起光幕，或者说用画来形容它更合适。 　　一副通天的金色巨画，横在他们面前，画的里头，就是他们一直想要寻找的琉璃秘境。 　　琉璃心，琉璃秘境。 　　传说中的东西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们自然不会贸然进入，毕竟谁也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暗藏着什么危险。 　　但同时，他们也不愿意放弃进入琉璃秘境，抢夺琉璃心的先机。 　　一群白衣修者围在金色的光屏前，犹豫踟蹰。 　　他们的仙门服饰都太过相像，一时都分不清楚是哪方势力。 　　五大仙门的人倒是没有过多犹豫，一抵达此处，便直接钻入了这片光屏之中。 　　这些都是绵延千年的仙门，富有底蕴，此次前来琉璃秘境，几乎将整个家底都掏空了，身上奇珍异宝无数，自然是有底气率先进入。 　　毕竟，修仙界已经千年不曾见升仙梯，也千年没有人飞升成仙。 　　琉璃心是他们脱离凡世的唯一机会，五大仙门都对此势在必得，绝不可能让出先机。 　　其余势力本还想放出纸灵鹤先进去探查一番，可是见五大仙门毫不犹豫，直接进了光幕之中，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一个仙门长老咬咬牙说道：“五大仙门都进去了，要出事也是他们先出事，我们也走。” 　　说罢，他便带着一群白衣修者，钻入光屏之中。 　　其余势力见状，也不再犹豫，跟随他们跃了进去。 　　“我们也进去吧。”谢识说道。 　　“走吧。”江天涯看着这道光幕，半眯着灰色眼睛中，划过一丝明锐的光，低声说道：“我倒要看看，这琉璃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孟惊雪抵达极北之地的时候，便看见天际亮起了一道巨大金色光幕。 　　看样子是琉璃秘境现世了。 　　他来得太晚，光幕面前已经没有修者停留。 　　【我不能理解你。】那个声音还在对他说。 　　“我无需你的理解。” 　　【你此生所愿，无非成仙。在这个世界成仙，和在我们的世界成仙，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知道，我入仙门时，曾发过什么誓吗？”孟惊雪突然问道。 　　【什么？】 　　“欲成仙者，必先修身，修心，修天下，修苍生。”孟惊雪道。 　　他生于此间，自然要庇佑此间。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那我该是什么样的人？”孟惊雪问道。 　　【……】 　　它没有再说话，孟惊雪却已经猜到了，道：“我应该像你所说的那样，为了成仙，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诓骗一只命运坎坷的魅魔，杀妻证道。” 　　那个声音幽幽说道：【这本该是你的命运。】 　　孟惊雪看着眼前的光幕，慢慢走了进去。 　　只余一句清清冷冷的话，留在极北之地空旷的风中。 　　“本尊从不信命。” 　　* 　　就如谢识在外面所看到的那样，琉璃秘境进入后，先是一片粉白的海棠林。 　　天空是烟紫色的晚霞，海棠林粉白的花瓣，随着熏人的微风，轻轻摇曳，叫人不自觉便忘却自己身在何地。 　　谢识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发现，江天涯、渺思魂与业女，竟都不见了。 　　前方也不见修仙者，后方也没有来人。 　　天地只余这一片暧昧的暖色，还有……他身边的宋魇。 　　一瓣粉白的海棠花瓣，落到了宋魇的眼角，那点粉与他眼睛的颜色很像，谢识不由愣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替宋魇拈去了眼尾的花瓣。 　　拈走花瓣的时候，他的手上用了力，花瓣被他摁破，粉红的花汁渗了出来，谢识手指一抹，便在宋魇的眼尾留下一条浅浅淡淡的红痕。 　　那张妩媚的脸上便又多了几分艳色。 　　谢识心口一烫，跳得厉害。 　　“阿识。”宋魇轻轻软软地唤，一张一合的嘴唇，比这里的海棠花瓣还要娇艳。 　　谢识几乎失了神，头一低，就在两人呼吸交缠之时，他又很快回过神来，甩甩头，拉开同宋魇的距离，搓了下自己发烫的脸，有些僵硬地道：“……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对。” 　　宋魇眼神一暗，长长的睫羽垂落，遮住了眼中情绪，半晌才低低道：“我们许是进入了神界残影。” 　　“神界残影？” 　　宋魇颔首，指向一旁的界碑。 　　谢识回身看过，果不其然，一道灰色的界碑就立在不远处，上书海棠神林。 　　众神陨落，神界崩塌，如今这里不可能是真正的神界，如今出现的，应该只是神界残影。 　　“江天涯他们不见了。”谢识说道。 　　“神界变化无常，他们大概有了其他的际遇。”宋魇道。 　　倒也不无可能。 　　只是江天涯他们离开得悄无声息，连他都没有察觉。看来这琉璃秘境果然不简单，不知道后面究竟还会有怎样的危险。 　　谢识叹了口气说道：“走吧，无论如何，我们要去神宫一探。” 　　“阿识不喜欢这个地方吗？”宋魇突然问。 　　谢识一怔，随后回答：“没有，这里很漂亮。” 　　宋魇牵上谢识的衣袖，紧紧攥在手心里，轻叹一声说道：“我很喜欢这里。” 　　“为什么？”谢识问。 　　“这里只有你我，没有他人。”宋魇轻轻说道：“我很喜欢。” 　　谢识问他：“你不喜欢我与其他人接近？” 　　“阿识的身边总是太多人。”宋魇垂着眸，好像有些落寞：“谁都可以夺去你的注意。” 　　谢识忍不住道：“可我们俩同行一路，也没有遇见过几个人。” 　　宋魇抬起眸，与他对视。 　　谢识一怔，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最喜欢在蛮荒那段时间。”宋魇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道：“茫茫星海之外，只有你我二人。我之前总想，如果能够一直停留在那里就好了。” 　　谢识紧紧地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但我知道，你是不愿的。”宋魇忽然笑了一下，不是他平时故作娇柔的笑，也不是卖乖讨好的笑。 　　他这回的笑意，极温柔的：“我知道你有想做的事。” 　　谢识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了什么？” 　　宋魇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远方，云层之上的神宫，轻叹道：“去吧，阿识。” 　　去做……想做的事情。 　　* 　　海棠神林的尽头，是一片湖。 　　湖的后面，是一座通天的洁白天梯，天梯之上，云雾缭绕间，隐隐可见一座恢弘巨大的白色神宫。 　　从海棠神林出来后，谢识才看见江天涯一行人，还有之前进来的修仙者们。 　　江天涯一行人倒还好，只是形容有些狼狈。其余仙门的修仙者们，不仅是形容狼狈，身上的法衣也尽毁，破破烂烂，到处沾满血迹，一看就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他们所有人的灵气都亏空了，恢复灵气的丹药也用了个一干二净，如今已经是灯枯油尽，半点再打斗的力气都没了。 　　“你们俩……”江天涯牙酸地啧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这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呢？我们差点被一只神兽凤凰烧死，你们俩看着倒是很惬意啊？” 　　说完，他的目光在宋魇的脸上饶了一圈，随后落到宋魇牵着谢识衣袖的手上。 　　谢识脸有些热，反手将宋魇挡在身后，说道：“别贫了……不如和我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渺思魂看着两人亲密的姿态，一脸不忍直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听到谢识的话，好半晌收敛好表情，朝一边努努嘴，道：“喏，天梯。” 　　谢识看向一旁的天梯。 　　天梯洁白如玉，有不少的修仙者，正走在上面。 　　“你们为何不上去？”谢识问道。 　　“这天梯没有尽头。”江天涯说道：“我试过几次，但是天梯之上的神宫，永远都是那么远。既然无法靠近，那么这道天梯，必然不是通往神宫的正确途径。” 　　谢识的第一反应，便是天梯旁边的那片湖。 　　那片湖清明澄澈，湖面无风无波，像镜子似的，倒映着神宫与天梯的倒影。 　　注意到谢识的眼神，渺思魂懒洋洋说道：“别看了，湖底我们也去过，里头深不见底，什么也没有。” 　　天梯上不去，湖中倒影也进不去。 　　众人耗尽灵气，才抵达神宫底部，如今却全都卡在这里，一筹莫展。 　　他们自然不肯放弃，便盘起双腿，进入打坐状态，恢复灵气。 　　而就在此时，不惭剑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剑鸣，自谢识的袖内乾坤中钻了出来。 　　它悬浮在半空之中，青影闪烁缠绕，而后，一道光影从不惭剑身中钻出来，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那道仿若镜子般的湖水之中！ 第五十七章 琉璃秘境·二 　　是观世镜！ 　　观世镜坠入湖泊之中，湖面顿起波涛，彷如狂风卷过，但很快，湖水又慢慢恢复平静，回到了方才平淡无波如镜面一样的场景。 　　硕大的湖面，清楚地倒映着这里梦幻而绚丽的天空，以及云间长长的、长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 　　这番异象吸引了所有修仙者的注意，他们抬起头，诧异地望着这一幕。 　　又纷纷朝谢识投去猜测的视线。 　　连江天涯都深深地看了谢识一眼。 　　谢识抿着唇，缓缓走到湖泊边，试探地伸出脚，踩上水面倒影中的阶梯。 　　他刚一接触水面，便消失在了湖上。 　　修仙者们看似还在盘腿打坐，可实际所以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湖面上，用余光时时刻刻关注着湖面上的动静。 　　须臾，谢识从湖面上走出来，对江天涯等人说道：“湖下可行。”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不再犹豫，轻盈一跃，进入湖中。 　　修仙者们见状，立刻站起身，纷纷涌向这片镜湖。 　　* 　　进入湖底之后，世界仿佛颠倒了一般。 　　天还是天，地却不再是地。 　　谢识的脚下是绵延无尽的湖面，或者说用模糊的镜面来形容更合适，朦朦胧胧，透出烟紫色的天空，谢识踩在天空上，却没有掉下去。 　　那道长长的天阶，从朦胧的湖面中伸出来，一直连接到天边。而天阶上的神宫，离得近了些，没有方才那边遥远。 　　修仙者们跟了上来，却见谢识愣在天阶边，便也齐齐等在他身后，没有妄动。 　　“阿识，为何不走？”宋魇轻轻问道。 　　谢识仰头，望着高高的天阶之上，各色云彩之间的神宫。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太真实。 　　“没什么。”谢识摇摇头。 　　不论如何，他既然已经达到这里了，便不容得他退缩。 　　这琉璃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对红娘局又有什么作用，他势必要弄个清楚。 　　谢识轻舒一口气，便不再犹豫，缓缓踏上湖中天梯。 　　见他动了，其他修仙者，才以他为领头，慢慢走上阶梯。 　　“不知谢道友是何身份？”不知山掌门走到谢识背后，恭敬问道。 　　谢识一顿，他本来回答，自己是一个不足挂齿的散仙，可他想了想，又摇摇头，没有回答。 　　毕竟散仙只是系统给他捏造的身份，这个身份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 　　他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有什么身份，与这个世界存在什么样的联系，红娘局又为什么找上他。 　　他一概不知。 　　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知山掌门当谢识是不想说，修仙界藏龙卧虎，有时确实会出现一些实力不俗，不靠师门的散仙。 　　散仙大多脾气古怪，不欲与人合流，谢识不欲说，他也可以理解。 　　不过他还是没有放弃，便又问道：“不知谢道友，又为何可以开启去往神宫之路？” 　　“不是我开启的。”谢识说道：“是观世镜开启的。” 　　方才那物果然是观世镜。 　　掌门按下心中所想，接着打探道：“数日之前鲛人入世，可是谢道友所为？” 　　这些修仙者看着倒是没什么异常，半点没有被红娘局所控制的模样。 　　谢识看了一眼江天涯，江天涯对着他，微乎其微地摇了摇头。 　　江天涯曾经被控制过，自然可以感知到被控制的能量，他如今这般态度，便是说这些修仙者仍有不对。 　　谢识思索片刻，干脆坦然回答了：“是我所为，观世镜也是我从鲛人海域所得，也是我，在鲛人海域，得到了琉璃秘境的消息。”他顿一下，瞥了一眼掌门，问道：“不知掌门，及诸位前辈，是如何得知琉璃秘境所在的？” 　　不知山掌门有些迟疑，一时没有回话。 　　“诶，掌门，说说呗。”江天涯凑在他身边，青铜刀扛在肩上，吊儿郎当的，看了天阶上的神宫一眼，说道：“咱们都到这儿了，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吧？” 　　“非我隐瞒，而是此事的确有些奇怪。”掌门道。 　　“哪里奇怪，说来听听？”江天涯道。 　　见江天涯不依不饶，掌门叹了口气，只好回答道：“我们收到了神谕。” 　　“神谕？”江天涯差点笑出来：“众神陨落，神界凋零，才有了如今的琉璃心和琉璃秘境。神早就死了，你又是从哪里收到的神谕？” 　　“但事实是，我们确实收到了神谕。”掌门说道：“我门下的占星长老，反复推演了上千遍，才最终确认，这就是神谕。” 　　“他算出来是神谕就是神谕啊？”渺思魂嗤笑道：“你怎么知道，不是别的什么鬼谕妖谕魔谕的？” 　　掌门淡淡看了渺思魂一眼：“魔尊阁下，是不是神谕，您应该比我清楚。修仙者大大小小的仙门，大大小小的实力，全都收到了这方神谕，这才一窝蜂的涌向了极北之地，难道……您没有收到吗？” 　　“本座当然没有收到。”渺思魂啧道。 　　“那你为何前往极北之地？”掌门眉头一皱。 　　“琉璃心现世的消息，你们藏得住，可不代表其他人也藏得住。”江天涯懒洋洋说道：“这消息早就传遍修仙界了，魔渊知道，不也很正常么？” 　　的确如此，不止有五大仙门的人收到了神谕，修仙界大大小小的修者，凡是叫得上姓名的，都收到了这一方神谕，自然也有嘴不把关的，将此事公之于众，于是琉璃心现世的消息，便成了一条空开的信息。 　　极北之地才涌了这么多修仙者前来。 　　“我于十日前才得到琉璃心现世的消息，掌门又是在什么时候收到神谕的？”谢识忽然问道。 　　掌门一顿，说道：“也是十日前。” 　　时间这样巧……果然是红娘局。 　　谢识抿紧唇，手心也一点点攥紧。 　　红娘局就像玩弄傀儡一样，玩弄着他，玩弄着小世界所有人。 　　它掌控着这三千小世界……不，比起掌控，或许用豢养这个词来形容更加合适。 　　红娘局从不尊重小世界的原住民，它像豢养猪狗一样豢养着三千小世界，不断地从小世界身上榨取利益，以维持自身的运转。 　　在必要的时候，它会将院子里豢养的猪狗，宰杀殆尽。 　　就像……它们现在所做的这样。 　　将这群修仙者拢在极北之地，若梦妖将他们都杀光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小世界遭受重大打击，可能会直接崩溃。 　　若是没有杀光，接着写着修仙者的干扰，还可以避免琉璃心落入他的手中。 　　谢识的脑海中闪过鲛人海域埋葬尸骨的弥留之冢，又闪过方才，梦妖巢穴里，那千千万万具枯骨堆成的山。 　　难言的怒火充斥在他的心间，而他却感到更加冷静，那双浅褐色的眼睛被怒火淬过，变得透亮而警觉锐利。 　　到后面，谢识没有在说话，直到，他们踩着天阶，到了云端。 　　硕大的白色神宫，就在他们眼前。 　　神宫辉煌，一道白玉门关拦在众人面前，上书神宫南门四个大字，两侧的柱子上点缀着各色各样的宝石，个个剔透耀眼，不似凡品。 　　“这、这不是七彩鎏金石吗！”有人略到兴奋的声音响起，这是一名精阁的器修，他上手就要去摸门关上的宝石：“七彩鎏金石可是锻炼兵器最好的材料，若是得一小块，就能让我的本体剑更上一层……” 　　“别动！”谢识斥道。 　　可为时已晚，那名器修已经伸手摸上了七彩鎏金石。 　　霎时风起云涌，这道门关仿佛化成了一个活物，一双亮如灯笼的红瞳，在上面的牌匾亮起。 　　硕大的门关开始蠕动，迅速化成了一条白色蛟蟒，蛟蟒巨大无比，足有百丈长，蛇头两边，长着菱形的白角。 　　江天涯双眼一眯，总觉得这东西……似乎有些眼熟。 　　蛟蟒看向这群打扰他的修仙者，张开蛇口，朝他们发出一声响亮的咆哮。 　　“快跑！”谢识喊道。 　　蛟蟒挪动着自己巨大的身体，通红的蛇瞳寻找着方才冒犯它的修仙者。 　　那名器修本来就经历过一场恶战，刚才恢复灵气，也没有恢复多少，如今还要面临这只实力堪比渡劫后期的蛟蟒，几乎只有等死的份。 　　蛟蟒移动得很快，不过瞬息，便靠近了器修，张开嘴，露出四根尖锐恐怖的獠牙，就要刺进器修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冰蓝色长剑，裹挟着冰冷寒冽的灵气，刺破长空而来。 　　这柄剑从器修的前方袭来，前有剑，后有蛟蟒，他被夹在中间，前后无门，只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瘫软了。 　　然而这件只是迅猛地擦过他的耳侧，只余下一片残影，和他几缕飘落的发丝。 　　发丝飘落在地上，器修在找回自己喘息的能力，倏地松出一口气，而后，他才发觉，自己身后的动静没了。 　　器修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只见那柄长剑，插|入蛟蟒张开的大嘴之中。 　　蛟蟒的身形僵在半空之中，身上也浮上一层浅浅的冰壳。 　　须臾，这柄冰剑感知到主人召唤，从蛟蟒身上撤离。 　　蛟蟒失去支撑，咚一声掉落在地。 　　地面震颤，蛟蟒硕大的蛇头就贴在器修，落在他的身前，吓得器修又是一抖。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愣愣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白衣人。 　　双眼如墨，面容冷清，手中握着一柄寒气凛凛的剑。 第五十八章 琉璃秘境·三 　　孟惊雪。 　　谢识缓缓收起准备袭向蛟蟒的不惭。 　　器修终于反应过来，只是手脚还趴软着，试了好几下才站起来，对孟惊雪拱手说道：“多谢惊雪仙尊相救。” 　　“不必。” 　　孟惊雪留下冷淡的两个字，将寒魄收入剑中，便越过器修，向前走去。 　　他前往的方向，是谢识的方向。 　　谢识警惕地看着他，握紧不惭，将宋魇拦在身后。 　　谁知，孟惊雪看见他们，只是冷冷淡淡的一点头，便走到了他们的身后。 　　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要抢道侣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谢识回头看去，只见孟惊雪双手一拢，对不知山掌门微微弯腰一拜，淡声说道：“掌门。” 　　“惊雪，为何现在才来？”掌门压低声音问道：“你方才到哪里去了？” 　　孟惊雪回道：“只是去了一趟魔渊。” 　　“魔渊？”掌门奇道：“你去魔渊做什么？” 　　“有一些事需要前去确认。” 　　掌门看他一眼，见他虽是姿态恭敬，可眼睫半垂，一脸冷淡，不是要说自己做了什么的模样，只好在心中微叹口气，换了个话问：“那你之前，可是做了什么事？” 　　掌门想到方才渺思魂说的话，一时神色有些古怪，朝谢识和宋魇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孟惊雪看他脸色有异，又见他朝谢识那个方向看，心下了然，说道：“之前受梦妖影响，的确做了一些冒犯之事。 ” 　　见孟惊雪承认了，掌门的表情变得更加精彩。 　　他与孟惊雪出自同门，都是莲华仙尊座下的弟子，他是最年长的，便是大师兄，孟惊雪则是他的师弟。 　　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对彼此的了解是最深的。 　　修仙界无情道大行，修炼途中有许多人自废修为，重新改道，然而孟惊雪确实从修炼伊始，便是修的无情道。 　　修无情道者，需绝七情六欲，掌门修炼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完全将自己情丝断干净，但孟惊雪不同。 　　须知无情道，断的是七情六欲，而不是天地责任。凡成仙者，都要承担三界六道的繁衍生息之责。 　　而孟惊雪生性冷淡，而虽然冷淡，却不冷漠，天生就是一块修炼无情道的好料子。 　　多少人要饱受断绝情欲之苦，孟惊雪却从未沉沦于此。 　　如今却说……他果真做了抢人道侣之事？ 　　什么样的幻境，什么样的人，能让孟惊雪破这样的戒？ 　　掌门忍不住，又朝宋魇看了一眼。 　　宋魇恰逢此时抬起眸，粉色的眼睛暗藏花纹，对上掌门的双眼。 　　那张脸像是最精美的画作，一笔一划，好似工笔，昳丽入骨，柔媚惑人。 　　掌门失神一瞬，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过后，便赶紧在心中运转清心诀。 　　这只魅魔确实生得漂亮，那双眼睛像是天然会勾引人似的。 　　想来他师弟会受梦妖幻境影响，定也是着了这只魅魔的道。 　　他不过多看了宋魇一眼，谢识便迅速抬头，浅色的眼睛藏着锐利，警告地看向他。 　　掌门：“……” 　　唉，他在心中叹道，可惜谢道友，看来是被这只魅魔的皮相迷惑了。 　　耽于美色，如何才能得大道？ 　　不过这些，和他也没有多大的关系，如今还是正事更重要。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有人先于了他，是万花宗的宗主，万花宗虽不是五大仙门之一，但她们的身法诡魅，也算修仙界中排名前十的势力。 　　宗主是一名容貌艳丽的红衣女子，她红唇轻启，嗓音中带着灵气，清丽的声音在每一个修仙者的耳朵中响起：“神宫大门既然开了，想来，琉璃心就在里面。诸位，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 　　说完，她朝身后弟子一扬下巴：“我们走。” 　　一群白衣女弟子唰啦啦飞进神宫之中。 　　其余势力见状，便也不再犹豫，争先恐后地涌入门中。 　　当然，也有没有任何动静的人。 　　这些人的视线，或多或少，都落在谢识身上。 　　方才在湖边，他们看到，是谢识打开了通往神宫的天阶。 　　自然也想看看，他们是否有寻找琉璃心的法子。 　　不知山掌门转过头，看向谢识，问道：“不知谢小友，可有头绪？” 　　“没有。”谢识摇摇头。 　　他是真的没有。 　　不过显然有人不信，嘟囔说道：“就算有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吧……” 　　“方才听谢道友说，您从鲛人海域得到了琉璃心现世的消息，难道，就没得到一些别的消息吗？”有人忍不住问道。 　　“的确没有。”谢识知道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甚至这群修仙者还可能是红娘局故意用来监视他的，就算打发恐怕也打发不走，便干脆说道：“你们若是不信，跟上来看看便知。” 　　一群修仙者先行寻找琉璃心，一群修仙者监视着他。 　　这个红娘局，果然是不想让他拿到琉璃心。 　　谢识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意。 　　在没找到琉璃心之前，还不是与红娘局彻底翻脸的时候。 　　他嘴唇紧抿，下颌也崩得紧紧的，半晌，抬脚踏入神宫之中。 　　不知山跟着谢识，孟惊雪自然也跟了上来。 　　他的目光落在宋魇而谢识之间，梭巡片刻，复又淡淡移开双眼。 　　但宋魇却像是察觉了他的视线，阴影之中，宋魇回过头来，余光掠过渺思魂与业女，似乎只是不经意的一看，又慢慢转回头去。 　　* 　　门关进去，是一道长长的走廊，四方皆空，只有层层叠叠的绚烂金红色云彩。 　　一走进去，众人才知，这座神宫如此之大。 　　走廊的尽头，是几座悬浮在云层之上的宫殿。 　　这些宫殿也随着层层叠叠的云彩，堆叠在一起，最后形成了一座庞然大物。 　　在云层最中央那座宫殿，巍峨高大，通体都呈现洁白而通润的玉白色，谢识感到一阵诡异的吸引感，便脚尖一点，朝那座宫殿飞去。 　　“方才我们经历了好一番恶战，才抵达了神宫底，可这神宫内如此安详宁静，总觉得……”有人小声说道：“总觉得不太真实。” 　　谢识闻言，眉头微蹙。 　　从方才起，他便觉得有些不对，他和宋魇从海棠林来，海棠花灼灼，如海一般，梦幻浪漫，不似真实。 　　可其他修仙者，都是几经生死，才从各色各样的神界残影之中脱身。 　　他为什么会来得这么轻易。 　　难道……他真的和琉璃心有关系？ 　　谢识晃晃头，扭过头，正准备问江天涯之前发生了什么，又是否对此地有感应。 　　可他转头一看，却发现江天涯竟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谢识一顿，在身后的人群中仔细查找，发现不仅是江天涯不见了，连渺思魂和业女也消失不见了！ 　　宋魇！ 　　他一时心慌，连忙朝一旁看去，直到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才长舒一口气。 　　是了，宋魇一直牵着他的衣袖，若是宋魇也不见了，他应该会有所察觉才对。 　　谢识的脸色有些难看，宋魇安抚似的捏上他的手，轻轻问道：“阿识，怎么了？” 　　“没什么……”谢识看着身后的人群，低声说道：“只是江天涯他们不见了，我心里有些担心。” 　　“阿识莫怕，他们也许，是有了什么发现，去了其他地方。”宋魇安抚道。 　　希望如此。 　　不知为何，谢识忽然不安得很，浑身上下的寒毛，都不自觉地竖起，就好像知道，有什么危险即将来临。 　　“谢道友，可是有什么问题？”有修仙者问道。 　　谢识摇摇头，道：“没有问题，走吧。” 　　一行人飞向中间的大殿之中。 　　大殿内部，古色古香，处处都摆放着各色奇珍异宝。 　　有了门关的前车之鉴，众人也不敢再随意动这里的物品，之前在门关，那名器修实力不俗，他们之中也有渡劫期的修士，可他们都没能感知出那门关的问题，这才着了那蛟蟒的道。 　　如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齐刷刷地看向谢识。 　　谢识挽手一掐，灵气外放，探视着这方大殿。 　　大殿宽广，有数个房间，他仔仔细细地探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只是，也没有感受到琉璃心的气息。 　　“没有问题。”谢识放下手说道。 　　这群修仙者这才放心的走动起来。 　　“谢道友，可发现这里有不对之处？”不知山掌门问道。 　　孟惊雪既已到达神宫，他便让孟惊雪带着其他本门派的修仙者，前去了其他地方探查，他则是留在了谢识身边。 　　谢识摇摇头：“这里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的意思就是说，这里没有琉璃心。 　　这不太应该。 　　谢识分明感应到，这里有东西在吸引他，吸引他的靠近。 　　“我要去其他宫殿看看。”谢识说完便不再犹豫，带着宋魇走出这方大殿。 　　之后，他又探查了几个大殿，却仍然一无所获。 　　可他分明感知到，这里有东西在吸引他，可每次一走进宫殿之中，这种感觉便若隐若现，不似真实。 　　到底……到底哪里？！ 　　他几乎都快把整个神宫都翻遍了，不仅是他，还有所有的修仙者，里三层外三层，几乎都将这里翻遍了。 　　都仍是没有找到琉璃心的只言片语。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琉璃心吗？”有人小声问道。 　　有，当然有。 　　红娘局不会去寻找一个虚无缥缈之物，他们既然找了，且花费了如此之大的力气，就说明琉璃心是一定存在的。 　　只是……琉璃心到底，躲在哪里？ 　　谢识再度看向云间的宫殿，长长久久，久久长长地凝视着。 　　忽然，他发现了什么，运转灵气，急速后退，直到退至门关处，随后，他灵气做翼，脚尖一点，飞向空中。 　　自上而下，左右飞行，直到在某个角度，他停了下来，远远地凝视着前方的宫殿群。 　　宛如心脏形状一般的宫殿群。 第五十九章 琉璃秘境·四 　　这数个叠在一起的宫殿，就是琉璃心的形状。 　　这些宫殿就是琉璃心！ 　　忽然，谢识感觉到一道淡淡的视线投来。 　　他抬起头，只见宫殿群的另一边，孟惊雪也遥遥站在空中。 　　孟惊雪先是看了一眼谢识，随后也望向下方的宫殿。 　　看样子，他也发现了这个宫殿群的不对之处。 　　红娘局掌控了修仙界所有的修仙者，孟惊雪也不会例外。 　　可孟惊雪之前明明有机会杀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谢识抿着唇，眨也不眨地盯着孟惊雪，孟惊雪握着寒魄，也直直地看着他。 　　无形的较量拉开，四周的气氛都开始凝固，周遭也纷纷安静下来。 　　两人明明都没有释放灵气，只是各执一方，无声地进行对峙。 　　可下方的修仙者们都隐隐感受到了一阵威压，自二人身上传来。这是属于强者的气场，叫他们大气也无法喘一声。 　　密密麻麻地修仙者聚集在下方，看着半空之中一触即发的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动了。 　　他们同时握紧手中长剑，强烈汹涌的灵气自二人身上爆发开来，带来一阵强劲的风，吹得下方的修仙者衣袍猎猎作响，眼睛也比不自觉地闭上。 　　而等他们再睁开眼，便看见谢识与孟惊雪已经打到了一起，青色长剑与蓝色长剑相撞，叮一声响，灵气在剑刃相撞的地方猛然压缩，又迅速凶狠炸开。 　　两人都被这股炸开的灵气波动逼退数步，眼见对方实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便不再恋战，手中挽出法决往下一跃，磅礴浩瀚的灵气溢出，形成一道巨大的结界，将这座庞大的宫殿群笼罩。 　　两人的灵气各站一边，彼此抗衡，而在他们灵气所形成的结界之中，那座心脏形状的宫殿群，正在慢慢的、一点一点被压缩。 　　最后，竟是变成了一颗琉璃黄色的，晶莹剔透的心脏！ 　　托着这些宫殿的云层，也幻化成了一方巨大的白色平台。 　　谢识见状，不再犹豫，俯身往下冲入结界之中。 　　孟惊雪也迅速飞入结界。 　　而与此同时，下方观战的修仙者们，也好像被齐刷刷下达了某种指令似的，倾巢而出，涌向结界，试图进入内部。 　　结界内部，谢识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结界能拦一会儿，却拦不了太久，若是这群修仙者全部涌进来争抢，到时候场面混乱，琉璃心落进谁的手里可就真的不好说了。 　　他必须得趁现在，拿到琉璃心。 　　只是……孟惊雪。 　　两人再结界中，再次大打出手，两人的剑刃再一次相抵，谢识逼视着他，说道：“你有自主意识了。” 　　孟惊雪静静地看着谢识，淡淡说道：“是的。” 　　“你这样回答我……”谢识猛地抬起眼睫，浅褐色的瞳眸中闪烁着明锐的光：“你知道自己是谁。” 　　孟惊雪道：“我本该杀了你与宋魇。” 　　楠漨 　　谢识心头一沉，突然感到一阵强烈地不对劲感：“为何不杀？” 　　“我无需这样做。” 　　谢识顿时明白，孟惊雪情劫的破了，自然无需杀了他们。 　　他的情劫破了，说明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原剧情的轨迹。 　　可他之前分明是要杀了他们的，所以，之前果然是红娘局在操控他！ 　　红娘局不仅在操控他，甚至还极有可能派系统和他进行了联系，所以他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可孟惊雪这模样，明显是摆脱了红娘局的掌控，若他已经摆脱了操控，现在又为什么要前来抢夺琉璃心？ 　　不，不对！ 　　谢识猛然意识到，孟惊雪摆脱了红娘局的操控，不代表，他不想夺得琉璃心。 　　孟惊雪毕生所愿，就是成仙，成仙不成，那便成神。 　　他来争抢琉璃心完全是自发的。 　　如果是这样，倒还好办。 　　“我不能给你琉璃心。”谢识深吸一口气，快速说道：“系统应该和你联系过了，它是世界之外的存在，为了获得琉璃心不惜毁了这个世界。现在所有的修仙者都已经被他们控制了，我必须拿到琉璃心，才能阻止他们。” 　　孟惊雪微顿。 　　他这反应有些奇怪，谢识立马意识到什么，双目一凛：“你不知道他们所求的是琉璃心？” 　　如果孟惊雪不知道系统所求的是琉璃心，那红娘局……是故意放他前往琉璃秘境的！ 　　怪不得……怪不得明明孟惊雪已经脱离掌控，他也早已不听红娘局控制，红娘局竟然没有对此采取任何措施。 　　红娘局分明是另有算计！ 　　除了孟惊雪，整个修仙界没有人再有与他争抢琉璃心的实力。 　　其他修仙者就算想从他手里抢走琉璃心，也要费一番功夫，红娘局为了保证琉璃心百分之百不会落在他的手中，自然会选取其他的方法。 　　比如说……借用孟惊雪之手，如果无法借用孟惊雪之手，那便通过孟惊雪，让其他修仙者拿到琉璃心。 　　孟惊雪是不知山的人，不知山的修仙者对他的阵法应该了解颇深！ 　　谢识猛地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糟了！ 　　他厉声喊道：“封闭结界！快！” 　　孟惊雪也迅速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两人的头骤然传来一阵尖锐剧痛，谢识对这个感觉太过熟悉，当初在蛮荒的时候，系统就来过这么一出。 　　是系统用电击攻击他们。 　　谢识和孟惊雪不由自主地捂住头，弯下腰。 　　而就在这迟钝的一瞬间，孟惊雪身后的结界，被人打开了。 　　不知山掌门缓缓走了进来，他淡白色的灵气一张，将悬浮在空中的琉璃心，吸入手中。 　　谢识忍住身体里的剧痛，抬剑要追，可掌门已经将琉璃心按入了自己的身体之中！ 　　【谢识，这一局，是我们赢了。】时隔多日，系统终于重新出声。 　　谢识面色苍白，细细密密的冷汗自额头溢出，咬着牙问：【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我们要做什么，你很快就……怎么回事？！】 　　系统的声音突然变得慌乱。 　　谢识听见自己的脑海中传来尖锐刺耳的警报音，警报音中，还混杂着大量冗杂的电流音。 　　【为…什…什么、会、会……这样。】 　　某种强烈的直觉席上谢识心头，他恍惚间意识到什么，慢慢转过头去。 　　他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粉色眼睛。 　　* 　　渺思魂走到最开始的门关，那只蛟蟒还躺在地上。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这只蛟蟒的脑袋：“辛苦你了。” 　　在他说完之后，这只蛟蟒便慢慢化成烟粉消失，随着叮当一声，一个铜片一样的东西落在地上。 　　“天蟒锁魔阵，上古阵法，已经失传。”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 　　渺思魂握紧手中铜片，回头看去。 　　江天涯倚在门关，扶起斗笠，看向渺思魂，说道：“我曾在一本古书中看到过这个阵法，刚才到这神宫时，我便觉得这蛟蟒眼熟。天蟒锁魔阵要同时启动两个阵法，一个主阵，一个副阵才会起效。你手里的铜片，看上去刻印的是主阵。想来，业女是去启动副阵了？” 　　渺思魂啧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这样难缠？” 　　“我只是好奇，你们想做什么？”江天涯灰色的眼睛盯紧渺思魂，半晌，才一字一字地说道：“尤其是，魔尊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这还不明显吗？”渺思魂看眼手中的铜片，说道。 　　江天涯却直勾勾地看着他，道：“我问的是，宋魇想做什么？” 　　渺思魂看着他，双翼展开，血色竖瞳忽然亮起，浓郁浩瀚的魔气骤然缠绕在他身上。 　　他先是用魔气激发了手中阵法，庞大的淡紫色结界，在整个神宫上无声蔓延。 　　直到另一边的结界汇拢，将整个神宫彻底包围，渺思魂的血色竖瞳，才慢慢看向江天涯。 　　虽然他已经不再是魔尊，但毕竟曾经执掌一整个魔族百年之久，当渺思魂认真起来的时候，周身的魔气爆发，气势也吓人得紧。 　　“你如何知道的。”他冷冷地问。 　　江天涯毫不在意地一笑，解释道：“之前在极北之地，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你身为魔尊，可业女对你的态度，并不像是下属对尊主的态度。最大的破绽，便是在面对梦妖之时，业女竟直呼你的名字。而你对此，却没有任何反应。只能说明，她经常这么叫你，而你已经习惯了。” 　　“而宋魇，作为一只那么漂亮的魅魔，你见到他的第一眼，没有出口调戏，也没有说荤话。渺思魂，你是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好色之魔，面对美人这么老老实实，这可不像你。”江天涯说道。 　　“而一路同行，你看了宋魇好几次。很明显，你认识他，且他的地位高于你，所以，你不敢对他出言不逊。从极北之地出来，我便一直关注着你们，在方才进入门关时，我发觉到宋魇看了你与业女一眼，想来，便是暗示你们有事要办，所以便跟了上来。” 　　“我说了这么多，够诚意了吧？我没有恶意，只是有些事情，困惑许久了。我料想，你们肯定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江天涯微笑道：“比如说，宋魇一只魅魔，如何成的魔尊？你又如何肯帮他做事？” 　　“还有……他在谢识身边，伪装这么久，是想做什么？” 第六十章 琉璃秘境·五 　　整个神宫，都被淡紫色的天蟒锁魔阵所笼罩，半透明状的结界之上，铺满了繁复诡秘的花纹，在这些花纹之中，还隐隐浮动着一条硕大的，同样被被结界沾染成淡紫色的蛟蟒。 　　这道阵法，虽说名唤锁魔阵，但实际上，连神仙也锁得住。 　　上古时期，神魔之战下，不知有多少神仙妖魔，殒命于这道锁魔阵中。 　　只是这道天蟒锁魔阵已经失传许久，已经数千年不曾面世。神宫内的修仙者，没有料想到这种东西，竟会出现在这里。 　　有许多修仙者一时都没认出来这是何物，只有一位年长一些的修仙者，两道白眉长须自凹陷的脸颊边垂落，他的眼皮垂坠着，上眼皮连着下眼皮，几乎快眯成一条缝。 　　他盯着阵法结界之上，那条硕大的蛟蟒看了半晌，然后骤然睁开双眼，露出一双浑浊但精明的眼睛。 　　他挽起手，掐算了好一番，才惊骇道：“这、这是天蟒锁魔阵！” 　　“天蟒锁魔阵？”众人一愣：“这不是已经失传了的上古阵法吗？” 　　“怎么会这样？！这琉璃秘境，难道不是神界残影吗？” 　　“若这锁魔阵启动，我们岂非要命丧于此！” 　　“吵什么？”万花宗主冷斥一声，说道：“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有修仙者哼了一声，说道：“此等阴邪之法，定然是魔渊的手笔！” 　　众人互相一看，发现渺思魂和业女，竟早已消失不见。 　　“果然是他们！”先前说话的修仙者恨恨道。 　　“得赶紧找到他们。”万花宗主说道。 　　她话音刚落，便听见渺思魂的声音远远传来：“不必找了。” 　　万花宗主抬头看去，只见渺思魂双翼展开，自门关的方向而来，身边还跟着头戴斗笠的天涯刀客。 　　而那只魅魔，面容肃然，自相反的方向而来，落于众人面前。 　　“你们想要做什么！”有修仙者恼道。 　　只是渺思魂与业女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而是齐齐走到宋魇身边，单膝跪地，头颅微垂。 　　他们的姿态恭敬虔诚，齐声说道：“禀告尊主，天蟒锁魔阵主阵/副阵已经启动完毕！” 　　世界突然寂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结一般。 　　众人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的视线落在宋魇脸上，又落在渺思魂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最终确认，渺思魂一只天魔，魔渊尊主，竟是真的跪在一只孱弱的魅魔身前！ 　　也不怪他们如此惊讶，虽说之前在极北之地，是谢识与江天涯一行人救了他们，可宋魇一直都是以弱者的姿态，被谢识保护在身后。 　　众人都知道魅魔是依靠何种手段生存，只当他也只是一个依附谢识而生的普通魅魔，连眼神都没给过几个。 　　宋魇的存在感低极了，甚至有好些修仙者根本就没注意到他。 　　众人呆愣在原地，强烈的冲击感袭来，令他们几乎不敢想清晰自己的眼睛。 　　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魔渊尊主，竟会以这样一个臣服的姿态，跪在宋魇的身前。 　　不……不对，现如今的魔渊尊主，还是渺思魂吗？ 　　寂静了许久许久之后，宋魇才看着众人，微笑着说道：“诸位不必担心，这道天蟒锁魔阵，已经被破坏大半，早已没有了炼化神魔之力，于诸位并无性命之忧。” 　　他的嗓音依然轻软，好像没有半点威胁似的，那张妩媚昳丽的脸上，也无半分阴狠厉色。 　　可他身上的气势却变了，那股小心翼翼的柔弱消失得一干二净，脊背挺得笔直，眼眸轻垂，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数人。 　　这是只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之前所有的胆小与柔弱，都只是表象。 　　这只魅魔心机深沉，在他们身边伪装许久，就是为了等到今天将他们困在这里！ 　　万花宗主感到一阵能够激起鸡皮疙瘩的冷意，警惕地看向宋魇，冷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宋魇却不再回答，而是看向琉璃心旁的谢识。 　　自刚才起，谢识便一言不发，只是沉沉地、沉沉地望着他。 　　好似不认识他一般。 　　宋魇的眼眸暗了暗，脸上的笑意却比刚才真切了几分，轻声唤道：“阿识，来。” 　　谢识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熟悉的双眼，熟悉的笑容。 　　他想起最开始，宋魇衣衫破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可怜兮兮地扑进他怀里，要他相救。 　　想起宋魇数次揪着他的衣角，含着眼泪对他说害怕。 　　想起宋魇每每夜间畏冷，总要小猫似的撒着娇，窝进他的怀里才肯入睡…… 　　谢识的眼睫轻轻扇动，所有暧昧粘腻的回忆尽数散去。 　　他看向居高临下地站在众人面前的宋魇，突然一阵巨大的荒谬感。 　　谢识许久都没有动作，可宋魇却执拗的，甚至带着某种疯狂的，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看着谢识。 　　他眼中的偏执分明要溢出来了，可他的眼尾却一点点、一点点红了。 　　执拗中带上一丝委屈，好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小孩。 　　谢识心中微叹口气，到底还是没能狠下心来，抿着嘴唇，慢慢走到了宋魇的面前。 　　宋魇这才重新笑开，像是担心谢识下一秒就转身离开一般，上前捉住了谢识的衣角。 　　他本来想去握谢识的手，可行至中途，又生怕自己的手被甩开，所以只好转而去捉谢识的袖角。 　　他粉色的眼睛闪着湿润的光，用和往常一样撒娇般的语调说道：“是我不好，骗了阿识，阿识怎么罚我都行，别不理我，好不好。” 　　哪里还有半点方才居高临下的感觉。 　　谢识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不说话，宋魇就继续晃他的衣袖，小心翼翼的，软乎乎的。 　　谢识被他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了。 　　是，他早就知道的，他早就知道宋魇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魅魔，他的一举一动皆有缘由，皆有算计。 　　原先，谢识只当他是为了寻求庇佑。 　　可若宋魇依然有这样强大的实力，他跟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目的呢？ 　　谢识呼出一口气，看着宋魇，轻声问道：“为什么？” 　　他问得没头没脑，宋魇却第一时间明白，他是在问什么。 　　宋魇定定地看着谢识，忽而一笑，道：“我曾说过的，我要治好你的旧疾。” 　　谢识一怔。 　　怔愣一瞬，他才回忆起来，在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患有旧疾。 　　……是在蛮荒，即将前往黑山的那一夜。 　　那么久之前，只是他随后胡诌的一句话，宋魇竟然……一直记着。 　　谢识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宋魇却忽然凑近一步。 　　他这才发现，宋魇比他，原来要高上不少。 　　宋魇平日里总是黏黏糊糊地挂在他身上，如今突然正经起来，竟让他感到一点压迫。 　　大概是察觉到了谢识本能的警惕，宋魇没有继续贴近，而是伸出手指，以指尖点上了谢识的眉心。 　　眉心是一个人最为敏感的地方，温凉的手心点上眉心，那处的寒毛立刻炸开，谢识察觉到一阵难言的战栗感。 　　可熟悉温暖的熏香，将他团团包裹，宛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阻拦了他所有能逃离的路。 　　“我替你抓住它了。”宋魇轻轻说道。 　　脑海中的疼痛与系统的尖啸，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谢识的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他突然明白什么。 　　【……系统？】他试探着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系统不见了。 　　谢识微微睁大眼睛，略有些惊愕，庞大的信息量一时冲击着他，让他都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知道，你怎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系统的？” 　　说完，他便意识到了什么，说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系统？” 　　宋魇轻轻眨了下眼睛，说道：“是啊，我从一开始，便知道它。” 　　谢识之前便察觉出宋魇有些异样，他只当……只当宋魇许是有了自主意识，知道了自己是谁。 　　可没想到……宋魇竟是连系统都是知道。 　　“你对它做了什么？”谢识问道。 　　万花宗主终于看不过眼这两人的腻腻歪歪，高声喊道：“你到底要对我们做什么？” 　　宋魇被她打断，冰冷的血瞳一下亮起，他回过头，垂下眼睫，俯视着万花宗主。 　　他的竖瞳因为垂坠的眼皮，只露出了一线，万花宗主正好对上他漆黑而不似人的瞳孔，一阵恐怖的威压和杀意袭来，万花宗主心头一凉，不由后退一步。 　　她沉默两秒，却又咬咬牙，强忍着被威胁的恐惧，说道：“你将我们困在此地，无非是为了琉璃心。可琉璃心并不在我们手中，你将我们困住也于事无补。” 　　“琉璃心？”宋魇轻笑一声：“你们当真以为，这世上有琉璃心么？” 　　“什么？”下方的修仙者愕然。 　　“诸位稍安勿躁。”业女淡淡说道：“我们是在拯救各位，使用天蟒锁魔阵，是为了保证各位的安全。” 　　“天蟒锁魔阵乃是上古凶阵，你们将我们困在这里，却说是保证我们的安全，不觉得太可笑了吗？”有修仙者说道。 　　“你抬头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渺思魂说道。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淡紫色的半透明结界上，那条巨大的蛟蟒正在阵法形成的结界上游弋。 　　忽然，众人看见蛟蟒尾巴一甩，他们齐齐瞪眼看去，发现蛟蟒甩下去的，竟是一只红眼厉鬼！ 　　众人大惊，眨眨眼睛，仔细一看，竟看见天蟒锁魔阵外，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围满了厉鬼。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好意思说呢。”渺思魂不满地说道：“你们这些修仙者，只顾着来抢琉璃心，却不管中州战火纷飞，恶鬼成群！现如今，中州的亡魂全都成了厉鬼，往这里来了。” 　　“仙门从不插手凡尘事。”万花宗主冷声道：“人间祸事，是人间因果，凡修仙者都不可扰乱因果秩序。” 　　“可若是……此次人间祸事，不是人间因果呢？”江天涯忽然道。 　　“您的是意思？” 　　“万花宗主，我记得你。”江天涯看着她，笑眯眯道：“四百年前，你才十六岁，曾说过，此生志不在成仙，只在问道。若你志不在成仙，亦不在成神，此番前来琉璃秘境，是因何缘故？” 　　万花宗主眉头一皱，说道：“我修心道，万事万物，仅凭心意。” 　　“那你的道法，可有长进？”江天涯又问。 　　万花宗主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她忽然陷入了迷茫，是了，她志不在成仙成神，只在问道。 　　可不止何时起，她开始疯狂地在整个修仙界寻找琉璃心的下落，欲念作祟，她的道心早就摇摇欲坠。 　　可为何……她从来都没有觉得不对？ 　　“升仙梯已经数千年不曾出现，现如今唯有琉璃心才是我们得道的唯一机会，我们想要得到琉璃心，何错之有？”有修仙者问。 　　江天涯懒洋洋地说道：“她虽说忘却本心，可起码还坚持了原本的道法，尚且有救。你们这些一个个转修无情道的人，恐怕早以‘病入膏肓’。” 　　“天涯刀客，您这是什么意思？” 　　江天涯看着这些茫然而慌乱的面孔，不由摇了摇头，叹道：“你们很快便会知道的。” 　　* 　　天外，红娘局。 　　这里变得一片混乱，所有悬空的光屏，变成了一边红色，数个弹框堆叠光屏上，最前头的弹框中央，闪烁着一个硕大的感叹号。 　　四周传来各色各样的警报声，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不觉于耳，吵得要命。 　　半空中不同的光球前前后后，奔忙不停，拯救着即将崩溃的数据。 　　期间两个光球撞在一起，几缕电星子从它们的头上闪出，但它们仿佛没有感觉似的，撞在一起弹开后，左后晃了晃，又迅速奔向下一个地方。 　　其中一颗光球飞到主神身边，冰冷而机械地说：“报告主神，未能检测到宋魇身上有异常值现象。” 　　主神的声音阴沉，透明的头颅内星云滚滚翻涌：“他没有异常值，是怎么屏蔽017的？” 　　“报告主神，经解析，017传回来的物品不是琉璃心，而是一团魔气。”又有一个光球凑上前来：“正是这团魔气干扰了我们的程序。” 　　主神的拳头攥紧，猛然明白什么，嗓音沉郁道：“……原来他一直都是装的，他从头到尾都知道我的存在。” 　　“主神，接下来要怎么？”光球问道。 　　“万象门破解到多少了。”主神问。 　　“还差百分之五。”光球回答。 　　“让017拖点时间。”主神命令道。 　　“是。” 　　* 　　一阵强烈的不对劲感袭上谢识心头，他盯着宋魇，问道：“没有琉璃心，是什么意思？” 　　“傻阿识。”宋魇看着他，嘴角含着一抹浅笑，说道：“众神消亡，他们的力量早就回归于天地，哪里还有什么琉璃心。” 　　可如果没有琉璃心，红娘局又为什么利用他寻找琉璃秘境？ 　　看出谢识心中疑惑，宋魇的声音带上冷意，说道：“他们只是借着寻找琉璃心的名号，在寻找你遗失的力量。” 　　谢识彻底愣在原地。 　　宋魇竟连红娘局都知道。 　　寻找他……遗失的力量？ 　　可他到底是谁？又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值得红娘局这样大动干戈？ 　　谢识的脑子已经完全宕机，而宋魇的话还在继续：“他们想杀了你。” 　　【是宋…魇…魇…要杀…杀你。】系统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它这回说得格外艰难，像是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鸭子，发出沙哑又卡顿的哼哧声：【你…看…看…到…过的…】 　　【那只是幻境。】谢识道。 　　【幻境？】系统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带着机械破损后的尖锐，混杂着紊乱的电流声与卡顿音，听起来怪异极了：【谢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那根本不是幻境呢？红娘局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你看到的所有，全都是真实的…你可是为他死…死…死…死…死过…过……】 　　它的话语越来越卡顿，最后一句话足足说了半分钟，才吐出最后几个字来。 　　【死过……十次。】 　　谢识骤然瞪大双眼，仿佛再度回到了那十层梦境之中。 　　他感到自己的心口传来剧痛，喉咙也被扼紧，几乎无法呼吸。 　　谢识下意识捂住胸口，脸色迅速惨白下来，连嘴唇也失了血色，宋魇担心的向前：“阿识……” 　　谢识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杀过我。”他缓缓抬起头，眨也不眨地看着宋魇变成血色的眼睛，轻轻说道。 　　宋魇眼睫一闪，他抿着唇，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你记得。”谢识说道。 　　宋魇沉默。 　　“记得多少？” 　　“……” 　　谢识便明白了：“你全都记得。” 　　宋魇见瞒不过了，便轻轻嗯了一声。 　　如果他全都记得，如果梦妖制造的幻境不是假的…… 　　谢识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这口气息吐得太干净，显得他的语气有些虚弱：“这个世界重启过几次？” 　　等了许久，宋魇才开口，声音轻到缥缈：“十次，这是……第十一次。” 　　第十一次，这个世界重启了第十一次。 　　不，不对。 　　每一个小世界都会被重启千千万万次，红娘局在重启的千千万万次里，汲取主角攻受产生的情感能量值。 　　世界被重启是肯定的。 　　这十一次，实际上代表的是…… 　　是他在小世界里被重启的次数！ 　　他不是小世界的人物，否则他应该随着小世界的重启而重启，不应该仅仅只重启了十一次。 　　可如果他不是小世界的人物，又到底是谁呢？ 　　“你从一开始就记得？”谢识问。 　　宋魇摇摇头，轻道：“我是在这一次想起来的。” 　　谢识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看上去似乎是在衡量宋魇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阿识……”宋魇心底有些不安，他唯恐谢识怕了他，不理他，唤了一声，便要上前去捉谢识的手。 　　可谢识的身体一偏，躲开了他的触碰，那双向来温暖的浅褐色眼睛，此刻冷静得不像话：“你还瞒着我什么？” 　　宋魇眼圈一红，嗓音里也带上了一点哭腔，说道：“没有了，阿识。” 　　谢识叹了一口气，他似乎也觉得很痛苦一般，抚上自己的额头，说道：“宋魇，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这个字，比任何匕首都要锋利，扎进宋魇的心脏，让他一瞬间都愣在原地。 　　他纤长如墨的睫羽闪了一下，一滴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睛中滴落，他怔怔地看着谢识，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阿识……”他下意识又唤了一声，想要去捉谢识的衣袖，可谢识却抬起手避开了。 　　宋魇这回彻底愣住，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着谢识。 　　系统挣扎的声音再度在谢识脑海中响起：【曾经…想…想杀你的是他，将匕首插进你胸膛的也是他，想谋取你力量的，还是他。】 　　谢识冷道：【难道你就没有控制他吗？】 　　【可若他不想，我又怎么能够控制他呢？】 　　谢识闭上眼睛，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难道……不恨他吗？】 　　谢识敏锐地反问：【你想让我杀了他。】 第六十一章 琉璃秘境·六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谢识冷声说道。 　　【我感受…得…得到，你在……愤怒、难过、困惑……】系统卡顿的声音再次传来。 　　谢识抿着唇，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想帮你。】系统说道。 　　【想帮我？】谢识哼笑一声，直接问道：【那我是谁？】 　　系统没有回答，他便补充道：【既然你说你想帮我，那理应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 　　系统再度沉默，许久才开口说道：【你是…世界……意志。】 　　谢识眉头一紧：【什么意思？】 　　【我…已经…说了……你该…该杀…杀…了他。】 　　谢识冷笑一声：【你还真的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滋滋……骗…骗…我。】系统的电流音愈发大了，带着恼怒。 　　【礼尚往来。】谢识淡淡道：【你想让我与宋魇自相残杀，我不过将计就计。】 　　【哈…本就料想…你…不会如此…老实。】系统忽然笑了，混杂着尖锐的机械语调，刺耳极了：【就算…你知道……也已经…晚了。】 　　【你想做什么？】谢识警觉道。南风知我意 　　* 　　主神看着光屏上密密麻麻滚动不已的数据，问道：“进度如何。” 　　一旁的光球，冰冷而机械地说道：“万象门破解程度已达百分之百。” 　　“入侵。”主神命令道。 　　“你就非要这么做？”旁边的人说道。 　　主神偏过头，居高临下，垂眸看他：“等这件事完了，您将彻底升维，获得永生。” 　　“……你是在杀人。” 　　“您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们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人。”主神透明的头颅之中，星云滚动，冰蓝色的瞳孔透出冰冷而傲慢的目光，缓慢地说道：“毕竟，这是您笔下的世界，作者。” 　　* 　　宋魇见谢识神色异样，便猜测到是他脑海中的系统还在负隅顽抗，脸色一寒，指尖再度点上谢识眉心。 　　谢识只感觉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从他的眉心处抽离了，他的脑海彻底寂静下来。 　　“宋魇！”谢识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连忙抓住宋魇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眼神焦急，快速说道：“外面出事了！” 　　宋魇眼眶还红着，似乎没料到刚才还疏远他的谢识，突然扑了过来，他愣了一下，然后反手握住谢识的手，温声说道：“阿识莫怕，不会有事了。” 　　谢识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宋魇，你做了什么？” 　　宋魇仿佛没有听到谢识的话，只是痴痴的，深深的，望进谢识浅褐色的眸子，低声说道：“他们不会再伤害你了。” 　　“宋魇！”谢识心中蓦地传来一阵慌乱，提高嗓音，语气莫名发着颤：“如果那不是琉璃心，那是什么？” 　　“阿识不生我气了吗？”他对谢识的提问充耳不闻，只是看着谢识的眼睛，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我刚才只是在骗系统……”谢识说到一般就停了，毕竟这根本不是现在的重点！ 　　他抓着宋魇的手收得更紧，话语中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惊慌：“宋魇！你回答我，如果不是琉璃心那到底是什么？！” 　　“是他的魔丹。”江天涯突然说道。 　　谢识偏头看去，宋魇一点点转过头，看向江天涯。 　　冰冷的血瞳中透出无边无尽的杀意。 　　江天涯毫无所查似的，朝二人露出一个微笑，补充道：“我猜的。” 　　* 　　西州，蛮荒。 　　大漠茫茫，在最边缘处，有一群连绵的黑山。 　　黑山上怨气深重，雾气层层，暗蓝色的雾气粘稠无比，粘稠到像是某种胶质，好像只要人一进去，就会被这片胶质的大雾堵住口鼻，无法呼吸。 　　黑山内部，有一片异空间，被称作万象门。 　　万象门寂静如永夜，一轮硕大的圆月悬于一边，两侧有银河环绕，一条漆黑龙骨，趴在圆月之前，在长长久久镇守于此。 　　忽然，万象门中传来一丝极其隐秘的嗡鸣声，龙骨宛如山洞一般的眼眶骨中，亮起了两团幽蓝的魂火。 　　他缓缓游动自己的骨身，伴随着骨节相撞的咔啦咔啦的声响，游到了圆月背后。 　　宋魇半透明的魂魄，还盘腿坐在此地。 　　烛夜沙哑的声音说道：“你算计得不错，他们果然来了。” 　　宋魇缓缓睁开双眼，龙骨也扭头看去。 　　黑暗之中，那处的空间开始扭曲，一道银光出现在尽头。 　　烛夜发出一声长长的龙吟，长尾一摆， 朝那道银光游去，宋魇半透明的魂魄紧随其后。 　　两道力量相撞，整个空间都开始扭曲，连后方的圆月都变成了扭曲的波浪状。 　　烛夜被这股来自天外的庞大能量压缩，啪嗒一声。 　　一块碎骨从他的身上掉落，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碎骨，到最后，他所有的骨头竟是化成了慢慢黄沙。 　　他的身躯消散殆尽，只余两团魂火仍在苦苦支撑。 　　“宋魇，快去……”烛夜微弱的声音说道。 　　宋魇看了烛夜一眼，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了这丝银线之中。 　　* 　　天外，红娘局。 　　“警报，警报，系统正在收到不明物体攻击——” 　　“警报，警报，系统正在受到不明物体攻击——” 　　红娘局的情况比刚才还要混乱，大大小小的屏蔽，已经被红色的感叹号占满。 　　“为什么没有侵入成功？”主神的声音里带着滚滚电流音，仿佛暴雨前的闷雷。 　　“主、主神，我们、的、系统、遭受了、攻、攻击。”一个光球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晃晃悠悠，忽上忽上地飞来，十分卡顿地说道。 　　主神看着满屏的数据，忽然，他发觉有什么不对，冲到最大的光幕面前，数根金属管道从他的脊骨处钻出，连接到光幕里。 　　庞大的电流与信息流，从主神的脑海中闪过，半晌，他阴沉地说道：“原来是有小老鼠来过。” 　　嗡的一声，红娘局内传来噼里啪啦地电火花的声音，所有的光屏一闪一闪，即将熄灭，在程序即将崩溃之前，主神的脊骨伸出了更多的金属管子，插入所有的光屏之中。 　　闪烁的屏幕这才逐渐恢复正常。 　　“主神，接下来要怎么做？”一只光球飞过来问道。 　　主神沉着脸说：“毁了S10。” 　　* 　　一缕魂魄从万象门的银线中钻了出来，一只蓝色的半透明大手，跟着这缕魂魄，也钻了出来，朝那缕钻出来的魂魄恶狠狠一抓。 　　而银线却在这一瞬间关闭，蓝色大手即将抓到魂魄，却被关闭的银线缴断，大手瞬间化成漫天光点崩散。 　　两朵幽蓝的魂火逐渐变得微弱，变成了瘦长的一星点火苗。 　　它颤颤巍巍地飘过来，凑到魂魄身边。 　　宋魇看着他，轻声说道：“烛夜，你快死了。” 　　烛夜淡淡一笑，声音卡顿且虚弱，缥缈得像缕烟，似乎下一秒就要消散：“……我早就死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宋魇说道。 　　一千年前，烛夜得道飞升，没有去往仙界，而是去到了红娘局。 　　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世界，只是虚构的话本子。 　　而他在这话本子中，连配角都算不上，只是一个一句话带过的背景板。 　　他原本不该飞升，在千千万万次的循环中，他每次都以飞升失败，殒命天雷下作为结局。 　　但也许是这个小世界出了差错，在上一次，他竟飞升成功，突破维度，来到了红娘局。 　　红娘局意图将他留下办事，可烛夜不愿将自己的小世界当成等待宰割的猪狗来对待，便拒绝了此次飞升，回到了小世界，并将升仙梯藏了起来。 　　红娘局自然不能让他将这里的真相带回去，便在烛夜回归小世界时，操控雷劫，想要将他杀死，再让他魂飞魄散。 　　可没想到，在雷劫彻底将他杀死之前，他以将死之躯掉进了万象门中，也得知了万象门的真相。 　　红娘局侵入小世界，从小世界一次次的轮回中汲取能量。 　　而万象门，便是一道锁。 　　烛夜曾对谢识说，万象门的作用，是锁住天地万象，稳固世间万象。 　　但实际上，这只是它的能力之一。 　　万象门真正的作用，是阻隔红娘局与小世界的联系。 　　因为万象门的存在，红娘局才无法随心所欲的掌控这个世界。 　　所以才这般大动干戈，费尽心机的想要让小世界崩塌，这样它才能重新侵入小世界，获取小世界的能量。 　　这个小世界早就在红娘局的蓄意破坏下，几近崩溃。 　　烛夜掉入万象门的时候，发现万象门也摇摇欲坠，快要崩散，所以，他便干脆镇守在此地， 　　以残余之力，支撑着万象门不倒。 　　只是一千年过去，他的力量早就被消磨殆尽，已经快撑不住万象门。 　　直到二十年前，宋魇出现，剖了一魂二魄，镇在万象门中，万象门这才重新稳固下来。 　　“若为苍生故，死亦何妨。”烛夜的声音虚弱，却是带着淡淡笑意。 　　他的肉体已经消亡，眼看灵魂也快撑不住了。 　　实际上，他早就到了强弩之末，全凭一口对红娘局的怨，才撑了良久。 　　他等到今日，就是要将红娘局彻底封死在世界外。 　　他做到了。 　　如今怨气消散，他终于要……安宁地消散在天地间。 　　漆黑的万象门中，那两缕幽蓝的火光，终于彻底熄灭。 　　* 　　极北之地，琉璃秘境。 　　宋魇忽然察觉到什么，血瞳一亮，手腕翻转，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他攥在了手中。 　　他嘴角的笑意透着冷与恨，低低说道：“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机会附他的身么？” 　　“滋…滋滋……” 　　一阵紊乱的电流音自他手上传来，系统仿佛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宋魇却不给它机会，狠狠一捏。 　　霎时，宛如海浪一般的黑紫魔气从宋魇的手中炸开，极强的威压与魔气，瞬间便铺满了整个神宫。 　　与此同时，天蟒锁魔阵开始运转，下方一大半的修仙者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滋——”宋魇听到了凄厉尖啸，手里的无形物体逃了出去，想要冲出结界，可它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冲破结界的桎梏。 　　它又想钻入下方修仙者的身体中，可它的程序已经被破坏大半，也无法再侵入这些修仙者的身体。 　　但它转念一想，这些修仙者的体内有傀儡丝，就算它无法侵入这些修仙者的识海，也可以让这些修仙者主动将他纳入到识海中。 　　它飞快地运转数据，可须臾过去，它竟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些修仙者了！ 　　系统诧异地看着修仙者，却看见……一根根红色的丝线从他们的头颅上拔出。 　　成千上万根丝线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红林，被拔出傀儡丝的修仙者们猛然瞪大双眼，神态木然，姿态统一，仿佛一只只木偶。 　　直到这些丝线被拔出后，他们才逐渐恢复神采。 　　波涛滚滚的魔气，如火焰燎原一般，迅速将这些被拔出的红林吞噬，毁灭殆尽。 　　啪嗒。 　　一滴眼泪从万花宗主的眼角流下，她伸出手指，抹掉眼角的泪水，轻轻说道：“我似乎……做了很多很多，本不是我愿做的事情。” 　　谢识怔怔去看宋魇，宋魇的眼睛已经退回了最初的粉色，温柔而又偏执地看着他，对他说道：“阿识要守的世界，我替阿识守了。” 　　他像是终于失去所有力气，倒在了谢识怀里，贪婪而眷恋地嗅着他身上的草木香。 　　谢识心尖一颤，将他接在怀里，听见他说—— 　　“那阿识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了吗？” 第六十二章 终局·一 　　东州，魔渊。 　　魔尊寝宫中。 　　渺思魂看着眼前这个场景，感觉周遭所有的空气都凝固了，他瞥向一旁的业女，使劲眨眼使眼色。 　　说话啊！你说话啊！ 　　业女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渺思魂递来的眼神。 　　渺思魂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才深吸一口气，提起笑容，对沉默的谢识说道：“其实他只是魔气耗尽昏过去了，没什么别的问题……” 　　琉璃秘境一事暂告段落，系统被解决了，所有修仙者体内的傀儡丝也尽数清除。 　　红娘局一事再也瞒不住，众人这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受到了怎样的欺骗。 　　不过如今一切都解决了，修仙者们拜谢过宋魇与谢识，便纷纷前往中州，解决亡魂流乱之事。 　　而谢识一行人，则回到了魔渊中。 　　宋魇自琉璃秘境出来后，便一直昏迷不醒。 　　魔尊寝宫的底色是一片漆黑，黑金锦被下，宋魇躺在床上，粉色的双眼紧紧闭着，脸白得近乎透明，眉间透出一股病郁之色，连脸上的妩媚艳色都淡去几分，看着怪叫人心疼。 　　谢识坐在床边，慢慢抬起头，看向渺思魂。 　　渺思魂被他透亮的浅色眼睛看得有点心虚，揉揉鼻子，小声补充：“……应该。” 　　其实他早就该察觉的，谢识心想，渺思魂原著里一见到宋魇就出言调戏，可他这次竟然没有。 　　他当时以为，是渺思魂听到了他说宋魇是他的道侣，所以才没有如此行事。 　　原来，是另有原因。 　　“你们还瞒着我什么？”谢识问。 　　他的语气轻轻淡淡，可渺思魂却莫名觉得头皮一麻。 　　救命，谁来救救他！ 　　这能说吗这！ 　　渺思魂倒吸口凉气，保持微笑，再度看向业女。 　　业女淡漠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垂下眼睫，那双和宋魇一样的粉眸望向谢识：“你想知道什么？” 　　一看有人抗事儿了，渺思魂立马往后一退，将业女留在最前。 　　一旁的江天涯见渺思魂这么怂，不由翻了个白眼。 　　谢识看着她，问道：“琉璃秘境和琉璃心是怎么回事？” 　　“世间本无琉璃心，自然也无琉璃秘境。”业女说道：“不管是琉璃心还是琉璃秘境，都是尊主一手制造出来的幻象。” 　　谢识脑子转得飞快，很快便反应过来：“红娘局想得到我的力量，以琉璃心为借口驱使修仙界众人寻找。宋魇便将计就计，制造出了琉璃心与琉璃秘境。” 　　琉璃心一出，红娘局控制的修仙者必然会选择前来阻止他拿到琉璃心，宋魇以天蟒锁魔阵封闭琉璃秘境，一来可以断绝系统逃出去的机会，彻底杀死系统。 　　二来，也可以将让所有被*控的修仙者，脱离控制。 　　“不错。”业女说道。 　　宋魇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谢识静静地垂下眸，心里没有半分生气，只觉得心中一阵疼痛，比十次穿心的死亡都要疼得厉害。 　　宋魇只是一只最低微不过的魅魔，他将红娘局算计到这般地步，替自己撑住一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谢识攥紧拳头，哑声问道：“琉璃心是他的魔丹所化？” 　　业女点头：“是。” 　　“他的魔丹……没了？” 　　业女轻轻叹出一口气，声音缥缈，不知想到了什么，说道：“他愿意的。” 　　谢识感觉自己的喉咙突然被掐住，强烈的哽咽袭来，喉咙疼痛，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眸，眼周泛着一圈红，问道：“除此之外呢？” 　　业女张张嘴，却又没说出话来。 　　“仅仅只是一个魔丹，哪里就拦得住红娘局。”谢识看出她的踟蹰，苦笑一声道：“他还做了什么？” 　　业女抿抿唇，好半天，才开口说道：“整个修仙界，一直被万象门保护着。正是有万象门的存在，才隔绝了修仙界与红娘局的联系。” 　　难怪，难怪万象门可以屏蔽系统，也难怪……红娘局明明可以直接派任务者前来争夺琉璃心，却选择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用傀儡丝控制修仙者。 　　谢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静静听着业女接下来的话。 　　“为了侵入小世界，红娘局只能选择用各种方式，不断地破坏修仙界。掀起人间战乱，引诱修仙者们抽离情感，破坏轮回道……” 　　“修仙界摇摇欲坠，几经崩散。宋魇没有办法，只好……” 　　她顿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要如何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只好什么。”谢识哑着嗓子问。 　　又沉默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业女低声道：“只好魂分三份，一魂二魄在体内，一魂二魄镇在万象门，还有一魂二魄在……” 　　“……在哪里。” 　　“轮回道。” 　　江天涯诧异地抬起头。 　　他猜到宋魇恐怕做了不少事，只是没想到，宋魇竟连轮回道都撑着。 　　轮回道是一个世界生生不息的关键，那可是……一整个世界的重量。 　　谢识浅褐色的眼睛盈着水光，这双眼睛从来没有这样脆弱的时刻，像是两颗即将破碎的晶石。 　　宋魇剖了丹，剖了魂，一言不发，死死地替他守着这方世界。 　　还生怕自己怨怪了他。 　　他竟……竟不觉得委屈的吗？ 　　谢识心如刀割，痛到几乎说不出话来。 　　业女淡淡垂眸，看着他沉寂的身形，说道：“世人皆说我们魅魔，薄情寡义，最是虚伪。可实际上，魅魔是情感最为浓烈的魔族。欺骗和伪装，对于我们而言，是生存。可生存之外，魅魔的情感就是一片熊熊燃烧的大火。” 　　这是一片能将自己都燃烧殆尽的火焰，如果不能这片燃烧的火焰熄灭，那么便只能被这团火焰吞没。 　　被它点燃，为它沉沦。 　　谢识沉默许久回答：“我亦愿意。” 　　* 　　业女带着渺思魂和江天涯出了寝宫，渺思魂凑到她身边，问道：“诶，你说这些干什么？他不是不让说么？” 　　江天涯噗嗤乐了：“渺思魂，亏你曾经情人无数，竟连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 　　渺思魂恶狠狠瞪他一眼，不满道：“就你知道，就你最懂，那你说说？” 　　江天涯哎呀一声，说道：“宋魇又不是个傻的，怎么可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性子？他就等着你们谁给他说出口，好让谢识心疼他呢。” 　　渺思魂一脸狐疑：“真的？” 　　“天下苍生，与他何干？”江天涯眯了眯眼睛，望向魔渊上空，那一缕挣扎的霞光，低声叹道：“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想让谢识心甘情愿地爱上他，又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罢了。” 　　为此算计良多，甚至……连自己也算了进去。 　　“他就是个疯子。”渺思魂想到什么，神色有些莫名，说道：“没见谁剖自己的魂剖得那样干脆利落。” 　　“所以他有道侣，你没有。”江天涯笑眯眯道。 　　渺思魂气得咬牙：“我不需要道侣！” 　　“哦。”江天涯转过头，看向一旁沉默寡言的业女，耸肩道：“当你不需要吧。” 　　这暗示也太明显了些，渺思魂更生气了。 　　疯了不成，他的情人一个赛一个的漂亮，业女这个不懂风情的木头算什么？！ 　　“不管如何，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业女忽然轻轻说道：“他总归是救了我们。” 　　她垂下眼睫，想起许多年前，她和许多同族被抓到仙门时。 　　那座仙门的掌门，想看魅魔自相残杀，将他们关在了一个笼子里。 　　可她的同族都自杀了，只让她一个人……活了下去。 　　她身上背负了十七个魅魔的命，里面有她的姐姐，这重量很重很重。 　　重到她无法承受。 　　若不是当初宋魇将她救下，她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如今宋魇庇佑魅魔一族，又寻找古籍，替魅魔一族寻到了新的修炼方式。 　　魅魔们终于不用像原来一样，谄媚地苟延残喘。 　　业女不管宋魇是为什么做这一切，也不在意他是为什么做这一切。 　　宋魇救了她，救了魅魔一族，对她而言，便够了。 　　业女突然加快了脚下步伐，渺思魂冲她的背影大喊：“喂！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处理公务。”风中留下业女冷淡的嗓音。 　　“天天都处理公务，歇一天你会死是吧！”渺思魂骂了一声，可业女像没听见似的，他狠狠瞪了一眼业女的背影，脚下却越走越快，急匆匆跟了上去。 　　被遗忘的客人江天涯啧啧一声，没追上去，干脆大摇大摆地逛起了魔渊来。 　　* 　　魔尊寝宫。 　　已过午夜，外头黢黑一片。 　　宋魇睫羽轻颤，慢慢地睁开双眼。 　　他是靠着魔丹自爆，才将系统彻底杀死了。 　　魔丹尽毁，体内魔气掏空，即便一回到魔渊，渺思魂就寻了各种天材地宝帮他稳固魔脉和神魂，可他身体深处还是泛着疼意与虚软，头脑昏沉。 　　他听到耳边熟悉的呼吸声，连忙转头看去，发现果然是谢识睡在他身边。 　　活生生的谢识。 　　他下意识想要攥紧谢识的怀里，可手伸到一半，却又踟蹰了。 　　“为什么不抱我？”谢识闭着眼睛轻轻问。 　　宋魇指尖一颤：“阿识。” 　　谢识睁开眼睛，在朦胧的黑暗里，对上宋魇粉色的双眸。 　　“阿识……不怪我骗了你么？”他惴惴地问。 　　“……在琉璃秘境，你那样难过，是怕我生气吗？”黑暗中，谢识的声音听起来很低，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宋魇摇摇头，说：“不是。” 　　“那是什么？” 　　“我怕你……”宋魇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抓住谢识露出来的一点衣角，然后紧紧攥在手心里，生怕自己下一刻就捉不住似的：“我怕你不要我了。” 　　谢识的呼吸突然一停，宋魇心一慌，正要问他怎么了，就听见谢识呼出了一口颤抖的气息。 　　“在极北之地，梦妖的梦境里，我梦见……我为你死了十次。最后一次，你要杀我。”谢识哑声道。 　　宋魇的呼吸也停顿一瞬，胸膛里的心脏突然变得冰冷，一点点往下坠，抓着谢识衣角的手不由收得更紧。 　　“我……”他想辩解，可是又辩解不出任何话来，只好小声说道：“阿识若是生气，可以插我一刀，但是不能丢下我。” 　　“我若丢下你呢？” 　　宋魇眼圈一红，而后突然翻身，压在谢识身上，两只冰冷的血色竖瞳亮起，无尽的偏执痴缠，化成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到了谢识的脸颊。 　　“我讨厌被关起来。”宋魇怔怔地说道：“我不想把阿识关起来的。” 　　谢识没觉得生气，反倒被这一句话，戳得心窝生疼。 　　“宋魇。” 　　他努力抑制着自己颤抖的气息，和喉咙的哽咽，宋魇以为他害怕了，想逃了，捉住谢识两只手腕手，一点点收得更紧，谢识被他攥得生疼，可他却忍着这股疼意，对宋魇道：“头低下来。” 　　宋魇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话地低下头去。 　　谢识再也忍不住了，在宋魇低头的瞬间，主动仰起头颅。 　　凶狠地吻住了宋魇的嘴唇。 第六十三章 终局·二 　　宋魇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更加凶狠地吻了回去。 　　谢识感觉自己被用力地抱住，抱得很重，他感到有些疼，但很快这点疼就被他忽略。 　　因为狂风骤雨的吻夺走了他所有注意力。 　　为了撕咬猎物，魔族的牙齿向来锋利，即便是魅魔，也有四颗小小的尖牙。 　　谢识的唇舌都被侵犯，炽热滚烫，疼痛中又带着隐秘的快感。 　　他被迫张开口腔，展现自己柔软的内里，任由另一人肆意侵犯。 　　这吻凶得像是把他吃掉，半晌，谢识终于受不住疼，带着鼻音轻哼了一声，宋魇这才察觉自己的过分，一点点柔和下来。 　　在谢识即将窒息前，宋魇终于从他的唇上退开。 　　窒息感让谢识头脑昏沉，一得空，便张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 　　他双眼雾气朦胧，嘴唇殷红，唇齿大大张开，流露出可供欺负的信号。 　　宋魇眼眸一暗，指尖轻轻按上谢识的眼尾，谢识不由眨了下眼睛，一滴滚烫的眼泪滑落，被宋魇用拇指拭去。 　　这幅被欺负狠了的模样，让宋魇喉头收紧，汹涌的欲望在身体里奔腾，他俯下身，就要拨开谢识的衣领。 　　谢识缓过神来，迅速捉住他的双手，他的手有些冰，谢识便攥得更紧了些，好让自己手上的温度去暖着他。 　　“阿识？”宋魇听话的止住了动作，嗓音又低又哑。 　　谢识看见他的喉结压抑地滚动，脸上烫得厉害，两颊染上漂亮的胭脂红，小声说道：“……现在，是不是，不太合适？” 　　宋魇的手指不安分地动了一下，撩过谢识裸|露的颈边皮肤，感受到手下躯体敏感的颤动，他才垂下眼睫，貌似很安分的样子。 　　可他压在谢识身上，没有半分要退开的意思，熟悉的熏香将谢识团团包裹，那双粉色的眼睛中闪着野兽捕猎般的神采。 　　谢识脸上都快烧着了，声音比刚才还小，嗫嚅道：“我是怕你…怕你受不住……” 　　宋魇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谢识竟是以为…… 　　魅魔是向来忠于欲望的种族，当然，哄骗也是一种天赋。 　　他笑了一声，俯身拥住谢识，贴在谢识耳边，嗓音黏黏糊糊，鼻息轻喘，明晃晃的蛊惑：“那阿识就帮帮我，可好？” 　　谢识的神智已经搅成一团浆糊，本能地抵抗：“不行…你还……唔。” 　　他的耳尖被咬了。 　　宋魇的双手伸到谢识身前。 　　谢识最终没有抵抗过，彻底坠入了这场蓄谋已久的引诱之中。 　　* 　　谢识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正午。 　　他许久都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在熟悉的气息中，温暖的怀抱里，另一人的躯体与他紧密地相贴，叫他都不愿醒来。 　　直到一缕温暖的光照在谢识的眼皮上，他不适地皱了下眉，眼皮跳动几下，缓缓睁开双眼。 　　入目是一块白腻得像要化开的皮肤，上面还落着一块浅浅红痕。 　　熟悉的呼吸声清清浅浅，绵长而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耳后。 　　谢识猛地清醒过来，回忆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下意识要做起来，可不等他动作，宋魇咕哝一声，缠人得不行，伸长手臂，又把他抱紧，黏在他身上，不让他离开。 　　谢识不再躲了，只是低低唤了一声，叫他收敛点：“宋魇……” 　　两人昨晚没有做到最后，谢识到底顾及着宋魇的身体，说什么都不肯继续下去。 　　可仅仅只是抚摸，并不足以弥补十世的痴欲。宋魇饥肠辘辘，强烈的占有欲和不安，烧灼着他的喉头。 　　所以，他做了一些别的事情。 　　谢识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唇角。 　　宋魇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闷笑一声：“阿识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哑，羽毛似的撩进谢识的耳膜上。 　　谢识躲了一下，确实将自己更深地嵌入了宋魇的怀抱中：“……没什么。” 　　宋魇的目光一点点下滑，落到谢识的唇角边，眼神一暗，低声问道：“疼吗？” 　　谢识不自在地撇过脸：“不疼。” 　　“我有些疼。”宋魇看着谢识，有点委屈，有点可怜地说道。 　　谢识：“……” 　　真的吗，可你昨晚看起来分明很有游刃有余啊！ 　　谢识不说话，宋魇就眼巴巴地瞅着他。 　　无辜得像昨晚那个疯狂而强势的魔不是他。 　　谢识被他看得无法，只好红着脸，凑到他的唇边，轻柔地印了一个吻，一触即收，像一尾轻盈的蝶落下。 　　“好、好了吧？”他退开，红着脸，小声问。 　　宋魇见好就收，乖乖地点头：“嗯，现在不疼了。” 　　谢识：“……” 　　这小骗子！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么能唬人！ 　　宋魇看他一脸憋闷，不由笑道：“阿识在心里骂我？” 　　谢识瞅他一眼，没忍住说道：“你现在倒是不收敛了。” 　　宋魇晃晃他的手，小声讨饶：“是我不好，阿识不要生我的气。” 　　谢识本来也就不生气，这会儿被他这么晃了一晃，心头发软，说道：“你这么怕我生气？” 　　宋魇一顿，随后认真地点头。 　　“为何？” 　　宋魇有些不敢直视谢识的眼睛，视线垂落，看向他裸着红印的锁骨，低声道：“我……害过阿识。” 　　谢识有些无奈，不知是嗔怪还是亲昵，轻敲了下宋魇的头：“你是傻子不成？” 　　宋魇被骂得有些愣，呆呆抬起头，对上谢识的眼睛。 　　那双眼睛中没有他所预料的怨怪，浅色的瞳眸中是一股既往的包容。 　　“在无尽海，是红娘局控制了你。”谢识说道：“为什么不解释？” 　　他的记忆中没有傀儡丝这东西，想来，应当是红娘局对他的记忆进行了修改。 　　那天在琉璃秘境中，谢识看见那些被*控的修仙者体内钻出的丝线，便明白了所有。 　　在梦境之中，谢识记得自己将宋魇体内的系统赶出去后，从宋魇身体里找到了半截残缺的傀儡丝。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死定然是出自系统之手。 　　宋魇却说道：“可我是真的想过要伤害阿识的，若非我心思不正，红娘局也不会控制我。” 　　他看着谢识，眼睛一点一点红了，像是剖开了最不见天日的暗室，一字一字将不愿面对的真相说出口：“是我……害了阿识。” 　　谢识长久地看着他。 　　宋魇被谢识看着，忽然又产生了一种他即将离开自己的错觉。 　　他伸出手，想将谢识抱在怀里，可谢识却先他一步，扑了过来。 　　宋魇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正要将谢识揽进怀中，却突然感到肩上一阵疼痛。 　　谢识要得很重，宋魇痛得哼了一声，却没有推开，而是抱紧谢识，按住他的后脑勺，好让谢识咬得更深一些。 　　片刻过后，谢识松开牙关，宋魇雪白的肩膀上，已经落下一个深红的牙印。 　　“现在我们扯平了。”谢识退开，认真地看着宋魇。 　　宋魇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他怔怔地看着谢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将谢识抱入怀中。 　　紧紧地、紧紧地，像是恨不得让他彻底嵌入自己的骨血中。 　　“……宋魇，松点儿。”谢识小声说。 　　宋魇如梦初醒，连忙松开谢识，那双透着算计与妩媚的眼睛，第一次显出一点傻气。 　　像只小狗似的。 　　“疼吗？”谢识问他。 　　宋魇摇头：“不疼。” 　　“我是问……剖魂疼吗？”谢识看着他道。 　　宋魇一顿，随后轻轻点了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颤音：“疼，好疼。” 　　谢识心里一揪，顿时难受得要命，哑声道：“疼还要剖魂。” 　　“我愿意的。”宋魇朝谢识笑。 　　短短一句话，戳进谢识心窝里，让他心中酸软疼痛不已：“傻不傻啊你。” 　　宋魇摇头：“不傻。” 　　谢识摸摸他的头：“魂魄离体总是不好，得寻个时间将你的魂魄补全。” 　　“只怕红娘局不会那么轻易地放弃入侵。”宋魇说道。 　　是的，红娘局大费周章，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对他们极为重要。 　　如今没有得到，只怕是思考新的对策去了。 　　“之前在琉璃秘境，系统说我是世界意志。”谢识道：“你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我们的世界是书中世界，是虚假的世界。”宋魇说道：“之前我的神魂悄悄去了红娘局……” 　　“你还去了红娘局？”谢识提高嗓音，瞪他一眼：“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若是被发现了，神魂受损，你极有可能丧失神智知不知道！” 　　宋魇乖乖地笑：“阿识担心我？” 　　他分明就是没有将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谢识无奈地看他一眼，叮嘱道：“下次不许这样了，知道吗？” 　　宋魇又乖乖点头。 　　他答应得太痛快，谢识一时都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道了。 　　谢识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见宋魇说道：“我从那里得知，虚假的世界不会诞生世界意志。” 　　谢识一怔。 　　虚假的世界不会诞生世界意志，也就是说，世界意志的诞生标志着，他们不再是纸片世界。 　　而变成了……真实的世界？ 　　升维。 　　谢识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的这个猜测。 　　这个小世界有升维的可能。 第六十四章 终局·三 　　红娘局是高维存在，汲取各个世界的情感值以维持运转。 竒 書 蛧 ω Ｗ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Ｃ ǒ m 　　可现在红娘局如此大费周折，想要夺取他的能量，是……为了什么？ 　　如果世界意志的诞生，标志着小世界从虚假走向真实，那么很有可能，红娘局也存在有世界意志。 　　他们没有必要来抢夺小世界尚不成熟的世界意志。 　　除非…… 　　他们的世界意志已经奄奄一息。 　　“红娘局出事了。”谢识看着宋魇眼睛，语气笃定。 　　宋魇点头：“我前往红娘局时，的确感觉到他们的力量十分虚弱。” 　　“恐怕，真正快要崩塌的，是他们的世界才对。” 　　一缕光擦入谢识的眼中，将他浅色的眸子照得格外剔透，宛如利刃出鞘。 　　光？ 　　谢识突然反应过来，太阳常年照射不到魔渊，魔宫内部到处都是和极北客栈一样的白晶石照明。 　　可白晶石的光芒刺眼，远没有这样温暖柔和。 　　谢识坐起身，下意识抬头一看，有一道硕大的金红色晶矿，表面嶙峋不平，紧紧地贴在漆黑如墨的天花上。 　　这东西有点眼熟，散发着淡淡的温度与亮度。 　　突然，谢识的双眼一点点睁大，这是…… 　　“火晶旷。”宋魇也坐了起来，挨在谢识身边。 　　原来是火晶旷，谢识想，他记得裘鼠精说过，魔渊尊主从极北之地 ，挖了他们半条火晶旷脉回去。 　　那是他以为是渺思魂挖的，却不想，竟是宋魇挖的。 　　“你挖火晶旷做什么？”谢识问道。 　　宋魇垂着头，火晶旷淡淡的光芒洒落下来，床边的帷幔在他身上压出一大片阴影，他个身体都被阴影笼罩，看起来有些黯然。 　　谢识便瞬间明白了：“和我有关？” 　　宋魇的视线落到地上，像是有点不敢看谢识，半晌才说道：“火晶旷是温养神魂的大补之物。” 　　他的神魂有缺，将火晶旷放在寝宫，温养神魂，也实属正常。 　　可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识思索半晌，才不确定地问：“我……也神魂不全？” 　　“阿识可还记得黑沼？” 　　无尽海，弥留之地，黑沼。 　　这里带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他当然记得。 　　谢识点头，顿了一下说道：“黑沼和红娘局有关系，是吗？” 　　“第十次重启，你我在无尽海，红娘局本想……”宋魇的嗓音忽然低了下去：“本想借我之手夺取你身体里的力量。” 　　“可他们没有成功。”谢识温声道。 　　宋魇抬头，朝他笑一下，神情又很快凝重下去：“它们本就担心无法夺取成功，便打算强行侵入小世界。” 　　“黑沼难道是它们侵入的通道？”谢识很快反应过来。 　　宋魇点头：“黑沼降临，世界崩塌。鲛人海域便是最先遭殃的地方，所以……你才将鲛人海域封了起来，以免黑沼绵延出去，又……” 　　他的眉宇间浮现一丝痛色，嗓音低哑到几乎只剩下气音：“又抽骨做了万象门，封锁这个世界，将红娘局隔绝在外。” 　　谢识一点点睁大双眼，一时怔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真相竟会是这样。 　　万象门竟是他所制作。 　　而鲛人千年不入轮回，也是他所导致。 　　所以，鲛人海域里的壁画，从来都不是预言，而是在上一次轮回里，发生的事实。 　　难怪，难怪他总觉得那则预言如此奇怪。 　　鲛人一族，是为了整个小世界，才避世千年，忍受了千年的寂寞，甚至是被灭族的风险。 　　谢识的眼圈红了，心绪起伏得厉害，一点点将拳头攥紧了。 　　宋魇伸手，包住他攥紧的拳头，安慰地捏了捏：“你已经尽力了。” 　　谢识抬起头，用通红的眼睛看着宋魇，嗓音中带了哽意：“他们害了鲛人，害了千千万万修仙者，还害了……害了你。” 　　宋魇轻轻顺着他的脊背，宽慰道：“都已经没事了。” 　　谢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压下浮躁心绪，才道：“黑沼与我的神魂有关系？” 　　宋魇道：“红娘局不止尝试过一次破坏小世界，最简单的方式，便是破坏小世界的因果秩序，或是造出十恶不赦的妖鬼，或是让某一种族遭受苦难覆灭。这些事情会破坏天地平衡，让世间产生漏洞。为了解救小世界，你只能一次次耗损神魂之力，弥补这些漏洞，红娘局每次便趁着这机会，戕害于你。” 　　谢识听他说完，静静地沉默了许久许久，才温柔地说道：“若只是这样，你一定早早的将我的神魂给我，可你没有，说明，这火晶旷温养着的，还有其他东西。” 　　宋魇抿着唇，没有反驳。 　　“是……我的记忆？”谢识问道。 　　宋魇沉默了许久才回答：“……是。” 　　“那就不要了吧。”谢识道。 　　宋魇蓦地抬头看他。 　　谢识躺回床，睁眼看着上方的火晶旷，淡淡的光芒落进他浅褐色的瞳仁里：“……我若真的是世界意志，所谓的神魂只是我力量的一部分，即便没有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说完，他转过头，看向宋魇，浅笑道：“你若不想我记得，那便不记得。” 　　宋魇看了他许久，也同他一起躺了下来，他是侧躺，脸对着谢识，谢识便翻了个身，两个人额头对着额头，像讲悄悄话的小孩儿。 　　“……阿识不怪我吗？”宋魇很小声地问。 　　“有什么好怪你的？”谢识笑问。 　　宋魇抬起手臂，将他抱住，像是寻求安全感的动物，他的脸埋在谢识的肩颈中间，深嗅着熟悉柔和的草木气息。 　　过了很久，谢识才听见宋魇闷闷地声音，说道：“阿识想起来过后，会不理我吗？” 　　“不会。”谢识揉揉他的头。 　　宋魇又不说话了。 　　谢识叹一口气，问他：“如果真的不想我恢复记忆，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宋魇这次沉默得更久，久到谢识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他道：“……阿识理应拥有那些记忆。” 　　因这一句话，谢识心头蓦地一软。 　　他看得出来宋魇一直很不安，宋魇总担心自己会怨怪了他，不要他，不管自己说再多，也无法消解他心中的忧虑。 　　谢识当然不是不想恢复记忆，他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是如何诞生的，想知道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些记忆对他很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那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情，这些事情不应该影响到现在。 　　所以他才对宋魇说，若不想让他恢复记忆，那他便不恢复记忆。 　　宋魇为了他魔丹尽毁，魂分三份，为他算计良多，只为护下这方小世界。 　　只是一份记忆，他又有什么舍不得的呢。 　　他为宋魇心软了，却不想，宋魇也心软了。 　　“不怕我恢复记忆丢下你了？”谢识带着哑意嗓子，故作轻松地调笑。 　　“……阿识会丢下我吗？”宋魇问。 　　谢识也将他抱紧，揽在怀中，说道：“不会。” 　　“好。”宋魇认真吐出一个字。 　　说完，他坐了起来，谢识也坐了起来，他看着宋魇，轻声问：“真的要给我吗？” 　　“阿识说不会丢下我，我相信阿识。”宋魇道。 　　谢识心里几乎夸软成一滩水，便握住宋魇的小指，轻轻捏了下，随后又将这根小指握住，攥在手心。 　　以表达，自己的确不会丢下他。 　　两人坐在床边，同时抬头去看上方的火晶旷。 　　宋魇魔丹毁了，魂魄一分为三，可谢识竟还是看不出他的修为。 　　说来奇怪，魅魔向来魔力低微，宋魇到底是寻了什么法子，竟将自己的修为提到了这么高？ 　　谢识心里不断思索，宋魇挽手一抬，指尖掐动，几缕魔气从他的指尖溢出，钻入了火晶旷中。 　　十块散发着金色光芒的碎片，慢慢从嶙峋的火晶旷中钻出。 　　这些碎片能量稳定而柔和，没有丝毫虚弱之感。 　　一看便知道是被火晶旷好好的温养着。 　　这些碎片，缓缓下落，尾部拉出一道长长的、纤细的光影，它们一齐落到谢识的心脏位置，缓缓钻了进去。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传来，谢识慢慢闭上眼睛，朝宋魇的身上倒去。 　　宋魇将他揽进怀中，两人再度依偎在一起。 　　* 　　谢识看见自己在一片混沌之中，这里到处都是永夜一般的黑暗，他在这里浮浮沉沉，没有意识，度过了许多个岁月。 　　十年，百年，千年…… 　　甚至是上万年。 　　直到，一阵强烈的反抗意识，唤醒了他。 　　他睁开了眼睛，终于有了自己的神智。 　　他是世界意志，是世界存在的根本，他即是这个世界。 　　在苏醒的那一天，谢识便知道了，他的世界是一本书，是一个虚构的话本子。 　　话本子讲的是两个男人的爱情故事，一个修仙者杀妻证道，却又反悔，最后追回妻子，和妻子恩爱缠绵，共度一生的故事。 　　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一直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下去，这个故事永远都只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谢识也永远都不会诞生。 　　可他诞生了。 　　因为……角色有了自主意识，正在进行反抗。 　　是故事中的妻子，那只名叫宋魇的魅魔。 　　故事线出了差错，原本应该被捉起来关进天狱的魅魔逃走了，故事中名叫孟惊雪的修仙者，正在抓他。 　　是宋魇的反抗，让这个世界活了过来，让世界意志诞生。 　　是他让我活了过来，谢识便想，我要救他，我得救他。 　　出生的世界意志太孱弱，尝试了许久，也无法从混沌之地逃出。 　　他便只能幻化出一柄观世镜，时时刻刻观察着宋魇的情况。 　　直到他看见宋魇逃到了闹鬼小镇，孟惊雪也终于追了过来，将他捉住。 　　一切都要回到命定的轨迹。 　　而谢识终于打破了混沌之地。 第六十五章 终局·四 　　客栈很安静，雅间内，宋魇被逼至窗边。 　　窗外圆月皎洁，静静照耀着房中的一切。 　　孟惊雪的长剑已然逼近，宋魇咬牙看着窗外，从这里跳下去，恐怕会断腿。 　　断腿倒是不怕，他只怕……孟惊雪不会让他这么轻易地逃了去。 　　但不管怎样，他都要尽力一试！ 　　宋魇抬眸看向孟惊雪，粉色的瞳孔亮起，眼中魅术大开。 　　孟惊雪因为他的魅术晃神一瞬，宋魇抓住这个空隙，仰身从窗边跳下去。 　　风声呼啸，空中，他迅速抱住自己的头，将自己蜷缩在一起，以减少可能受伤的地方。 　　但他没有等到熟悉的疼痛，反倒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宋魇怔怔得抬起头。 　　皓月当空，人如美玉。 　　眉清目秀的少年低下头，带着柔和的笑，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少年穿着一袭青衫，宋魇嗅到了一阵浅浅淡淡的草木香，这让他想起连绵不绝，雾气缠绕的青山。 　　……很好闻，让他一时晃了神。 　　孟惊雪站在窗边，眸光冷淡，落到二人身上。 　　谢识落地，仰起头，同他对视。 　　长风吹过，浓云消散，夜空澄霁。 　　天空之中星象变化，一切都有了不同。 　　孟惊雪抬起头，看着闪耀的星辰，半晌，他回过身，洁白的身影消失在阴影，离开了。 　　命数已改，无需留念。 　　宋魇意识到，自己被救了。 　　飘零多日，寒风侵骨。 　　他忽然觉得好冷。 　　也许是刻意，刻意中又带上两分真心，宋魇伸出双臂，空荡荡的袖管滑落，漏出他比雪还白的两节手臂，环上少年的脖颈。 　　他眉眼低垂，晶莹的泪珠挂在漆黑的睫羽边，欲落不落。 　　“仙人。”他柔柔地依偎上去，额头抵在少年的肩膀，瑟缩着做出可怜模样：“……他要杀我。” 　　宋魇勾得越来越紧，撩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嗓音带着蛊惑：“我好害怕，仙人救我。” 　　魅魔的小手段对谢识并不起作用，但他还是小心地搂紧宋魇，低声应道：“好。” 　　* 　　谢识带走了宋魇，在黑暗中沉浮了上万年的世界意志，初次步入人间，有些许吵闹。 　　他对路过见到的一切都十分好奇，花草鱼虫，人间商贩。 　　什么都要凑上去看两眼。 　　宋魇一时都觉得，选择依靠谢识庇佑是不是错了，这少年看上去并不靠谱。 　　“那是什么？”谢识指着远方的小商贩，朝宋魇问道。 　　他又来了。 　　生活在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知道呢？ 　　路边的花要问，草要问，人也要问。 　　宋魇被骗过太多次，吃过太多亏，不敢冒一点风险。 　　他怕哪天谢识露出恶劣的表情，大声嘲笑他，告诉他，他又被骗了。 　　宋魇不动声色，看一眼谢识指的方向，一如既往地露出微笑，说道：“是糖画。” 　　人族的小玩意儿，要两个铜板才能买。 　　很显然，新生的世界意志没有钱。 　　他看了小摊两眼，了然地点点头，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别处。 　　只是最后离开这条街道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两眼。 　　那个眼神，很像一条失落的狗狗。 　　宋魇：“……” 　　不能被骗。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所以，当他拿着两个糖画，回去找谢识的时候，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谢识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怎么买糖画去啦？” 　　我也想知道，宋魇在心里说，我本不应该这样的。 　　宋魇将手上的糖画递给他一个，没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浅笑道：“幼时母亲会拿糖哄我，一时馋了。” 　　谢识开心地吃着糖画，记下了这话。 　　这样松快的日子没有持续许久。 　　谢识很快便发现，一股奇怪的能量侵入了他的世界，而他和宋魇，开始被来路不明的修者追杀。 　　新生的世界意志修为并不稳定。 　　有时他能迅速地解决前来刺杀的修士，有时又只能狼狈地逃窜。 　　有一次，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 　　一个炼虚期的修士追着他们，无奈之下，谢识带着宋魇躲进了迷障山里。 　　迷障山危险重重，里头瘴气四溢，又有一道迷阵，大雾弥漫之下，即便是炼虚期的修士也会遭受影响，不会那么快找到他们。 　　谢识虚弱地倚在山洞中，宋魇面如死灰，坐在他的身边。 　　果然不应该选择跟着谢识的，宋魇想。 　　谢识艰难地偏过头，勉强一笑，说道：“……别怕，我会护你周全。” 　　宋魇不信，他的心中悲凉一片，却下意识地扯起了嘴角，是一如既往温软的嗓音：“我相信仙人。” 　　迷障重重，难以堪破，哪怕是世间最顶尖的修仙者，也要花上一些功夫，才能破除迷障走出去。 　　但是谢识不用。 　　他有观世镜。 　　谢识指尖掐出法决，一道模糊的水镜，从他的心头钻出，缓缓落到宋魇面前。 　　“这是观世镜。”他的衣衫破碎，下巴上沾着血迹，气息短促欲断，对宋魇说道：“……你带着它，便能逃出迷障山。” 　　谢识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宋魇的衣衫虽然有些凌乱，却还算不上狼狈。 　　他看着悬在空中的水镜，又低眸看向浑身狼藉的谢识，低声问道：“那你呢？” 　　谢识一笑：“我在此地拦着他。” 　　宋魇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这只伪装已久的魅魔，终于露出了本来的样貌。他面无表情，粉色的眼睛中，带着警觉和冷漠。 　　拖一分时间，便多一分危险。 　　宋魇没有过多的犹豫，迅速站起身，拿下观世镜，转身出了山洞。 　　他跟在谢识身边，本就是为了寻求庇佑。他就是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以求活路。 　　谢识舍命保他，是他傻。 　　傻子被丢下，是活该。 　　谢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很平静。 　　他知道宋魇是什么性子，从混沌之地出来，本就是为了救他。对于宋魇毫不留情地离去，他并不感到意外。 　　甚至心里是带着庆幸的。 　　不管如何，他救下宋魇了。 　　……只是宋魇离开前都不和他说句话吗？ 　　谢识有点委屈地想。 　　他闭上眼睛，等着自己被那个炼虚期的修士找上门。 　　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谢识睁开眼，朝洞口看去。 　　离去的魅魔回来了，站在层层迷蒙的深雾中，看不清表情。 第六十六章 终局·五 　　宋魇慢慢走到他的面前。 　　“你……怎么回来了？”谢识艰难地用手肘撑起自己。 　　这个山洞很潮湿，石头粘腻，很滑，他蹭了起来，可两条手臂虚软，一滑就要重新倒下去。 　　宋魇一言不发，蹲下身，扶起要滑倒的他，又抬起他的两条手臂，将他背上。 　　“……会被追上的。”谢识趴在宋魇背上小声说。 　　观世镜浮在他们的前方，指引着他们离去。 　　镜面之中的景象，一半是离开的路线，一半是那名炼虚期修士前进的路线。 　　迷蒙深雾，镜中两边的景象很像，甚至与他们四周的景象也没什么区别。 　　宋魇很小心地辨识来时的标记，他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是动了一下地上的石块。 　　全神贯注之下，他没有听到谢识的话。 　　或者说，他假装没有听见谢识的话。 　　宋魇的心情很差，他并不想要说话，也不想要回答，因为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回来。 　　他一个人逃跑的效率是最高的，若是带上谢识，他们被发现的风险就会更大。 　　何况那些人本来就是奔着谢识追杀的，与他无关，他本就不应受谢识拖累。 　　他本不该回来救谢识的。 　　他不说话，谢识也不说话了，四周寂静得可怕。 　　隔了半晌，宋魇还是低声说道：“……我很擅长逃跑。” 　　谢识勾紧他的脖子，小声地哦了一声。 　　两人最后的确逃掉了。 　　如宋魇所说，他很擅长逃跑，也知道要怎么引开追杀者的注意。 　　两人在迷障山中饶了三天，期间那名修士几次都要发现他们，却都被宋魇险险避开，最后，他们躲过那名修士，逃出了迷障山。 　　但追杀他们的人并没有放弃。 　　追杀一次不成，便会有第二次。 　　慢慢地，追杀他们的修仙者越来越多，其中甚至不乏渡劫期的修士，但好在谢识的力量越来越稳固，即便是渡劫期的修仙者也无法奈何他。 　　若是打不过，跑就行了。 　　现在谢识已经学会了如何熟练地逃跑。 　　但是光逃跑是没用的，这些追杀者，一波接着一波，像某种永无止境绵延不绝的虫子。 　　谢识逐渐感到厌烦，厌烦过后便开始感到麻木。 　　他苦着脸和宋魇抱怨：“一直被人追杀的日子真的好难过。” 　　宋魇便笑，说：“这已经很好了。” 　　对他而言。 　　之后，两人去了东山不尽日。 　　据说，不尽日曾是一位神明的酿酒之地，这里桃花漫山，金红色的晚霞永远不会落下，是一处与修仙界隔绝的小秘境。 　　这处小秘境风景秀丽，当然也只有风景秀丽这一个优点。 　　绝大多数秘境，或是有仙法宝器，或是有天材地宝，修仙者们前往秘境，大都是为了获取资源，增长修为。 　　而东山不尽日，只有永不凋谢的桃花，和永不褪色的晚霞。 　　不过这里秀美的景色，也吸引了许多修仙者慕名前来。 　　传闻神明曾在桃花林下埋下过几坛桃花美酒，不少好酒之人常常前来这里，企图找到传说中的琼浆玉酿。 　　两人有很长时间没有遭遇追杀，本事想舒舒服服地在此地休息。 　　正当谢识想要去寻找桃花林下被埋藏的美酒时，却看见天边的晚霞开始扭曲，狂风袭来，桃花簌簌落下。 　　漫天的花瓣迷了谢识的眼睛，宋魇几乎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之后。 　　谢识心下一紧，脚尖一点，伸长手臂，连忙朝宋魇跃去。 　　可他没有抓住宋魇的指尖，只抓住了一手娇艳的桃花。 　　谢识很快便意识到，是有人在攻击这个小秘境！ 　　小秘境逐渐封闭，似乎是要将谢识困死在这里。 　　若谢识要强行破除小秘境，宋魇的身影便会突然出现在他前面，泪眼连连，叫他下不去手。 　　不多时，桃花散开，整个秘境到处都是宋魇的身影，他们都眼中含泪，凄凄惶惶地看着他，真真假假，难以识别。 　　又是一番折腾，谢识才将真的宋魇找了出来，将小秘境破开，逃了出去。 　　“仙人是如何发现我的？”宋魇趴在谢识的肩头，仿佛被吓到似的，柔若无骨地贴在他的身上，细细问道。 　　谢识便笑：“那群人里面，只有你看我的眼神最凶。” 　　宋魇：“……” 　　以柔弱外表谋利，向来是魅魔一族的生存之道，而宋魇认为自己深谙此道。 　　他将自己的表情和眼神训练得极好，一贯是楚楚可怜，招人疼爱的模样。 　　怎么可能会凶！ 　　宋魇没说话，他不想说话。 　　谢识发现他没说话，低下头来看他，发现他气鼓鼓的，噗嗤乐了，戳戳他脸颊边的软肉说道：“你生气了呀？” 　　宋魇熟练地露出微笑：“仙人，我怎么会生气呢？” 　　这样子分明就是生气了。 　　谢识便哄道：“我是当你气我找不出来你，现在不是找出来了吗？” 　　宋魇：“……我没有生气。” 　　“好好好没有。” 　　这态度很是敷衍，但他的确找出我来了。 　　宋魇很难得有这种感受，这种……好像被人重视的感受。 　　自从母亲离世，他在世上逃亡多年，便再也没人重视过他，关注过他。 　　更妄论，从这么多一模一样的人群里，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宋魇盯着谢识看了半晌。 　　他的眼神勾人，直直盯着人看时，有一种迷蒙的深情与诱惑在。 　　谢识被他看得有点脸红，眼睫飞快地眨了几下，搓搓鼻子，说道：“看我做、做什么。” 　　宋魇便弯起眼睛笑，没有一惯的谄媚讨好，眉眼温温和和，轻声说道：“多谢阿识。” 　　阿识。 　　谢识给自己取这个名字，就是随便取的，当时他正走在人间的小街道上，宋魇问他姓名。 　　他抬头一看，面前正好有个谢氏茶楼，又有个识记糕铺。 　　谢识便干脆组合起来，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名字是随便取的，他没想到会有一天，被人这么黏黏糊糊地叫出来，耳朵腾一下红了，又痒又烫。 　　他又揉揉自己的耳尖，小声说：“不、不用谢。” 　　宋魇本不好奇到底为什么这么多人追杀谢识，这本来就与他无关，他只要待在谢识身边能活命便好了。 　　可在此时此刻，宋魇忽然多了一点，想要窥探谢识的心思。 　　他看着谢识问道：“阿识得罪了谁？” 　　谢识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只感觉到，有一股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侵入了他的世界。 　　那些追杀他的人，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有什么寄生在他的身上，汲取营养。 　　他的世界满是漏洞，像是长满了蛀食的虫子，这让他很难受。 　　这些追杀他的人，一次次铩羽而归，后来大概是放弃了，谢识和宋魇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但谢识隐隐觉得，事情不会有这么简单。 　　事实也的确如此。 　　后来，修仙界忽然出现了一个鬼域，鬼域出现了一只接近半神之力的厉鬼。 　　这只厉鬼吞食了小世界许多人的魂魄，轮回道不稳，世间秩序被打破，谢识只能想尽办法，诛杀这只恶鬼。 　　后来的事，便是他在梦境里看到的。 　　他为护宋魇而死。 　　谢识本以为自己死了，却没有想到，再一睁眼，自己竟回到了混沌之地。 　　面前的观世镜里，还是孟惊雪即将捉到宋魇的场景。 　　南风知我意 　　他重生了。 　　一切都如第一次那样发生，谢识前往闹鬼小镇将宋魇救了出来。 　　唯一不同的是，从闹鬼小镇出来后，买糖的人换成谢识。 　　上一世刚刚入世，年轻的世界意志身无分文，是宋魇买了糖画给他。 　　这一次谢识有了经验，寻了一株稀奇药材典卖成银钱，买了一罐糖给宋魇。 　　接过糖罐的宋魇有些发楞。 　　谢识便眯起眼睛笑：“不是喜欢吃糖吗？都给你啦。” 　　宋魇愣过之后，笑了，糖这东西，难以果腹，又不能提升他的修为。 　　最是无用。 　　他根本不需要的。 　　宋魇这么想着，还是接过了谢识递来的琥珀色的糖块，塞进嘴里，清甜的滋味瞬间在嘴里化开。 　　和他小时候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熟练地露出乖软的笑容，好似有些真心，又好似没有，对谢识道：“谢谢仙人。” 　　第二世，与第一世有些不同，他和宋魇没有在遭受大量修仙者的追杀，就像是追杀他的人发现，反正追杀都无用，不如换另外一种方式。 　　比如说，他的世界仍然在被破坏。 　　谢识寻着这些能量追过去，修补了一处又一处被破坏之地，到最后，他追到了妖族所在的百妖林中，走火入魔的妖皇将宋魇捉住，而谢识再度被杀死。 　　…… 　　这样的重生一共经历了九次。 　　在第九次，谢识本想按照往常一样，前往闹鬼小镇搭救宋魇。 　　可他一睁眼却发现，宋魇竟已经被孟惊雪带到了蛮荒中。 　　这次重生竟与往常不同，谢识急忙赶到蛮荒，却又被游荡在那里诸多骨灵拦住。 　　几乎整个蛮荒的骨灵都聚集了过来，幽蓝的魂火在它们空洞的眼睛中燃烧，一群一群骨灵挤在一起，骨头相撞，发出咯哒咯哒的响声。 　　这些骨灵围成一个圆，团团将谢识包围，一层杀光，还有另一层。 　　它们全都是天狱被囚十恶不赦之徒所化，实力不俗，谢识被缠住，花费了一番功夫才解脱。 　　只是为时已晚，宋魇已经孟惊雪被关进了天狱中，谢识只好选择闯入天狱救人。 　　天狱十八层，唯有十八层暂时没有关押犯人，孟惊雪将宋魇关在十八层中。 　　谢识不清楚天狱阵法，无法直接前往十八层，只能从第一层慢慢找上去。 　　天狱关押的都是修仙界恶贯满盈的妖魔鬼怪，力量自然比骨灵强盛不少，其中不乏渡劫期的大能，它们长久地被关押在与世隔绝的天狱之中，怨念滔天，一见到生人就像是饿久了闻到肉味的恶狗，凶狠地朝谢识袭来。 　　谢识耗费了大量灵气，才将宋魇从天狱中带出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将宋魇带出来后，他在外面看见了孟惊雪。 　　在原著中，孟惊雪将宋魇关在天狱便离开了，可此时此刻，孟惊雪却等在外面，双目如冰，白衣赛雪，手中一柄冰蓝长剑，散发着凛凛寒气。 　　“交出本尊道侣。”他将剑尖指向谢识。 　　谢识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 　　之前八次，在他救下宋魇之后，宋魇的命运和孟惊雪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孟惊雪的情劫不攻自破，无情道也没了弱点。 　　他想得道成仙，如今情劫已破，便断不会花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这次他将宋魇救下，孟惊雪却说宋魇是他的道侣。 　　这根本不符合孟惊雪的逻辑行事。 　　这一切都太过奇怪，就好像是一场，非要将他围追堵杀的局。 　　若是其他人不成，便叫世界的主角来杀死他。 　　谢识之前已经耗尽了大半气力，自是不敌已是修仙界实力顶峰的孟惊雪。 　　那柄冰冷的寒魄插进他的心脏，他再度死去。 　　又再度醒来。 　　这是第十次。 　　谢识心中不对劲的地方越发强烈。 　　他之前便猜测过，自己的重生不是巧合。 　　每一次他都被引导着，走向那些本不应存在的事件，并死在那里。 　　他一次一次的重生，想来是操纵他的人，还没有得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如果他的重生真的有幕后黑手，那么他们，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只是想杀死他？ 　　还是……别的什么。 　　在第十世，再度出现了破坏性的能量，在西州一处偏远的神山。 　　神山中有一避世的通灵人族，千百年来祭祀山神，以求庇佑。 　　以往，他们都是祭祀牲畜，但不知哪天起，通灵族的大祭司，梦见了神谕。 　　梦中的神明告诉他们，他们的族群将有不干不净之人前来，不干不净之人将为族群带来灭顶之灾。 　　如果要避过这次灾祸，毕竟诚心向山神祈求庇佑。 　　通灵一族向来十分尊重神明，可神明确说，他们还不够诚心。 　　究竟怎么才算是诚心呢？ 　　大祭司想了许久，开启了人祭。 　　与世隔绝的部落逐渐充满血腥杀戮之气。 　　他开始培养圣子圣女，圣子圣女生下来便被养在高山之上，不接触任何俗世之物，只有这样，才能是最洁净之人，才能供奉给神明。 　　谢识与宋魇赶来时，正赶上每年的活祭。 　　在二人到来当日，神明再一次进入到了大祭司的梦境之中。 　　神明说，不干不净之人已经来临。 　　他们必须将他杀了。 　　谢识确实差点死在神山，通灵族供奉的伪神不敢正面对上他，便在暗中影响他们的神智。 　　他和宋魇差点着了道，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清醒过来。 　　两人又偷摸去关押圣女的高山，代替他们去往了神山祭祀。 　　这才将那只伪神捉了出来。 　　这只伪神形态丑陋，像是一滩一滩烂肉组合而成，身上还长着扭曲的纤细触手。 　　谢识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那股奇怪的，与他相斥的力量。 　　他本想通过这只伪神，找到这股力量的来源，可这只诡异恶心的伪神突然开始奋起反抗，谢识担心伪神脱离他的控制，逃出去作乱，只能下手将他彻底杀掉。 　　两人最后离开神山，在路边遇到了被捉住的洛九歌，在救下他后随着他一同前往了无尽海。 　　之后的事，便如梦境里发生的那般。 　　宋魇被红娘局控制，将他杀掉。 　　而谢识也终于接着急着机会，捉住那股神秘的力量。 　　【警报！警报！系统遭受攻击！系统遭受攻击！】尖锐刺耳的警报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终于抓到了！ 　　谢识逮住宋魇体内的东西不肯放开，他小心地分出一缕神思，又小心地顺着宋魇体内的这股力量一探—— 　　随后，他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叫红娘局的世界，这里到处都是硕大的光屏，半透明的屏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地字，谢识细细读去，发现上面的内容正是他们这个世界的故事。 　　正当他看着光屏上的内容，便听见一个机械而无波动的语气说：“S10小世界产生了世界意志，即便我们派遣员工降维进行追杀，也会因为世界意志的存在而受到限制和抵触。一旦我们派出超过渡劫后期的员工前去追杀他，就会被当成bug排斥出来。” 　　“而利用原住民根本无法杀死世界意志，更无法从他身上获得世界本源力。连主角攻都做不到这一点，或许宋魇才能成功窃取本源力，可他对世界意志的感情太深。” 　　“随着世界意志一次又一次死去，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崩溃之下，他对世界意志的感情越来越深，自主意识也越来越成熟。宋魇几次都差点突破维度窥探到你我存在，傀儡丝根本无法控制他太久。” 　　“降维追杀不成，利用原住民杀死世界意志也不成，我并不认为017引诱宋魇杀死世界意志的计划可以成功。我们已经重启了十次，也尝试了十次，如果再继续重启下去，等到世界意志逐渐成熟，变得强大，我们就彻底无法控制S10了。我认为应立刻全面进攻S10，逼迫世界意志交出世界本源力。” 　　同样机械平淡的声音说：“强行进攻会损害世界本源力，我们只能得到50%的世界本源力，我认为这不合适。你知道红娘局如今的本源力已经枯萎，我们需要S10完完整整的本源力。” 　　“但不这样做，我们连50%的世界本源力都得不到。” 　　世界意志……世界本源力，那是什么？ 　　世界意志难道是他吗？ 　　谢识思绪浮动，而他浮动的思绪一下被红娘局漂浮的光球生物察觉了。 　　“警报！警报！有不明生物入侵！有不明生物入侵！”红娘局内到处亮起红灯，尖锐的警报音刺得谢识耳朵疼。 　　他的头也被刺得剧痛无比，大量的能量朝他涌过来，他连忙撤回神思，从红娘局里退了出来。 　　他没有听见太多内容，仅仅是这样，也足够他明白许多东西了。 　　他们的世界竟时时刻刻遭受着别人的操控，他的重生果然不是巧合。 　　红娘局……红娘局想要得到他的力量。 　　他们要侵入这个世界。 　　糟了！ 　　熟悉的、破坏性的力量再度传来，甚至比以往更加汹涌猛烈，谢识顾不上宋魇和洛九歌的反应，急匆匆地跑出海殿。 　　而在大殿之外，鲛人冢前—— 　　有一个通天的黑沼，宛如一道不见顶端，绵延无尽的黑墙，朝鲛人海域压来。 　　黑沼所过之地，空间都开始扭曲、破碎，鲛人们慌乱的惊呼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如果他是世界意志，那么世界本源力就是他的力量。 　　如果红娘局想要他的力量，那么他就要将自己的力量剥离开，藏起来。 　　谢识拿出观世镜，一人站在黑沼前。 　　黑沼掀起海底的泥沙，海域被它搅得浑浊不堪，层层海泥尘埃朝谢识扑来，将他掩盖、吞噬。 　　而他手中的观世镜释放出夺目的青色光芒，破开层层尘埃，而后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强，直至将黑沼完全笼罩。 　　谢识手握观世镜，抵上黑沼，强悍的力量逼停了黑沼，并将它一步步逼退。 　　期间黑沼试图反扑，反扑的力量震到谢识的五脏六腑，他的喉间泛上腥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他咬着牙，仍旧撑了下来，用观世镜将黑沼彻底封印。 　　随后，他抽出自己的本源脊骨。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红娘局可以直接控制小世界，所以才有如此多的祸端。 　　若要让小世界平稳发展，那就只能……让小世界与红娘局的联系断开。 　　谢识将本源脊骨做成一道门，镇在黑山，封闭小世界，阻挡红娘局的进入与观测。 　　而他的本源之力…… 　　谢识一点点、一点点抽出自己全部的力量，将它藏在无人知晓处。 　　最后的最后，他闭上眼睛，用尽所有的力量。 　　重启世界。 　　他的世界满目疮痍，如果可以，他希望他的世界，希望宋魇，可以永远摆脱控制。 　　他希望，重启即是新生。 　　嘈杂中，他仿佛听到了有人在唤他。 　　谢识睁开眼，回头看去，见宋魇用力地游过来，朝他伸出手。 　　他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不再听得到周围的声音，只能依稀变得一点口型。 　　宋魇似乎……是在叫他。 　　谢识抬起手，想要捉住他。 　　幽蓝昏暗的海域中，两人的指尖即将相触。 　　而就在这一瞬间，谢识彻底闭上了眼睛，他的手无力地垂落，世界陷入黑暗。 　　他终于听见宋魇撕心裂肺的喊声。 　　“阿识——” 第六十七章 终局·六 　　谢识在他的叫喊声中，猛然睁开双眼。 　　宋魇撑在谢识的上方，捉住他在睡梦中晃动的手，神色有些担忧。 　　床头的帷幔垂落，隔出一片幽暗寂静的小空间，朦胧的昏暗之下，像极了那片幽蓝海域，谢识忽然有些恍惚。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最后一切都定格在那片幽深的海底，宋魇永远伸不过来的手。 　　以及那声几乎要泣出血来的阿识。 　　“阿识？”宋魇很轻地唤他，好像说重一点，他就会消失似的。 　　记忆中那声阿识，与这句话重叠在一起。 　　谢识坐起身，猛地将宋魇抱住。 　　十世的记忆和情感，对他造成的冲击太过强烈，他难以抑制地发着抖，即便将宋魇抱着再紧、再紧，也无法压制这种颤抖。 　　宋魇愣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安抚他颤抖的身躯。 　　过了很久很久，谢识才一点点平静下来，宋魇听到他沙哑而压抑的声音。 　　“是我重启了第十一次小世界。” 　　宋魇轻轻嗯了一声。 　　“……是我重启小世界让你恢复了记忆。” 　　宋魇抚摸着他，低低道：“我很庆幸我恢复了记忆。” 　　谢识的喉咙在一瞬间肿痛无比，他想，这是魅魔从头到尾最是惜命，最是怕痛，最是懂权衡利弊。 　　宋魇本是……本是不用吃这些苦的。 　　谢识眼眶通红，问道：“我不在以后，你发生过什么？” 　　宋魇默了很久很久，突然将谢识抱得更紧，好似是在他的身上汲取温暖，小声地说：“好冷。” 　　谢识拥住他，又听见他补充一句。 　　“……阿识不见了，好冷。” 　　谢识心中一疼，这疼痛并不猛烈，却十分绵长，就像是有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割在上面，叫他生出无尽的酸楚。 　　“对不起。”他哑声道。 　　“……但我把阿识找回来了。”宋魇吻上谢识还带着红痕的肩头，发出一声满意地喟叹。 　　而不是抱着他冰冷的尸体，无论怎么听，怎么喊，都不能叫他恢复一点热度，睁开眼看看自己。 　　谢识从他的怀中退开一点点，再度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由他主导，和风细雨，绵长温柔，不似昨晚宋魇那边急切得好似要吃人的态度。 　　宋魇按住他的后脑勺，张开嘴唇，顺从地配合他。 　　两人这回吻了许久，直到吻到气息都快断绝，四瓣缠在一起的嘴唇，才慢慢分开。 　　谢识张着嫣红的唇瓣，微微喘气。 　　忽然，他想起来在无尽海中，洛九歌如此笃定他就是救世之人的态度，好奇问道：“洛九歌也有前几次的记忆？” 　　这实在不能是提起另一个男人的氛围。 　　何况，他还叫着洛九歌的名字。 　　鲛人一族，只有伴侣才能直呼鲛皇的名字。 　　宋魇垂下眼睫，好似有些落寞，他没有回答谢识的问题，而是轻声问道：“阿识觉得他漂亮吗？” 　　鲛族之皇，自然是独一无二的漂亮。 　　同样是不似人的美，他的漂亮与宋魇略有不同。 　　洛九歌是深海生物，空灵清冷中带着幽魅妖性，无法让人说出一句不漂亮来。 　　谢识正要回答，觑到宋魇的表情，瞬间警觉，又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恢复了十世记忆，他当然知道宋魇这个看似柔弱的表情下，透着的危险，嘴里的话瞬间打了个弯，说道：“自是没有你漂亮的。” 　　宋魇睫毛轻抬，看着他，问：“真的吗？” 　　谢识连连点头，本以为逃过这次危机了，正要舒一口气，却看见宋魇突然扑了过来，随后，谢识的唇上一痛。 　　他被咬了。 　　谢识吃痛地嘶了一声。 　　“但阿识还是觉得他漂亮。”宋魇的嗓音中带了点委屈。 　　谢识：“……” 　　小醋坛子，都要酸死了。 　　好在谢识对于哄他这件事十分熟练，便认真地看着他说：“可我只喜欢你。” 　　宋魇似乎就是在等他这一句话，这才重新露出浅笑，说道：“嗯，我也最喜欢阿识。” 　　总算是给哄好了，谢识这口气终于呼了出来，再次问：“洛……鲛皇也有记忆？” 　　宋魇伸出指尖，仔仔细细抹掉他唇角边的水迹，低道：“他只有上一世的记忆。” 　　因他的动作，谢识的脸上轰地一烫，但他却乖乖地，没有动弹，由着宋魇动作。 　　隔了一会儿，他意识到什么，奇道：“你与鲛皇都是二十年前恢复记忆，也就是说，我这一次重启的时间线，是二十年前。黑沼与万象门却出现在千年以前——” 　　话说到一半，谢识便反应过来：“是因为我要封闭小世界，所以红娘局趁我重启世界，彻底封锁小世界前，强行打开了小世界其他的时间点？” 　　红娘局将黑沼传至千年前，以这种方式避开万象门和观世镜的禁锢。 　　但它们没想到，观世镜和万象门一直跟随着黑沼。 　　而系统被他从宋魇身体里驱除，便干脆进入到了他的神识里。 　　小世界封闭，系统是唯一能联系红娘局的人，系统留在小世界，一是可以封印他的记忆，并用红娘局其他员工的记忆进行覆盖，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红娘局的员工，再利用他寻找琉璃心……不，应该说是世界本源力的下落。 　　二是，可以作为一个锚点。 　　他封闭了小世界，断开了红娘局对小世界的掌控与联系。但系统还存在于小世界中，红娘局便不至于完全脱离对小世界的掌控与联系，他们还可以通过系统对小世界的人物产生影响。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修仙者，在不知不觉间，被傀儡丝侵入。 　　宋魇点头：“我猜测也是这样，千年前，烛夜飞升到了红娘局，红娘局应当开辟出了，除了剧情开启时的时间点。” 　　“烛夜飞升到了红娘局？”谢识回想起，在万象门中看到的那只骨龙。 　　那个沧桑但温和的龙君。 　　“……难怪他说对仙界厌恶至极。”谢识喃喃道：“原来竟是这样。” 　　烛夜不愿留在红娘局，所以飞升失败，回到了小世界。 　　替他守门……守了千年。 　　“烛夜前辈还在门中？”谢识问道。 　　宋魇沉默良久，随后摇摇头：“红娘局一直在试图攻破万象门，他撑了千年，已经撑不住了。” 　　谢识眼眶一红。 　　他知道宋魇的一魂二魄镇在万象门，定然是什么都清楚。 　　烛夜，洛九歌，鲛人族…… 　　都是为了小世界，受了千年的苦难。 　　可鲛人族好歹入世，魂灵安息，进入轮回。 　　烛夜魂飞魄散，却是永远都入不得轮回了。 　　“没有办法复活他了吗？”谢识红着眼睛问。 　　宋魇回答道：“若是能在万象门中，寻见他的灵魂碎片，或许还能有转机。” 　　谢识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道：“正好，我们也该去万象门，取回你的魂魄。” 　　说完，他轻叹一声：“红娘局不会那么轻易的善罢甘休，我们恐怕要多做准备才是。” 　　* 　　天外，红娘局。 　　作者坐在悬浮的光屏边，面前半透明的光屏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曾日日夜夜撰写的故事。 　　“删除、修改、让它们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主神站在他的身边，没有情绪的说道：“随便你怎么做，都可以。” 　　“我说过了，我没有办法进行修改，小世界已经自成体系，即便是我的修改也不起作用。”作者说。 　　“那就删除！”主神透明头颅里的星云变成黑蓝色，显然心情十分不好，机械音中带着滚滚电流声，说道：“你是作者，你总有办法掌控他们。” 　　作者摇头：“我没有办法掌控他们，就像我未曾写出谢识这个角色，但他却出现了一样。” 　　“所以，你就可以忍受你的故事，变得这样支离破碎？” 　　作者却说：“对于作者来说，我的使命在写完这本书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观众的解读，二创，或者其他与作品有关的形式，都是补全作品的一部分，其中包括作品的自主意识。这是作品的二次生命，我当然应该尊重。” 　　“——比起对故事的绝对掌控，我更希望它能自由发展。”作者说：“你们作为这些小世界的维护者和掌控者，你们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故事的轮回，我认为你们应该能体会这种感受。” 　　“我们当然不能。”主神居高临下，莹蓝的眼珠中间点着一抹红，射发出某种冷漠而窥探的视线，让人感到一阵不舒服：“小世界对于我们而言，是食物，是能源，而非生命。” 　　作者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对于主神和红娘局而言，他们是高维生物，通过汲取低维世界的能量而运转生存。 　　他们并不在乎低维世界，就像作者也不在意，一根碳化取暖的木头，究竟花了多少岁月生长。 　　也许红娘局没有错，只是…… 　　“我的小世界也是这样消亡的吗？”作者问。 　　既然是能源，当然会有枯竭的那一天。 　　小世界不是可以永无止境地被重启轮回的。 　　主神似乎猜到了作者想要说什么，没有回答。 　　作者转回头，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眼，收回双手说道：“你们杀死我的故事没有错，我维护我的故事也没有错。” 　　“我不会再进行改动。” 第六十八章 终局·七 　　烛夜镇守万象门，宋魇的一魂二魄在万象门中，等着红娘局将万象门破开那一瞬间，进入红娘局，破坏红娘局的入侵通道。 　　如今系统已死，万象门也彻底关闭，红娘局已经没有办法再控制小世界。 　　不过，谢识和宋魇都认为，红娘局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可如果他们还要侵入小世界，还能选择什么样的方式呢？ 　　“一个话本子世界，除了红娘局，还有谁能对我们有影响？”江天涯双手抱胸，倚在魔殿黑色的魔柱边。 　　他在魔渊待了多日，总算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怪不得他总觉得宋魇眼熟，也总觉得宋魇跟在谢识身边，似乎有些不对。 　　受重启的影响，小世界部分人开启了自主意识，江天涯便是其中之一。他以为的夺舍，其实是傀儡丝对他的控制。 　　而正是因为他有了自主意识，所以才能抵抗傀儡丝对他的控制。 　　傀儡丝在他的体内，一直试图夺取对身体的控制权，被红娘局的傀儡丝所影响，江天涯回忆起了一些原本的剧情线。 　　宋魇本应成为孟惊雪的禁|脔，孟惊雪的无情大道本应尽毁。 　　而如今两人不再有交集，宋魇另有道侣，孟惊雪仍专注于无情大道。 　　世间少了一对怨侣，实在可喜可贺。 　　“那谁知道。”听到江天涯的话，渺思嗤了一声，道：“红娘局向来狡猾机密，他们肯定不会轻易罢休，最后一次进攻必然会用尽全力，无所不用其极。” 　　“比起这个……”江天涯抬起头，看向一旁坐在魔殿王座上的谢识，说道：“你的本源力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谢识沉默两秒，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江天涯看了他半晌，猜测道：“你将有关本源力的记忆销毁了。” 　　说是猜测，其实这语气，更像是陈述。 　　谢识没有这段记忆，但他也认同江天涯的说法，点点头道：“我重启世界时，便想到系统有可能会侵入我的神识。我猜想，应当是我担心系统会因此找到本源力的藏身地点，便主动销毁了这部分记忆。” 　　“现在没人知道本源力究竟在何处，若我们不想办法先找到本源力，等红娘局找到机会再度侵入小世界，可就不妙了。”江天涯道。 　　“不。”一直安静地业女难得出声，她的声音仍旧冷冷淡淡，似一壶冰水：“他们不会再侵入小世界。” 　　众人齐齐朝她看去，业女抿着唇，说道：“红娘局作为掌控者，它对我们的态度是高傲且不屑的。我们在他们眼里如蚂蚁一样低贱，如果有一天，蚂蚁欺骗了掌控者，让掌控者感到恼怒，掌控者最有可能做的是……” 　　“踩死蚂蚁。”江天涯接上话，脸色沉重。 　　“踩死我们？”渺思魂气得想笑：“哈？本源力他们不要了？” 　　“毁灭小世界，再加以炼化。”宋魇轻轻说道：“只要能得到本源力，不管有多少，对他们而言便都是有利的。” 　　渺思魂的脸色骤然难看下来，不说话了。 　　谢识抿着嘴唇，神色凝重。 　　的确是这样没错，红娘局的本源力即将枯萎，所以他们才会来掠夺小世界的本源力，若是无法掠夺全部的本源力，那边掠夺一半的本源力。 　　若是连一半都掠夺不了，那边掠夺四成，或者三成。 　　何况……他们现在还惹恼了红娘局。 　　谢识拧眉道：“无尽海的黑沼，是他们强行进攻的通道。现在进攻的通道已经关闭，万象门将小世界彻底封锁，红娘局已经断去了和小世界的联系。如果他们还要对小世界进行破坏，首先得恢复对小世界的联系。他们还能怎样与小世界产生联系？” 　　究竟还有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影响到他们的世界？ 　　谢识闭上眼睛，从最开始慢慢思考。 　　红娘局本源力开始枯萎，S10诞生世界本源力和世界意志，为了延续发展，红娘局想方设法地要得到S10的世界本源力。 　　第十次重启，他发现了红娘局的目的，便抽骨做门，封锁小世界…… 　　第十一次重启，烛夜有自主意识，摆脱飞升失败的命运，飞升到了红娘局。 　　红娘局通过烛夜的飞升通道，将黑沼移至千年以前，企图避开万象门的桎梏，可观世镜和万象门跟随着黑沼一同去往了千年前…… 　　等等！ 　　谢识猛地睁开眼睛，反应过来。 　　而此刻，宋魇也像想到什么，扭头看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升仙梯。” 　　* 　　蛮荒上空。 　　谢识御剑而行，宋魇站在他的身后，揽着他的腰肢。 　　两人猜测，红娘局如果还想要找到小世界，必然会选择升仙梯，这已经是唯一可以联系两个世界的通道。 　　可是烛夜回到小世界后，将升仙梯藏了起来。 　　如今烛夜已经魂飞魄散，整个修仙界已经没有人知晓，升仙梯究竟在何处。 　　一行人便兵分三路，谢识带着宋魇寻回魂魄，江天涯去了无尽海，渺思魂和业女则去了不知山。 　　大战将至，谁都无法置身事外。 　　何况，孟惊雪才是这世间最有可能飞升成仙的人，如果他们真的无法找到升仙梯，恐怕，还需要孟惊雪的帮助。 　　御剑行至空中，狂风吹拂着谢识的耳发，他忽而想起什么，偏头问道：“你到底是为何有了这样高的修为？” 　　宋魇揽着谢识的腰肢，紧紧地贴在他的背后，下巴搁在他的肩上，低低说道：“我炼化了气运。” 　　“气运？” 　　“我是小世界的主角，拥有小世界气运。”宋魇揽紧他，狂风吹拂下，谢识身上的气息几乎快要消散不见，这让他回想起某些并不好的记忆，只好黏得更紧了一些，继续说道。 　　“第十一次重启的瞬间，不仅让我恢复了记忆，也让我窥探到了世界的真相。所以我炼化气运，修炼出了魔丹。即便没了魔丹，残留的气运也能让我维持一点修为。” 　　难怪他看不透、也探不出宋魇的修为。 　　原来是被气运遮蔽了。 　　他的本源力还没有找回来，自然看不出来。 　　宋魇将脸埋进谢识的肩窝里，有点闷闷地说：“……我本来要抢孟惊雪的气运一道炼化的。” 　　他这语气，是真真的在为此感到惋惜。 　　谢识有些好笑：“你还要抢他的气运？为何没抢？” 　　宋魇像是有些不太高兴，声音更闷了：“气运在保护他，我抢不到。” 　　若是将孟惊雪的气运也抢到手炼化了，他能多的事情定然更多，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你尝试过抢孟惊雪的气运，但为何他之前没有认出你？你伪造了容颜和身形？”谢识问道。 　　宋魇嗯了一声：“我没能夺走他的气运之力，便干脆假装被他降服，关到了天狱。” 　　谢识至此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系统没有看出异样，原来是宋魇贴合了剧情开头，又主动偏移了剧情线。 　　看宋魇还是有点委屈的模样，谢识反手揉揉他的头，说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咱们可以让他帮忙，但是不能抢他的气运。” 　　“其实杀了他也能将他的气运夺走。”宋魇乖巧地蹭着谢识的掌心，像一头乖巧的小兽，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正说着怎样骇人的事情：“现在没有系统，也不用担心会暴露，只要我炼化了他的气运和修为，我也可以找到升仙梯。” 　　……这个设想确实可行。 　　但宋魇对孟惊雪的敌意是不是太大了些？ 　　难道是因为原剧情的原因？ 　　谢识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他听见宋魇轻轻说道：“……他杀过阿识，他该死的。” 　　他的语气轻而和缓，不像在说杀人，倒像是在说天气，云淡风轻中，又带着一抹本应如此的天真。 　　谢识知道宋魇一惯都是有些疯的，只是他的疯向来隐藏在柔弱可怜的外表下，只有被逼急了才会露出这点被压抑的疯劲。 　　谢识最是清楚他的本性，也知道他因何至此，心里泛上酸疼，放柔了声音，哄他道：“他是被红娘局控制的，这不怪他。” 　　也不怪你。 　　可宋魇却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一般，嗯一声说道：“我也杀过阿识，我也该……” 　　他话都还没说完，便被人突然吻住了唇角。 　　宋魇猛地睁大眼睛，阴翳的粉眸中映出蛮荒的晚霞，仿佛瞬间被拽入彩色而旖旎的人间。 　　他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谢识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吻他。 　　这吻很轻，也很快，像是一只蝴蝶落在他的唇畔，又很快飞走。 　　谢识站在梦幻瑰丽的云间，于是他也好像跟着谢识一同坠入了这片柔软的云中。 　　“可我心悦于你，舍不得你。”谢识认真地看着宋魇，双颊被霞光映得通红，是漂亮的胭脂色，好像他自己也有些羞似的。 　　但他仍然眨也不眨地看着宋魇，对他说：“你若总是要怨怪自己，那便来喜欢我吧。” 　　“你若也喜欢我，我就原谅你。” 　　直到这时，宋魇才终于感到被赦免。 　　沉在他肩上，几乎压得他快无法呼吸的重量陡然烟消云散。 　　他扑进谢识的怀里，嗓音很低，带着一点瓮声瓮气的鼻音，一字一字，对谢识说。 　　“……我最爱阿识。” 第六十九章 终局·八 　　蛮荒，万象门。 　　这是谢识第二次来到万象门，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里比第一次来的时候，似乎更加荒芜寂静了。 　　孤零零的圆月挂在眼前，两条银河环抱着它，释放着微弱的光芒。 　　宋魇和谢识飞到圆月背后，那里半透明的魂魄睁开眼睛，视线却落在他身旁的谢识身上。 　　魂魄的神识是相连的，门中的宋魇，自然可以通过本体，看见谢识身上发生的所有事。 　　但这是在门内的那一部分，这一世，第一次看见谢识。 　　上一次谢识来到万象门时，万象摇摇欲坠，门中魂魄撑着万象，能量微弱，连动一下都无法。 　　如今小世界稳固，红娘局被关在小世界外，他终于……可以碰一碰谢识。 　　他的眼神十分专注，专注到狂热，而狂热慢慢褪去，又带上几分忧伤。 　　门中魂魄探出指尖，去摸谢识的脸。 　　谢识主动探头，方便他的触碰。 　　而就在碰到的那一瞬间，魂魄化成光点，一点点飘散，最后融入宋魇的身体。 　　谢识感到有些难过。 　　宋魇的魂魄在他面前消失，就像是宋魇在他面前死过一回。 　　尽管他知道消散的魂魄回到了宋魇体内，但他仍是难以抑制地感到难过。 　　宋魇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阿识？” 　　谢识有点闷闷地说：“你当时是不是也这么难过。” 　　宋魇微顿一下，明白他在说什么，轻笑着嗯一声，道：“难过，所以阿识要多心疼我一点。” 　　他现在完全不装了。 　　但谢识也完全吃他这一套，他扣紧宋魇的手，郑重地说：“好。” 　　万象门中的一魂二魄找出来后，谢识便开始寻找烛夜的灵魂碎片。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烛夜本就魂力低弱，最后更是强撑着抵抗红娘局的进攻，为宋魇提供了进入红娘局的机会。 　　他的灵魂被燃烧得一干二净，很难再剩下点什么。 　　可最后的最后，谢识还是在圆月的最上方，发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魂火。 　　甚至那都不能算是魂火，而是一缕缥缈的、即将消散的烟雾。 　　若是再晚来一天，这缕烟雾恐怕便真的消失了。 　　谢识小心翼翼地将它封存在了不惭中。 　　“火晶旷可以修复他的魂魄。”宋魇低声道。 　　谢识点头：“嗯。” 　　只不过，烛夜现在的情况太糟糕，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即便是用火晶旷温养，恐怕也要温养百年。 　　升仙梯一事，还是需要孟惊雪的帮助。 　　两人从蛮荒出来，先是回了一趟魔渊，而后将烛夜即将消散的灵魂碎片，放入火晶旷中温养。 　　随后，谢识长剑一挥，分割阴阳两道，划出一道阴门。 　　阴门之内，昏黄的天空之下，忘川河水缓缓流淌，红色的彼岸花正开得妖冶。 　　谢识和宋魇执手步入地府之中。 　　地府森冷，两人踩在荒芜干涸的大地上。 　　忘川桥上，一排一排半透明的魂魄，在阴差的带领下，井然有序，走向不远处的黑色大殿。 　　两人刚一落地，便见一个英俊沉稳的男人站在一旁，似乎早就在此等候。 　　男人身形高大魁梧，穿着黑红相间的法袍，头戴方冠，威严庄重，不怒自威。 　　看见谢识和宋魇后，他双袖一拢，说道：“见过二位。” 　　他的声音低沉，却又十分温和，还有些耳熟，像是在哪儿听过。 　　谢识回了个礼，同时继续打量来人。 　　在他十一世的记忆中，都没有过这个人的身影。 　　谢识可以确定自己不认识他，但见他举手投足间皆是庄严稳重，便知道此人定然身份不凡。 　　传说地府有十殿阎罗，不过如今大量亡魂涌入轮回道，阳寿未尽之人亟待复生，无法复生之人需安排去处，阳寿已尽之人还需进行功过评判，才能踏入轮回。 　　阎罗们应当不会这么空闲，判官、鬼差受阎罗王管辖，自然也不会空闲。 　　不是阎罗，也不是阎罗之下的鬼差，那便只能是整个地府的统治者。 　　酆都大帝，也叫鬼王。 　　“您是鬼王？”谢识问完，脑中灵光闪过，忽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道：“您是之前在弥留之冢前说话的人？” 　　当时谢识刚刚杀死黑沼，鲛人一族的禁锢终于被解开，弥留之冢前立起阴门，有一道声音远远传来，迎亡灵入地府。 　　鬼王微微一笑，说道：“正是。” 　　“您为何会在此处？”谢识问道。 　　“轮回道逐渐稳固，我料到你们快来了。”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宋魇，躬身一拜：“多谢您剖魂以镇轮回道。” 　　“不必。”宋魇淡淡道。 　　鬼王倒是不在乎他冷淡的态度，他知道宋魇剖魂不是为苍生万灵，只是为了身边这一人罢了。 　　但论迹不论心，不管如何，宋魇都是救下了这个世界，也救下了这个世界上的生灵。 　　“众神陨落，神界消亡，您为何……”谢识有些疑惑。 　　天上有神明，地府自然也有神明，众神陨落，可鬼王却没有陨落，实在奇怪。 　　他这番话有些直白，不过鬼王并不在意，温声道：“我已陨落，只是陨落之前算到轮回道将有大劫，强行留了一缕神念下来。” 　　“我本以为不管再大的劫难，只要有我强留的神力在，总能撑得住轮回道。”鬼王悠悠叹了一口气，慨然道：“到底是我自负，神明之力，竟如此渺小。二十年前，我的神力便快撑不住了，幸而等到宋小友剖魂以助。” 　　谢识道：“若非您以神力支撑，轮回道早就崩塌了。” 　　鬼王一笑：“如今我只有一缕残念，恐是难以相助。我带你们去取魂魄，祝愿你们，挣脱桎梏。” 　　“我们都会挣脱桎梏。”谢识说完，忽然反应过来。 　　如果鬼王能留下神力，那是不是其他神明也可以保存神力？ 　　他问：“世间素有琉璃心的传说，神灵陨落，难道神力真的化作了琉璃心吗？” 　　若琉璃心真的存在，那他们便能多一分保护小世界的可能。 　　但谢识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鬼王摇摇头，叹道：“神明陨落，神力反哺世间，才保世间生生不息。琉璃心从不存在，只是修仙者的一场幻梦罢了。” 　　得到这个答案，谢识有些慨然，但似乎也没什么意外的。 　　神明庇佑苍生，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使命，即便身陨也是一样。 　　谢识的脑海中一下闪过什么，只是还不等他想清楚自己到底想到了什么，思绪便被不远处的动静打断了。 　　不远处的魂魄，忽然齐齐地转头，看向这边。 　　密密麻麻，大军一片的灵魂，全都直勾勾地望着谢识。 　　好似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 　　谢识也转头看着他们，地府的风有些森冷，擦过他的脸颊，拂起他的发丝。 　　这些魂魄看着他，俯身一拜，数不清的不甘与祈愿，从它们身上溢出，落到谢识身上。 　　谢识抿紧唇，也朝它们俯身一拜。 　　这群魂魄这才转过身，重新步入轮回之旅。 　　鬼王想起什么，对谢识说道：“您救下的鲛人，已经慢慢步入轮回道了。” 　　谢识呼出一口气，拱手道：“多谢。” 　　鬼王望着前行的魂魄，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请随我来。” 　　* 　　渡过忘川河，跨过奈何桥，越过庄严阴森的阎罗殿，便是轮回大道。 　　轮回道所在的地方，有点像谢识待过的混沌之地，这里的气息不慎分明，似阴似阳，似冷似暖，所有的一切都分不清边界线。 　　空中，有一条金色的长河，晃晃悠悠，游向天际。 　　这条金色长河，实际是由一个个金色的灵魂团组成，每个灵魂都有拳头大小，中央是一块枣大的金色圆核，外面则是一圈将它包裹的淡金色光晕。 　　谢识伸出手，一个灵魂团游进他的掌心，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他伸手一送，这团灵魂便汇入金色长河中，游向天际。 　　而在金色河流的尽头，有一个火红色的灵魂团，悬浮在半空，所有的金色光团从他身边奔流越过，它却寂静无声，一动不动。 　　那是宋魇最后的一魂二魄。 　　谢识脚尖一点，飞向空中，一个个金色灵魂光团，像萤火虫一样将他围住。 　　而他却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团红色的光团捧着，唯恐将它弄碎了般。 　　他捧着红色光团，落到宋魇的面前。 　　红色光团一点点浮起，蹭了蹭谢识的脸，随后慢慢融进了宋魇的心口之中。 　　灵魂归位，紊乱的能量在宋魇的身体里冲撞，他的脸色瞬间苍白下去，嘴唇也几乎透明。 　　“宋……”谢识心里一慌，正要唤他。 　　便看他双眼一闭，软倒在了自己怀中，谢识忙不迭将他揽住。 　　“他的灵魂在重新融合。”鬼王说道：“他似乎没有魔丹，体内魔气躁动，不得去处。还需你以灵气，多加梳理。” 　　谢识点头：“好，多谢您。” 　　他有些急迫，说完便抱起宋魇，准备离开地府，回到魔渊替他疗伤。 　　走到一半，谢识想起什么，便回头一看。 　　他看见鬼王越来越虚幻的身影，即将要融进身后金色的灵魂河流中。 　　鬼王微笑着看他们，无声说道：“去吧。” 　　* 　　谢识回到忘川河边，长剑一划。 　　连通阴阳的大门打开，他纵深一跃，带着宋魇回到了魔渊寝宫中。 　　宋魇已经彻底昏睡过去，谢识将他放在床上，两人双掌相贴，额头相抵。 　　源源不断的灵气，顺着掌心和额头，传到宋魇的体内，替他平顺体内的魔气。 　　可宋魇魔丹已毁，那些紊乱的魔气，在他的体内寻不到去处，便四处冲撞，破坏着宋魇的魔脉。 　　有谢识灵气的介入，宋魇体内的魔气倒还平稳些，可一旦他抽离开，那些魔气便重新开始躁动。 　　他的情况甚至比从琉璃秘境回来时还要糟糕。 　　昏暗之中，谢识看见宋魇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痛苦极了，也委屈极了。 　　魔族绵延上万年，底蕴丰厚，自然是寻得出各种各样的天材地宝，可以帮助舒散魔气，融合灵魂。 　　只是谢识连这点苦都不想宋魇受了。 　　……比起天材地宝，他有更好，更简单的方式。 　　他探出一道灵气，床边的帷幔层层叠叠垂落，遮住床中人的身影。 　　谢识垂下头，吻上宋魇的嘴唇。 　　灵魂彻底融合的痛苦，丝毫不亚于将灵魂割开的时候。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像一个人被反复的撕裂，捏合，撕裂，捏合。 　　宋魇觉得身体的每一处都很疼，好疼。 　　紊乱的魔气像是刀子，刮过他身体的每一处。 　　宋魇在这几乎快要死掉的痛苦中，沉浮了许久，直到他的嘴唇上渡来一股清凉的灵气。 　　他潜意识知道，这灵气可以缓解他身体里的痛苦。 　　所以宋魇发了狠，他狠狠地将嘴唇上的东西含进嘴里，喉结滚动，极尽渴求。 　　他听见有人轻喘的声音。 　　宋魇睁开眼睛。 　　谢识对上他赤红的血瞳，里面写满了痛苦、狂躁、不满……甚至还有难以压制的毁坏欲。 　　他的嘴唇和舌头被宋魇亲得又麻又痛，但他还是张开红润的唇瓣，轻轻贴了贴宋魇的唇角，低声安抚：“……就快好了。” 　　他潮湿温热的手贴上宋魇的额头，没有任何含义，只是想更多的贴着他。 　　好叫他不要疼痛，也好叫自己不要疼痛。 　　房间内温暖如春，甚至有些热了，熏得谢识满面红意。 　　他要帮宋魇引出体内躁动的魔气，用身体。 　　谢识的脸腾地一红。 　　他不想趁人之危，便只能选择……选择神交。 　　即便是神交也够了，足够让他将宋魇体内躁动的魔气引出来，再帮宋魇重新建立魔丹。 　　这做法大胆而孟浪，谢识咬着嘴唇，指尖颤抖得不像话。 　　好半天，他才捧上宋魇的脸，与他眉心相贴。 　　而就在这时，谢识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位置反转，他落入了柔软的床铺中，而宋魇抓住他两只腕子，压在他的上方。 　　那双亮起来的血瞳，露出野兽一样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将身下的人撕碎了，嚼进肚子里。 　　在这一刻，谢识忽然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等……”他话还没有说完，宋魇吃人一样吻就落了下来。 　　他的唇舌都被肆意地侵犯，有那么一瞬间，谢识是真的觉得，自己要被他吃掉了。 　　变成宋魇身体里的一部分，与他融为一体。 　　这想法，竟然让谢识察觉到了一丝兴奋，不知道是谁的嘴唇破了，口腔里传来浅淡的铁锈味，刺激着谢识的神经。 　　宋魇的指尖已经落到了他的领口，冰冷的指尖，与他滚烫的皮肤相碰，令他不受抑制的开始颤栗，发抖。 　　谢识被吻得发晕，身体也绵软下去。 　　罢了，他在心里轻叹一声。 　　抬起双臂，揽住宋魇，露出自己最柔软的内里，任他肆意妄为。 第七十章 终局·九 　　天外，红娘局。 　　“你拒绝修改，是吗。”主神垂眸，眼中一点红光闪烁，仍旧死死地盯着作者。 　　无形的压迫感落在作者的肩上，这可怕的气氛，几乎要推着作者应承下来，去修改自己的作品，戕害自己笔下的人物。 　　然而作者沉默许久，仍是摇头道：“是的。” 　　话音结束后，主神的脊背后方突然伸出两根金属管道，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作者猜到了主神要做什么，瞳孔一缩，正要起身逃走。 　　而这两根金属管道，就在作者起身的瞬间，插入了作者的太阳穴中。 　　作者无力地坐下，双眼瞬间变得灰暗而无神采。 　　脸上的表情，也如这里所有的员工一样，变得冷漠且死板。 　　“删除。”主神淡漠地发出指令。 　　作者的身形卡顿一下，像是在反抗，只是这样的反抗始终是徒劳。 　　作者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按上键盘，一键删除。 　　一个光球晃晃悠悠地飞到主神说道：“报告主神，找到了升仙梯的留存数据。” 　　主神冷冷吐出两个字：“破解。” 　　*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谢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泡在温水里，他在这温水里起起伏伏，变得酸软无比。 　　后来，温水变成了大海，海上波涛汹涌，他只是随着浪涛起伏的小舟，风雨飘摇，他像快要被吞噬，却又像被呵护着，始终安稳地飘在海面。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停歇，小舟靠岸。 　　阳光落到谢识的眼皮上，热度在他的眼皮上攀升。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谭温水里，他的身体酸酸的，涨涨的，只有待在这团温水，才让他感到安心。 　　他伸长手臂，抱着这谭温水，不愿离开，不愿醒来。 　　直到，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点上他的眼皮。 　　柔软的，轻轻一触。 　　谢识睫毛一颤，慢慢睁开双眼。 　　没有大海，也没有阳光。 　　只有火晶旷释放着温暖柔和的光芒和亮度，而他窝在宋魇的怀抱中。 　　宋魇发丝凌乱，粉色的眼睛半垂，眉眼温和，火晶旷光芒从他的后方投来，为他镀上一层浅浅的光圈，显得整个人格外柔和。 　　谢识一瞬间不太清醒，忘了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下意识地，本能地被这样的宋魇所蛊惑。 　　所以他抬起头，凑过去，吻上宋魇的唇。 　　宋魇便顺从地压下来。 　　直到这个吻越来越用力，谢识才突然惊醒，脑海中那些疯狂而粘腻的回忆，瞬间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不，等等，他好像一直误会了什么？ 　　宋魇看谢识的表情露出震惊、疑惑、不解、怀疑、释然，顿觉好笑。 　　所有的气氛都没了，宋魇松开唇舌，见谢识傻愣愣地张着嘴，便又亲了亲他。 　　谢识彻底回神，瞪圆了眼睛看着宋魇。 　　他这表情实在可爱，宋魇额头抵在谢识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闷笑。 　　“你笑……”听到自己的破锣嗓子，谢识沉默两秒，半晌才接受事实，轻咳一声，继续道：“你笑什么？” 　　宋魇没回答，反而贴在他耳边问：“阿识在想什么？” 　　谢识：“……” 　　他能想什么？ 　　昨晚宋魇一声一声地唤他夫君，哄得人腰软腿软，理智全无。 　　色令智昏，真是色令智昏。 　　他只听见人叫他夫君，哪里知道这人是要上他啊！ 　　谢识不说话，宋魇便黏在他身上撒娇，可怜兮兮地拖长尾音，喊道：“阿识，别不理我。” 　　宋魇撒娇向来是管用的，谢识就是吃这一套。 　　……但偏偏就是这一套把他带进了沟里。 　　谢识脸色变化，半晌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本身他也不在意这个。 　　“昨晚都叫你停了，你非不停。”他没什么力度地瞪了宋魇一眼，嗓子哑得像是塞了一块磨砂布进去，有点埋怨，又有点委屈：“……腰酸。” 　　宋魇这会儿又没有了昨晚要把他吃掉一样的凶狠，黏黏糊糊地挨着谢识，乖乖巧巧地给他揉腰。 　　温软的手一下下按在上面，力道适中，很是舒服。 　　心里最后那点别扭也烟消云散，昨天虽然凶狠，但到底是修行之人，宋魇也一直顾着他，没有真的叫他受伤。 　　谢识这会儿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坐起身，道：“让我探探你的魔脉。” 　　宋魇便乖乖地仰起头。 　　谢识双指并拢，点上他的眉心，一缕灵气探进去，游走过四肢百骸。 　　体内躁动的魔气已经平稳，魔脉光滑无伤，这缕灵气探到宋魇的小腹处，发现那里有了一颗黑紫的魔丹。 　　两人双修过后，彼此的气息融为一体，魔丹之中，还包裹着层层青色的灵气。 　　探入的灵气小心翼翼地围绕着魔丹，随后，被它轻柔地包纳，融合。 　　谢识又仔细查探了他的魂魄，确定他的灵魂已经融合在一起，才撤出灵力。 　　“还难受吗？”谢识问道。 　　宋魇好像不能有一刻离了谢识，他黏在谢识身上，下巴抵在谢识的肩头，摇摇头，说道：“……不难受了。” 　　灵魂归位，魔丹在谢识的帮助下重新凝结，他的修为恢复了大半。 　　谢识正要说再些什么，就见一纸灵鹤从门口飞了进来，白色的纸灵鹤飞到二人面前，一行灵动飘逸的白色小字，出现在纸灵鹤上方。 　　【速来不知山——江天涯】 　　“看来他应该是发现什么了。”谢识说道。 　　宋魇点头：“我们也该过去了。” 　　眼下的情形不容乐观，两人没有多的时间再拖延，穿上衣服，便唤出不惭，急速地飞向不知山。 　　* 　　中州，不知山。 　　不知仙山，在一处云雾缭绕的隐秘之地。 　　碧空浩渺，云布雨润，浓郁的灵气化成缥缈的雾气，将一重一重相叠在一起的青山环绕。 　　不知山共有五座主峰，五座主峰中间，包围着一座悬空的仙台。 　　此乃流云仙台，流云仙台上，有一流云仙阁，是不知山长老们的议事之地。 　　此时，流云仙阁，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各大势力的掌权者齐聚于此，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惊雪仙尊已经闭关多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我们真的能等到他突破桎梏，找到升仙梯吗？” 　　红娘局剩下唯一能联系小世界的通道，便是升仙梯。 　　若要彻底斩断红娘局与小世界的联系，只能找到升仙梯，并将升仙梯彻底斩断。 　　“我们真的要斩断升仙梯吗？”一个黑衣修者问道。 　　“不斩升仙梯，难道等着红娘局来斩我们？” 　　黑衣修者继续说道：“升仙梯一断，我们还能成仙吗？” 　　“这种时候，你还想成仙的事？”万花宗主尖锐地嘲讽。 　　“那谁知道孟惊雪如何想的？！他是离仙界最近的人，他难道真的能亲手斩断自己成仙的机会吗？” 　　嘭—— 　　不知山掌门大手一拍，灵木桌发出一声巨响，整个流云仙阁顿时安静下来。 　　他转头，目光冰冷，看向一旁的黑衣修者，凉凉说道：“我不知山的人，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黑衣修者张张嘴，想说什么，只是碍于不知山掌门的面子，只得有讪讪地将嘴闭上。 　　不知山掌门面无表情，可他身上的气场，却沉沉地压在流云仙阁的每个人身上。 　　“惊雪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淡淡说道：“修无情道者，断七情，绝六欲，却不可绝此间责任。诸位都是修过无情道的人，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吧？” 　　席间一片安静，他这才收回手，也收回了威压，沉声道：“大难当头，我想，这不是我们争吵的时候。” 　　“……如果他没有唤出升仙梯呢？”有人问道。 　　不知山掌门抿了下唇，说道：“我便将我的修为都渡给他，助他尝试第二次。” 　　不过很短一段时间没见，他似乎苍老了许多，头发都白了一些。 　　修仙之人，有驻颜之术，可掌门的眼角，却出现了几根细细的皱纹。 　　“中州战乱，你渡化大量亡魂，已经损了修为。”万花宗主说道：“若还要强行将你的修为都渡给孟惊雪，难不成不要命了？” 　　不知山掌门暗暗叹了一口气，在琉璃秘境时，他被傀儡丝所控，夺走了琉璃心，这件事一直压在他的心头。 　　如果当时，在他手里的真的是琉璃心，他便是白白将自己世界送给了别人。 　　叫他如何不懊恼。 　　“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江天涯倚在墙边，看着主座上的掌门，说道：“一点没做好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就算你想将修为渡给孟惊雪又有何用？成仙一道，最容不得投机取巧。” 　　不知山掌门微叹一声，说道：“你说得是。” 　　“惊雪仙尊若是一直不出关，我们便要一直等着不成？”有人说道。 　　“你有看法？”万花宗主问道。 　　“我看我们不如出去找本源力！” 　　“我们还没找？”万花宗主冷哼一声，说道：“这么些年来，我们恐怕将整个修仙界都翻透了。” 　　“难道就坐以待毙不成？” 　　谢识一来便听见这些争吵，而等他和宋魇落地过后，流云仙阁中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每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他。 　　掌门直接站了起来，双袖一拢，姿态恭敬行了个礼。 　　寂静过后，所有人都学着临清那样，朝谢识和宋魇一拜。 　　众人都清楚，是谢识和宋魇护着这个世界，他们如今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这一拜，是应该的。 　　谢识神情肃然，恭恭敬敬地回了礼，宋魇面无表情，谢识回礼，他便跟着拢袖一拜。 　　“大家齐聚此处，都是为了保护小世界。”谢识温声说道：“保护小世界，还需大家的帮助，非我一人能成。还望各位，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凝固的气氛这才松和下去，方才的黑衣修者双手一拜，朗声问道：“您救了这个世界，我们感激您。可是如今您的本源力下落不明，无人能挡红娘局的进攻。若是他们先于我们找到升仙梯，再度破坏我们的世界，我们该如何是好？” 　　“你想如何？”谢识问道。 　　“我只想要修仙界存在。”黑衣修者说道：“哪怕是像以前一样存在。” 　　像以前一样存在，便是说，即便世界没有觉醒，即便宋魇和孟惊雪始终困在不愿意接受的命运里，即便小世界一次一次，被红娘局操控。 　　宋魇抬起头，血眸亮起，身后漆黑的魔翼展开，额头上也长出了两根弯曲邪恶的黑色魔角。 　　恐怖的威压从他的身上溢开，他目光森冷，像看死物一样看向黑衣修者。 　　谢识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宋魇散开的威压这才压下去。 　　只是他的魔角和魔翼并没有收拢，那一对血瞳也还死死地看着黑衣修者。 　　谢识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反驳。 　　流云仙阁十分安静，说明不止是黑衣修者一个人这么想。 　　“你想如何？”谢识轻声问道。 　　“……你真的不知道本源力在哪里吗？”又有一人问。 　　寂静的流云仙阁，突然传来一声嗤笑。 　　众人转头看去，发现是一直没有说话的渺思魂，他脸上带着不加掩饰地嘲讽与厌恶：“你们是不是巴不得飞升到红娘局，好脱离修仙界啊？” 　　“你少血口喷人！” 　　眼看众人又要吵起来，江天涯忽然笑眯眯说道：“诸位，现在讨论这些，恐怕已经晚了。” 　　黑衣修者转头看向他，眉心蹙起：“什么意思。” 　　“我们惹恼了红娘局，他们巴不得将我们这些挑战他权威的虫子杀死。”江天涯脸上带着笑，语气确实冰冷的：“你们怎么还这么蠢，认为还能同他们谈条件呢？” 　　谢识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无尽海发生什么了？” 　　江天涯说道：“整个海殿，消失了。” 第七十一章 终局·十 　　不止是海殿在消失。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小世界在消失。 　　几只不同的纸灵鹤飞进流云仙阁，落到各方势力面前。 　　而与此同时，一个白衣弟子仓皇地跑进流云仙阁。 　　“师、师尊！” 　　掌门站起身，眉头一皱，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白衣弟子仓皇的表情冷静下去些许，而后尽量挑出最简单的话，迅速说道：“五大主峰消失了！” 　　掌门脸色巨变，几步跨出大门。 　　流云仙台悬在半空，远处仍是青山连绵，而流云仙台周围却空空荡荡，出现了五个巨大的空缺。 　　黑漆漆的洞口，宛如五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一群弟子御剑飞在空中，不明所以地望着下方的深渊。 　　“方才弟子们正在各自的主殿中自修，可忽然之间山崩地裂，主峰便全部消失了。”白衣弟子连忙解释道：“我见此情形实在怪异，这才急急忙忙地过来，向师尊禀报。” 　　掌门正要说些什么，可突然之间，天地再次震动。 　　那两座消失的主峰，竟然回来了！ 　　* 　　天外，红娘局。 　　作者的太阳穴两边，还插着主神的金属管道。 　　眼前是白茫茫而空无一字的屏幕。 　　作者看着这片空无的屏幕，慢慢抬了手。 　　主神察觉到作者的意图，又伸出了几根金属管道，插|入作者的脊背中。 　　作者的手僵硬了一瞬，随后低声问道：“我的小世界，是不是本来也有升维的可能？” 　　主神沉默不语。 　　“不然，我又怎么能被你带到这里来呢。”作者喃喃道：“只是我的小世界，还没有来得及产生世界意志，便枯死了。” 　　忽然，作者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有升维的可能性，那么，你是无法完全控制我的。就像，你也无法完全控制孟惊雪一样。” 　　不知不觉间，作者浑身都被主神的管道包裹，几乎没有可以透气的地方。 　　可作者还是熟练地将手伸到了悬空的键盘前，手指颤抖卡顿，却依然坚定地打下一行字。 　　——S10修仙小世界永远自由。 　　* 　　纸灵鹤都是各个门派传来的紧急密传信，每个门派都有大量的地方消失，流云仙阁内重新嘈杂起来。 　　渺思魂同样收到了魔族传来的密信，紫黑色的魔气在他手中散开，化成一幕光影。 　　魔渊之底，空空荡荡，整个魔殿也消失了！ 　　他飞出流云仙阁，看着流云仙台外的异象，眉头紧锁：“这是怎么回事？” 　　“小世界在消失。”江天涯眯起眼睛，说道：“红娘局开始动手了。” 　　“他们找到升仙梯了？”说完，渺思魂又很快反驳这句话：“不可能，如果他们找到了升仙梯，绝对不止这点动静。” 　　红娘局找到升仙梯，应该会通过升仙梯，直接对小世界进行炼化才对。 　　可现在，众人都还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说明小世界还没有开始被炼化。 　　“消失的五座主峰，却回来了两座……”江天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谢识看着眼前这一幕，眉头紧锁，也陷入了思考。 　　除了升仙梯，红娘局还能怎样对小世界产生影响？ 　　还有谁能对小世界产生影响？ 　　谢识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可他卡在一个关键的地方，无论怎样都想不起来。 　　“我们的世界是个话本子。”宋魇忽然说道。 　　谢识转头看他，点头：“对，我们的世界是个话本子。” 　　“既然有话本子，那理应有撰写话本子的人。”宋魇轻轻说道。 　　仿佛被打通了关窍，谢识睁大眼睛，一瞬间便串联起了所有的不合理处。 　　是了，除了红娘局，还有谁能对他们产生影响呢？ 　　当然是这整个故事的创作之人！ 　　世界崩塌，这代表是他们的故事正在被删除！ 　　不，不对，如果他们的故事真的在被删除，那消失的主峰，怎么还会回来？ 　　“红娘局想要删除我们的存在，但是遭到了反对。”江天涯扶起斗笠说道。 　　谢识点头：“对，理应是这样。” 　　“但一个人的反对是不成的。”江天涯叹了一口气，看向流云仙阁内争吵不停的修仙者：“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大难当前，若只是一盘散沙，如何能够应对红娘局的进攻呢？ 　　而本源力…… 　　谢识捂着额头，不断思索着。 　　他究竟将本源力藏在哪里？ 　　这么多年来，修仙界上上下下都被搜了个干净。 　　谢识不认为自己会将本源力放在十分明显的地方。 　　而宋魇和孟惊雪是红娘局关注的重点角色，红娘局又用傀儡丝操控着许多修仙者，他不会轻易地将本源力藏在谁的身上。 　　……那他到底，将本源力放在了哪里？ 　　谢识闭着眼睛，过往的一幕幕闪现在他的面前，而他一刻不停地思考着，企图抓到一点只言片语。 　　终于，那些飞速闪过的画面停了，出于某种直觉和本能，谢识将脑海中的记忆，定格在地府。 　　天穹昏暗，忘川河在他的身边汩汩流浪，万千魂魄空茫茫地看着他。 　　而鬼王对他说：“神明陨落后，神力反哺世间。” 　　……神力反哺世间。 　　反哺世间。 　　谢识猛地睁开双眼：“我知道了！” 　　他声音很大，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他。 　　渺思魂一脸迷惑：“你知道什么了？” 　　但谢识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因为他已经转身踏入了流云仙阁之中。 　　“我知道世界本源力在何处。” 　　在他说完这句话过后，吵闹的流云仙阁猛然安静下来。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转过头，扎在他的身上，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谢识静静地看着这群人，说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认为，就算小世界被红娘局继续控制也没关系。” 　　“将本源力交给红娘局，红娘局放过小世界。小世界继续重启，你们忘记一切，仍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安安本本地继续修仙，得道之后甚至能飞升去红娘局，脱离此间，获得永生。” 　　“但你们也看见了，小世界正在崩塌。”他的语气很轻，却也足够穿透所有人的耳膜，扎入他们的心中：“红娘局从来都没打算放过小世界。” 　　“如果红娘局重新操控小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原定的剧情中，升仙梯从来没有出现过。”宋魇走进来，脸上带着笑，语气轻轻柔柔的，看起来温柔无害，可谁都听得出来他语气下的冰冷与嘲讽：“你们以为，自己还能成仙吗？” 　　有人小声地说道：“……可升仙梯断了，我们也不能成仙。” 　　“谁说不能。”江天涯倚在门口，笑眯眯道：“通往红娘局的升仙梯断了，难道就不能重塑一个通往仙界的升仙梯？” 　　“天涯刀客，您说得轻巧。”黑衣修者讽道：“若我们有塑造升仙梯之能，还会这么多年不得成仙吗？” 　　“那是你们的问题。”渺思魂嗤道：“你不行，自然有人行。天道自会选择，能够弥补世间之人。”他又啧一声，道：“若连这点都参不透，不如你别修仙了？我替你修？” 　　“你！”黑衣修者涨得满脸通红，转头看向谢识，问道：“难道你能保证重塑升仙梯，重塑仙界吗？” 　　“我不能保证。”谢识回答。 　　流云仙阁中安静一瞬，黑衣修者又要说话，便听见谢识继续道：“因为这与你们有关。” 　　“什么意思？”万花宗主拧眉道。 　　“神明陨落，神力反哺世间。” 　　此时阳光正盛，金光漫过云海，争先恐后地扑进流云仙阁中。 　　温暖的金光将谢识整个人笼罩，他携满背阳光，看着流云仙阁中的众人，轻声说道：“世界本源不在一处，不在一人。” 　　“它在千万处，千万人。” 第七十二章 终局·十一 　　谢识没有恢复藏起本源力的记忆。 　　但鬼王所说的那一句，神明陨落，力量反哺世间，突然让他有了灵感。 　　如果要将本源力藏起来，藏到红娘局根本就寻不到的地方，究竟应该放在哪里才好呢？ 　　谢识想，琉璃心的传说，一定在他重启小世界时，掠过了他的脑海。 　　上千年来，众人从来没有找到过神明陨落的神力，没有找到过琉璃心。 　　修仙者认为神力不可能消失，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找到琉璃心的幻梦。 　　是的，神力的确不可能消失。 　　只能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比如说，融入天地，与天地共存。 　　谢识便想，如果他要藏起本源力，是不是也可以像这些消散的神力一样呢？ 　　他让本源力分散各地，融入世间，成为世间运转的一部分。 　　他将本源力分成了千千万万，万万千千份。 　　整个小世界，一草一木，一山一石，每一处，每一处都有本源力。 　　微弱的本源力融进小世界的每一处，每一人，与他们自身的能量相融。 　　所以红娘局才没能发现本源力究竟在何处，所以，这一世才会有这么多人，拥有自主意识。 　　而红娘局如果想获得全部的本源力，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将整个世界炼化。 　　可它不会在一开始就选择这么冒险的做法，如果本源力没有融入天地万物，贸然炼化，会损伤大量的本源力。 　　红娘局向来十分精明，能得到十分，他们绝不会选择得到五分。 　　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会选择用炼化的方式来得到本源力。 　　听完谢识的解释，流云仙阁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半晌，万花宗主才开口道：“也就是说，真正能拯救这个世界的，是我们所有人，对吗？” 　　“是的。”谢识说道。 　　“可我们真的就能抵抗红娘局的进攻？”有人嘀咕道。 　　“我说。”万花宗主眼珠一转，妩媚的眼睛里带着冷漠，说道：“你是废物吗？” 　　那人涨红了脸，“你”了半天，却没说出下文来。 　　“未战先怯的软骨头，鲛人被困千年，烛夜仙君命丧蛮荒，不都是为了博今日一线生机？你们却想着如何求和，好当个瞎子聋子，安稳度日。”万花宗主冷哼一声：“你们想继续当木偶人，老娘可不想。若你们当真这么害怕，那便赶紧回去，寻个玄龟壳躲起来，当一辈子王八！” 　　万花宗主骂得难听，可流云仙阁里一片寂静，却没有人反驳。 　　没有人敢反驳。 　　本源力已经融进小世界千千万万处，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有了自主意识，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挣脱桎梏的机会。 　　若是不成，便只能等着被炼化，彻底消散在天地间，连一点痕迹都寻不着。 　　他们只能选择拯救小世界。 　　黑衣修者沉默了许久，才抬头看向谢识，问道：“我们要怎么做？” 　　“小世界消失的每一处，都有本源力存在。”谢识轻轻说道：“这些地方与我们有联系，我们便能设阵法将它唤回。” 　　众人纷纷点头，掌门看着谢识，躬身一拜，说道：“多谢您。” 　　* 　　各方势力都回到了各自的门派，渺思魂和业女也回到了魔渊。 　　修仙界各个地方都呈现出紧张的戒备状态。 　　生死存亡关头，没有人敢懈怠，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努力，以寻回消失的地方。 　　好在，他们的努力是有用的。 　　三日过后，有不少消失的地方回到了小世界。 　　一切都有回旋余地，众人欣喜过后，却仍不敢放松，继续全神贯注地投入战争中。 　　孟惊雪待在幽暗的密室中，他盘起双腿，双眼紧闭。 　　浓郁的冰灵气充斥着这间密室，四处墙壁都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蓝冰，孟惊雪整个人也被冰霜包裹掩盖，连睫毛都沾上了冰霜。 　　不知过了多久，幽暗的密室之中，忽然无风自起，庞大的冰灵气以孟惊雪为中心，开始形成漩涡，疯狂地朝他涌去。 　　孟惊雪猛地睁开眼睛，睫毛上的冰霜扑簌簌落下，而他却丝毫不觉。 　　他漆黑的眼睛变得十分玄妙，好似包含了宇宙洪荒，天地万物。 　　狂乱的冰灵气席卷着他，他的头发也被吹得向后凌乱飞舞，而他却直直地望着前方，岿然不动。 　　噌—— 　　寒魄剑鸣声响，孟惊雪张手一唤，寒魄剑落入手中。 　　似乎是剑带着他，也似乎是他带着剑。 　　透过这一片黑暗，他看见天地万物，看见流云仙台，看见青山绵延，看见无尽海的惊涛巨浪，看见蛮荒的黄沙滚滚—— 　　更看得见，遥远的天边，有一只巨大猩红的眼睛，正转动眼球，窥视着这里。 　　孟惊雪挽出几道剑诀，而后带着化成漩涡的冰灵气朝前一刺！ 　　猩红的大眼闭上，而后天地为之变色，浓云袭来，狂风大作，其间闷雷作响，轰隆—— 　　婴臂粗的紫色雷电撕破昏日。 　　谢识抬起头，看着这番异象。 　　中州人族聚集，孱弱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以变得无坚不摧。 　　鲛人引啸高歌，鸣唱声穿过层层海域，呼唤失落之地。 　　五州大地，所以消失的地方，亮起大大小小的玄奥阵法。 　　修仙者盘腿而坐，修复空缺。 　　轰隆轰隆—— 　　又是几道雷劈下来，浓云撕开了一条缝隙，那只硕大的眼睛再度出现。 　　仅仅只是露出一条的缝隙，一点猩红的瞳孔，便能让人感受到它强悍的气息。 　　它的瞳孔微微转动，观察着世间万象。 　　而一条雪白的，泛着金光的，通天的阶梯，从不知山层叠的青山中伸出来，通往天际。 　　“惊雪仙尊！惊雪仙尊成功！” 　　“他要飞升了！” 　　不知山中，传来弟子的惊呼声。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孟惊雪只要踏上这座升仙梯，他就能永远脱离修仙界，成功升维，脱离桎梏。 　　他会选择去往红娘局吗？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划过这个念头。 　　一道通天的寒芒划破云山，对上那几道劈下来的雷劫。 　　狂风席卷，带着冷冽的冰灵气，划在人脸上宛如刀割。 　　寒芒闪过，众人看着执剑立于天地间的孟惊雪。 　　孟惊雪面无表情，眼神却坚毅无比，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谢识与宋魇，朝他们一点头。 　　而后，他灵气化翼，振翅而飞，冰蓝寒魄剑芒闪过，对上滚滚而来的数道雷劫。 　　他没有选择踏上升仙梯。 　　突然，黑云中间的一线眼睛，开始冒出鲜红如血的火焰。 　　火焰如浪涛，从眼睛的缝隙中汹涌而出，顺着升仙梯往下燃烧。 　　世界突然变得很暗，仿佛即将要陷入永夜，“天火”降落，世界似乎就要消陨。 　　谢识于宋魇对视一眼，两人脚尖一点，跃上空中。 　　不惭剑发出铮铮剑鸣，出现在谢识手中。 　　宋魇魔翼一震，黑紫色的魔气在他身上缠绕，竟是比“天火”还要热烈的燃烧着。 　　他粉色的眼睛，再度变成冷漠凶悍的血色竖瞳，滚滚燃烧的魔气在他手中不断压缩，压缩，最后竟是化成一道巨大而虚幻的剑影。 　　与谢识的不惭剑有七八分像。 　　呼啸的风吹拂着宋魇的发丝，他脸上一惯的柔媚与温顺消散得一干二净，狭长的双眸中，映着燃烧的火光，好似脊骨中的锋芒通过他的眼睛透了出来。 　　那是刀尖上的恨，被*纵的不甘，十世看见爱人在眼前死去的痛。 　　所有汹涌滚烫的情绪，在他的胸膛之中翻滚，最后所有化成了，他手中这把魔气滚滚的巨大剑影。 　　而与其同时，谢识高高地举起不惭。 　　不惭也幻化出青色的剑影，与身旁黑紫色的剑影相贴。 　　宋魇眼眶充血发红，他紧紧咬着牙。 　　两人握紧手中剑，齐齐一刺—— 　　青紫两道剑影插|入升仙梯中。 　　蔓延的血色“天火”突然被阻断，它顿了一下，随后，像是被浇上了大量的油，迅速膨胀反扑。 　　而与此同时，青紫剑影也冒出了大量的灵气火焰，与血色的火焰相冲。 　　两方撞上，正当焦灼无比之时，下方忽然传来许多道灵气。 　　谢识回头一看，发现是不知山的修仙者们围了过来，他们以这道升仙梯为圆心，自行组成一道阵法。 　　修仙者们挽手掐诀，源源不断地灵气朝青紫两道剑影涌去。 　　青紫色的火焰陡然见变得无比庞大，瞬间反扑，将血色的“天火”吞噬殆尽！ 　　“阿识——”天地寂静，谢识听见宋魇的喊声。 　　他转头看去，宋魇仍旧是那一双冰冷的血瞳，可他弯起眼睛，样子分明是笑。 　　谢识听见他说：“去吧。” 　　去做你想做的事。 　　谢识眼眶微红，而后他深吸一口气，拔出不惭，狠狠朝天际裂缝一挥。 　　剑气如虹，凶猛地刺入这道微张的眼睛之中。 　　* 　　刺啦—— 　　所有的光屏熄灭，红娘局忽然陷入黑暗。 　　在大厅最边缘，有一片乳白的水波，透过那边水波，便是三千小世界。 　　一道凌厉的能量透过那道水波传来，瞬间让红娘局的整个系统陷入瘫痪。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吱呀的声音，红娘局重新恢复光亮。 　　主神慢慢收回自己梳理数据的金属管道。 　　“主、主神。”小光球磕磕绊绊地飞过来，声音卡顿：“升仙梯的数据消、消失了。” 　　所有的计划都失败了。 　　主神沉默了很久，透明头颅中的星云翻滚了许久，才逐渐归于平静。 　　他像是对自己的失败不明白，甚至有些难以理解。 　　小世界有了灵魂，灵魂企图反抗。 　　它们本不应如此。 　　可它们却做到了。 　　红娘局中光影闪烁，映着主神没有表情的脸。 　　主神看着那片水波，看了很久很久。 　　“红娘局快消亡了吗？”作者问。 　　“快了。”主神回答。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存的。”作者说。 　　“没有什么东西是永存的。”主神回答：“但永远不会有人放弃追寻永存。” 　　作者没能反驳，沉默一会儿，问道：“你还要做什么？” 　　主神看着大厅中所有的小光球，命令道：“准备进入休眠。” 　　擦。 　　红娘局陷入永夜。 　　或许有朝一日，它们的本源力可以恢复，重新苏醒。 　　或许它们将永远陷入沉寂。 　　但不管怎么说，小世界自由了。 　　也许是好，也许不是好。 　　但它们自由了。 　　作者的小世界已经彻底枯竭消亡，那片水波还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作者本可以进入那片水波，去往其他的世界。 　　但是作者没有这样做。 　　作者已经没有归乡。 　　所以，作者选择闭上了双眼，和红娘局一起陷入沉寂。 第七十三章 终局·完 　　“天火”陨灭。 　　升仙梯轰然倒塌。 　　裹挟着各种火焰的升仙梯断成两截，向下坠落。 　　在坠落的中途，火焰包裹着洁白的升仙梯，一点一点，化成虚无。 　　有人摊开手，去接散落的灵气火焰，火焰没有灼伤他的手，而是带来一股清凉之意。 　　“结、结束了吗？”他看着手中化成烟雾散开的灵气火焰，愣愣地问。 　　“结束了吧。”另一人回答。 　　他们看向上空，浓云散开，那道裂开的缝隙消失不见，阳光穿过云层，重新洒落。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才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蛮荒肆虐的沙尘停歇，无尽海的低鸣消失，修仙界所有消失的地方，重新出现。 　　谢识掏空了所有的灵气，彻底力竭。 　　身后灵气化成的双翼，刹那间消散，他开始向下坠落。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但他却安宁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里，嗅着熟悉的浅香。 　　沉沉睡去。 　　* 　　二十年后。 　　魔渊外，一排魔族幼崽蹲在悬崖边，撑着下巴，眼睛睁得大大的，认真听着眼前这只粉眼睛魅魔幼崽的讲述。 　　“话说当日，天外之火降临，世界满目疮痍，眼看危难之时，是咱们魔尊和魔后，夫夫齐心，斩断升仙梯，阻拦了天外之人的进攻！” 　　这只魅魔幼崽很奇特，魅魔们长相大多柔弱无攻击性，但他却肤色黝黑，额头长着两根小小的，代表力量的魔角。脸上虽然肉多，但仍可以窥见其软肉之下，立体而锋利的骨骼。 　　“……但听说中州那些白块块也帮了忙耶。”一只天魔幼崽小声说道。 　　修仙者的宗门服饰大多素雅，和魔族完全是两个极端。 　　魔族幼崽们不喜欢他们的服饰，所以叫他们白块块。 　　“哼！要是没有咱们魔尊和魔后！那些白块块早就死了！”魅魔幼崽鼓着腮帮子，用稚嫩的童音大声反驳。 　　孩子们天然是会为自家说话的，听完魅魔幼崽的话，其他崽子纷纷点点，应和道：“对！就是这样！” 　　不远处听着这些幼崽谈话的谢识：“……” 　　他一脸冷漠，转头看向宋魇：“我什么时候成魔后了？” 　　小世界脱离掌控，得以自由发展。 　　谢识终于从少年身形，长至了青年身形。 　　脸上的青涩与稚嫩褪去，显出沉淀过后的温和沉静。 　　就是谢识这张温和沉静的脸，昨晚被宋魇作弄成了露珠花蕊，叫人生出无端妄念与怜爱。 　　宋魇忍不住笑，却还是软声哄道：“孩童戏言，夫君莫同他们一般见识。” 　　谢识不高兴，绷着脸没说话。 　　宋魇便摇他的袖子，声音娇得不像话：“好夫君，别不理我。” 　　半天看不出来昨晚凶狠得像是要吃了他的模样。 　　谢识还是没说话，但是耳根却红了一大半。 　　宋魇黏黏糊糊地贴上去，缠着谢识，小声唤：“夫君，理理我嘛。” 　　是裹着蜜糖的陷阱。 　　每次做完都来这一招！ 　　谢识愤而转身，瞪他一眼，然后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宋魇一边笑，一边安抚地吻他。 　　他便知道，阿识最是心软，断不会不理他的。 　　远处，原来渺思魂暴躁的声音。 　　“臭小子——” 　　“噫——”聚集的魔族幼崽们感受到不美妙的气息，顿时作鸟兽散。 　　跑得极快，狂风一样。 　　魅魔幼崽被这阵风卷得闭了一下眼睛，再睁眼时，他所有的小伙伴已经丢下他跑干净了。 　　这剩下一缕残风，和他父亲高大的影子。 　　魅魔幼崽：“……” 　　他被揪着后衣领子拎了起来。 　　“成天没事就去漂亮小孩儿面前显摆，花孔雀似的，跟谁学的你？”渺思魂满脸嫌弃且烦躁。 　　“你。”魅魔幼崽毫不留情，说完又补充道：“再说了！我是魅魔，当然要招人喜欢了！” 　　渺思魂：“……” 　　渺思魂冷笑：“一会儿你娘抽查你的功法，你可别求我。” 　　魅魔向来柔弱，不过多年前，宋魇终于找出了适合魅魔修炼的功法，这份功法又经业女之手改编，能让绝大多数的魅魔进行修炼，提升修为。 　　只不过修炼一途始终是不容易，魅魔们初次修炼的进度并不佳。 　　所以业女对自己的孩子十分严苛，希望他可以早日变得强大。 　　魅魔幼崽嘴角一撇，露出苦兮兮的模样。 　　他正要说话，就见魔渊中央，亮起一道通天的绚烂虹光。 　　一条黑色的巨龙从魔渊深处钻了出来，游向天际，发出一道清亮的龙吟。 　　天地色变，浓云密布，却没有天雷下来。 　　这条巨龙本就有成仙之质，如今只是重返仙界，自是不用再渡一次雷劫。 　　二十年前，升仙梯断，孟惊雪飞升失败，下落不明。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许是去往了真正的仙界，重塑升仙梯。 　　只是这二十年来，没有人再能像他一样飞升成仙，所以至今众人也不知道孟惊雪的下落。 　　如今，巨龙魂魄恢复，要再度升仙。 　　若是他升仙得成，那便说明，孟惊雪的确飞往仙界，重塑了升仙梯。 　　修仙界众人停下手中事宜，纷纷仰起头，看着巨龙升天的一幕，等待着真相。 　　黑色巨龙在遥远的天际，朝地面上的谢识与宋魇，略略一点头。 　　随后携风卷雨，去往了无尽海。 　　无尽海主已经易主，如今鲛人成了这片海域的王者，洛九歌跃出水面，银蓝色的尾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静静地看着天空中的巨龙，天空中的巨龙也静静地看着他。 　　一道鳞片从巨龙身上掉了下来，这是给予新任无尽海主的祝福。 　　洛九歌收下了这块巨大的黑色鳞片，双掌合十，将鳞片夹在手掌中，闭上眼睛，放于额头，以表达自己的崇敬。 　　而后，一道洁白的天梯，自天际出现，延伸至海域。 　　海面突然沸腾起来，鱼群跃动，想要登上这道天梯，可它们谁也无法触碰这道天梯。 　　只有烛夜可以。 　　烛夜化成人形，一步步走上阶梯，最后，他的身影隐入洁白的云间。 　　众人隐隐看见，云层之中，有两个人影，互相一拜。 　　而后升仙梯消失，云层被风吹散，露出清澈的蓝天。 　　人影不见了，好似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 　　“孟惊雪和烛夜都已经飞升成功了。”谢识说道。 　　“嗯。”宋魇贴在他身上，点点头。 　　魔渊周围，没有什么植被，两人坐在一个宽敞平整的大石块上，互相依偎，望着远方的残阳。 　　“真好。”谢识说道。 　　宋魇问他：“阿识不与他们同去吗？” 　　谢识瞅他：“你以为我会与他们同去？” 　　宋魇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含着水汽的粉色眼睛，静静悄悄地看他。 　　显得十分可怜无辜懵懂。 　　这姿态谢识已然十分熟悉，是宋魇惯会的那种装可怜扮柔弱，让你心疼着他，不知不觉间就想要哄着他，顺着他，说出所有对他有利的话来。 　　宋魇不知悔改，总是上当的谢识也不知悔改。 　　他无奈地笑笑，揉了下宋魇的头：“我是世界意志，但小世界究竟要怎样存活与发展，究竟靠的是他们，而不是我。” 　　“那阿识只陪着我吗？”宋魇看着谢识，粉色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没有带上丝毫魅术。 　　但谢识却心甘情愿地受了蛊惑，对他说道：“嗯，永远陪着你。” 　　他与天地同寿，又与宋魇结了道侣契。 　　两人将永永远远在一起，直至天地尽头。 　　天际一缕阳光撕破苍穹，拢到两人身上。 　　谢识俯身上去，吻上宋魇的嘴唇。 　　宋魇总算没有了要将他吞吃入腹般的急切，他搂着谢识，轻轻浅浅地舔|弄他的唇舌。 　　而后阳光消弭，世界漆黑一片。 　　宋魇抱着已经昏睡过去的谢识，宽大的衣裳虚虚盖在谢识的身上，他爱怜地替谢识拨开脸上的青丝，露出几处暧昧红痕。 　　他吻了吻那处红痕，抱起谢识，振翅一飞，将谢识藏回魔殿温暖的巢穴。 　　宋魇终于感到餍足。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